《将死者的微光》： 破碎鸟笼
第一章 破碎鸟笼
将死之人，尽其所能。
——题记
某国境内，荒凉的戈壁中，一座大型实验设施潜藏在地下百米深的地方。这里是研究能力者最前沿的阵地，也是关押着无数弱小灵魂的牢笼。
A3区域，第七实验室
被白色海绵垫包裹的狭小房间中，一头白发的少女被拘束器具牢牢地固定在床上，或许是出自仁慈，研究员没有给她戴上眼罩，那双空洞的银色瞳仁里，透出深入骨髓的绝望。
在隔壁的监控室，一名研究员正通过摄像头观察着女孩的一举一动，就在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伴随着规律的脚步声来到监控室。
“你好，格雷特博士。”负责观察的研究员站起身，“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被叫做格雷特的中年男人点点头。他身穿研究员标准的白色大褂，里面是整齐的西装，贴身的衣物勾勒出他结实的体魄，可以看出身为研究人员他在平时也勤有锻炼；出身于西伯利亚地区的他长相粗犷且棱角分明，打理得相当整齐的络腮胡则为他添加了一分硬汉色彩。
在这个研究设施里，没有人不认识这位能力者研究第一人，作为格雷特流体的发现者和命名者，格雷特在研究所中享有仅次于所长的地位和权力。
此时，格雷特正极其认真的看着显示器里的女孩，他像是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对着那名年轻的研究员下达了命令——
“今晚由我来监视，你先去休息吧。”
“可是博士，所长规定任何人不得擅自离职。”研究员面露难像。
“这不算擅自离职，你就当提前交接吧。要是有人敢责怪你，就说是我让你这么做的。”
格雷特的声音雄厚而有力，让人难以拒绝，在他的再三要求下，年轻的研究员终于还是放弃抵抗，把进出实验室的门禁卡交给了他。
“再见，格雷特博士。”
“再见。”
随着年轻人轻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格雷特坐到了显示器前的椅子上。显示屏内，白发的少女仍然没有一丝动静，若不是一旁的仪器表明她的生命体征尚且正常，格雷特甚至会认为被禁锢在床上的是一具尸体。
格雷特想起了他刚把少女带到实验所时的情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在各个实验室中奔跑打闹，虽然惹了不少麻烦，那副温暖的笑容却不知治愈了多少疲惫的心灵。在与她朝夕相伴的那些日子，举目无亲的格雷特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身为人类的幸福。
为什么会是她呢？
这名年过半百的男人曾在心中无奈的哭喊，当少女身上出现异常现象后，作为研究者的灵魂战胜了作为抚养者的另一部分。格雷特知道，早在那时起，他就不配再做一名父亲。不管是出于愧疚还是悲伤，他默默地按下通话按钮。
“晚上好，‘夏娃’。”
实验室里的女孩很明显地全身一颤，但没有说话，或是发出任何声音。见状，格雷特接着说：
“我理解你的仇恨，毕竟把你带来这里的是我。很抱歉，我是研究人员、是科学工作者，我愿意为我的欲望承担代价。”
格雷特抬起通话按钮上的手指。离11点就差几秒，刚好合适。
11点整，如同设定好的一样，刺耳的警报声眨眼间便充斥了这所巨大的研究设施，象征危险的红色警示灯同时亮起。
警报，警报，检测到不明人员入侵；警报，警报......
