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环》免费试读_普吉岛王老爷

第一章,往事并不如烟,只如街边馄饨。

车库。

这种房间真的用途本来就是车库，早年间的洋房已经有了可以专门停车的地方。后来洋房的主人们出海，或者部分人留下，但没有了整栋房子的居住权，只留了一两间勉强可住，更多的劳动人民住了进来，形成七十二家房客的格局。

人情其实很恶劣，相互间用尺子测量门口的距离，在两个们的中间位置形成界线，各自放上杂物。取决于各家性格，老实忠厚的人不免受欺，被挤占些地方，慢慢形成了惯例，可能就在所有的方面吃一些小亏。刁蛮的人形成口碑，也就默认他们可以占些便宜。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生活资料也并无太多，生存质量也就谈不上争夺很多。所以人们其实都伴随着蝇营狗苟，相安无事的过了下去。

王三家落实政策从农村回来的名额给了他，上面还有个姐姐嫁人了。母亲也是因为嫁给了农场的本地职工，已经无法回城。只是娘舅家死活不肯让王三落户口。父母一合计，就把多年积蓄，四处借贷，在上海买了一个车库，也就是老洋房旁边这个十几平米的小空间。本来这个也是买不起的，原来的一家人冬天烧煤炉死在里面，他家亲戚搬来后就闹病，据说老闹鬼，急匆匆的卖了。

上海八十年代已经有了房地产买卖，老洋房也逐渐落实政策，部分回到原房东手里，但这种房客众多的房子是没法归还的。

谁也不知道这种逼出来的运气用多好，因为当时市区平均居住面积也就三个多平米，王三就一个人住了十几平米，实际上还带个小院子，不算面积。

父亲也算农场领导，母亲在医务室，两人在当地实际上社会地位不算低，也不可能回到上海重新打拚，实在是也没有可能性。

王三刚上来时，当年的氛围比较排外，里弄里时常嘲两句乡屋宁，也就是乡下人的意思，或者温和一点，用知情子女代替。学校的小朋友更加赤裸裸，“乡屋宁，到上海，上海哎屋港不来，米西米西吃哀菜。”意思是乡下人到上海，上海话讲不来，米西米西吃咸菜的意思。

其实王三上海话是会讲的，因为妈妈一直在家里说。但他这孩子从小沉默寡言，不喜欢讲话。说话少，就社交少一点，不太被人了解。

那时候的孩子相互之间欺压的很厉害，但打架就不是好手，农场出来的孩子更狠一点。

弄堂里的孩子也有狠的，同一个弄堂里有个孩子就总喜欢找他打架。这孩子的父亲上山了，意思就是白茅岭农场劳改去了。白茅岭是上海的一块飞地，那里有一个监狱。

名字叫阿毛，听上去也没什么，挺普通的名字，当年无数上海孩子都叫这名字。脾气却出奇的臭。其母亲因为一个人带着孩子，为了不受欺负，就主动变得彪悍，搞得弄堂里鸡飞狗跳。阿毛也无人管教，变得很野，整天和人打架。

但阿毛每次都打不过王三，于是每次输了，就叫“侬等来还，再来。”

于是去哪里捉摸半天，接着来打。

开始是仇家似的打，打多了，某天阿毛把鞋子一摔，说不打了，“我请侬吃冰水。”就到卖冰水的地方灌一暖水瓶回来。两人坐在弄堂口的马扎上，一并喝冰水，一边扯淡。

自此没有分开。

他们俩打架的时候，弄堂里的孩子经常来看热闹，邻居家一个小女孩叫远远，叫得最起劲。等两人和好了，远远就跑来和两人混在一起。

王三在学校里很沉默，只是长的比较讨喜，班主任很喜欢他，家里没有男孩子，见他英文跟不上，农场里只教数学语文，特地安排了英文课代表坐在他边上。英文课代表属于乖小囡。这个字用拼音nan打出来，其实读音不是这样，而是发nuai。

