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桎梏之影》——guoba
序章(上)
微风在数百尺的高空被放大了数十倍,呼啸着吹过,试图把高塔顶端的男孩吹落,但最终只不过把他的黑色卷发吹得更乱。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拉克索特人都不会让自己处于这样危险的境地,但帕米尔不为所动,他安静地坐在高塔残余部分的顶端,俯视着城中的一切。
“永恒之城”拉克索特的高塔举世闻名,十三座高塔在宏伟的砖石城市中高高拔起,在晴朗的天气时,这座不凡城市的身影在数十里外都清晰可见。虽历千年风雨,好几座高塔都已明显损,但是剩余的高度依旧能令人头晕目眩,心胆俱寒。来到这里的人,大多带着令人难以理解的疯狂,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或“智慧”,带着自己发明的奇怪器械,试图征服那股无可违背,把所有人都牢牢束缚在地面的伟力;就是万念俱灰,在酝酿许久后,从塔顶纵身跳下,无论哪一种,最终都只是在坚实的大地上化为又一朵灿烂绽开的血色花朵,供居民们评头论足上一整天,然后在新的光怪陆离出现后,被迅速遗忘。
但帕米尔并不属于这两者,这里对于他来说,是又一个栖息所,是安静的港湾,是高悬于天际的圣地。在梦里,他无数次从高塔上跃下,张开双臂随风而行,翱翔于高塔之间。他在庞大的城市上空一次次地盘旋,贪婪地汲取着所有映入眼帘的美景,每一种靓丽的色彩,每一处千年历史留下的痕迹……但更多的是永不停歇的活力——拥挤的人群化为街道中的众多黑点,城市内外川流不息的车马也只是蚂蚁般的大小,数百艘航船从世界各处而来,停泊于此,又很快再度起航,而在下面需要仰视的恢弘建筑,也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方盒,可以轻松握在掌心。
但今日不同往昔,往常在这样的朗朗晴空下,他早就想出几句能令自己心满意足的俏皮话了,可此时词汇们完全不受他的摆弄,在脑海中打了很多个圈,最终还是四散而逃。他叹了口气,这些天来,他遇到了一个大问题,一个远超出他这个年纪的男孩能力的巨大问题,在下面的每一刻,这个难题都令他难以呼吸,只有上到这高塔之上,帕米尔才能稍微放松,放空自己,忘却重负,融进这些纯粹而漂亮的蓝天之中。从中午时分他就爬了上来,坐得脸被风吹得麻木了也不想挪动,但太阳还是毫不犹豫地往下降落,当始源塔庞大的阴影压过来时,他意识到逃避的时光结束了。
下塔的路程并不轻松,结实的石阶深深地嵌入塔基,环绕在塔内,像一个无尽的螺旋,一层层往下旋转,一直没入漆黑难见的阴影之中。数不清的房门规律地散布在台阶一侧的内墙之上,男孩曾一个个探寻其后的奥妙,低层还有一些无家可归的贫民搬入其中,对他的出现报以不解或是愤怒,高层就只剩下完全的空荡荡,白日由荒废填充,而在夜间则充溢了透骨寒心的冷。
拉克索特的诞生被撰写在历史的第一页,彼时高塔已屹立于此,男孩翻阅过很多书,但还是不明白那些伟大的建造者们建造这些巨塔的目的。古人们似乎有一种无比的偏执,兢兢业业地建造了这座完美之城,伟岸的始源之塔在落叶群岛最大的岛屿上牢牢的扎下根基,向上拔起上千尺,直通云霄。海水被引入渠道,围绕这座举世奇观勾画出了三层圆环,内环上又发散出十二道均匀笔直的射线,一直连通到最远的外环,隔出了十二片扇区,十二座高塔在其中屹立,簇拥着西境最华美的明珠。整个城市犹如一面巨轮,沿着历史的轨迹不断驶动。
身处高处会令人产生很多错觉,当男孩再次回到地面,陷入成千上万人发出的嘈杂声响时,才记起自己也不过是城市又一个渺小而微不足道的组成部件。这座贸易都市的活力由无数种声音终年不歇的聚合而成,小贩的叫卖,车马经过石板的噪声,码头工人卖力的呼喊,僧侣和祭祀们的大声布道,孩童的哭闹,此起彼伏的争吵和闲聊,最终形成一种类似于蜂鸣嗡嗡作响的轰鸣噪声,在闷热的街道上淤积不去,伴随着拉克索特人的每时每刻。
每座高塔基座附近都是尤其繁荣的所在,男孩刚刚离开的高塔之下是一个庞大的旧货市场,所有的杂乱都更添了数倍,各种私自搭起的凉棚,乱放的箱子瓶罐把道路切割得支离破碎,来自世界各处不同肤色和发色的行人们来来往往,携带着各式各样的货物,他不得不更加小心地移动,以免撞上什么贵物或是易碎的器皿,引起额外的麻烦。
走过六七条街道后人流终于变得稀疏了一些,帕米尔抬起头,正好在一排整齐的双层小楼后看到了高塔的尖顶,虽然标示它们的色彩早在数百年前就风化褪色,但是城中的居民自有一种通过外形和相互间位置辨别方向的办法。没错,这是黄塔,男孩对此很确定,确认了一下前进方向后就继续前进了。
逐渐远离喧闹区后,街道两旁的声音开始能够辨清了,人们谈论着各种事物,对他的路过完全没有产生什么警觉,谁会提防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呢?但闲聊的内容大多无趣至极,都是关于生丧嫁娶,谁发财了,谁倒霉了之类的琐事,今天也不例外,有点价值的谈话也不过是旧闻重播,每个月都会出现的干尸,附近城镇失踪的孩子,大陆上发生的干旱与战乱……当然这些对于拉克索特人来说实在太过遥远,前几天在城外被打劫的商队曾经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骚乱,但现在还是毫无后续,热度已经大为降低了。
比起虚无缥缈的危险,拉克索特人更关心一些“务实”的东西,无论是吹嘘自己在赌场的手气,还是又痛宰了几个外地来的肥羊,抑或对贸易亲王们的勾心斗角,相互交锋如数家珍,这些才是城中居民们的最爱。没什么比知名人物的起落兴衰更掀动人心了,而近期最重要的大事就是坎巴拉港发生的大骗局,在听到那场骗局幕后主使的第8个版本后,帕米尔差点笑出了声。
这个笑容之后,男孩加快了脚步,他在桥梁和街道组成的巨大迷宫中曲折的前进着,最终黄塔庞大的基座终于进入了他的视野。时机正好,男孩一眼就看到目标之一按惯例准时地离开了,真是恰到好处,他想。男孩立即走进广场旁的一条小巷,看清他之后,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建筑的阴影中站了出来。
这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但是每一根肋骨都异常凸显的男孩子叫“棍子”,每次看到这个始终佝偻着,四肢不自觉地缩起的身影时,帕米尔都会有一种难明的忧伤。他定了定神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棍子”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阴影,黑暗中,闪亮着十几对渴望的眼眸,这些小得多的孩子们,或蹲或坐着,同样的又黑又瘦,虚弱不堪。从城市的另一侧过来花了他们几乎的力气。