随着机械的提示音，实验设施内的警备系统按照预设程序开始运行。
首先为了阻止入侵人员转移，沉重的防爆门将把把相连的所有实验室隔离；紧接着是二次分割，防弹钢板会把所有房间的门窗封死；最后，所有囚禁着实验体的房间都将被注入一定浓度的乙醚，以防止实验体逃脱。
按照计划，现在中央控制室已经被攻陷了吧。格雷特一边想，一边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几块合金板。真是多亏了希克拉文那家伙啊，不会被安检系统检测出来的武器，也就只有还处于实验阶段的这个了。
格雷特把其中一快金属板固定在与“夏娃”所在的房间相连的门上，趁着现在房间内乙醚浓度还较低，他得赶快行动。
嘭——
随着并不算剧烈的爆炸，合金板释放出大量的热，坚固的防弹钢板顷刻间被融解出一个大洞。与此同时，第二块合金板被扔到房间的通风口，闪着幽蓝色光芒的纹路浮现在其表面上，大量的泡沫随之生成，堵住了输送乙醚的管道。
格雷特跑到“夏娃”的床前，迎着对方无神的目光，他解开束缚“夏娃”的皮扣，并用自己强壮的双臂将其抱起。“夏娃”很轻，但并非是因为在这里受到的非人待遇，别的不说，她的营养摄取由格雷特亲自监控，绝对不会有任何不足，可格雷特的心里还是涌出一股愧疚，他亏欠这个女孩太多，也是时候赎罪了。
“还请不要乱动。”
格雷特把夏娃放到监控室的椅子上，自己则在炸开房门后来到走廊，把剩下的绝大部分合金板分开固定在一扇防爆门上。按照计划，前来接应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到达第八实验室，但分割区域所用的防爆门相当结实，一般的爆炸物根本拿它没办法，因此能摧毁它的便只有格雷特手上的这些合金板——或者说，刻印板。
启动！
和之前一样，格雷特流体转化为大量的热能，强烈的高温将防爆门的部分组成物融化为液态，然后格雷特扔出最后一块刻印板，其释放出的冲击波，作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整扇防爆门摧毁。
门的另一边很安静，输送能源的回路应该是被切断了，一片漆黑的的第八实验室内安静得可怕。走廊上看不到任何一名研究人员，一名警卫似乎是在巡逻时被困在这里，很可惜，他头部被某种小口径子弹完全贯穿，身体躺在一片血泊之中，虽然已死，手里仍紧紧地握住那把制式的电击枪。
“好险好险，时间刚好，哼嗯。”
打扮得像个牛仔的壮年男人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如果不是看到他手里的电磁手枪，和右耳的小型耳麦，格雷特还疑惑这人是不是从西部大开发时代跑来的。这样的一个家伙，能成功带夏娃逃脱吗？格雷特心里一万个不确定。
“我没事，继续行动吧。”
男人侧头说到，原本格雷特以为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但很快就发现并非如此。
应该是在和协同突入的队友沟通吧。格雷特心想，攻入这座研究所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有队友也不奇怪。此时男人也发现了格雷特，在仔细确认长相后，他伸出右手。
“你就是格雷特博士吧，我是这次任务的承包者，你可以叫我杰诺。”
“你好，杰诺。”
“所以，你的‘货物’呢？”
“货物？”格雷特显得有些愠怒，却没有多说什么，“她在里面。”
两人来到监控室，夏娃还待在原来的位置——长期的囚禁几乎夺走了她的运动能力。杰诺走近夏娃，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始终空无一物。
“她一直都这样么？”
“曾经不是......曾经。”格雷特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先不说这个，时间紧迫，我得赶紧把逃出这里的方法教给你。”
“不能直接从原路返回吗？”
杰诺说得理所当然，惹得格雷特一阵叹气，他摸摸口袋，拿出之前年轻研究员交给他的门禁卡，交给杰诺。
