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灵乱》——听雨吹竹
第一章 翠遇西山魔轻默
“他要杀我!”
苏寒眯起了眼,捻了捻手上的火药。
卖爆竹的齐老头一边轻轻擦汗,一边小声地继续说。
“……四公子将小老儿的存货彻底搬空了,实在是一点多的都没了,七公子要不……要不明日再来?小儿已经去山下取货了,保证明日赶早就能补上。”
苏寒向齐老头抱了个拳:“那就有劳齐师傅了,告辞。”
语罢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慢慢踱步离开,身后的齐老头恭敬地回了个礼,轻轻地吐了口长气。
出了门,苏寒便径直向着市集外走去,脚步稍微多了些沉重。
“苏竹小儿怕是要豁出去了……”
“也好,省得我费心费力地囤火药。四哥,你既还是看不清想不明,那也怨不得我了……”
周围拥挤的人流见到苏寒经过,都唯恐不及地避开,陷入沉思的苏寒并没有在意,他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早已神游,就连前方出现一抹靓丽的青色,他都没有发现,愣愣地撞了上去。
随后一股剧痛从胸口传来,打断了他的神游,他往后“啪”地摔了几个跟头,滚做一团,狼狈极了,顿时周围的人都睁大眼看了过来,但却无一人发声嘲笑,都偷偷地倒吸着冷气。
热闹的集市瞬间冷清了下来,没有一个人离开,却如同没有一个人。
晚秋,萧瑟。
多少年了,除了和他即将要生死相向的四哥苏竹,再没有谁敢对他出言不逊,更遑论出手,他又要开始证明了么?证明他虽然是一个武废,却依然是魔鬼么?
长风骤起,吹起漫天枫红。
苏寒捂着胸口,面无表情地轻轻抬起头,击中他胸口的,是一柄张开的青纸伞。
此时这青纸伞,正慢慢收拢,渐渐露出一抹绝妙的身姿。
一袭青衫如初春碧翠,长发墨泼如洪,点在这漫天枫红里,宛若游仙,宛若惊鸿!
轻轻转过的脸颊,娥眉轻皱,双目似星,丹唇轻瘪,光滑的下巴傲若苍松,棕色地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滚做一团的苏寒。
就连苏寒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美得惊艳绝伦,美得不可方物,就连他心中的仇怨,生死的紧张,都轻轻缓了一缓。
他慢慢起身,脑海里的涟漪也快速恢复平静。
“不是西山之人,身手了得,怕是比之三哥,也不惶多让了吧,如今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需谋划,还是不生事端了。”
于是收起袖中早已拿在手上的小瓶,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理了理衣袖,抱拳平静地开口。
“在下苏寒,方才有些走神,唐突了姑娘,还望见谅。”
青衣女子收回青纸伞,周围人奇怪的反应都被她看在了眼里,她将还在手中的镯子轻轻放回面前的地摊,捡起放在一旁的半袋橘子,低眉微微一笑,轻柔地开口。
“即是如此,那我便原谅你了,如何?”
秋意春风,慵声糯脆。
苏寒也轻轻低眉,点点头。
“如次便好,告辞。”
说罢便顺着石路走了过去,很快便在飘舞的枫叶中消失不见。
这时西山集市里才再次恢复了热闹,见青衣姑娘还在有些诧异地看着苏寒离去的背影,卖手镯的大娘顿时忍不住了,开口唤道:“姑娘,姑娘!”
见女子看过来,继续开口。“姑娘,我看你也不是我们西山的人,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是啊,是啊,快些走吧。”周围的人顿时赞同地发出。
青衣女子好奇:“大娘,这是为何?”
大娘叹了口气道:“你还不知你刚刚得罪的是谁吧?那可是苏七魔公子啊!”