帕米尔靠近他们,轻声说道:“跟我来。“孩子们跟着他走到小巷的巷口,男孩伸出手指朝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家店铺比划:“还记得商量好的吗?我们把那个胖子引走后,你们再出来,能拿多少拿多少,尽快走,明白了吗?”他又重复了一遍之后,大部分的孩子才迟疑地点了点头。得到想要的回复后,帕米尔吞下一大口唾沫,走入了广场之中,“棍子”很快跟上,在他后面的不远处。
黄区中心广场上店铺林立,他走过的这一条侧街全是买卖食物的,从香喷喷的面包、糖制的小点心、结实的馕饼到各种干果,应有尽有,但男孩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在上周,城市的孤儿们沿着街道乞求施舍时,“金苹果”的老板胖杰夫和他的儿子拿出了烂掉的水果,3个孩子差点死掉。拉克索特并不是以友爱闻名的城市,孤儿们也早已习惯冷眼和辱骂,但有些事情,越过了帕米尔可以容忍的底线。即使他难题缠身,也设法准备了一个庞大的复仇计划,要给这些坏东西尝尝自己种下的恶果。
他一路通过,经过水果店时,坐在店口的胖杰夫挺着浑圆的大肚子,睁开眯着的小眼,警惕地扫了他一眼,就把视线转到他身后的“棍子”身上了。帕米尔知道自己穿得像个“体面人”,并不算是店家们应该警惕的对象。不过他走过之后,还是埋下头,系上准备好的口罩,他可不想今后要东躲西藏度日。检查过口罩的稳固度后,他转过身,“棍子”已经就位,胖杰夫更是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他,视线中充满了敌视和轻蔑。
开始吧,男孩给“棍子”那边递过来一个视线。黑瘦的穷孩子立即开始了乞求,胖杰夫一言不发,只是挥挥手让他滚蛋,当他被吸引住时,帕米尔便开始慢慢靠近目标。水果店老板用眼角的余光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正想转头察看情况时,“棍子”突然从货柜里,一手抓起一个梨子,转身就跑。胖杰夫伸手去抓还是慢了一步,他刚从嘴里喷出一句恶狠狠的咒骂就发现了不对。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另一个方向上,帕米尔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
关于人生,帕米尔学到的第一课只有一句话,了解所有人,他早已把这句话刻进了意识的最深处。了解,意味着知悉一切,所以他知道,这家水果店有一个胖杰夫最为珍视的宝贝——一个黄铜苹果,至少据他所说,是从几百年的祖宗那里传下来的,因为当年给总督提供的水果深得心意,得到的无上赏赐。真实性姑且不算,但是安放在小玻璃柜里后,似乎真的为这家小店带来了更多的买卖。因为又重又沉,一直没什么人打这个的主意,直到今天。
他还知道,每天在这个时间点,胖杰夫那个难缠的儿子都会出去送货,店里只有一个人,几个梨子的损失并不会让胖杰夫放下店面追出去,但是换个重要的东西就不一样了。所以,他怀抱着沉甸甸的重物跑了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巨大身躯踩上石板发生的闷响,完全在计划当中。如果是几个月前,他应该只会带着热情的追随者遛上几圈,其他人就能完成剩余的事了,但是今天,帕米尔另有计划,更大,更刺激,更畅快的计划。
帕米尔不紧不慢的跑着,给身后气喘吁吁的胖子留下一丝希望,引着他一同前往故事的第二幕,他的儿子小杰夫将在第二个出场。这位生来的“水果王国”继承人和至少一半的拉克索特人一样,既坏又蠢,但不同的是,这可是个狠角色,个头高大,满是肌肉,并且个人十分愿意利用这点对其他人带来痛苦,这个恶汉大部分时候还有些忌惮,但殴打无父无母的孤儿们绝对不会让他感到一丝不安,对街边可怜的乞丐踢上一脚也只是饭后的消遣。男孩知道,十个“棍子”并在一起,也不够小杰夫填牙缝的,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豺狼虽恶,遇虎则避。”“猛男”可完全不会想到,有一个男孩对他的行程知道得一清二楚,知道他何时出发,知道这时候他会推着车,沿着马西克大道沿途送货。
在熙攘的人群中找人不容易,但是找到这么大的一坨肥肉就不难了。男孩从卖力推着车的大汉身后超越,离开了十几步之后,才转过身来,正好看到水果店的父子成功汇合。胖杰夫边疯狂喘气,边对他指指点点,还得抽空蹦出几个关键词的模样,看上去实在是可笑,让男孩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他苦等了好一会,终于,伴随着一句“狗崽子,别跑!”的怒吼,追逐赛的第二轮正式开始。
男孩并不需要跑得很快,堆满街道的货柜和架子是他最好的助力,身后不断传来的翻倒声和推搡之后的咒骂成功证明了这一点。但帕米尔不想引起众怒,要激怒这个笨蛋有其他的办法,他来到了一条小巷的入口,停下脚步等了一下,确认那个气喘吁吁的大汉看到他后,才钻了进去。
比起规整的河道,城市的小巷历经居民们千年的自我创作,早就毫无规律可言了,更别提随时可以搭起的木板和到处乱放的物事可以为这座迷宫增添的花样,就连本区的居民们都很容易迷失在其中。除了以街道为家的孤儿和乞丐,在整座城市的常规职业里,也只有小偷对此了若指掌。大汉身高腿长,一步就能抵上男孩三步,但男孩只需一个漂亮的转弯,就能再次把他甩得晕头转向,带着热情的追随者在自家的后院翩翩起舞。如果小杰夫眼中和口中迸发出的怒火能够伤人的话,男孩只怕早就烈焰焚身了,但直到他开始有些气喘吁吁,脚步越来越慢,还是没碰到过男孩分毫。
帕米尔可不想甩掉他,或是让他知趣的放弃,火候差不多后,男孩立即转入了一道后巷。两侧的门紧闭着,他早已知晓,直接跑向了巷尾,那里是一扇封死的墙,没有出路。身后很快传来粗重的气息,恶汉看清了局势后,没有再急着跑过来,站在原地喘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丑陋的大笑:“狗崽子!你死定了!”
是吗?男孩在面罩后吐了吐舌头,直奔墙边的大木箱,轻松跳了上去。他喜欢去到高处,俯瞰一切的高塔是他的最爱,而利用环境提供的各式便利,抵达不同建筑的顶部也自有其乐趣。今天他选择的路线,属于难度最低的那档,箱子木架和梯子提供了稳固便捷的落脚点,只要稍微有一些勇气和意愿,跟着他抵达屋顶是很简单的事,这两点对于身后的追逐者来说,都多得溢出来了。
这座三层建筑的屋顶和城中的绝大多数房屋一样,由结实的木板架在梁上构成底板,再用调好的灰浆覆盖抹平,干燥后就成为坚实的地板。男孩绕过地上的一大片茅草,站到了屋顶的角落里,等了几秒,愤怒的小杰夫就露出头来,看到男孩被困在屋顶上,再次露出了他那一口烂牙。
为了防止男孩逃掉,小杰夫慢慢地逼近他的猎物,同时恶狠狠地放话:“再逃啊,老子马上就把你这狗崽子丢下去!”