“如果你想死的话，可以。你应该记得这所研究所的结构吧？那就好。在你攻陷中央控制室的一瞬间，警报就已经被发给了警卫中心，他们将立刻封锁这座研究所的所有主要出入口；而大约二十分钟后，大批警卫和军队就会把这里重重包围；再过五分钟，这里的警报将被解除，区域之间的防爆门也会打开，但同时，由大批精锐部队组成的作战小队将彻底搜查整所设施。你觉得从原路能跑掉吗？”
“很难，几乎不可能。”
“所以我才把那个交给你。听好，精锐小队的搜查会从中央通道开始，而离中央通道最远的第十二标本储存室有一条只有我知道的密道，那条道路直通一个藏有车辆的山洞，足够让你们带着夏娃逃离。在进入存储室后，房间东南角有一块暗格，打开后把门禁卡插进去，全实验所只有这张卡能代替我的个人信息打开隐藏门。”
“代替你的个人信息，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有我自己的选择。”格雷特闭上双眼，表情里是超脱的平静。
“这样嘛，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杰诺一边回忆之前看过的结构图一边说：“我们离标本储存中心离这里足足有三百米，万一我们还没到那就被抓到怎么办？”
“那就是你的任务了，杰诺先生，接受这个任务时你就应该有所觉悟。”
“的确如此，”杰诺一手按住脑袋，“嗯，你觉得我像是会害怕的人吗？”
又在和同伴交流吗？格雷特在心中默念。
“怎样，杰诺先生，有把握吗？”
“当然。”
杰诺露出自信的笑容，把门禁卡放入内侧口袋。警报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解除，他赶紧抱起椅子上的夏娃，准备离开，但是，格雷特又拦住了他。
“你还有什么事吗？”
杰诺明显有些不耐烦，格雷特却没有在意，他朝着夏娃跪下，缓缓开口。
“夏娃，我自知自己罪孽深重，因此我不求能得到你的原谅，但若我的死能稍许平复你的仇恨，就请你动手吧。”
格雷特从一旁的柜子里掏出一支袖珍手枪，看型号，还是老式的击发枪。他将这支手枪放到夏娃手里，应该是从获救以来第一次，有情感从夏娃眼中流露而出，那是深邃到漆黑的恨意。她瘦弱的手颤抖地握住袖珍枪，瞄准格雷特的脑袋，后者紧闭双眼、眉头深锁，静候死亡的到来。然而，不知为什么，面对双鬓皆白的格雷特，夏娃迟迟都按不下扳机。
面前的人是剥夺了自己近十年自由之人，是肆意在无辜者身上进行非人道实验之人；可是同时，又是把无家可归，险些饿死在街头的自己带回家抚养之人。她能够憎恨这个男人的做法吗？可以，因为她本身就是最大的受害者；但她能够批判这个男人的理想吗？不能，因为其已经做好了赎罪的觉悟。
那么身为饱受迫害之人的自己，所能做的只有......
嘭——
随着清脆的枪声，格雷特高大的身体倒在地上，枪伤带来的痛苦让他难以动弹。
“为什么？”
格雷特捂住侧腹，作为人体科学博士的他明白，那一枪完美地避开了要害，只要得到及时的救治，完全不会有生命危险。然而他的疑问没能得到回答，夏娃的确发出了声音，自三年以来的第一句话，却只有短短四个字。
“再见，爸爸。”
夏娃的声音虽然虚弱，却清澈如银铃。她拉拉杰诺的袖子，后者立马会意，带着她消失在格雷特的视线外。
一片混乱的监控室中，只剩下格雷特静静地躺在地上。
......
第二日，伯格实验所向相关机构递交报告。
被人类发现的第一个能力者，几乎可以说是现在所有能力者母亲的存在，“夏娃”，在2093年9月12日晚11：24分的恐怖袭击中失踪；负责监视的格雷特博士身受重伤，现正于军区医院接受治疗，已脱离生命危险。
请求出动南部所有闲置军队，对其进行追捕。
第二章 夜鹰与骷髅
2093年9月10日
下午14:15
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瓦尔哈拉酒吧
这里是连阳光都无法触及的城市最偏僻的角落之一，破旧的酒吧还保持着20世纪中期的装修风格；整个大厅都是木质结构，空间狭小，桌子贴着另一张桌子，凳子连着另一根凳子，不过却并不脏乱——前来喝酒的客人似乎有意在保持清洁；头顶上，摇摇欲坠的吊灯像是苟延残喘的老人，却仍散发着微弱的光。
借着这昏暗的灯光，人们勉强能看清刻在大厅正中承重柱上的字。
“人虽各异，生平死等。”