乖小囡带着婴儿肥的脸圆嘟嘟的，有着童花头，每天梳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是上海好人家出来的。其实就是所谓资产阶级。家里已经落实了政策，拿回来了自家的老房子，叔叔伯伯阿姨的拆分了整本房产证，住在一起。母亲是音乐学院教师，父亲是知识分子，企业里做技术管理，家传的英文。祖父这一辈是洋行买办。因此小姑娘说的英文比老师还道地。

她名字叫米雪儿。

这个洋气的名字一直是女同学们嫉妒的对象，为何父母没给起？很多同学叫光荣、奋进、卫东之类的。

王三的名字却是有来历，因为小时候刚出生时就生重病，当地人迷信，说叫个贱名好养活。母亲虽然不乐意，但也就随着父亲叫了，一直三阿三阿的叫。户口本上落下来就是王三了。

阿毛的大名就叫陈阿毛。

远远的大名叫张远远，她家境不是太好，母亲在街道工厂做工人，父亲作民警，忙得没日没夜，母亲并不会管孩子，就在弄堂里随便一扔。

大多数家庭那时都是这么对待孩子。

老师布置了作业，米雪儿就经常留下来帮王三补英文。王三不喜欢说话，米雪儿家教很严谨，也很少废话，就一个个单词教他发音。阿毛和远远的脑袋就从教室外的窗口张望，然后推开窗，瞅着两个人。阿毛挺羡慕王三有个女同学帮助学习，远远却经常嘲笑王三的口音。米雪儿就转过脸来，平静的看着两个人，温和的说：“你们这样会吵到同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两人看，阿毛受不了，就一缩脖跑去操场踢球，远远就抬起下巴哼了两声，走开却不远，在走廊里踱来踱去的大声唱：“王三是只小港督，王三是只小港督。”

王三就充耳不闻，一遍一遍的重复单词。

日子就这么过去，上了初中，有时候王三也邀请几个同学去自己车库玩，他家是唯一一个没大人管的。因为娘舅拒绝了他户口落户，母亲就等于和舅舅冷落了，不过因为亲戚关系对上海人来说很重要，所以还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王三骨子里很倔强，坚持不和娘舅来往。娘舅来过一次，被他冷淡的堵在门口，就再也没来。母亲也没办法，天高皇帝远的不好劝。

几个小朋友有时候打牌，有时候也集体做作业。阿毛却常躲在他这里抽烟，他已经染上了坏习惯，和黄埔南市的一帮小流氓混在一起。远远偷偷烫了头发，不过是一点点地卷，看不太出来，否则就会被老师堵住训斥了。

米雪儿偶尔也来，当家里还是管得严，不希望和劳动人民子弟太多来往。所以常常坐一会儿，相互看看作业，也不参与打牌，就走了。

远远就常翻着眼说：“走啊走啊，乖小囡。”

阿毛却帮腔米雪儿：“远远，勿要怪腔怪调，伊爷娘管了紧。”

远远就转过脸翻他：“我就讲了，要侬管。”

王三不说话，站起身把米雪儿送出小院子，再送出弄堂口。米雪儿包着书本，对他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笑：“明早会。”转身走了。

王三再回来，某一天就遇到一个老太太推着小推车突然晕倒在他脚边。

他愣了一下，认识，是隔壁弄堂的一个老阿姨，这把年龄还出来去老虎灶打个开水或冰水一类的。他扶老太太，却抱不动，冲着院子里大喊：“阿毛，远远，来帮忙。”

弄堂里一通忙乱，大人小孩的都出来了。打电话报警的，叫救命车的。

后来老太太住院了，麻烦事却来了，她家里人硬说王三撞伤了老太太，“要么赔钱，要么养伊。“老太太醒来说不是王三撞得，就是自己摔倒的，你们不能乱冤枉宁嘎。

她家俩孩子一甩手出门，一男一女的两对夫妻都不管了。

事情闹得很大，街道也出面，却无法做通工作，因为两对夫妻都没单位，没办法施加压力。

王三没和父母商量，这件事后来人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十五岁的孩子自己做决定了，把老太太接回了家，把户口也迁了过来。

