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群来自农村的80后》——杏林柳叶刀
那年我们正青春
六月,是个特殊的月份,也是个充满回忆的月份。那年六月,我们高考。那年六月,我们中考。也是那年六月,来自农村的孩子都知道,家里正在农忙……
仲夏的夜晚,繁星闪烁,在这个周围被田野环绕的极其普通的村庄里,只有一间房舍里还闪着灯光。房屋周围的草丛里虫儿在低声吟唱。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在有……”不时有歌声从里面传出来。四个刚知道考上高中的孩子,围绕着VCD机哼唱着。这种机器在当时的农村里绝对称得上高端家用电器。
岳文家里的田地最多,每年都有好多农活要干。这天他们在看完分数后都特别高兴,于是乎,便决定一起去他家里帮叔叔阿姨干点农活。
晚上他们破例喝了点啤酒,这也是牧秋第一次喝酒。看的出他不胜酒力,绯红的脸颊摇摇晃晃的握着麦克风,一首动人的情歌被他唱出了醉拳的味道。
……直到深夜,不知是谁最后熄灭了灯火,四个少年伴着窗外吹进的丝丝凉风,那样安静而随性的睡着了……
不记得那天是六月几号了,只记得是在下旬,天气晴朗,气温较高,大约有三十三四度的样子。
这天,牧秋很早就到了学校大门口,等待着学校租的中巴车,和同学一块去县城考试,可能由于临考前的紧张,这几天他总是拉稀。母亲也特别担心影响他的考试,所以临考前的一天的晚上给他烧了两头大蒜和两个白水蛋(这是农村治疗拉肚子的土方)。不多一会儿,宋威也来了,他俩是关系很好的同学,也是竞争对手。
那个初夏的清晨,那个农村中学的破旧大门口,俩少年一边谈笑着一边等着车。这画面正映衬着那田间的麦穗,正映衬着那路边的树林,正映衬着那林间的鸟鸣,也正映衬着那初升的红日。
在那个年代,那个农村中学,能坚持到最后参加中考的只是班级里很少的一部分,最后能考上县城里一中,二中的更是凤毛麟角。
车来了,他俩很自然的选择坐在一起。同学陆续都上了车,全车也就坐了二十几人,除掉四个班主任,这个学校最后能够去县城里参加中考的也就这十几二十人。准确的说是能够去冲刺一下县城里重点高中的都在这车里了。
班主任曹老师坐在车的前面,不时的回头看看他们俩,仿佛在望着这一年的收成。
牧秋是第一个上车的,故意坐在最后一排,其实他心里还是挺忐忑的,因为他感觉自己有点像在做梦一样,没想到自己会是班级唯一一个报考一中的,而且是在班主任强烈建议下报的名。虽然每次考试一直都是班级第一,但他对自己好像一点自信都没有。“一中”,对于在这所大多数在还没毕业就已经辍学了的农村中学里读书的学生来说,对于从出生到十五六岁的少年都还没有进过县城的农村孩子来说,就像是神殿一样的存在。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考上,考不上就出去打工,爸爸上天打电话说现在外面学汽修挺赚钱的,家里也没钱上高价”。牧秋像是在做最后的总结对宋威说着。
“你这么聪明,成绩这么好肯定能考上,而我就悬了,报的二中其实也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其实我很清楚自己的成绩考二中够呛”,宋威一边安慰着牧秋一边分析着自己。相较于牧秋的感性冲动,他总是显得那么沉着稳重。……
傍晚,气温偏高,但不是太躁,冲完澡会感觉很爽爽的那种天气。全校的二十来个冲刺县城高中的“精英们”被安排到了这个县里比较繁华地段的一间街边旅馆里。一共三间房间,男生两间,女生一间,(其实就是一个房间放了四五张床的大通铺,真不知道校领导是怎么找到这样的旅馆的,还是本来就对它很熟。)好在旅馆里有空调有热水器。
刚住下没多久,领导就过来给学生们开了个简短会议。首先就是嘘寒问暖简短的开场,然后就是克服艰苦条件发扬作风之类的口号,最后才说点有用的东西,大概意思就是老师们分成两组带着学生们去他们报考的学校看看考场。
县城不大,一中离他们住的旅馆大约2公里的路程。简单商量之后大家一致决定走路过去,顺便参观一下大县城的美景。对于这群十五六岁的农村孩子来说,第一次来县城,到处都充满了新奇。边走边聊,一群脸上写满稚嫩的少年。突然一个同学指着前方的一群气派的建筑群喊到,“看,那就是一中”。牧秋也看到了。不知为什么,看到这群建筑。他内心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与恐惧。……
