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鬼公关》： 末班地铁

第一章 末班地铁

2018年5月25日星期五，晚10点整，段明借着活动脖子，悄悄把眼珠向右一打，越过三个工位，瞄见直属领导十分冷静，或者可以说冷淡地敲打着键盘。

段明咽了口唾沫，压低嗓音说：“Monica，我把第五版修改的方案发你邮箱了，没什么事我就下班咯？”尽管努力克制，他声音里的期待之感依然很明显。

Monica习惯了空荡荡办公室里带着白噪音的安静，冷不丁被段明的呼唤吓了一跳，缓了三秒钟才接话：“我看一下，没问题你就可以走了。”

段明苦笑着点点头，点开电脑屏幕右下角闪动了四个小时的微信，女朋友的头像旁显示出三条未读消息——

6点17分：“亲爱的什么时候下班呀？”

8点24分：“今天也加班？？？”

9点01分：“我不想再等你了。”

段明娴熟地点击红包，输入金额，保留“恭喜发财，大吉大利”的留言，麻溜地发送了。在公关顾问公司实习以来的五个月，但凡他这么离谱地加班爽了女朋友的约时，都会用这种方式息事宁人，屡试不爽。

微信显示新消息，段明下意识地点击，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女朋友秒回了一个红包，留言写着“还给你”，下面紧跟着第二条长长的文字，像是早就编辑好，就等着这一刻发送。

段明没来得及仔细看，Monica的批复邮件到了。“Jacob，你做得很好，还有点小问题，改完再走吧。”

“Monica，”段明有些慌了，“我回学校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再过15分钟就是末班车了，可以让我先走吗？我会在地铁上修改文件，不会耽误太久！”他提这个要求，并不完全因为通勤的事，说实话，他现在急于搞明白女朋友是怎么了。

Monica，本名张霞，漠然地说：“客户的deadline是10点15分，改完再走。”

段明有点生气了。五个月来，他每天上午八点半就坐进办公室，几乎晚上七点半才离开，隔三差五加班到九点、十点，拿着85块钱的实习日薪，没有陪伴女朋友和自己的时间。现在他后院起火了，想要赶场子救急，却被这样冷冰冰的一桶水浇下来，对于一个应届准毕业生而言，够憋屈。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一言不发地打开邮件，比对批注修改文案，检查拼写、标点、格式，另存为时在原文件名后写上“第六版”，添加邮件收件人、标题、附件，发送。

2018年5月25日星期五，晚10点15分，地铁站里飞奔着一个年方二十四、身高一米八一的小伙子，他长得挺白挺俊，就是黑眼圈和眼袋特别严重。这个人边跑边打电话，引得安检员频频侧目。

“喂，走路不看急着投胎啊！”被小伙子剐蹭到的一个男人在他身后骂道。

段明回过头，抱歉地冲男人一笑，两串眼泪下来了。男人一惊，他可不知现在的年轻人抗压能力这么差，当真一代不如一代？

地铁站里响起“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本次列车终点站……”的播音，段明把手机音量往上调，却还是听不清电话那头哭哭啼啼的诉说。

“矮矮你说什么？”段明提高嗓门，仿佛自己声音高了就能带动对方讲话大声，这是人们在打电话时一贯的迷信。

播音结束，矮矮正好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决定。

“我们分手吧，我说，我们分手吧！”

车灯在隧道里先行的光亮若隐若现。段明手一滑，手机掉在了没有栏杆遮挡的铁轨上。

“啊呀！”段明惊呼一声，当即跟着跳了下去。

沿线等待的稀稀拉拉的其他乘客都看傻了，一个女孩子捂着眼睛连连后退。

2018年5月25日星期五，晚10点20分，末班地铁如期而至。

第二章 面试邀约

车轮与铁轨摩擦所产生的尖锐鸣叫从四面八方涌来，段明忍不住抱头蹲了下来，他紧闭双眼，却觉得有一团黑雾将他整个包裹住，紧接着是一股侵入脊髓的寒意，但时间持续得并不久，一分钟后，段明的感官恢复自如。

