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鬼魂，警察，机器人与复仇》——连错

第一章 遗迹之旅

“哥，你知道吗？他们能复制心脏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或许人，真的会永生。”

“真的，昨儿新闻里说的。”

“嘿，我在和你说话，你听到了吗？你在干嘛，在想那个叫苍景空的女人吗？”

“别逗我说话。”拥挤的人群中一个男子轻轻回答。他故意压低了声音。

“为什么？就聊一会儿，搭地铁最无聊了。”

“我不想引人注意。”依然轻声回答，语气却透出几分不屑。

“没人会注意，他们都在低头玩手机，何况他们也看不见我。”

“不光看不见，而且你看！”

一道白色的影子从乘客中掠起，随即悬浮在半空中。仔细一看，竟是一位少女。乌黑的长发半掩她秀丽的脸庞，含水的双目透出几分顽皮。她微笑的看着脚下，下面的乘客都无动于衷，没有一颗脑袋因为她清新脱俗的容颜或者诡异的行径抬头。的确如她所说，人们都在玩手机，没人注意她。

忽然，人群中一个脑袋抬了起来，是一个大约二十七八的男子。他有些清瘦，一双精明深沉的眼睛盯着半空，虽怒却笑，几秒后，薄薄的嘴唇发出一声轻哼。

“你看嘛”白衣女子又从半空中窜下，白色的身影从他人身体里一穿而过。她美丽的裙摆在乘客间飞舞，乌黑顺滑的长发从人们的脸上拂过，却没有引起丝毫的反应。人们依然低着头，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这位看上去十八九岁的美丽少女就这样白衣飘飘的在拥挤的车厢中飞奔，穿过一位又一位乘客的身体，她肆无忌惮的大笑，她欢快的笑声盖过了车轮与轨道摩擦出的单调无味的滴答声。她飘逸的身姿像流光一样美丽，可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欣赏。

除了那位消瘦的男人。他眉头紧锁，像是遇见什么麻烦。

“叮咚”一声，接着一个机械的广播音在车厢中响起：真理广场站已经到了，换乘地铁143号线，3号线，78号线，65号线的乘客请从左侧下车，转乘银狐子弹快车的乘客请从右侧下车。

“好了！我们到了！”他不自觉的喊了出来。这一下他成功的吸引了身边乘客的注意。好几人都警觉的向后退开几步。断断几秒，人们已经断定身边这位青年可能又是一个疯子。虽然依据只是他突然间的自言自语，但这已经够了。这个世界从不缺疯子，更何况在这让人喘不过气的地铁里，遇见一两个疯子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尴尬的神情从青年脸上一闪而过，他挺了挺腰，没有理会身边的目光。“叮”一声，两扇紧闭的铁门大开，他释然大笑：走吧，秋棠！

“好嘞，渺哥！去见爸妈了！”白衣女子欢快的从空中飘来，缓缓的落在青年身旁。

四月的温暖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圆顶洒下，打在真理广场上雪白的大理石上白晃晃地竟让人睁不开眼。行人纷纷按动耳垂上的黑点耳钉，一幅幅银白色的电子墨镜，从耳边弹开，罩住双眼，过程简单高效酷劲十足。在真理广场简洁明快装饰风格的换乘大厅里，江渺看着衣着时尚的行人，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土包子，虽然他每年都会来这里，可每年这片由乔斯兄弟公司开发的区域总会给人带来新鲜的感觉。

“这东西还没见过，不亏是众神之都科技创新区。”江渺感叹。

“不亏是众神之都最不爱干体力活的区域，他们竟然连带眼镜的动作都嫌麻烦。”秋棠不屑道。

“走吧，相信那不只是一副墨镜。”

江渺从包里摸出一副金色金属镜边的黑色墨镜，架在鼻上。正好遮住他熬夜的黑眼圈。这幅带有英文LOGO的老式墨镜是他父亲的，大战前的产物。每次去看望母亲时他都会带，每次出发前他都会失眠。

“今年，那位神秘人会来吗？”秋棠在江渺头顶两米处漂浮，她就像江渺手里拽着的气球。

“待会儿就知道了。”江渺踩着真理广场盘旋向上的自动扶梯大步行走。他要赶第一班通往遗迹林地的子弹班车。这样他就可以在神秘人之前达到黄昏陵园，到底是谁连续两年给母亲送花？不能再让这个疑问卡在他的喉咙咽不下去。

