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风云》免费试读_山百寺

一/结缘

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已经拉开帷幕，整个社会都向着光明的那面发展，这座江城也像正当时的少年一般蓬勃成长着。

江城，原本就是一个渔村。这个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早早离开了，要么进城上学，要么去别的城市打工，大都混出了点生计，而老一辈一般都是没什么文化的。

有一个姓沈的，没人记得，可能他自己也不记得他的大名，都叫他老沈。老沈就算是年轻一辈里比较出息的，其实是没学会什么打鱼的本事，也怕在这个小地方饿死，硬着头皮出去闯。二十出头还是小沈的时候就去了三山市，从倒腾小东西开始——什么头绫子、丝巾腰带，真是废了不少力气。不过倒腾了几年，见得多了，知道什么样的卖不出去，什么样的受人喜欢，开始自己尝试着做。别说，这老天啊，真就照顾那些肯吃苦的人。小沈做的第一批头绳，市面上没出现过的款式，本以为辛苦了几天的成果就当交个学费，没承想当天就卖光了。干这票大的，小沈打算收工享受几天。第二天晌午刚从茶楼里出来，就一帮学生打扮的女孩拦住他，给他吓一愣。听一会才明白，原来这些都是昨儿没抢到头绳的。

小沈眼前一亮，臭鱼竟然成了香饽饽。要文化小沈没有，要点子，那不像母猪下崽一样拦都拦不住？

准备了几天，小沈在一个女校附近租了个小窗口，买了台倒了好几手的缝纫机，一边继续上着货，一边自己捅咕头绳。

女校学生每个礼拜六可以上街买些用品。小沈就每个礼拜六开一次摊，一半摆上的货，一半摆自己做的头绳。果然，每次不到一个时辰，头绳就一根都不剩了，上的货几乎无人问津。

每个礼拜六来小沈这儿买头绳好像成了女校学生的日常期待的什么大事儿，都悉心准备着。小沈卖的也不贵，一毛钱十根随便挑。有些好姐妹一起来买，你买这几根，我买那几根，我们换着戴，都美滋滋的。

小沈吃到了甜头，没时间沾沾自喜。头绳再畅销，也不可能总有人买——哪有那么多头戴。小沈寻思了几天，决定开始做衣服。

可毕竟小沈就是个农村人，没上过学，字倒是认得，捅咕捅咕头绳糊弄人还行，做衣服，那可是学问：选料子、量体、裁布、缝制……这些小沈哪会啊。

于是这个计划也就暂时作罢。小沈还是变着花样地做头绳来卖。来买头绳的也不只是女校的学生，听说还有一些老师。

有那么一阵子，小沈发现每次摆摊，总有一个女的来买，一买就是一块钱的。买完之后不立刻走，就在十米之外的石阶上坐着，朝这边看。

又一次摆摊，小沈又看到了她。这次他没有忽视，留意了她的行迹，时不时地看看她。

“出手不小气，穿得也挺大方，不像是学生的打扮。”

小沈琢磨着。

等到头绳卖得差不多，准备收摊的时候，小沈又看了她一眼，两人正好对视。那女的觉得尴尬，就走过来了。

“这头绳，不错吧？”小沈一脸痞笑，又似乎带着得意。

“真不错。不像是现成的货吧，没见别的地儿有卖的。”

“您好眼光！这都是我自己鼓捣的。也没什么大本事，前些年倒腾过这东西，见的款子多了，也厌了，来来回回就那些个大红大绿，俗得厉害。”小沈忽然正经起来，可能是头一次遇到赏识自己的人，也故作认真。

“你只做头绳吗？没考虑做些别的来卖？看你的眼光很尖，做衣服肯定也很好卖吧。”那女的睁大眼睛，看着小沈。

“想过啊！可是，我……”

小沈面露羞涩，挠挠头。

“我啥也不会啊，顶大天脑袋里有些点子，毕竟手糙啊！”

那女的低下头，被眼前这个老实人给逗笑了。

“我的学生都买你的头绳，还推荐我来买。这不，要过年了，我来买送给学生们当礼物。”