帕米尔看了看身下繁忙的街道,目测超过十尺的高度,从这里下去确实很难有一个喜剧的结尾,但还好没有这个必要。他毫无惧色地抬起头:“嘿,你知道下面是哪里吗?”
对方正忙着罩住他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完全没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看着这蠢货走上了茅草的边缘,帕米尔伸出手指,往下点了两下:“这下面是温柔甜汤。”
小杰夫略微迟疑了一下,和硕大的脑袋完全不协调的小眼眨了一下,以他能达到的最高速度琢磨着,但还是没明白过来,身体凭着惯性又往前走了一步。
帕米尔知道自己需要再推动一下,他把那个沉甸甸的“苹果”从袋子里掏了出来,托在掌中,自己则往前站了一大步。
疑惑逐渐布满了对面的那张大脸,但眼中看到近在咫尺的“宝贝”,小杰夫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往前一步踏下,手猛地一捞,什么也没捞到,男孩早已轻巧地退回了之前的位置。
帕米尔挥了挥手,高兴地说道:“洗个痛快澡。”随着预料之中的木板撕裂声,大汉庞大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但接下来的声音并没有如期而至,帕米尔奇怪地上前查看时发现,小杰夫居然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天花板的边缘,整个人悬在空中,努力挣扎着,嘴里发出着不明所以的咕哝声。男孩叹了口气,看了看手中的“金苹果”,被挡在面罩后面的脸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他把手伸往前伸出,缓缓翻过手腕让重物自然滚下,在重物砸上手指的一刻说了一句:“为了正义。”
惨痛的叫声伴随着坠落传来,然后被巨大的水声掩盖,短暂的沉默之后,几十名女性尖叫掩盖了所有的一切,甚至压制了外面的整条街道。由于那个严格而神圣的约定所限,帕米尔不能观赏下面爆发出的任何精彩场面,叹了口气,小跑着冲向屋顶的边缘,跳到了一巷之隔的另一个屋顶上。他躲在这里一个小棚后面,透过木板的缝隙观察,等了一会,就有两个人从楼梯爬了上来,连同那个新出现的洞口,四处搜索了一番,在一无所获之后离去了。
帕米尔隐约听到骂声和打斗声,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很快,被揍得不省人事的小杰夫就被几个更加壮实的大汉架起来,从“温柔甜汤”的正门丢了出去,瘫在大街冰凉的石板上,动弹不得,水从他的身上流下,很快在身边形成了一大滩湿漉漉的痕迹。好奇的过客们稍微驻足围观,交换了各种猜测和传闻后就散去了,大家都很忙,这连今天前五的大新闻都不算。
帕米尔知道,如果小杰夫看到了这座建筑的正门,就算给他灌上几斤烈酒,他也绝对不敢招惹,更不可能跟着他上来。住在黄区的居民们,无人不知“温柔甜汤”是哈里什老爷的产业,而哈里什老爷又是辛格亲王的重要臂膀。这里当然不是一家餐馆,但是基于那个约定,却又属于帕米尔不可询问,不可了解,不可述说的范畴。男孩只能这样说,拉克索特人对于澡堂的喜爱超越了全世界的任何其他地方,而这里是整个黄区最受男人们推崇的。“温柔甜汤”一天的进账,如果都兑换成最常见的1费尔铜币,埋掉一个人真是一点都不费力。
在这一阵折腾后,太阳的光辉已经暗淡,昏黄色的光辉给整座城市染上了另一种色彩,看了看太阳仅剩的高度,帕米尔知道,他剩余的时间不多了。还好,他的焦急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今天的第三个目标出现了。
“妈的,快点,你们这两个懒鬼。”哈里什老爷的三儿子,歪鼻子的拉贾骂骂咧咧地,一脚踢开侧门走了出来,帕米尔从上面望下去,清楚地看到他手里抱着一个有着精美花纹的铁盒。”妈的,早就叫你们去把楼顶补好,都是群听不懂话的猪猡。“
两个光头壮汉跟着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恭敬地弯着腰回答道,“可是少爷,是您让我们不要干扰到开张的,那是大浴池上面,不好弄的……”
拉贾少爷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妈的,你这头猪还敢怪到老子头上?在老爹那边敢说错一句话,老子把你两条猪腿都给打断!”这位哈里什老爷的幼子长得矮小猥琐,但高他2个头的大汉却任由他打骂,眼中满是惶恐。“还好是快天黑的时候,白天的客人已经快走光了,晚上的还没来,给老爹的账目倒是没什么问题。快点,走!”
为了安全,哈里什老爷命令每家店,每天把所有收入存进钱柜,“温柔甜汤”因为还有夜间生意,所以每天会分2次,由他可以信任的儿子带往完全可以保障安全的总商行。每天分批携带,数额不大,又有保镖保护,一直就没出过什么乱子。城里的扒手和拦路客很清楚自己的分量,这是真正的硬茬子,不值得为这点钱丢了命。
帕米尔当然也不会把这些钱作为目标,他有着正当的复仇理由。“温柔甜汤”所在的大屋,在1年前还是一处收留孤儿和乞丐的救济所,自从被哈里什老爷搞到手后,很快就赶走了所有人,清扫、刷漆、安置锅炉、重新装饰,再用美妙的香气填满所有的空间。没人在乎街道上又多出了几百个“污点”,失去庇护所的穷苦人们也早已习惯于此了,但是帕米尔在乎。
确认了他们应该会选择的路线后,帕米尔也在屋顶上快速移动起来。他对城市“上层”的熟悉不亚于下面的街道,顺利抵达外环区域与内环区域相连的门洞时,确认了一下。拉贾和2个跟班正好拐出不远处的巷口,沿着河道,不急不慢地朝自己身下的石桥走来。时机正好,他赶紧掀开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帆布,最后一次检查所有的机械装置,这里的滑轮、粗绳、木台、尤其是精心准备的“厚礼”可花了他很多的钱和精力,机会只有这一次,不容有失。
检查完毕后,他立即挂上最后一个滑轮,套上绳索,用力地拉起来。摆着2个大罐子的木板平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保持着水平一点点抬升,向外的一端很快架上了对外一侧的石栏杆。帕米尔把木台推得更往外了一些后,抓起另一根绳子,拉动这根的话只会拽起内侧的绑绳,让木台自然倾斜,然后罐子倒下,送去他的厚礼,等“受害者们”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时,他早已溜到几条街之外了,完美的计划。
“你在干什么?”突然,一声惊呼从他的身后传来,帕米尔狂喜的心情顿时被浇上了一大桶凉水。他僵硬地转过身,看到一个提着提灯的卫兵。该死,我忘了入夜前上灯的事了……他努力想着可以搪塞过去的胡话,但一时间一句也想不出来,而卫兵充满疑惑地朝他逼近过来,大声喝问:“你后面那是什么?”