“苏七……魔公子?”青衣女子皱眉。
“是啊,这个七公子可是不得了啊,手段阴狠毒辣,之前死在他手里性命少说也有一百两百!而且此人向来表面客客气气,可得罪了他的,没有一个人得好死啊!”大娘一脸惧怕。
青衣女子更加疑惑了:“不会吧?他的武功可稀疏平常的紧啊。”说着还提了提手边的青纸伞。
大娘摇了摇头:“你听我说,这苏七公子打小就聪慧,据说出生三月就能人言,五岁便阅尽苏府书库,深得苏家家主的喜爱。可惜啊,如此了不得的人却是个武废,据说修炼了好几年都练不出内力,也因此使得苏家家主大失所望。”
“还据说,在他九岁时,其母与苏家大妇竟然在争宠中互下剧毒同归于尽了,自此苏家家主便彻底冷落了他。”
“他还因此与苏家四公子苏竹,也就是大妇之子结仇,明争暗斗了很多年。但尽管苏四公子的武功比他高了很多,却从来不敢和他硬碰硬,他尤其擅长使用毒药陷阱,据说他的陷阱连苏家长老都不敢小觑。”大娘一脸唏嘘。
青衣女子吃了一惊:“苏家长老可都是一流的高手,竟也敌不过他?”
旁边卖水果的大叔也忍不住了,接过了话头:“那可不是?我表弟在苏府做园丁二十多年了,说是那年苏七公子才十岁,苏四公子占着受家主宠爱,带着一个长老、七个师兄,去找苏七公子的麻烦,不想苏七公子早有准备!那四公子一行九人进入魔公子的院子才短短一刻钟,就只有四公子失魂落魄地被放了出来!”
“听收尸的人说,那长老就困在门口下陷的笼子里,被刀剑扎地浑身是血,还中了奇毒,都没等到家主赶来,就失血死了!”
“另外那七个弟子更是惨得不行,溺死的、中毒的、甚至还有被分尸的!他们一行人连屋门都没走到,便全军覆没了!”
“据说当时那苏七公子就坐在里屋的门槛上,拿着一片枫叶哈哈大笑,吓得大家都不敢靠近。”
“由于七公子没有杀那苏竹,逃过了死劫,苏家主虽是气坏了,但也只是将他圈禁到了苏府最偏僻的位置,不得随意出入。可就算如此,若是有人当面嘲弄或得罪了他,一般都活不过三个日夜,死状极其惨烈!所以渐渐大家都不敢再招惹他,甚至连名字都不敢提,见了面就称苏七公子,私下就叫魔公子。”大叔也说得一脸唏嘘。
青衣女子脸上多了些担忧,连忙问道:“西山苏家怎么说也算名门,他如此行径苏家家主也不惩处他吗?”
“嘿,苏七公子他也不滥杀,相反平日里还客客气气的,虽然手段让人瘆得慌,毕竟还是家主的儿子嘛,姑娘,你还是快走吧,你今日得罪了苏七公子,真是不好留了。”水果大叔过足了嘴瘾,连忙催促了起来,这女子着实漂亮得紧,棕色的眸子似媚带笑,楚楚可怜的,若不是自己年纪大了……唉,可不要死在这西山糟蹋了哟。
听了这些话,青衣女子不由得想起刚刚那个灰衣男子地注视,冷冷清清地礼貌赔罪,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自己被困在小小的笼子里,那双漆黑的眸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她不断哭喊着求饶,四面八方却依然飞来淬了剧毒的刀剑。而后她全身都被刺中,七窍流血,惨烈而亡。
她顿时打了个寒颤,面色发白,对关心地看着她的首饰大娘和水果大叔干笑两声,作了个揖。
“多谢两位,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告辞告辞。”
“快些去吧,去吧。”两人连忙催促。
于是青衣女子脚下抹油一般,头也不回地往集市出口狂奔而去,还趁水果大叔发愣的一瞬,顺走了两个苹果,一点不复之前的仙柔慵雅。
水果大叔低头一看,连忙抬手欲唤,却见点点碧翠早已经消散在了漫天红叶中,只得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元宝放下,对旁边的大娘说:“这小姑娘怕是真吓着了,刚刚买橘子的钱还没给找补呐,算了,想必她也是不敢再回来了吧。”
大娘笑眯了眼,抬手拍了他一下:“就你厉害,死相!”顺手把元宝收进了衣兜,水果大叔嘿嘿笑了笑,耸了耸肩。
第二章 雨惊山府红咄咄
苏寒踏着青石山路台阶拾级而上,漫红满天的枫叶窸窸窣窣的飘落,映着傍晚的余晖,萧瑟了红透的云霞。
凉风习习而吹,将苏寒紧皱的眉头也吹散开来,他停下脚步,伸手接过一片缓缓落下的山枫,望着山下绵延的红,一直绵延到逐渐消散的云霞上,双目开始有些涣散。
他想到了他的母亲,那个活的如此决绝而极端母亲,为了那个淡寡的父亲,竟能妒忌至此!