”阿婆，我养侬！“

王三就说了这么句话。

里弄里传了好一阵子，进出都很怪异的看着他。

王三在车库里用布帘子隔了一道，里面是老太太，自己住外面。

其实老太太没大病，居然是常年半饥半饱引发的营养不良。

但王三也钱不够用了，父母寄钱都是够他自己生活，那边还欠着一屁股债呢。姐姐卫校毕业后在医院，也帮家里还钱，好在姐夫是东北老爷们，没什么啰嗦。

”做啥？侬想弄只馄饨摊头？“阿毛舌头差点沓出来。他整天忙着打架，成绩日下，差点被学校送工读，好在母亲去和学校穷绕，总算保证说混完一年初三就行。

王三不喜欢解释，自己找了些木板，让阿毛打下手，两个人找来废自行车轮胎和架子，搭起来一个小推车，底下放煤球炉，上面放面板，准备包荠菜馄饨。这个他早就会了，因为一个人在上海要照顾自己。

老太太说：”三阿，要买点虾皮，城隍庙应该有额。“然后教他配料，关键是弄点猪油，再配点葱花虾皮海带皮。

香气扑鼻，远远远远的闻到味道，就冲了过来，米雪儿也在，四个人吃了一通，连米雪儿都笑得眼睛弯起来。

远远宣布：”特好吃了。“

初始不知道生意好坏，就弄了一个煤球炉，烧蜂窝煤，木板前面写着：柴板馄饨。其实应该是柴爿馄饨。王三不明白俚语，就音译写了柴板馄饨。

就放在弄堂口，王山推着车过来，老太太做下手，其实包的并不比王三慢。

此时已经向外资开放，一些外企的员工在附近零散的办公楼里办公，偶尔看见这里有馄饨，就跑来吃。生意的确还不错，但是王三要上课，就只做晚上，这就吃亏了。大多数外企员工都下班回家了。于是他就中午急匆匆赶过来和老太太一起包馄饨。中午属于吃饭和自修时间，他去和班主任商量。这个事情学校都知道了，班主任也叹口气，嘱咐他不要耽误学习，实在有困难，可以申请补助。

王三笑笑说不会，”我会处理好的。“

班主任看着他像个小大人，摇摇头。

这时节没有什么人做生意，除非是山上下来的，也就是劳改犯回来后没事干，才会去作个体户。所以没有人了解生意是怎么回事。当王三作了一阵子后，就怦然心动，这太吓人了阿。

馄饨里是没有多少肉的，因为面粉一斤一毛七，但肉一斤却要2块一毛二。能有一钱肉就不错了，主要是荠菜。卖一毛二一碗馄饨，去掉各种成本，一碗馄饨才赚几分钱。但这个时候还是要粮票，算是有点麻烦，但还好。

几分钱的买卖，按照中午的时间是大头，晚上小头，一天居然可以卖出上百碗馄饨。在做了不久之后，他就增加了四个灶眼的煤球炉，同时可以放四个砂锅。

一天其实能够有个四五块钱的收入，一个月24天，那时是6天工作制，就有一百多块钱了。

这足够养活一家人。

老太太也很高兴，终于放下心来。

某一天，老太太去邮局给王三的爸妈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住车库的事情。王三父母大吃一惊，在那边几乎说不出话来，自己十五岁的儿子居然就干了这么件大事，收养了个老太太。接着就担忧怎么生活，老太太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说自己摆个馄饨摊，王三偶尔帮忙，不会耽误学习的。

但这件事弄拧了。后来王三就往父母家寄钱，让父母还债，父母就愣了。吓得两人请假急匆匆赶到上海来看发生了什么。

一看就知道了。

父母头大了半天，去学校了解一下，说孩子学习非常好，各种第一，除了英文不如米雪儿。然后王三悄悄说，生意是自己做的，赚钱和国营工厂差不多。父亲是东北汉子，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安慰母亲说：“穷人孩子早当家。”然后叮嘱“拿阿婆就当外婆看待，别让人家说闲话。”就带着母亲急匆匆又回去了。每个月寄回去五十块钱，确实帮了父母大忙。家里可以宽松点。