他突然回过神,扭头朝身下看了一眼,那三人组还没有察觉到头顶的状况,马上就要抵达目标位置,要来不及了!只能拼了。男孩无视了逼近的威胁,飞快地拉起绳子,看着罐子开始缓缓滑下,立即把手里的东西往卫兵身上一扔,转身就跑。原本的逃脱路线被卫兵堵住了,他只能铤而走险,跑了几步,跳上石栏杆,朝河边的房子纵身一跃。
随着身后的惊呼声,他一把抓住了屋檐,虽然手掌被撞得生疼,但现在可顾不了这么多了。对了,成功了吗?他往回看了一眼,正好发现那三人被他的突然出现吸引了视线,愣神之际,2个大罐子从天而降,砸碎在他们身边的地上,黑色的液体像两朵巨大的黑色花朵猛然绽开,在空中就溅出的液体则当头浇下,只一秒钟之后,三人原本站着的位置,就出现了三团黑色的不知名物体。
“是那个小东西干的!”门洞上的士兵第一个从惊呆的状态中醒来,朝下面大叫着,“是他,是他!”但下面的3人还是牢牢地站住,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好了,现在只需要逃掉就好了,男孩想,他开始用力,试图爬上屋顶,就在接近成功时,他手里抓着的砖块突然断裂,一切都不可抑止地向下坠落,浮起来的只有两个字——完了。1秒之后,男孩就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男孩的背先着地,接着后脑撞上坚实的石板,巨大的力量从肋骨开始,在胸腔内激荡碰撞,然后全部冲进了脑袋里。他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是咬破了舌头还是吐了血,满嘴都是恶心的血腥气。他努力睁开眼睛,用好不容易聚集起的神智,从朦胧的,晃动的图像里,辨认着周边的状况。几个黑乎乎的影子那边,似乎爆发出了很歇斯底里的诡异叫声,但他的耳边全是嗡嗡的轰鸣声,完全听不清楚。得赶紧走,男孩努力克服着天旋地转,一点点撑起身体。但似乎来不及了,在他的视野中,两团较大的黑影变得大了,更大了,下一刻就要扑上来了!他用力地闭紧双眼,但过了几秒也什么都没发生,于是重新睁开眼,眩晕感缓解了不少,足够让他看清近处发生的事——两个黑乎乎的人形生物倒在地上,分不出手脚的四肢交缠着黏在一起。随着一股恶臭味直冲鼻腔,他清醒了一些,对了,这些都是他那奇妙配方的特殊效果。
两个保镖依然以一种可笑的形态紧密相连着,但帕米尔没空开心,他知道这拦不了他们多久。他分别从几十家抄书坊买了墨汁,油漆和胶水,又让孤儿们帮忙尿满整个罐子,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罐子里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变成了什么东西,但是绝对没有什么实际的杀伤力,当下还是要以跑路为第一要务。如果落到哈里什老爷手里,他就完了,论心狠手辣,在拉克索特的众多恶棍中,这位贸易亲王面前的新贵可是数一数二的。
他挣扎着站起,强忍着全身的疼痛,沿着河道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拉贾少爷倒是没变得更丑,和之前的差距不大,依旧牢牢地抱着那个铁盒,蹦到了他的保镖身边,撕叫着“蠢猪”“撕掉”之类的话。帕米尔发觉,这位恶少爷倒是比他想象的聪明得多,如果撕掉黏住的衣服,那两个保镖就能脱身了。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翻上房顶,如果在地上,不出三四个路口就会被追上,那时候就完了,他必须马上找到新的办法。
暮色已深,街道两旁的灯光一盏盏亮了起来,看着这些大大小小的灯光,男孩突然想到了对策。他拐进一条小巷,把嘴里的血腥气大口吞下,努力循着气味,很快走到了一扇不起眼的木门之前,身后的骂声和脚步声已经很近了,没时间了,他一咬牙,推开门冲了进去。
屋内灯火通明,并且有着不亚于闹市的嘈杂,毕竟这是一屋子的粗鲁大汉,衣物肮脏破烂,满脸通红,每个都抵得上10倍的吵闹,有很多双眼睛注意到了他,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大声吹牛,喝起自己的酒来。男孩一刻都没有耽误,认出了厨房的方向后就立即走了过去。肥胖的女招待和满手油腻的厨师,看着他钻进房间,满是诧异,但还没问出啥,男孩就直接找到了后厨的偏门,推门冲了出去。一个老乞丐看到了他,但他顾不了这么多了,在接着日光最后的余晖快步离开这条后巷,边走边扯掉脸上的面罩,再脱掉沾满灰尘的上衣扔在地上,他不确定后面是不是发生了预料中的事,但至少到他回到大道上,后方都再没有出现追兵的踪迹。
他走了没几步,正好看到街上一队提着灯笼的守卫,灵机一动,上前拉住了领头人的衣角。“守卫大哥,”男孩低着头,装出下城区域的口音,“俺娘让俺来找你们,那条巷子里面打起来了。”
领头的守卫愣了一下,然后眉毛挑了起来。“他妈的这群傻逼佣兵,就是学不会规矩!你,去通知队长,”他让一个守卫离开,然后指向男孩,“至于你,早点回家躲起来,别凑热闹。”
男孩重重地点了点头,急忙跑掉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一直到通过连接的桥梁离开黄区时,才长出了一口气。虽然无比惊险,还打破了一次约定,但最终还是完成了圆满的大结局,孤儿们今晚可以吃个饱饭,三个恶人也得到了相当可观的教训,他明天可以去确认一下每个人的结局,再编成新的笑话好好地传播一下。男孩越想越开心,等他接近回家时,身上已经不怎么疼了。
序章(下)
今夜明月高悬,银芒到处洒落,映出了他回家的路,也映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一个庞大骇人的黑影出现在男孩的家门外,犹豫地蹒跚着,男孩见状立即高兴地叫了起来:“大个子!你来了!”