又想到了那个如他一般沉浸在痛苦和仇恨里脱不出的四哥,如今竟然也是要用惨烈的手段来结束这段恩怨。
“呵,想必他也是如我这般累了吧。”苏寒垂下眼低声笑了笑,捏碎了手中的枫叶,将其散在泥土上,回身踏上青石阶梯。
以此同时,身后传来快步奔踏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只见两位身着黑袍的人影再以极快的身法攀山而上,他只能辨认出其中一人,正是他的父亲,苏家家主苏元。
二人并没有停下与他打招呼,从他头顶一晃身,便消失在了山头之上,只留下淡淡血腥味飘散。
苏寒思绪飘忽:“据说西山大泽里前几天有灵宝出世,想必家主是去夺宝了,如今带伤而回,不知是否得手?呵,这些与我何干?”
想到这他摇了摇头,看着自己苦苦打熬十年的身体却连三流武者都不如,着实无奈,自己虽招式精熟,却没有内力支持,连那青衣女子轻轻一伞,都无法招架,怎敢生出对宝物的觊觎之心呢?命么?呵!
自嘲过后,苏寒回过神,山外最后一点光辉也被落日收走,端的四周由红转黑,刺骨冷风开始呼啸,卷起墨斑万千,他紧了紧衣服,快步上山而去。
不想才走了两步,身后又再次传来脚步声,不过这次却显得有些沉重。
他再次回过头。
一道惊雷。
冷风吹。
暗色的石路上,一个身着白袍的青年已经站定,如他一般漆黑的眸子正注视着他,其中一闪而过的幽光没能逃过苏寒的眼,苏寒微微一笑,袖里的手握上了一个小瓶。
“四哥,天色暗了,这才回来?”
来人正是苏竹,苏竹嘴角一斜,冷哼一声:“老七,这里可不是你的别院,我可不怕你,快些回去吧,不要挡着道路。”
苏寒依旧微笑,余光扫视周围,只有苏竹一人。他继而侧身让开路:“四哥,我武艺不精,脚力自是不如你,你先走便是。”
苏竹并没有动身。
只是突然抬头看了看漫天墨点浓云。
“马上寒雨就要来了,老七,你我一同回去吧,我有话与你路上说,你往前走。”
苏寒心中防备至极,思绪开始飞旋。苏竹是从来不敢走在他前面的,也不敢向他随意拔剑的,何况他苏竹今天还搬空了齐老头的火药。想到这,苏寒眼神闪烁了一下,呵呵一笑。
背起手,缓步往前走去,听着身后响起的不远不近的脚步声。
天色愈发暗淡,乱飞的枫叶不时敲打着山路上的两人,浓郁的黑渐渐遮满了天空。
又一道惊雷。
苏竹突然开口:“老七,为何你我本是兄弟,却都放不下这怨,放不下这仇?”
苏寒袖中要打开小瓶塞的手轻轻顿了顿,步伐身形却没有一丝停顿:“年少那会儿能放下时没能放下,如今你我纠葛至此,又怎能放下?”