“您是老师啊！”小沈挠头的手停在空中，眼睛放着光。大抵是第一次见到老师，也心生崇敬。

“嘿，说了这么多还忘了介绍。我是三山第一女校的服装工艺老师，舒玉蓉。”舒老师整理了一下衣领，向小沈介绍自己。

“我姓沈，几年前从江城来这里谋生计。”小沈也像模像样地跟这位老师讲着自己。

两人似是很投缘，聊了许久，一聊聊到了黄昏。要说两个人都聊了些什么，大概就是些头绳，要么就是舒老师班里的女学生，再到舒老师很感兴趣小沈头绳的款式……

“唉？你说你不会做衣服，是因为手拙？”舒老师灵光一闪。

“对呀，我就是个农村人，做头绳已经够难为我了……”小沈从舒老师的眼睛里感受到了她要说的话，“你是教什么的来着？”

两人会心一笑。

“要不您来帮我吧！我把我作坊后面的小屋也租下来，收拾收拾，给你当工作室！我雇你！”说着，小沈激动地握住舒老师的手。说完觉得自己太不尊重了，尴尬地收回手。

舒老师笑了一下，“沈大哥你真是抬举我了。你设计的头绳卖得那么好，做衣服肯定也不会差。你等我考虑几天，我再去找你！我现在得回学校上课了，再见！”

说完，舒老师就走了。看着舒老师的背影，小沈心里想的完全不是那凹凸有致的身姿，而是他和舒老师即将成就的“服装设计事业”。舒老师慢慢消失在黄昏的街角，小沈也收拾了摊子回去了。

接着的几天小沈辗转反侧。他真的把后面的小屋给租下来了，又买了两台缝纫机，全新的，可是花了大价钱；还联系了几家布料供应商，找木匠做了几个展示架，把小屋装修的有模有样，真像个卖衣服的地儿。

“现在就剩舒老师一句话了！”忙活了几天小沈也没觉得累。

一周过去了，又是礼拜六，小沈按时摆摊。可这次小沈却显得坐立不安，一直往女校的方向瞅，期待舒老师的到来。这种心情，虽是只等了半个时辰，也像盼了半辈子那么漫长。

二/玉蓉

终于，舒老师终于来了，梳着利索的发髻。细黑框的眼镜轻搭在高挺的鼻梁上，仔细可看到唇下小小的点痣。她穿着没过膝盖的淡青色连衣裙，腰际绣着像是一只鸳鸯，又像是云霞。脚下踏着粉蓝色的平底布鞋，看上去很普通，但在她宛若游风的步伐里，却显得十分娇俏。

舒老师如旧坐在那块石阶上，常和走过的学生点点头、打打招呼，与来往的熟人聊聊长短。

见小沈的头绳将要售罄，舒老师也像坐倦了，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腰肢，拍散裙子上坐久留下的衣褶，继续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小沈走去。

“怎么样舒老师，您……”本来急不可耐的小沈，见到舒老师突然变得害羞起来。

“这几天我借了几本入门的教材，查了一些资料。”

见小沈有些愣住，“怎么？不欢迎我？”

“没没没……您能来帮我我……我……”小沈激动地又点头，又哈腰，脸上的肌肉也十分不自然地一会舒张一会收紧，想要表达感谢，一时也拿不出什么上档次的词儿来，还怕在舒老师面前丢脸。

舒老师低下头，捂着嘴偷笑。

舒老师帮小沈收了摊，一起回到小沈租的“工作室”。打开门，舒老师被眼前的一切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糙汉子能如此细致：崭新的缝纫机上蒙着白布；桌子一看就是每天都擦过的，只是上面还有干了的水渍，也就是一个老爷们能精心到的最大限度了。往里走还看到刷了一半黄漆的木头架子，地上溅了几滴油漆。

“你还真是用心了！”舒老师满意地点点头，“以后我每天下班过来，头几天你先看书，学一些简单的裁布、针法什么的，用破布练练手。”舒老师把小沈当成自己班里的女学生，用手指着桌上的书，像在布置作业一样。