被称为“大个子”的身影听到这个立即转过身来,宽大的披风随风摆动,月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宽阔方正的大脸上一片惨白之色,配合那个小山一般巨大的身躯。如果这里有邻居的话,应该已经尖叫着去叫守卫了吧,男孩想。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能在身材上稍微接近这位“大个子”,这具身躯无论出现在任何地方,都能吸走所有的眼球,激起满满的警觉,但他自己一点也不害怕,反而高兴地跑了过去。
“去年你没来,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男孩说,他打量了一下,发现自己又长高了不少,已经能够够上对方的腰部了。
那个巨大的身躯蹲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纯厚的声音充满了歉意:“我……我想来的……但有事被绊住了……”
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就足以让男孩开心上很多天,男孩笑着摇摇头,“没事,你来了就好,我还担心是你出了什么事呢。来吧,进来吧。”他走在前面,招手让大个子跟上。
“我以为我记错了,或者你们换了地方。”巨人迟疑了下,还是迈开了步伐。
“是这些杂草骗到你了吧,”帕米尔雀跃地跳过一丛丛蓬乱的杂草,在晚上走进这里时,有一种丛林探险的奇妙感觉,“我们之前大半年都不在这里,所以就这样了。不过也挺好的,这样才有‘鬼屋’的感觉嘛。”
通过前院后,男孩推开了大屋的正门,木门发出着刺耳的噪声打开了。他走进门,拿起一旁桌上的火石,打了两下,点燃了一旁的油灯。光芒照亮了周边的区域,大厅空荡荡的,举目望去都是荒废的痕迹,苔藓散布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藤蔓从四面空洞的窗口侵入房内,不愿离开。
男孩扬起头,又一次打量了下他的贵客,光影晃动着,在墙上和天花板上绘出恐怖的阴影。“要是扮鬼时你也在就好了,简直真能吓死人。”
“他在吗?”巨人问完就朝里面走去,帕米尔两下就被甩开了很远远,赶紧小跑着跟上。
“我不知道……等一下,这里有点变化,”男孩看着大个子被墙壁堵住,会意一笑,走到墙边,在提灯的帮助下摸索着,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特殊的砖块。随着地板下方一些机关移动的闷响,一扇门从墙上缓缓打开。帕米尔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他的客人点点头,很努力地弯下腰,才钻进了这扇门内。男孩跟着进入,先拉下一个拉环让门重新合上,然后逐一点燃屋内的光源,顺便大声喊道:“不高兴,你在吗?”声音很快传进了远处的漆黑之中,但什么声音也没有出现,男孩耸耸肩,“他不在,不过今天肯定会回来的。”
光芒很快填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和外面的荒废不同,这里有序地摆放着各式家具,桌椅箱柜一应俱全,两扇通往后面的门敞开着,一扇后面隐约能看到向上的楼梯,另一间则摆放了一张看上去就很松软的大床。但这里和整洁一点都不搭边,所有的东西都乱放着,各种颜色的书本和纸张被丢得到处都是,帕米尔快速清理出一张结实的木椅,“大个子,你先坐一下吧。”
对方没有照做,而是从桌上拿起了一张纸,端详了一下,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男孩凑过去看了一眼,那张纸上满是各种无法理解的奇异色块,虽然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很多色彩都会失真,但即使在白天,也不会有正常人能看懂这幅“画”想表达的东西,他只好无奈地承认:“我不知道……他没事时就会乱画这些东西,还不许我扔掉……”
大个子把那张纸放回桌上,在房间内踱步起来,那庞大的身躯在这个杂乱的房间内显得异常局促,每动一步就更加剧了身上散发出来的焦躁。
帕米尔提出建议:“大个子,你不用着急,住上几天吧,楼上有房间的。”
但对方犹豫了几下,还是吞吞吐吐地拒绝了男孩:“我……我今晚就得走……”
“为什么?”
他微微叹了口气。“我已经订好了回去的船。”
听到这个,男孩露出微笑。“已经给了钱了?没关系的,那份钱不要了。这里每天都有上百条船出海,过几天我帮你找艘稳稳的大船,不会耽误的。”男孩说得很保守,现在是春季,实际的数量都远不止这个数。
但对方并没有答应下来,反而脸上显出了痛苦的神色,摇了摇头。“不行,我不是一个人。”
“那也没关系啊,有多少人?一起过来,他们可以去附近的旅馆住下,也就是臭虫多一点,其他还好。”男孩想了一下,急忙补了一句,“钱不是问题。”
但帕米尔再次失望了,对方低下头,神色暗淡下来,眼中充满了歉意。每次大个子要离开时,都会摆出这个表情,也意味着事情已定,不可能改变了。“大个子,其实你是专门来找他的吧……”突然之间,他感到有些难过,双眼酸酸的。
男孩见识过这位战士的力量,一拳就足以击飞一个像小杰夫那样的大汉,让其倒地不起。但此时,这位巨人的身上没有一丝气势,比起帕米尔来说,更像是那个做错事的小男孩,懊悔,难受的感情都写在脸上。“帕米尔,我知道这是你的生日,”大汉颤抖着把手伸到腰际,取下了一件东西递向男孩,“但我现在只有这个能够送你了……”
灯光昏暗,帕米尔没有看清是什么,一接过来手就立即往下沉去。他用了点力举起来,借着光看清了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柄真正的匕首。他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刚要把匕首从牛皮鞘中抽出仔细观摩,一个声音就适时地传进了房间之中。
“稀客啊,”声音的主人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我还以为再也不用见到这位大英雄了。”
来人穿着宽松的长袍,从黑暗中现出身形,露出了一张东方人的面孔,五官年轻精致,瞳孔反射着微光。这么多年下来,帕米尔还是没法完全习惯这张脸,拉克索特并不缺少东方人的存在,但是无论见过多少次,帕米尔就是觉得他们和其他人很不一样。此时这张脸上一如既往地冷峻,又加上了几分敌意,视线没有一刻从巨人的身上移开。
“这可不是恰当的礼物。”帕米尔突然间发现,他手中的匕首已经到了来人的手中,他一把抓过去,很自然地扑了空。
“还我!”他怒视着这位新出现的东方人。
“你抢回去就是你的。”对方提议道。
男孩忿忿不平了一下,但还是很知趣地放弃了。“那你还给大个子,我反正也没用,他还可以防身。”
“都送出去了,那有要回去的道理,再说了……”男孩听到一声明显的冷哼,“他哪里需要这种玩具。”
大汉没有理会这明显的挑衅。“我有事要拜托你……私下谈。”
“不不不,在这里我可没什么需要隐瞒的。”虽然比对方矮了一个头还多,但东方人并不在乎体格上的差距,言语中毫不客气。
大个子皱了皱眉,面露难色,但最终还是开了口:“一场浩劫正向我的母国袭来,我请求你……”
东方人冷笑了一声,打断了大个子的诉说,“我又闻到了伪善的臭味,放弃你的英雄情结吧,我早就告诉过你,你救不了所有人,也没人会为你建起丰碑,感恩戴德。”
“我没有想救所有人,我只想保护我的家乡!”巨人发出愤怒的低吼,但随后就往后退了半步,“但这次我很可能赢不了……”
帕米尔从未见过大个子如此无助的样子,如果像他这样的勇士都会害怕成这样,那事态真是严重到了极点。可另一人完全不为所动:“那又如何呢?暴君来来去去,旧的秩序毁灭,新的秩序自然再次崛起,我等凡人只能默默承受。家乡?一个虚伪的概念,人类贪欲导致的征伐只有人自己才会深受其害,对大地本身根本毫无影响,它也不会在乎。任何地方都不过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如果待不下去了,就带上你的家人离开吧,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这世界虽然残酷,但也很大。”
“在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家人了。”说毕,大汉痛苦地闭上双眼。
“这就更方便了,你早已自由,又重新将自己捆绑,被过去的阴影桎梏。一个人时,才无可抵挡,你应该更清楚这件事才是。不过如果你还是想沉迷一下亲情的游戏,那很简单,娶一个吧,生上三五个活蹦乱跳的小崽子,到时候你就知道该做什么了。“东方人转过身,准备离开这个房间。
“站住!”大汉的身躯微微降低了一些,浑身紧绷,像一头猛兽一样随时准备扑上。
“哦?我不站住会怎样?”幽幽的声音仿佛从地底冒出,东方人稳稳地直立着,背对可能来袭的方向,一动不动。房间内的温度一下降到了冰点,空气完全凝结,一股危险的气息在两个成年人之间弥漫开来。
“咚”的一声,帕米尔一脚重重地跺在地上,生气地大叫:“你们每次都这样,就不能好好说一次话吗!”紧张到极点的气氛突然间烟消云散,两人的身体缓和下来。
帕米尔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房间内的两个人他从记事起就认识了,可以说是最接近家人的存在了,但两人却完全迥异,一个暖如炉火,一个冷如寒冰,之间的关系更是一点都不友善,只要一见面,很快就会像这样,瞬间充满了火药味。
“好,”东方人转过身,“我可以听他说完,但不会做任何保证。”
男孩瞪了他一眼,然后把头转向了另一位,“大个子,你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汉深吸了口气,从头开始述说:“这次我来拉克索特,走的是陆路,因为我听说,我国的死敌安曼,集结了一支大军准备进攻沙拉尔国。他们两国之间已经打了八年,不分胜负,我想顺便观察一下。”房间内的火光微微摇曳起来,各样影子不断晃动,“但等我抵达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尸骸遍地,数万沙拉尔人的鲜血染红了一整个绿洲。”
男孩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安曼赢了?”