馄饨摊摆了两年，街道领导都知道故事起源，所以没有干涉。

王三毕业了，上了稍微远一点的重点中学，在广场边上；米雪儿也同时进入高中，同一个班级。阿毛则混了个证书，没有考上中学，远远去了中专。

“阿毛，你这样瞎混也不行，既然不上学，不如来和我一起做馄饨。阿婆年纪大了，我离得远，说不定没法回来。”

“特塌台。”阿毛挺鄙视，弹弹自己的西装和皮鞋“我去老阿哥那里看场子。”

他说的老阿哥是南市的一个老流氓，据说拜过师傅，象字辈的。在南市开了个录像厅和游戏房。

王三话少，就不说什么。

远远正式烫了头，穿着高腰牛仔裤跑来，外面一件开领羊毛衫。

“好看伐拉？”远远转一圈，问两人，“青海路新买的弹力裤。”

王三干巴巴说了句好看。

阿毛疑惑的问她：“一条裤子几十块，侬阿里得来的钞票阿，偷阿。”

“管侬啥事体。我走了，夜里相看通宵电影。“一阵风一样的走了。

两人咂摸咂摸滋味，阿毛说：”谈朋友了，能够出钞票，老男人吧，远远要上当受骗。“

王三想了想：”要不要和远远爷娘说一下？“

阿毛一摇头：”不来事，伊拉爷会打杀特伊。我寻两个兄弟盯牢伊。“

第二章，青春少女时，彷徨岁月金钱忙

远远很早就体现出对金钱的渴望。

这来自家教。

远远的母亲是一个市侩的女性，这正是弄堂里许多居民的写照，并无太大区别。人们因生存空间的狭隘，学会了两件事，察言观色、口才出众和物质的看重。棚户区比这里的状况更加严重。

后来在很长的时间里，物质化和心计深沉、手腕灵活、生存能力出众，成了上海女性的形象。

然而上海还有另外的女性，比如出身于良好人家和生活背景下的米雪儿。这些女孩的身影被湮没了，在上海女性的形象设定上从未出现过，以致于本地人执着的求取上海女孩子为妻，当然是所谓上只角的好人家求之不得。而作为乡下统称的外地家庭父母，则执着的反对娶一个上海的女孩子。

王三和阿毛并没有像那么远，这思维未免太发散了，生活在弄堂里，自然习惯于人情世故，洞悉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情感。阿毛想想不放心，亲自带着两个小兄弟在大光明电影院盯了两天，回到王三院子里。天气热得像火烧，三个小伙子塌着舌头，拿起王三留的冰水，咕咚咚灌下去。老奶奶忙不迭的从里面出来骂：“天嘎热，喝格样子急伐，肚肠吃的消伐？“

中午祖孙俩已经出过摊了，由于是暑假，时间充裕，多做了一个小时。考虑到老太太吃不消，就收摊回来了。主要做什么呢？冷馄饨。王三打来的冰水就是起这个作用的。

王三在数一堆毛票，然后用算盘噼里啪啦打，过了一会儿，拢好帐，停下来问阿毛：”哪能了？“

”是在轧朋友阿，一个商店的营业员，刚刚上班，不晓得哪能泡上远远了。估计是柜台买东西，被铆牢了。“

王三双手一摊，阿毛和他大眼对小眼，”又哪能了呢？轧朋友阿。侬又勿是伊爷。“

阿毛脑袋摸了半天，旁边的俩小流氓说：”两位阿哥，不对啊，我们看那小子想要弄伊上床。“

王三在院子里支了个厨房，老太太正在洗碗，听见了，就转脸训：”小赤佬，勿要瞎讲八讲。这事情不能瞎说，回头我碰到她妈暗示一下，你们别乱搞了。“

阿毛从屁股口袋里抽出烟盒，被王三盯了一眼，三小流氓出院子，王三跟出去，身后传来老太太声音：”三，勿要跟阿毛学坏，勿要吃香烟。“

阿毛大声对院子里喊：”阿婆侬勿要管了，三哥是大人了。“

王三踢着他屁股往前，阿毛往前拱着身体躲脚踢。几个人跑到弄堂后面，在墙阴凉地里，一人拿一根烟。俩小流氓口上调侃：”哥哥，侬现在搞大了嘛，健牌阿。“

王三也抽烟。他沉默寡言，但心里有事。喷了一口烟，对阿毛说：”还是得管，阿婆去讲呢，万一远远妈面子上落不下来，下次就尴尬了，弄堂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阿毛寻一个机会，去说两句，不会有事的。然后盯一下，看看势头不对，就揍一顿，吓一吓。“