他睁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半米开外蓝森森的荧光屏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段明凑上前一看，居然还在通话中，他赶紧捞起来，想把一切委屈和抱歉讲给矮矮听。

电话那头先发制人：“是段明同学吗？”

“啊？哦，是我，你哪位？”

“我是人事主管秦鱼。是这样的，之前和你约了今天面试，请问你已经在路上了吗？”

段明懵了，他站在铁轨正中，向上看，站台不见任何人影，向后看，广告牌上的男女明星向他露出一口大白牙，着实瘆人。加班加得昏头的段明真不确定是否向其他公司投过简历，但他凭理智判断，正经公司绝不可能在半夜时分举行面试。

“没有这回事，你大概搞错了。”段明说着就要挂断，心想八成是骗子电话。

秦鱼犹豫了一下，能听得到她身旁有人窃窃私语。好奇心使段明没有马上挂机，他突然起了玩心，也想学着用网络上戏弄骗子的招数来对付秦鱼。

“2018年5月25日星期五，晚10点20分，我核对过了，当时约的就是这个时间。”

段明顺水推舟地说：“是吗，我都不记得了。那我们约定在哪儿见面？”

秦鱼好像很开心他有这样的反应，热情地解释说：“一千二百年前的事，难免忘记。你稍等，会有我的同事来接你。”

段明噗嗤笑出声来，他没料到类似“我是秦始皇，打钱”这种段子真有骗子会用，他觉得再多说一句都是浪费时间，于是挂掉了电话。

黑黢黢的铁道里灌进一阵阵阴风，吹得段明冒出一身鸡皮疙瘩，也吹得他回过神来——我刚才跳下站台捡手机的时候，好像地铁已经驶到眼门前了呀？可我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莫非我把地铁逼停了？那么地铁又到哪儿去了，原路返回？还是说，我已经……

“段明！”拐角处有人喊他，声音不仅清亮，还充满亲切感。

被叫到名字的这位没有应答，一刹那他脑中蹦出许多关于深夜回应陌生人的民俗故事，心里更加发怵。

“段明。”另一头也响起同样的呼唤，与前面的那声相比低沉了不少。

段明打了几个寒颤，他心惊胆战地翻看手机通讯录，给矮矮拨了过去。段明小声念叨着“快点接，快点接”，耳朵里却总是嘟嘟嘟。

忽然间，他的右肩吃了重重的一拍，等段明回头看时，左肩也吃了重重的一拍。

两个大高个一前一后把他夹在中间，带着难以形容的表情紧紧盯着他。

“您呼叫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矮矮的拒接让段明的心跌进深谷。

站在段明身前的人先说话了。“啧啧，我都快认不出你了，这熊鼻子熊脸，哪像那么回事嘛。”他嗓门高亮，并不怕把安保人员吸引过来。

站在段明身后的人点头表示赞同，开口说：“确实大不如前。罢了，你也算受苦良多，先跟我们走吧。”

段明见这两人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徒，稍稍心安，听说要带他走，又紧张起来。“大哥，大哥，你们可能认错人了，我还是个学生，从没有结交过社会人士，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

“牛子谋你听听，这家伙的记性居然变得这么差，从前可是睚眦必报的人儿啊。”

“马子笑你收敛一些吧，秦鱼还等着我们仨去复命。”

段明这下知道了，那个嗓门清亮、脸长肤栗的名叫马子笑，而那个音色低沉、方脸黄皮的名叫牛子谋。现在他势单力薄，肯定逃不出牛、马二人的掌控，只能先假意屈从，再找机会摆脱绑匪——段明猜测，他们不是干传销的，就是贩卖人口的。

“我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段明鼓起勇气问。

马子笑跺了跺脚。

段明还在等他回答，却被牛子谋猛抓住胳膊。

“干嘛！”段明惊恐地瞪着眼。

马子笑哈哈一乐：“走一趟吧，阴曹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