“不仅仅是赢了,而是完完全全的大胜,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安曼几乎没有任何损失,几个军团像鬣狗一样扑进沙拉尔,洗劫每一个村镇,杀死所有试图反抗的人。他们一路杀进王都,屠杀了半个城的精壮男子,妇孺被烙上铁环,成为奴隶,大多被押回了拉扎尔伦,但也有不少被军队押送着,一路运往东面,准备卖出高价。”
“不可能!”男孩惊叫出声,“沙漠以外的地方,几百年前就禁止所有的奴隶贸易了。”
“明面上没有,”沉默了半晌的东方人终于发了声,“只要藏得好,谁会知道呢?不,不对,应该说是,谁都知道,也都知道要装作自己不知道,甚至包括当年废止这条血泪之路的解放者。”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巨人一眼。
但对方丝毫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我跟上了一队前往拉克索特的队伍,在城外把他们都救了下来。现在我把他们藏在了码头,所以今晚我必须离开,越快越好。”
帕米尔突然意识过来:“等等,是你劫了城外的商队!不对,传说他们是被几十名盗贼抢劫的。”
东方人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弄出几十个人的动静倒不是难事。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劫匪没有往外逃,反而想办法混进了城。所以,你是让我帮你们逃出这里?”
大个子摇摇头,“不,离开的船我已经安排好了,我要拜托你的,是更重大的事。安曼已经击败了最大的敌人,其他几个周边的小国很快就会步上后尘,然后,就轮到哈卜拉了,我的祖国。”
“战争?那你找错人了,人人都说哈卜拉遍地黄金,多拿出点来请点佣兵吧。这种大事,我这一个人能做什么?”感受到男孩的怒视后,东方人补充了一句,“更正,一个半。”
大个子不卑不亢地继续恳求:“战争一旦开始,一切就都晚了。我请求你,帮我,帮哈卜拉国阻止这场战争的发生。这件事,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做到。”说完他抬起双手,在胸前交叉成一个斜十字,朝前方深深地一躬。
“不高兴“沉默了好一会,最终还是给出了回应:“你实在太高估我了,我给你指条明路吧。大夏国的西境总都护府就在城中心,有能力阻止战争的大人物在那里。你可别误会了,虽然我长了这么一张脸,但和那些大人物可不是每天闲谈畅饮的关系。”
帕米尔知道,这整个世界,所有大大小小的城邦和国家,都必须承认大夏国的统治,自永年历以来的六百年来,秩序井然。可男孩望向大个子时,却看到一股怒火在他的眼里猛烈地燃烧起来:“这所有的混乱,杀戮,痛苦,所谓的都护府什么时候在意过!二十多年前,我们请求过调解,但他们选择了坐视不理,现在也一样!”大汉的气息逐渐平缓下来,继续恳求道,“真正能帮上哈卜拉的人,只有你,我已经想不到其他的任何办法了。”
可男孩的室友仍旧一脸冷漠:“还是算了吧,我只会些些见不得人的伎俩,也不太喜欢被人指指点点。”
大汉并没有丝毫退让,睁大的双眼中写满了坚定。“只要你肯帮这个忙,无论方式如何,过程如何,我都不会发出任何一句怨言。金银财宝,这些有价之物我全都给不了你,但只要能保住我的家乡,我就欠你三件事。在不违背良心的情况下,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办,包括我这条命!”他一拳重重地锤在自己的胸口上,在屋内制造出一声巨响。
但换回的只有持久的沉默,大汉的眼帘垂了下来,神色暗淡,“我现在必须走了,我真心请求你,认真考虑一下,成千上万无辜平民的未来,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等我一下!”男孩突然跑开,他提起一盏油灯,连蹦带跳地跑上楼梯,冲进房间打开了一个大箱子,那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布袋。他随手挑出一个较大的袋子,掂量了一下后就赶忙跑回了楼下,带着明显地金属撞击声,把袋子递到了大个子的手中。
“钱?”大个子解开绑绳,桌上的火光射进袋口,在他的脸上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这……这都是金的……这是怎么来的?我……我不能要……“他系紧绑绳,想把钱袋抵回给男孩。
但男孩早已退到了后面,带着半分得意和半分害羞笑了。“很复杂啦……你知道这都是不义之财就好!在码头等着你人一定很多吧。”
“三十七人,小孩子很多,还有人受了伤……”大个子说着,提着钱袋的手放了下来。
“那就拿去吧,路程很长的,多买点吃和药物的带上船。裁缝店也可以去一下,买点毯子,在海上晚上还是很冷的。剩下的可以分掉,这么多人分一下,其实也没多少了。”男孩走向机关,重新打开房门,“你先走吧,我们会尽快赶过去的,包在我身上。”说完,男孩悄悄地给大个子递了一个眼色。
巨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朝男孩点了点头,从这里离开了。男孩看着那宽厚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才拉动机关,重新把自己和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
他一转身,房间内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冰冷声音穿越黑暗传入他的耳中。“上来。”他无奈地提上灯,爬上楼梯,一直走到那个放着大箱子的房间,“不高兴“已经在黑暗里等着他了,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向箱子一旁摆放的椅子。“坐下。”
帕米尔有些不妙的预感。“一定要坐下吗?我站着就好。”
“坐下。”不容置疑的声音打消了男孩的挣扎,他只好依命坐下,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起来。那个冷静到极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时间到了,告诉我,你准备怎么使用这些钱。”
大个子的事情必须延后了,那个天大的难题最终还是来到他的面前,不可能再推迟,不可能再逃避,就在今日,必须解决。
一切要从去年的这一天开始讲起,在那一天之前,根据约定,帕米尔严守了一整年的规矩,没有惹出一点麻烦,因此赢得了一个宝贵的生日愿望,一个绝对会被实现的愿望。而他选择的愿望是,要狠狠地给坎巴拉港的萨尔曼总督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落叶群岛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恶徒,这位总督并不能算是最恶贯满盈的那一个,但他运气不好,来拉克索特时秉承了一贯的恶脾气,命令马车碾过了一名力竭倒地的工人,正好进入了正义的小伙伴帕米尔的视野之中。
他们花了整整八个月,策划了一场巨大的骗局,最终的结果是夏尔总督倾家荡产,众叛亲离,所有通过黑心剥削和抢夺而来的财富,现在都装在男孩身边的这口大箱子里,不计其数的金币,珠宝,总数大致有六七万第纳尔。男孩完全没想过拿到这笔钱后该干什么,于是这事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他的负担。他必须在生日结束之前,想出花掉这些钱的办法,当然,作为新一年的生日愿望,无论他想出什么办法,也都会被实现。
男孩从未想到,花钱也是一个难题。1个第纳尔就足够1个三口之家省吃俭用过上1个月。男孩偷偷拿出了一些,把自己想要的有趣东西全都买了一遍,才花掉了10多个金灿灿的钱币。而他们“免费”居住的3层房子,如果按照当前的价格正式买下,以高规格的标准从里到外完全整修一遍,也“只能”花去上千的第纳尔。他们两人就如同城市的幽灵一般,无人知晓,无人注意,要在保持这种隐形的状态下,花掉这么大的一笔钱,即使在财富堆积如山的拉克索特,也会变成一个巨大挑战。
那股尖锐的目光一刻不停地直视着男孩的脸,像是完全把他看透了。男孩咽了一大口唾沫,又好几次深呼吸之后,才说出了他的答案:“我要把这些钱分给城里所有的贫民和孤儿。”
对面的声音一点都不惊讶,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不意外,那你要怎么分?”