酒吧老板叫骷髅，是个怪人，整天打扮得像个牛仔，偶尔还能听到他在自言自语。难怪这里的客人总是什么人都有，不管是平民、酒鬼、赌徒还是小偷，只要你能付得起酒钱，他照单接收，甚至有时还会和酒客们聊上几句。
而今天，虽然只是下午，酒鬼们还是稀稀疏疏的坐了小半个大厅，坐在吧台处陪老板喝酒的，则是在地下赌场里有名的赌徒——鼠狗，一名满脸胡茬的颓废大叔，两人正在下棋。
“你的棋路还真是让人害怕。”
“是么，我觉得勉勉强强。”
骷髅一边说，一边用马吃掉了鼠狗的兵，鼠狗却小心翼翼没敢立刻反击，而是把车移出。开局还不过二十步，双方便各失三子；骷髅的棋路相当凶悍，一路高歌猛进，积极换子，像是热爱厮杀的战争狂人；鼠狗却熟练老成，收缩防守，以静待动，默默等待着反攻的时机。
“你这棋是从哪学的？”鼠狗问到，“教你的人一定是个疯子。”
“没人教我，维京人天生擅长搏杀的技巧，不管是战场上还是棋盘上。”
听到这儿，鼠狗浑身一顿——这是自认识以来骷髅第一次说出有关自己身世的事情。
“这么说，你的祖先一定是个勇猛的维京英雄咯？”
“英雄？并非如此，”骷髅浓密的眉毛拧成一团，“我的祖先是群被抛弃的流浪者。一千多年前，维京人成功地来到北美洲，但是很快就被当地的印第安人赶了回去。”
“而你就是那群移民者的后裔？”
“准确的说，是没能离开北美的流浪者的后裔。你得知道，在当时，如果一个自由人，甚至是贵族，要是触犯了国王和大会的法令，最好的结局就是被流放，在一片荒野中过着躲藏和偷盗的生活。”
“那还真是遗憾，”鼠狗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上好的伏特加，“你的病怎么样了？”
“老样子，没法治。”
骷髅不知从哪摸出一根还剩半截的雪茄，点上火，吞云吐雾。烟雾从他的嘴边冒出，模糊了那张有些苍白的脸，破旧的牛仔帽下，只有那双躲在深陷的眼窝里的眼睛，还能散发一抹健康的光辉。鼠狗和他认识已有两年，虽然对他当年诡异的出现仍感到怀疑，但看到他虚弱的脸时，还是免不了担心。
桌上的棋局已经步入残局，双方剩子都不多，这是最考验棋手能力的时刻，然而，鼠狗却有点心不在焉。他有些伤感地问：
“我还能来你这喝多久？”
“三个月，或者半年？谁清楚呢。”
骷髅看似毫不在意的回答到，鼠狗的意思他怎会不知道。他清楚自己时日无多，虽然只看年龄自己还不算老，也就四十来岁，但“战争的后遗症”绝不会因此就放弃索取他的生命。
人虽各异，生平死等。向来如此，亘古不变。
鼠狗沉默良久，突然笑了，笑得有点假，笑得有点心酸。
“要是你小子死了，我可就喝不上这么好的伏特加了......想让我把你埋在哪？”
“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怎么样？”
“看不出来，你还有点追求嘛，居然没让我把你埋在酒吧底下。”
“酒吧下面不行，我可不想天天被你们这群酒鬼踩来踩去。”
不约而同地，两人同时发出了爽快的笑声，却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也就是在这时，酒吧里进来一个身材瘦小的陌生男子，说他陌生，是因为鼠狗从没见过他，而且鼠狗肯定，这间酒吧里也没人认识他。
那个年轻的北美男子一眼便锁定了吧台所在的位置，很明显，他是来找骷髅的。
“看样子有人找你，我就不打扰了。”鼠狗说着站起来，把酒钱放在吧台上就要离开。
“这棋还没下完呢.”
“下次再分胜负吧，虽然估计还是我赢。”
“切，老混账。”
看着远去的鼠狗，骷髅暗骂一声，默默地把棋盘收起来，而那名年轻的男子也走到吧台前，骷髅收起只给鼠狗喝的特级斯托利伏特加，换上一瓶普通的白兰地。
“要喝点什么？”
“不用，我只负责递交这封信。”
年轻男子没有停留，在把一个信封交给骷髅后转身就走。骷髅看着信封上陌生的火漆印章，内心一阵嘀咕——在通信手段高度革新的现代，还在用火漆的，大多都是怪人。
好像我也没资格评论人家啊。
想起自己牛仔一样的打扮，骷髅无奈地扬起嘴角，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纸还有一个微型移动硬盘，摆正纸张，刚健端正的标准地球语字体映入眼中，不管寄来这封信的人是谁，其态度都应该十分认真。
致杰诺：
......