静默。
山路上又只剩下两个脚步声,依旧不远不近,天色黑得如同浓墨。
拐过了一座山角,视野里出现两盏飘摇的风灯,正是苏府大门所在。苏竹轻轻叹了口气,他还是没能拔出手中的长剑,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开口打破了沉默:“既是如此,早些回家吧,老七。”而后运起轻功,越过苏寒,三两步飞进了苏府。
苏寒看着苏竹消失在门后,也叹了口气,将已经空了的小瓶重新塞住,眼神闪烁:“家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摇了摇头,继续缓步走进苏府。
又一道惊雷,淅淅沥沥的雨终于落下。
……
夜雨晚秋着枫,透衣凉浓。
苏寒果然在自己的院子四角找到了大量的炸药,他将引线改到自己屋内,而后才将蓑衣脱下扔开,靠坐在墙角。
透骨的冰冷顺着地面穿透他的全身,黑暗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思绪却流淌到了十一年前,那时他和苏竹,年岁差不多,喜欢一起围着三哥苏齐,听他讲和大哥二哥随父亲参军攻打北海的故事,虽然故事有些悲伤,大哥二哥都没能回来,可他们却是真真切切地喜欢着那些热血男儿的事迹。
然后事情就突然发生了,自己的母亲和苏竹的母亲一同没了,自己和苏竹的情义,也随之消散不见。
还记得那天晚上,他还在失去母亲的情绪里无法走出,在困倦的睡梦里,无声地抽泣。
突然,一盆冰冷的水从头而下,那股透骨凉,就如同现在一般。
苏竹带着几个仆人将他从床上拉起,狠了命地殴打,好在他们那时武艺还不精,没能要了拼命蜷缩全身麻木的他的命,他撑到了最终家主赶到。
可是,家主只是让医师留下照看,而后便带着苏竹离去。
苏寒浑身疼痛如焚,悲伤却泄洪般退却而去,他在仆人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狠狠盯着苏竹和家主离去的背影,他知道,从那以后,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如他所料,那晚后,苏竹每天到处寻他殴打,父亲却再也没有出现,他只能到处躲避。
重伤了好多次后,苏竹才被禁止在夜里活动,苏寒才有了些许喘息之机。于是他便趁着夜里拼命改造院子,凭着之前学到的知识,不断挖坑做陷阱、配置起各类毒药。
一开始每天他都会被苏竹抓住殴打,但日子久了,他躲避苏竹也渐渐熟练,这苏府的大墙小院,都渐渐成为了他的保护,使得他能逃得了些空闲,加快了院子的改造,毒药的配置。
而苏竹武学资质极佳,内力精进快速,受到家主的重视,所以经常离家修行,使得苏寒的院子改造进度得以再次加快。
终于,在经历了地狱般的一年后,苏寒终于完成了。
在接好最后一处榫卯后,他松了口气,将自己在院子的消息故意泄漏给下人后,坐到了屋子的门槛上,看着院子里飘飘落下的枫叶,思绪万千。
他喜欢枫叶,哪怕在萧瑟的凉里,也要固执地绽放;哪怕只是叶,也要红得比花更美丽;哪怕绽放就是死亡,也要在飘落中,红出自己。
同样的那天,找不到苏寒的苏竹急红了眼,之前每次要了结苏寒时,都会受到阻挠;后来自己武学精进,这苏寒却变得滑不溜秋,难有机会;如今他实力已经进阶三流武者,明天便要随着族中长辈去往北边参军,他着急着要在这最后一天,报了他的血仇,结束他的心魔。
听闻苏寒的位置后,他拉上即将保护他一同上前线的族中长老,带上几名苏家旁系子弟,通红着双眼向着苏寒而去,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他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噩梦。
自那以后,苏竹好似被吓破了胆,不再敢与苏寒大规模冲突,阴险的开始坑害苏寒周边的人,不管是仆人还是婢女,以至于给苏寒送饭的差事,也没人敢做。
苏寒也开始血腥报复,用惨烈的手段毒杀苏竹的附庸,甚至波及苏竹。
在被苏寒下毒连病七天后,苏竹再不敢正面和苏寒对抗了。
再后来,苏竹就到前线驻守了几年,回来后整个人变得不再张狂,沉稳了许多,但苏寒看得出,他的四哥眼中那团复仇的火焰,从未熄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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