回到旅馆,天已渐黑。少年们有的开始嚷着要去逛街,有的嚷着要出去搓一顿。三三五五说说笑笑各自散去。牧秋这时感到旅馆里异常的舒坦,(也许是从未享受过冲完热水澡吹着空调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感觉。)他从行李箱里拿起了第二天要考的科目的复习资料,(来的时候他带了满满的一箱书,生怕落下了哪本,)虽然这些书他已经看了无数边,书上也都是满满的笔记。但他依然觉得还是要看最后一遍。
可能是那头熟大蒜和两个鸡蛋起到了作用,接下来的两天半考试,牧秋竟然没解一次大便。基本上正常发挥,会做的没丢分,不会的尽量多拿分。
那年农忙,十六岁的他已是个小大人,爸爸不在家,他几乎包揽了所有男人该做的重活,扛口袋,拉小麦,样样干的有模有样。也许是放下了心里的包袱,也许是潜意识中觉得自己开学后应该到县城里去读书了。那个夏天牧秋感觉异常畅快,大汗淋漓后麦场上吃块西瓜的那种畅快。是满满的收获的喜悦的那种畅快。
夏天过得很快,应该说是暑假过得很快。按照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农村的孩子过暑假也许会更快。
没有补课,没有兴趣班。但有林间的蝉鸣,有河里戏水的少年,有麦场上无数的蜻蜓,有夜晚看着满天星星席地而睡的农夫。有一块做梦的我们……
揭榜日到了,内心忐忑而又激动的牧秋缓慢而沉重地向学校度着步子。快到学校的路上刚好碰到了同班同学史娟。她刚看完结果,像是要急匆匆地赶回家。
简单寒暄之后,牧秋先问出了那个敏感问题。
“考的怎么样?”
她微笑中带着些许的羞涩,“考的不好,准备出去打工了。”
牧秋便不再问了。她看起来像是有话想对他说,纯真的眼神里透露出些许的羞涩,想多看他一眼又好像不太敢,但又怕以后可能真的再也不会相见了。脸颊泛着微红。牧秋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脸红。也许并没有太在意,也许是他特别急切的想知道结果。……
并没有聊几句,他们便向两个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刚进大门便看到一群同学围着黑板墙查找自己的名字。
牧秋没有围上去,他在人群外围就已经很清晰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被红色标记笔醒目地标出来。然后他随便对比了下其他同学的分数,都被他超出几十上百分。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面墙上竟然找不到比自己分数高的。
“他就是牧秋”。
有几个其他班的同学回头看到了他小声的说着。
“哦,原来就是他呀!这么高是怎么考的呀!”。几个同学小声议论着,不时有人回头看他一眼。
“小伙子很猛啊,全校一。”宋威拍了他一下肩膀笑呵呵的站在牧秋身后说着。他并没有注意到宋威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你也很猛啊,超过二中分数线几十分。”牧秋回头笑着对宋威说着。
“去教室里看看,怎么样?再看它一眼,看看哥曾经奋斗过的地方。”宋威调侃式的笑着跟牧秋说着。
“let's go.正好我也想去看看。”
走进教室,牧秋来到他的课桌前,座位的拐角刻着一句话“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是他的座右铭,他故意刻在拐角处(而且刻的很小),是怕被别的同学看到。
“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宋威突然变得有些严肃地对牧秋说。
牧秋愣了愣了神走了过去。宋威猛的一下撕开了他后排座位同学贴在墙上的课程表。(他的后排做的是一个女生,这个课程表也一定是她贴上去的。)赫然露出来一个心形。一看便是心灵手巧的女生画在上面的。心形中间有一字,“牧”。