骷髅刷地把信纸压低，同时紧张地巡视四周，确认刚才没人注意自己之后，他深深松了口气。
收回前言，无论寄来这封信的人是谁，他都相当危险。
夜晚，骷髅，或者说杰诺，按照信中的线索，来到下城区一栋看上去就年久失修的小屋前。至少还是钢筋混凝土建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果断地走进了大门。
和第一印象一样，这里确实年久失修，厚厚的积尘堆满了地板，蛛网随处可见，裸露出来的水管锈迹斑斑，像这样的一栋屋子，怎么都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杰诺不禁怀疑信里的线索是否真实。
既然来了，就做到底吧。
顺着信中的提示，杰诺走进位于小屋三楼的主卧室，书柜下数第四层，他拨开书上的蒙尘，《维京人传说》第四卷，就是这本。杰诺狠狠一拽，与此书连着的金属链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不过好歹，书柜后的暗门成功打开。
暗门里是个封闭的空间，只有一个布满铁锈的换气扇与外界相连，相比于外面的房间，密室里要干净很多，只是蒙着一层薄灰。杰诺要找的东西位于密室右侧的桌子上，一部看上去很老旧的通讯器，样式是普通的方形，擦去上面的蒙尘，黑色的显示屏出现在眼前。
看样子还能用。
按照要求，先拿出一块崭新的纳米电池给它换上，然后插入微型移动硬盘，在清脆的开机声响起后，原本漆黑一片的显示屏上突然出现了模糊的男性面部。
“系统装载完成，启用虚拟人格——幽玄（YUGEN）。身份确认已完成。你好，杰诺先生。”
出乎预料，传出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并不是机械般的冷漠，而像是一个有感情的个体。
“你好。”杰诺谨慎地回应。
“想必你现在一定很疑惑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吧，没关系，稍后我的创造者将为你解释一切。”
“那么我能先问一个问题吗？”
“请问。”
“你们是什么人？”
“......理想乡的建立者，渴望和平之人。”
“你们想要终结战争？”
“可以这么说，”幽玄略微停顿，应该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战争永远是残酷的，包含能力者的战争更是如此，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永无止境的无谓杀戮，我们想要终结这一切，为此必须要借助您的力量。”
“我的力量？一个年近半百的疯子能做到什么？！”
杰诺自嘲地笑着，从眼中透露出的强烈情绪转瞬即逝。幽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念出从数据库中得到的资料。
“卡特·骨刺·杰诺尔森；能力外骨骼生成；原荒野旗特勤队第二特别行动组组长；军衔少校；曾荣获英勇十字勋章两枚、黑骨鱼勋章一枚、一级战功勋章三枚；于2091年2月4日的军事行动中战败阵亡。
从这些资料来看，您可完全不是个一无是处的疯子。”
“浑蛋，”杰诺大声咒骂，眼露凶光“你他妈从哪搞来的这些资料！”
“军队资料库，他们的防火墙总是有漏洞。”
“......”
杰诺突然说不出话来。他很生气，胸腔内似乎有一股火在燃烧，这股烈焰并非是无缘无故地燃起，但其原因也不是幽玄找到了他的资料，而是与此相关的他的过去——战争所留下的痛苦。
在那座该死军事基地内，因为上层的背叛，作为组长的杰诺失去了一切。亲人、战友、甚至自己。没有人会过问，没有人会记得，曾经在异国的土地上，有这么一群军人战死沙场，因为这场战争只是一场因争夺利益而起的无端杀戮。
这场战争的任何一位参与者都不会被铭记，因这场战争本身就是错误的、无谓的，不是因压迫，不是因恐惧，仅仅是人的欲望所致，这是全人类的黑历史。
可现在生气又有什么用呢？人死不能复生，带着所有牺牲者的信念活下去，这是杰诺被托付的最后一个愿望。于是，在浇灭心中的烈火后，杰诺重新看向通讯器。
“抱歉，有些失态。”
“无妨，我的程序里没有发怒这个部分。”幽玄的声音永远波澜不惊。
“那还真是无趣，所以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吧。不管我是接受还是拒绝，你总得先把委托内容给我看看才行。”
“请稍等，我马上联络夜鹰先生。”
画面上的男性面孔在这句话说完后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表示连线中的图标
杰诺则利用这段时间进行思考。
夜鹰先生，应该就是之前所说的那位创造者，能设计出这样一个人工智能，估计是个相当了不得的科学家，但是，这名字或是外号却从没听说过。会是某个国家秘密保护起来的人吗？想要促进和平又是为什么？这会不会是一场骗局？......像我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人，也没什么只得欺骗的价值，见机行事吧。