”好啊，就这样讲定了。“

过了几天，远远气冲冲的跑来馄饨摊，一脚踢在王三板凳上，他正坐着赶苍蝇。抬头看看，嘴巴努了一下：”冷馄饨，绿豆汤。自己拿，马上收摊了。“

远远端了馄饨，坐在王三板凳上，挤着坐。

”要死了，侬不热啊。“王三问。

”我男朋友木了，侬赔我一只。“远远咬了一口馄饨，对老太太发嗲：”阿婆，好吃。“

”阿婆不好吃，是馄饨好吃。“老太太笑着，”侬好好叫，勿要搁牢你三哥，伊忙了一天了，热杀特。“

”男朋友轮只卖阿，我倒是第一次晓得阿。“王三忙得没吃饭，前面盯着老太太先吃完了，看看剩下两碗，自己拼成一大碗吃中饭，他咬了一口馄饨问：”作啥了？“

远远唧唧呱呱几句话就讲完了：”阿毛带二个人乃我男朋友打了一顿，赤佬报警，正好阿拉爷当班，就马虎过去了。阿拉娘乃我训特一顿，讲我塌台。“

”不塌台阿，侬早熟，阿姨应该开心。“

”去死。“远远拿勺子在王三头上一敲。”伊讲我寻了个营业员作男朋友，塌台。“

身后有人笑得嘎嘎的，回头一看是阿毛几个。

老太太也笑。

骂自己男朋友是赤佬，看来是玩玩的。

”别玩火阿。“王三收拾摊子，一起回院子里。阿毛几个没吃到馄饨，不过也不饿，过了饭点了，坐在院子里喝绿豆汤，打牌。

”3个k“阿毛一边出牌，一边问远远，”侬钓伊阿，还是伊钓侬阿。“

”肯定我钓伊阿，一天到商厦逛逛，伊在柜台里，朝我眼睛瞄法瞄法，我过去搓了两句，伊就上钩了。帮我买东西，看电影。不过实在是没劲，赤佬模子特木意思了，无趣。喂，阿二，侬出牌还是不出？摒牢了？“

远远盯着上家叫阿二的小流氓。

阿二看到远远有点紧张，因为远远穿着短裙，右脚踩着凳子，裙子露出大腿了。

王三没参与牌局，正扶老太太进去睡觉，天热有点中暑。出来一看，拿鸡毛掸子倒过来在远远腿上一敲，”坐好，像啥样子，这里有小朋友。带坏小孩。“

阿毛和另外一个叫张文的小子哈哈哈的乐不可支，嘲笑阿二：”带坏小朋友，小朋友，出牌了。“

阿二嘟嘟囔囔抽牌，”三个A，三哥啊，侬不要嘲笑我，好伐。“

远远把腿放下去，”四个二，葫芦带三。没了。“

阿毛几个扔下牌，轮到阿二洗牌。阿毛看看王三：”要不叫米雪儿过来打大怪路子。“

”勿要，我讨厌伊。“远远大声说，直起身子，叉着腰，看着阿毛，眼角瞄着王三。

王三说”行啊，你们先打着，我去弄堂口公用电话。“

说着走出院子，远远气哼哼的对阿毛说：”侬只讨厌鬼，叫伊来做啥？“

阿毛却以为知道原因，上学期末，米雪儿的妈妈和班主任会面时，曾说：“小朋友最好成绩好的待在一起，高中就分层了。”说的是无意，被阿毛和远远听到了。他们俩知道米雪儿妈妈对和王三在一起，虽然也不是太看得上，知青子女嘛，当时风闻都不是太好。不过王三除了英文不及米雪儿，其他都全班前列，数学特别好，还帮米雪儿交流作业。米雪儿的爸爸倒是很欣赏，她妈妈就没说什么。但对阿毛和远远就看不上，家长间也传闻很差，对四个人的组合，都很无奈。