牧秋当然知道这墙上的涂鸦代表着什么……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喜欢你,一直没有对你提起过这事。只是那时怕告诉你会影响你考试。”
牧秋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愕然的站在那里……宋威一直对坐在他后面史娟有好感,他是知道的。
想起刚才在校门口遇到她时的情形……牧秋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史娟刚刚会有点害羞,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你们啥时候跑教室里来了?也不回家收麦子!”岳文调侃式的大声呵道。他总是看起来很洒脱幽默的样子。
一凡也走了进来。“你们俩不良少年鬼鬼祟祟在这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然后用他那本就很小而且是单眼皮一双眼上邪四十五度翻了一下他们俩。然后诡异的冲他们一笑。
“哈哈哈。”四人同时大笑。……是如释重负般的大笑。
“刚才在校园里看到曹老师了。”岳文说。
“他这个时候不应该是放假在家吗?”牧秋有点疑惑。
“可能还有点学生的工作没做完,最主要的是他也想看看成绩单。”宋威分析着说到。
“一块去看看他吧,以后再见他的机会就少了。”牧秋提议。
班主任曹老师正在自己的宿舍里收拾东西,看到他们过来有点意外但也很高兴。
示意他们随便坐,不用拘束。自己也找个板凳坐到宿舍的过道里。
仲夏的傍晚,残阳西下,过道里带着一丝的微风。师徒五人面对着面坐着。
那个傍晚他们聊了很多。牧秋,宋威到县城里读重点高中,一凡和岳文去镇上读普通高中。
“高中的学习和初中完全不一样,尤其对于你们这些从农村中学走出来的孩子来说,将会面对更大的学习压力……”曹老师扶了扶他那深度近视镜,意味深长地忠告着。
曹老师从小生活在农村。去年农忙时节他们几个同学都曾去过他家里帮忙干过农活。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和他一起生活在一个并不算宽敞的土房子里。
只听说过他80年参加高考,连续三年没考中大学。后来就回老家教书了。
也许这短短的几句忠告正是他当年的写照……
高了个考
深夜,万千灯火中的一间普通民房里,牧秋看着今天刚收到的来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
桌前放着晚自习回来准备做的习题集,很明显他今天晚上思绪混乱,并没有多少心思去做题。索性拿起笔给已经进入象牙塔的她回了信。
SS:
来信已收到,一切安好……
……
牧秋突然变得思如泉涌,像有说不完的话。他用正楷认认真真地写着。
……
请静候我的佳音。
——牧
写完这三页的回信,已是凌晨。为了不影响第二天的早读课,牧秋看了一眼今晚一题未做的习题集,有些愧疚的躺下了。
……时间回到三年前,九月中旬几近初秋的早晨,牧秋仔细地在教学楼的墙面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咦!牧秋!你也今天来报道。我被分到了10班,你呢?”龙辉刚好也是今天来报道,碰到初中的同学显得有些兴奋的问到。
“我还没找到自己的名字,还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班。”牧秋的目光从墙上的名单转移过来,对着龙辉答到。
“今年一中录取了一千多人,名字太多,是不太好找,我帮你一块找。”
“好!”牧秋干脆道。
他俩也成为在这个学校里互为唯一的初中同学。
两人一块顺着墙上的名单仔细地查找。
“竟然在12班,我说怎么找不到”牧秋刚看到12班名单便兴奋道。
他的名字在名单的最前面。那年一中一共分12个班。
然后便各自去找自己的班主任报道。
大厅里,12个班的班主任分自坐在桌前等待着自己的学生前来报道。
牧秋一眼扫过去,找到“12班报名处”几个大字。径直的走了过去。
“叫什么?”一个个头不高的青年拿着名单问到。
“牧秋”
青年看了看名单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清瘦的少年。
“我们班第一名啊!”青年有些欣喜的高声道。