杰诺还没能思索出一点头绪，显示屏重新放出明亮的光芒，这表明与对方的连线成功完成。
“你好啊，想必你就是杰诺先生了吧？”
显示屏上出现的，是一名带着全封闭半脸面具的黑衣人，从体型和声音上推断，应该是男性。
“正是。”杰诺果断回应。
“既然是由幽玄主动联络我，说明你已经很好地理解现况了。那么，请容许我单刀直入切入主题。”
“求之不得。”
“我要得到‘夏娃’。”
在夜鹰声音落地的一瞬间，杰诺的瞳孔猛烈收缩。
被大众所知的第一位能力者，代号“夏娃”的少女，用她的血研制出的激活剂是目前唯一可以激活人体能力的药物。包括杰诺在内，这世上几乎所有能力者的能力都是由激活剂激活，在某种意义上，把夏娃称为能力者的母亲也不为过。
接受能力激活，成为能力者，在很大程度上，就代表着和过去的生活说再见。能力者与普通人是两种不同的群体，如果不考虑生殖隔离的话，甚至可以说是两个不同的物种。抛弃过去的自己，接受夏娃的施舍，获得新的身份，在这种意义上，她就是母亲。
其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所以夜鹰想要夏娃是为什么？之前幽玄说他们是渴望和平之人，夏娃和推动战争结束有什么关系吗？还是说这只是谎言，如果夜鹰真的是某个国家的高层人员，他真实目的或许是要借助夏娃来获取胜机。
“理由，”杰诺掏出一根雪茄，点上火，“我要知道你为什么想得到夏娃。”
“和平，还有平等。”夜鹰回答得很干脆，“你应该明白，如果不加干涉，这场战争将愈演愈烈，去年的登陆作战已经证明了这点；虽然现在还没有任何国家启用核武器，但若是能力者的威胁进一步提升，那些脑子发热的蠢货说不定就会按下核按钮，这对谁都没好处。”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如果你只是想利用她来赢得战争呢？”
“我从不希望你无条件的信任我，我只能保证我和我的团队与任何国家都毫无关系，我们也厌恶无端的杀戮，而且，这也是你实现救赎的唯一方法。”
屏幕上的夜鹰仍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不知为何，明明毫无理由，他的话语却让人想要去相信。
“我问你，杰诺先生，财富和权利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没有。”杰诺果断回答。
“那对我们也是同样的。你应该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成为能力者代表着什么——参军、战争、杀戮、或是成为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对能力者而言，自由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我等的愿望是建立一个让能力者能够正常生活的伊甸园，一个能维持世界稳定的枢纽，想要完成这个目标，夏娃必不可少。”
夜鹰侃侃而谈，说得杰诺一阵动摇，见此情况，夜鹰又接着说：
“杰诺先生，你的寿命只剩下三个月了，对吧？身为第一批接受能力激活的人，又频繁地在战争中使用能力，想必你的伯格指数很快就会达到临界点。”
“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想要带着战友们的遗愿孤独地死去，但是，你的战友们想要的不也是自由么？身为能力者，被国家和军队所束缚着，你们渴望的不就是自由吗？”夜鹰劝说着，“请选择吧，杰诺先生，你是要带着遗憾死去，还是继承他们遗志，为能力者的自由献出一切呢？”
面对选择，杰诺陷入沉思之中。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流光。对于夜鹰知道自己秘密这件事，他并不惊讶，一个能从军队资料库里拿到情报的人，了解当年那场失败的行动并不困难。原本自己早该于那次行动中死去，但在战友们的拼死掩护下，作为组长的杰诺却捡回一条命。自己的生命本就不足惜，那么，这样的死法或许不错。
“我说，你是叫夜鹰是吧？你应该知道，我每一次使用能力，就离死亡更近一步吧？抢夺夏娃的过程中想必会遇到诸多阻拦，到时候就必须得使用能力，无论这个计划成功与否，我都必死无疑。”
“怎么，你不接受这次委托？”
“那倒不是。”
杰诺抽上一大口烟，吐出的烟圈是一个完美的圆，他露出难以言喻的笑容。不好意思了，兄弟们，你们给我的这条命，马上就还给你们。他接着说：
“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你的计划能在我死之前完成。”
“那是当然。”屏幕上，夜鹰的笑容里多出一点温度，“事不宜迟，我马上把计划发给你。”
“嗯啊，让我最后大闹一场给那些混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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