他心事重重的在月台上，一道流光驶来，子弹型的车体毫无声息的停在江渺脚边。一个个圆形的金属座椅从车体自动弹出。江渺一迈步，坐进了冰冷的座椅里。

几秒后，他和其他乘客便被座椅包裹着带回了车内。座椅内响起一个女人的广播音：欢迎您选择银狐子弹运输公司，此次弹射目的地遗迹林地，全程2200公里。旅行时间三十十分钟。沿途会经过海底隧道，您可以观赏神奇的海底世界，祝您旅途愉快。银狐运输提醒您：健康人生，从天堂开始，天堂智能医疗为您的身体保驾护航，选择天堂一切都可重来，天堂身体复制系统，为您提供人生的后悔药。最新项目心脏复制，限期九折！

秋棠轻轻的落下，她缓缓的靠在江渺的肩头，不知不觉整个人就躺下了去。江渺慢慢的闭上双眼，秋棠娇小的半透明的身体和江渺清瘦的身体在圆形的座椅里重叠起来，他们蜷缩在座椅里，就像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此刻，他们忽然获得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秋棠亲吻了江渺的额头：睡吧，哥哥。醒来，爸妈就回来了。

江渺掏出一串钥匙，选出一把银色的插进锁孔里。轻轻一转，嘎吱。门开了，屋里灯光昏暗。

“妈，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他脱掉球鞋，在客厅茶几上拿了瓶可乐喝：”妈？”

他边喝边向卧室走去。昏黄中，他看见母亲坐在卧室的书桌前，茫然的看着桌上台灯发出的微黄的灯光。然后，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妈？你干嘛呢？”

他的母亲----李清彤。这位围着围裙叹气的女人，回过神来。她抬手擦拭眼角：回来啦。

江渺知道母亲有心事：你怎么啦？又想他了？

“没有，我是高兴。”李清彤起身。

“高兴？你明明哭过。那种男人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你有什么想不通的？”江渺有些生气。

“妈妈高兴。你已经二十四岁了。你真诚善良，妈妈为你骄傲。”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没什么，只是，只是妈妈觉得对不起你。”

“妈妈，没能给你一套房子，也没能给你一个好的父亲。”

江渺觉得心里很堵：“妈妈，难道没有一个几十平米的地方对我来说就那么重要吗？就值得让您一个人在灯下叹气吗？我一点也不觉得房子能影响我的尊严。倒是你，还是忘了那个人，开始新的生活吧。”

江渺看着五十岁的母亲，两鬓已经斑白。母亲曾经很美，而现在她已经像个老人了。

“妈妈知道，妈妈知道，妈妈先去给你做饭，一会儿秋棠还要来呢。”李清彤侧身出了房门。

江渺回身看着书桌，一本牛皮封面的记事本摊在桌上。那是他的日记。

李清彤偷看了儿子的日记。她知道了儿子的爱情，她替儿子想到了婚姻，可婚姻怎么能没一套房子。她一个人苦苦支撑把江渺拉扯大已是不易，家里微薄的积蓄是怎么也不够买一套房子的。

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那个一声不响离开的丈夫。还好老天赐予她一个懂事的儿子，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哥，哥，快醒醒。”秋棠的声音传来。

江渺慢慢睁开双眼，意识渐渐恢复。耳边人声嘈杂，警车和消防车警笛齐鸣。

一个警察摸样的男人扶起他。“我怎么了”他问。警察没有回答，转身朝人群走去。

他看见自己双手乌黑，像被烧过一样，一摸头竟然给包起来了。好几分钟后，他才弄明白自己被周围的人围着，自己好像受伤了，警察在维持秩序。

一台红色的消防车在耳边轰鸣，穿着黄色马甲的消防员来回跑动，一条长长的水柱从水龙头喷出，朝一栋冒着烟的高楼奔去。那是他的家。

“怎么回事？我妈呢？”他有些慌，他拉扯着来回奔跑的穿着制服的人。但没人搭理他。

“快看！又抬出来一个！”人群中喊道。

江渺心蹦蹦直跳，他努力朝最前面挤去，没能如愿。他踮着脚看，消防员抬着担架从高楼下的花台走来。

“是刚才那个跳楼逃生的，哎，还是死了。”有人道

“啊，是那个女的，七楼啊还真敢跳！”又有人说。

“七楼，女的。”江渺的心快到嗓子眼。他吞着口水，口很干。

消防员在警察的帮助下，突破人群。一个医生打扮的人到担架旁察看，然后摇摇头，对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护士们扯过一袭白布就给担架上烧的面目全非的女人盖了上去。