小沈忙不迭地点着头，接受着舒老师给自己安排的任务。

“还没问你，你是哪年生的？”舒老师转身问小沈。

“我是42年阴历三月生的。”

“那你比我年长啊！我是冬月里生的！你也别叫我舒老师了，叫玉蓉就行了。”

两人又哈拉了几句，天色就发暗了。

小沈想请玉蓉去街角的面馆吃碗面，表示感激，第一次和这样一位有文化的女性相处，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冒犯人家。玉蓉以学校还有会推辞，小沈也不再劝，送玉蓉回学校。心里倒长舒一口气，不用拘着礼节，轻轻松松地回家了。

回到家，小沈刚想坐下歇一会，累得这一天，又是出摊，又是见玉蓉。可看到桌子上摆的几本书，哪有心情闲坐着？小沈赶忙走到桌前。

“这书一看就很高级啊！”小沈挠挠头，一本一本地翻，《实用布艺初级》《制衣技术入门》，还有一本很厚的《制衣指南》，里面有很多图解，还有满满的圈画痕迹和旁注，看样子是舒玉蓉自己用的书。

小沈抱着其中一本上了床，想先简单翻一翻，劳累了一天应该很快就睡着了。看了几页竟入了迷，直到已经完全没有一丝光从窗口打进来，小沈用手指隔住看到的那一页，拎着书去隔壁敲门。

“谁呀？”邻居应声开门，“是沈先生啊！”

这邻居可有来头了。邻居叫段理文。和小沈全然不同，段理文是个彻头彻尾的文化人，从穿着——一套整洁的略大于体的中山装，挺厚的圆形眼镜；到谈吐——张嘴闭嘴诗句不离口，反正净是些小沈听不懂的话，难能可贵的是人家倒墨水不令人反感，总是能把人从懵懂说到心服口服。

小沈和这段理文还真是不打不相识。

小沈刚搬来那阵子，每天都往回搬东西，有时夜里还能传出叮当的声响。而每逢礼拜六出摊的日子，总是天还蒙蒙亮就开始拾掇。大概是搬来一个月后的一个早上，突然有人来访。小沈刚来到这个地方，哪有认识人阿，还在胡乱揣测是不是买过他头绳的女“顾客”找上门来？小沈连忙蹦跳着从满地的麻袋、布条之间前去开门。

开门一看是个老爷们，小沈明显有些失望，顺带着情绪就有些失控。

“你谁啊？”小沈一手撑着一边门，身体略前倾，腿交叉着，全然一副不好惹的架势。

段理文走南闯北也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丝毫没顾小沈的傲慢。

“这位先生，您已经严重影响邻居的休息了。”别看他文质彬彬的，说起话来声音浑厚响亮，字正腔圆，很有感染力。

段理文比小沈要高出半头，小沈只得半仰着脖子，更添几分蛮横。他挑了下眉头，咂了下嘴，双手抱在一起，腿的重心移到另一侧。

“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沈看眼前这个人，以为是个软柿子好捏，一副地痞的作派梗着脖。

可段理文哪是好欺负的人呢。他解开了最上面的扣子，拽了一下衣领，向前迈了一步。他目光更加坚定地看着小沈。

“你他妈聋？好，我再说一遍。以后半夜给我安静点！九点以后要是还不消停......”

段理文停顿了一下，小沈愣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刚刚还是文弱书生的模样，现在说话却这般硬气。

“你等着瞧吧！”

说完，段理文转身而去。只留下鞋在地上打转擦起来的尘土飘扬在空中。

这是小沈来到三山市第一次碰壁。以往在江城，小沈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惧的主儿。这次却让小沈手足无措了。

回到家里，小沈思来想去，害怕这位邻居真是个有门路有背景的人物，万一给人家点着了，这火不得把自己烧糊了。这一想下去，小沈哪还坐得住？从抽屉抓出一把刚做好的新款揣进兜里，跑去邻居家里。这一着急可好，门都忘记锁了。

小沈试探着敲敲门，没人应。又敲了两下，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俏姑娘。

“啊，您找谁？”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