“我是你们班主任,我姓魏,今晚七点到教室开班会。”青年见牧秋填好报名信息后微笑着说道。
“哦,好的,魏老师。”
报完名之后两人分别领着行李去找自己的宿舍。互相对了一下自己的报名表上的宿舍房号,406,408。中间只隔着一个宿舍,也算邻居了。两人便兴高采烈的拎着大包行李一口气爬上了四楼。
牧秋是第一个进宿舍的,他选择了靠近窗口的一个床铺。
一边收拾着行李,陆续有新同学住了进来。相互打个招呼,渐渐熟悉起来。
傍晚,龙辉过来邀他一块去吃个晚饭,然后一同去开班会。
黄昏,校园的小路上显得静谧而安静,不时有高年级的同学急匆匆的往教室里赶。
他俩既兴奋又好奇的走在这幽静的小路上。高三的教室里已然灯火通明,学生们也都已经在安静的埋头苦读。每个人的课桌上都码满了书本。经过时,他俩好奇地从窗外向里看了看。
这时的他们并不知道眼前的情景就是他们即将面临的高中生活。
教室里陆续有同学走进来,有的是以前就认识的同学,有的是刚认识的新室友。
第一次班会,新同学,新面孔,新的生活状态,兴奋是难免的。青春期的男孩子更是如此。
三三五五小群体开始讨论起来。
“我们班怎么没发现有长的漂亮的女生”
“别急,说不定还没来呢,好戏总是最后出场”
“这样更好,你可以安心学习了,三年后考个好大学”
“哈哈哈”
牧秋一见是自己寝室的几个同学在交谈,就也凑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矮个子青年已经站在教室的窗外,静静的看着里面。
牧秋第一个发现了。
“嘿!班主任在窗外,”牧秋用手戳了一下王庸小声提醒着。
教室里不时有同学也看见了青年。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青年见教室里不在吵闹,度着步子走上了讲台。
……安静的看着大家。
……还是安静的看着大家。
教室里鸦雀无声……
“都到齐了吧,现在开始点名。”
“牧秋”
“到”
“……”
“ss”
“到”
可能是这个名字比较特殊,后排有个坏小子听到后又重复了一遍。
“ss!”
她听到后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下。
坐在后排的牧秋也看到了这个女孩,长长的辫子,一双大大的眼睛回眸时是那样的清澈。
点完名,青年开始给他们介绍即将面对的高中生活。虽然“一中”在那个县城里是最好的学校,但每年的本科升学率也不足百分之五十,能达到一本以上分数线的至今还没有突破百人。每个学期会有两次大考,以此来确定排名及座位选择权。
“比如牧秋在我们班入学时是第一名,但在下一次考试会不会还是第一,就不一定了。”青年特意举例说。
牧秋这时才明白报名时,他的名字为什么会在最前面的位置。一种莫名的压力瞬间涌上心头。
“你们这次座位的位置以入学成绩为参照,按名次自由选择。以后每学期进行两次座位从新排位,依然参考你们的考试成绩。”青年继续介绍着这里的规矩。大有我的地盘我做主的范儿。
青年boss向新来的介绍完这里的规矩后,当晚就就进行了排位。足见其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排位的规矩再简单不过,按成绩说话,全体同学站在门外,第一名第一个进去,全班座位任你选,最后一名最后一个进屋,只有一个位置可选。
那晚的排坐位让本还沉寂在刚入学时兴奋中的他们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竞争压力感。多年以后他们才明白,这种规矩即适应于高考选择大学,也适应于大学毕业后找工作,更适应于社会中的资源的选择权。
回到宿舍,集体冲完凉水澡,大家躺在床上开始闲聊起来,仿佛刚才的压力瞬间烟消雾散了,这也是那个年龄段的特点。
大家开始讨论班里面哪个女孩长的漂亮,班主任是如何的变态,等等。正当聊的正酣之时,突然走进来几个自称是高年级的学长。每个人的身上都纹着文身,拿着一堆洗发水。开始推销。
开始还算客气,逐一问问,“要洗发水吗?”
大家都说已经买过了,事实上也确实是早已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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