江渺盯着盖着白布的担架，他有点犹豫。不过三米外的地方，他不敢迈出一步。他觉得像又不像。他心里七上八下，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过去。

江渺慢慢走去，一个警察过来拉他。他镇静地说:必须看看，得辨认身份。

他蹲下身，一点点的揭开白布，虽然女的脸已经血肉模糊，可他一点也不怕，他甚至觉得有几分亲切。他害怕这种亲切。他缓了缓神在心里默念：不是她，一定不是她。

“小伙子，我们该抬上车了，去殡仪馆。还有很多人要送过去呢。”一个白大褂站在一旁。

他没有理会，他看见那女的脖子上有一条项链，他心里一紧：不一定，不一定。

那是一条白金项链，坠了一个桃形的白金小盒。江渺缓缓打开，他看见一幅全家照。照片上三岁的自己穿着海军服很不耐烦的邹着眉头，父亲穿着灰色的中山装一手拉着自己的小手，一手搭在妈妈肩上。妈妈穿着洁白的长裙，摸着江渺的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天的她格外美丽。

江渺拉着项链不知所措，白大褂悄悄的褪下女人脖子上的项链：节哀，小伙子。她该走了。

“不，不别，别，那是我妈妈，我妈妈。”江渺好像回过神。

“我知道，我知道，但她得走了。”白大褂边说边招呼人把担架往车上抬。

“你们在干什么？那是我妈妈”江渺发疯似的阻止试图接近担架的人。

两个警察从身后抱住了他。

“不，你不知道，那是我妈妈，你们在干什么。”江渺流着泪看着担架上了黑色的灵车。

“不，不放开我。”他歇斯底里的哭喊。

“我知道，我知道，她已经死了，放松小伙子，放松。”警察没有松手。

“不，我妈妈在那儿，她会好起来的，她哪儿也不去。”江渺给了警察一拳可依然没有挣脱束缚。

“没关系，没关系，渺哥，她走了，让她走吧。”秋棠走来，抱住江渺的头。

此时，灵车已经走远了。

“那是我的妈妈，秋棠。”

“我知道，那是我的妈妈和爸爸。”秋棠指了指远处的两副担架，也盖着白布。

江渺愕然。

“那是我。”秋棠指着另一副担架，依然盖着白布，白布边露出一只少女的手。

“不！不！。”江渺大喊。

“哥，醒醒，你怎么了？”秋棠的声音在耳边。

江渺睁开双眼，他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是圆形座椅里。他想起自己和秋海在子弹班车上。他知道自己又梦到过去。而现在，四十年后的今天，他正赶往遗迹林地，准备去黄昏陵园扫墓。

“你又做梦了？”

“又梦到那天了？”

“没有，我梦见我妈了。”江渺摸着秋棠的头，虽然手指没有传来一点触感，但秋棠还是很高兴。

“阿姨和你说什么了？”

“我妈担心我买不起房子，可能一辈子也结不了婚。”江渺大笑。

“是吗？阿姨可能不会想到四十年后的今天房子如白菜，可结婚的前提变为男方必须准备女方家人的身体复制系统。那可比房子贵多了。”

“所以婚姻依然是奢侈品”

“她也不会想到四十年后你依然这么年轻”秋棠歪头看着江渺。

“这个谜题我也很想知道。”

圆形座椅弹出，江渺起身，月台上的广播响起：遗迹林地站到了，前往黄昏陵园的人请从二楼左侧出口出站。

第二章 黄昏陵园

黄昏陵园位于众神之都东部边境，再往东便是无尽之海，对岸是众神之都曾经的死敌——上帝之城。

这颗古老的蓝色星球文明史却并不悠久，科学也就在一百多年前才兴起。五十年前这颗星球也有大小数百个国家。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百国大战突然就爆发了。百国依据各自利益竟然也各自站队形成两大联盟。战争来的快也去得快，原因可能是核武器的使用，双方看着脚下被污染过的土地和遍地焦炭般的尸体，知道再打下去也就四个字“同归于尽”。两大势力迅速达成停火协议，并且销毁了所有终极武器。人们痛定思痛决定废除沿用百年的国家制度，数次反抗后，人民的支持让各地的反对派取得了胜利。国家在这颗星球上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城市的概念，这颗星球只有两个城市——东半球的众神之都和西半球的上帝之城。人们不再相信政客，开始信仰科学，他们相信物质欲不强的科学大师能带领他们走向和平。于是两个城邦成立了各自的科学委员会，城市下辖的领土高度自治。没有军队，行政区域，赋税，党派。有的是严格的知识产权和私有财产的保护以及完全开放的市场。世界仿佛焕然一新。