男孩知道,如果他回答得不好,就会迎来第三个,第四个,乃至无穷多的问题。大部分时候,他的这位室友虽然看上去冷冰冰不近人情,但实际上是相当关心他的。不过也有一些时刻,比如现在,会化身为一名严厉的导师导师,让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有多么难以实现,如果他解决不了这些困难,一切想法会被扼杀在起点。“肯定不能把钱直接发给他们,无论给他们多少,最终不是被挥霍掉,拿去赌博,就是被抢走,偷走。而且这么多人,我们也发不过来……”
“继续。”
“我也不相信那些救济所,他们一个个都是吸血的蛀虫!”男孩恶狠狠地说,“但是没办法,我只能选择他们……城里有很多救济所,还有各种各样奇怪神的神庙,什么象神,蛇神,牛神,太阳神之类的,总共50多处。每个月我们就拿出一些钱,交给他们,让他们拿去买食物和衣物,分发给有需要的人们。“
“所以你认为,老鼠对只能填些牙缝的食粮就会无动于衷?”
男孩无视了那极为明显的讽刺,继续说:“我做不到,但是你有办法做到啊。只需要用老套路——从后面制住他们,狠狠地恐吓一下,如果贪了这笔钱,就死定了之类的……这招不是一直都挺有效吗?”男孩努力用五官表现出一个最最诚恳的笑容,试图感动对方。
东方人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做出了回应:“这就是你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每个月都要让我跑50趟?”
“我会陪你去的。”男孩补充道。
“好吧。”
听到这句话,帕米尔简直不敢相信,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通过了?这样就行了吗?”
但他很快就被接下来的情景狠狠地拉回了现实,“不高兴“在他的面前翻开手掌,一个苹果的形状显现出来。“接下来我们来谈谈你今天的大冒险吧。”
“你知道了……”帕米尔话一脱口就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他当然知道,他总是知道。男孩突然意识到,他一整天可能都在严密的注视之下度过,只是自己浑然未觉。他委屈地说道:“但我没错!他们活该!”
“你想做什么,为什么而做,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被人抓住。”“不高兴“缓缓翻转手腕,重物从他的手掌滚下,”咚“地一声落在地上,帕米尔如同被一记重锤击中,脸一下变得通红。他认出来,那是个真正的苹果,这个场景的还原,证明他的导师完全知晓了发生的一切。
男孩连忙解释:“是我运气不好,在桥那里不被发现就好了……但我解决了,我没没被抓住,所以接下来不会有事的,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但东方人摇摇头,声音里的冷感又重了三分,“帕米尔,我早就告诉过你,每件事之间都是有联系的。要隐匿行迹,你必须明白所有的联系,然后才能切断,扰乱,甚至误导。被发现这件事并不重要,只要你在桥上做的手脚清理不了,一样会被发现。你准备了这么多天,附近的居民总会有些人看到过你,只是他们当时不明白也不在意你做了什么,但是有人去问他们就不一样了。”
“但是没人认识我,我也一直挡着脸。”
“只需要大致知道你的身材,这个线索已经够了,至于为什么够了,我希望你来告诉我。联系,联系起来。”修长的手指开始在帕米尔的眼前搅动,他看着看着,逐渐陷入到回忆之中。
“你是说……他们会知道,把小杰夫引到楼顶的人,和桥上的人是一个人。这没问题啊?他们都不知道我是谁……”男孩试探着问道,但从反应来看,这不是正确答案。他努力想啊想,把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串了起来,突然之间,他发现了那个破绽:“棍子!”
“解释一下。”
“我知道小杰夫肯定会说是我把他引到那里的,但是他们没找到我,所以他被打了一顿。但是后来拉贾真的看到我了,如果哈里什老爷的人回去找小杰夫,就会知道事情的起因,我和棍子……”
“这明明是两件不相关的事,你偏要急着展示自己的小聪明,在同一天完成。只期望着自身的愉悦,低估了你的敌人,把明显的痕迹亲手送到别人面前,这是你今天应该牢牢记住的教训。“他的导师停顿了一下,让他消化这些内容:“自从坎巴拉港回来,你就迷上了这种报复的快感,被情绪所左右,这是绝对不应该的。”
“我知道我错了……但现在,我要先去救棍子……”他感到鼻头发酸,“他去年才送别了妹妹和弟弟,他不能再出事了……”男孩早就明白,无论是哪里的恶棍,只要遭受了痛苦,就会尽可能地发泄到其他人身上,无一例外。
“只是棍子吗?你今天的灵机应变很不错,但是结果把事情闹得更大了,那家酒馆里,三批人打成一团,很多都受了重伤,包括哈里什老爷的宝贝儿子,现在城里要找到你这个惹事精的人很多,很多。你现在招惹的敌人,靠的是凶狠无情才爬到现在的位置的,被人羞辱对他来说,比实质的损害更严重,而他的金钱和权势都足以支撑他的还击。接下来,每一个体貌描述和你接近的孩子都会开始引起注意,而这城里,眼力好的,聪明的人并不少。如果做出最坏的打算的话,距离他们找到这里,很可能只差几个现在还意想不到的巧合。即使是在最好的情况下,你可以随便在街上走动的日子也已经结束了。”
男孩强忍住泪水:“我马上出去找他们,然后把他们藏起来……我也不会在白天再出去了。”
“然后呢?藏在哪?藏多久?吃饭和生病怎么办,如果他们不听话怎么办?有必要时,你会把他们强制关起来吗?”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向他逼来,每一个都搅得他的脑海中更加混乱。
帕米尔在椅子上缩成一团,无力地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他的导师等了很久,最后叹了一口气,“现在只能尽快把他们送走了,先坐船到绿宝石港,然后转向北面,到伊安城后改行陆路,沿着杰里纳斯河往上游走,找一个合适的村子把他们留在那里,留下足够的钱,让人接纳他们,但之后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这太远了吧……他们都是拉克索特人,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
“我今天对他说的话,再对你说一遍,家乡只不过是个虚假的概念,用来麻醉自己。我以为你早就发现了,这座城市能带来的只有罪恶和痛苦……”他在这里停顿了很久,“我不喜欢抱着侥幸心理,要做就做到万无一失,也许,还可以留给他们一个更光明的未来。”
男孩认真地考虑了一会,点了点头,用袖口擦干了眼角的水珠,重新站起。“我听你的。”他走向装满财宝的大箱子,挑出了最大的2个袋子。“这些够了吧。”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男孩合上箱盖,然后努力把大箱子推到房间的角落里,然后拉下厚布把箱子罩住。蹲在地上时,他想到:“然后我们也得出去避避风头了吧。”
“对,你不是想去看看云中城吗?我们就去那里吧。”
男孩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们去大个子那里吧。”
“不,我们不去。”后方传来的声音,依旧冷得像冰。
“为什么?大个子特意来求你了……你还是不愿意帮他吗?”