于是他就劝：“远远，米雪儿是米雪儿，伊拉娘是伊拉娘，两回事体。米雪儿人很好啊，一直没看不起阿拉，当好朋友。”

远远鼓起腮帮子，瞅了阿毛好久，弄得他心里发毛，“侬好好叫，眼珠子快弹出来了。”

“我晓得了，”远远一拍大腿，“侬欢喜伊。”

阿二和张文听得这个八卦，都啊啊的发声，开始嘲阿毛：”阿嫂有了哦，瞒着我们。“

阿毛赶紧指着几个人，”你，你，你，闭嘴。三和她青梅竹马，同桌之情。别乱说，小声点。“

老太太在里屋被吵醒，睁开眼听了听，摇摇头，翻个身，继续睡。

王三公用电话直接打到米雪儿家里，他们家装了电话。那边一个糯糯的声音：”喂，啥宁阿。“

”我，三阿，侬有空伐？过来我着打牌。“

”好啊，我正闷纳，阿拉姆妈让我练习钢琴，弹了一个下半天了。侬等我一息，我搭脚踏车过来。“

王三在弄堂口等了一会儿，法租界过来不远。米雪儿家落实政策后，就搬回自己房子住了，但考虑到这边学校还不错，就一直没换。

米雪儿穿着白裙子，露着白皙的两边臂膀，头发已经齐肩，身材发育的已经亭亭玉立，只是胸口没起来。远远则发育的有点过快，胸口蓬蓬的，不像刚青春期过了的少女。

”侬等我一锵了？“米雪儿声音甜甜的糯糯的，有股安静的力量。

”还好。我正好弄堂口吹下风。“王三接过米雪儿的自行车，并肩往里走。女孩子一路讲弹钢琴画画之类的事情，还有英语补习，外公一直盯着她听说。

”啧，很羡慕啊。“王三一路听着，到院子这里，把车停好。

“阿三。”一般不会有人这么叫他，听着像印度人，王三回头看见远远的爸爸。

“爷叔。”王三上前打招呼。

远远的爸爸是民警，犀利阴沉的眼光，他略微斜眼盯了远远一眼，认识的。远远也规规矩矩打招呼，然后就不说话了。

“嗯，我想起来，侬是远远同学，米雪儿，是伐？”等米雪儿点点头，继续对王三说：“远远在你家里？”

“嗯，在打牌。爷叔要叫伊？“王三问。

”不叫伊了，我昨天夜里值班，现在回来休息，一息就去困觉了。我和你说几句，米雪儿先进去玩吧。“远远爸爸手一按王三肩膀，把他拖到远一点的地方，瞅瞅四处无人，对他说：”侬晓得，爷叔工作忙，从小没空管教远远，现在长大了，也管不了了。远远和你们几个一起长大，我看远远和阿毛的性格早晚要闯祸，唯一稳重的是侬。爷叔拜托侬个事体，侬帮我看牢远远，勿要让她闯祸。阿毛作个事体，是为远远好，但方式方法有问题。侬是老大，要看牢伊拉，晓得伐？“

王三点点头：”好的，我记住了，爷叔侬放心。“

远远爸爸拍拍他肩膀，转身朝自己家里走了。

回到院里，远远正在和米雪儿斗嘴。米雪儿虽然文静，口才却不比远远差，两人又熟，唧唧渣渣斗个不停。看见王三进来，问：”阿拉爷寻侬做啥？“

”噢，木啥，叫阿毛不要担心，事体解决了。“

”切。“阿毛和远远一起说，”不是早没事了吗？“

”啥事体阿？“米雪儿问。

几个人一边抽牌分座位，阿毛一边解释。

”噢，谈朋友阿，侬早恋阿？“米雪儿瞪大了眼睛，这可是出乎她的家教影响之外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长的帅不？......阿毛，侬做啥打人家阿？......一个2？咦，哪能上手打2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