人们热衷于科学和经商。各种发明层出不穷，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迅速崛起，创业者一夜成名。

人们不再关心种族，宗教，历史，政治等问题，全身心的投入到制造工具和财富的浪潮中去。世界变得不再吵闹，这颗蓝色星球好像真正迎来了和平。不过有两个小问题：一，人们只能生活在防辐射和化学毒气的玻璃罩里。二，人与人之间的竞争更加充分和残酷。在这样一个自由的星球你必须变得更加聪明才能活下去。

黄昏陵园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它其实是一片被玻璃防辐罩圈起来的林场，属于黄昏公司。黄昏公司成立已有十年。他们公司的特色产品是记忆读取。产品登录网络广告的时候，秋棠正在为江渺庆祝五十四岁的生日。她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广告语：故人永存，他们可以不只是在我们心里。

秋棠说：我想妈妈了。三天后他们第一次光临黄昏陵园，从此这里便成了他们每年必到之处。

这项技术初衷是提高人的脑力，提升学习效率。事与愿违的是，人们迷上的不是学习却是记忆本身。毕竟没什么比躲进过去更容易让人逃离现实的残酷。这项技术像风一样刮过众神之都，都城里的市民像吸毒一般无法自拔。为了避免局势进一步恶化，也为了不浪费这项科学成果。众神之都科学委员会决定禁止一切民间组织购买或者盗版记忆提取术，唯有黄昏公司才能提供此项服务。服务的日期只能是每年的清明年三天假期，记忆提取的范围也只能是关于亲人的快乐回忆，记忆提取时段不超过五分钟，于是黄昏陵园诞生了，人们祭奠亲人的方式也彻底改变了。

局势立马得到控制，记忆上瘾的人群迅速减少。不是规定多么有效，而是唯一的供货商黄昏陵园的记忆提取服务费让人望而却步，最低消费档——头带式AR，记忆提取时间30秒。价格为一次1万比奈尔。相当于众神之都一位蓝领一年的薪水。

通往黄昏陵园的必经之路是一条两百米的地下通道。通道里四壁漆黑，每隔两米设置一个灯光微弱的地灯。整个通道两端大中间小，最小处仅够一人通过。设计者希望来祭奠的人能在幽暗的通道中沉思生命提前进入缅怀的状态。

此时东边天微亮，太阳还没升起。江渺本以为扫墓的人还没起床，可到了通道口才看见已经排起一条长龙。天空中陆续有飞行车缓慢降落于陵园的错落式停机库里，人流络绎不绝。

江渺拉起黑色风衣的领子：秋棠，你先去墓地守着，别错过了送花人。秋棠点头向通道里飘去。

四十分钟后，江渺终于来到通道尽头，一面透明玻璃显示器不停闪烁提示语：左边室内，右边户外。江渺向右边走去。

所谓户外是指墓地在户外，那儿能看见树林，能听见鸟声，墓地隐私性也强。记忆读取时间也是委员会规定的最长时限——五分钟。当然优质的服务对应的价格也更高。秋棠和父母也葬在那里。

江渺踩着熟悉的小路，两旁高大的白杨树像庄严的卫兵一样夹道欢迎来者，这条路通往林场大厅。此时，一轮红日已完全升起。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防辐罩，抚摸着在大厅聚集的祭奠者，人们的心情仿佛也没那么沉重。毕竟能来这儿祭奠的都是非富则贵，他们过得都不错。

圆形的大厅有百条出口，每一个出口上方都有阿拉伯数字。江渺选择了十一号出口，又是一条通道，不同的是这段通道是由玻璃构成，每隔三米就有一道小门，门后便是通往有小型玻璃防辐罩保护的绿色墓地。

依然是十一号，十一月十一号他母亲的生日。江渺推开木门，四座被绿树环绕的青石墓碑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