“怎么帮?生老病死就是这世界的规则,就在这座城中,每天都至少有几十人死去,同时又会有几十人降生到这个世界。在北方,盖兰高地诸领的大大小小纠纷已经持续了三十多年;外谷地去年延续到现在的旱情,很可能会带来一场饥荒;而你想去的西边的大漠里,曾经有几十个小国,最终被合并成1个帝国,在夏国远征军击溃这个帝国后,又变成了几十个小国,这几百年从未稳定下来,不断的合并,分裂,永不停歇。该帮助那边呢?他所在的国家的人民就比其他人更重要?性命更宝贵吗?我们又是谁?有决定改变他们的生死,赋予他们的幸福吗?这是那些所谓的神明工作,如果‘他们’真的存在的话。至于……‘大个子’,你不用担心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能保全自己,如果这个世界将要毁灭,那他也会是最后一个倒下的人。”
男孩努力去想明白这些话,但是只弄得自己晕乎乎的。“那我们就谁也不帮?可是去年你明明同意去教训那个总督的……”
“那是因为能在规则之外解决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人知道我们的存在,所有的线索都会走向死路,从风中来,又随风而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但有些事情,你不得不去运用这个世界本来的规则去解决,越去运用规则,就会陷得越深。到了最后,你会发现自己变成了这些规则的奴隶,锁链早已将你完全束缚,拖进无底的泥潭之中,再也不可能脱身。努力挣扎之后,结果却什么也没有改变,反而自受其嗨,我不想你发生任何事,帕米尔。”说到后面,“不高兴“的声音逐渐低沉,男孩知道,这是他的导师能做出的最恳切的表现了。
“所以我们要躲一辈子吗?”无力感涌上男孩的身体,仿佛有一只巨手把他牢牢攥住,“你什么都不对我说,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们在躲什么……”
他身后又传来了一声叹息,随后的声音变得更加平缓,“帕米尔,你是讲道理的,我们做过约定,等你到了十六岁,我就会告诉你真相。而那之后,你可以去做你愿意做的任何事,我绝对不会干涉。”沉默了很久,声音再次出现,带着一丝颤抖:“还有六年。”
“还有六年……”男孩木然地重复了一遍,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应该听从这个充满了智慧和关切的指导;但是另外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荡,越来越响……
他默然不语,重新打开大箱子,从里面挑出了萨尔曼总督最爱的宝贝,一颗一只手都握不住的巨大红宝石。“不高兴,你说过,这里的钱无论我要怎么花,你都会帮忙照做的,对吧?”
东方人略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回答:“对。”
帕米尔隐藏好箱子后,站起并转身,直视着他的家人和最好的朋友。他用双手捧起那颗宝石,大声宣告:”我要用这颗宝石,购买世上第一聪明人的服务。“
对面板着的冷脸似乎意识到了一些什么,男孩第一次看到坚冰开始松动,摇晃。
“我现在明白了,你一直想教给我的东西,随便发发善心,做些恶作剧,只能给自己带来满足,解决不了真正的问题。救人也一样,救得了一次,救不了一辈子。”帕米尔高高抬起双手,宝石的光辉也渐渐升起,“但是,你也说过,我们要好好对待身边的人,我不想看到大个子伤心,一点都不想。所以,我要用这颗宝石雇佣你,去大个子的国家,去帮他阻止那场战争。按照规矩,你必须帮我花掉这里的钱,如果你不接受这个委托,那你就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男孩的导师完全愣在原地,房间内陷入了完全的死寂,持续了很久。持久到男孩双手发麻,几乎要撑不住时,突然之间,一阵怪声从对面爆发出来。
男孩先是不解,然后是惊诧,最后他完全明白过来,笑意重新爬上了他的嘴角。“不高兴,你是在笑吗?”男孩问道。
“我真是自作自受!”东方人摇着头走近他,带着满满的尊重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男孩手中的宝玉。“好,我接受了。”
帕米尔一下跳起来,边跑开边喊,“那我去收拾行李。”
准备花了很久,男孩预感这将是又一次漫长的旅途,他有太多太多东西想随身带走,但是却只能忍痛放弃大部分。最终他的准备还是完成了,男孩背上了和他身高差不多的大包,又一次走出了那座充满回忆的大屋,面向未知的新旅途。
“我想起来一件事,那2个保镖,不是自己摔倒的吧。”
“当然不是。但你要记得,我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
“其实……”男孩犹豫了半天,“我违反了约定,我进了酒馆……严格说起来……”
一根手指伸到他的面前,示意他不用说话,“就当做是对你长大的一点额外奖赏吧。”
男孩点点头,他在完全离开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银色的月光把身后的大屋也染成了同样洁净的色彩,在城市黑暗的角落里熠熠发光。此时,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再也没有回到过这座最接近于“家”的大宅。在他们离开之后,停滞数百年的风吹了起来,席卷了整个世界。
在十年后的一个上午,他抬起头,望向广阔的天空,灰色的厚重云层仿佛怒涛,从对面的天空狂暴地涌来。一场猛烈的暴风雨正在其中酝酿,但对于广袤的伊斯利亚大陆,这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风波,不会在历史的长河上留下任何的涟漪。
他重新专注于眼前的一切,在这狭窄的河间地带,数十万大军已经悉数集结,列阵完毕,准备决定整个世界的命运。东方和西方最精锐的武装力量都已到达此地,数不清的战士同帕米尔一样,立得笔直,焦虑却又安静地等候着战鼓和号角在耳旁响起。这一战,无论哪一方倒下,过去六百年的秩序和历史都将终结,胜利者会在尸山血海中攫取历史的主导权,重新粉饰,调整,乃至虚构,就像六百年前一样。
无数的故事将会被抹去,无数的人物会被遗忘,剩下的那些也必然会被曲解和修饰,变成适合让人“理解”的模样。但帕米尔会记得,无论是英雄与小人,勇气与阴诡,生存与杀戮,还是光明与黑暗的对决,所有的那些人和事构成了值得他珍藏一生的回忆,即使将在这场大雨的冲刷之后一点不剩,他也会牢牢记住,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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