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弇传》——青梅酒铺
五陵
公元3年,时值大汉元始三年
也是汉朝第十四位皇帝刘箕子登基的第三年
已经改名刘衎(音看)的小皇帝今年十二岁
但无人因今帝尚幼而忧心朝政
大司马王莽在立他为帝时也一并接手了国事
如今已该称大司马为安汉公
儒生们说他安定汉朝的功绩可比圣人
只要有安汉公扶持天下
汉朝就能回到他们梦想中尧舜禹的时代
金乌西坠
渭水南岸的长安城在这梦想中似乎愈发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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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与长安隔水相望的扶风郡仍旧热闹非常
自从太祖高皇帝决定在渭北营建陵寝后
惠、景、武、昭,五帝辟陵
因陵设邑、连邑成郡、豪杰徙居、富贵云集
扶风郡已是与京兆、冯翊并称三辅的天下重地
而五陵子弟鲜衣走马
更令这里平添三分骄气
茂陵耿氏
就是这无数高庭豪门中并不起眼的一支
耿家祖上是武帝任命的扶风郡两千石长吏
自此后耿家世居茂陵
子弟多为郎吏,却不再有高官名爵
这也令当代家主耿况自幼立志重振家门
他于少时多所游学,如今被征为朝廷郎官
耿俠游之名,已是郡內皆知
不过在这一年,比起仕途得意
长子的出生更令耿况高兴
彼时安汉公复古好制,称古礼记载二名难讳
故百姓取名多只用一字。直至魏晋,此俗不改
耿况看着襁褓中正对着他笑的婴儿不禁想
“这孩子一定能继承祖先遗志,报效汉室,荫蔽耿家。”
思及此,耿况在绢帛上写下了孩子的名字
弇,音演,意继承、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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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始五年,策命安汉公以九锡
当天朝会后,耿况径自来到了茂陵
安汉公这几年尊古慕圣,不重汉家神灵
昔日守卫森严的武帝茂陵庙如今只剩下庙祝。
“孙卿”
耿况一声招呼,却是充满愤慨
身着庙祝服饰的那人正在庙廊下整理简册
待回头见到来人神情,面色也是一沉
“俠游兄?他还是受了九锡?”
“不错,今日朝堂,九卿拜贺,何其威风。”
两人相视,俱又沉默
“昔日择立幼帝,受安汉公,我还冀望王莽只是另一个霍光。”庙祝先开了口
“那时候谁能料到今日,我曾与他堂弟王伋共游同学,听到的都是他王莽如何谦恭谨孝,今日看来,尽是欺世盗名之举。”耿况愤愤
“如今形势,怕是汉祚将危,耿兄如何打算?”庙祝见他激动,岔开题目
“士当死节,我为汉臣,当图谋诛杀乱臣贼子!”耿况气血上涌,已是口不择言
“现下王莽势大,如此行事于汉室无益,何况耿兄尚有妻小。”庙祝劝道
耿况眉头皱起,良久开口,却是不甘
“如此景兄认为我该如何?”
原来庙祝姓景,名单,字孙卿,也是三辅人士,屈身陵庙,一则求学交游,二则观中国形势。二人偶然相识投契,遂引为知交。
一番沉思后,景丹说道
“远避江湖,待时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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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时值深秋
自从王莽加封九锡,亲信封赏日益增多
朝堂之上,已有安汉公宜行天子事之言
茂陵远处,耿况与景丹正并辔而行
“孙卿,当日你劝我求官外调,创业于边地大郡。虽为避祸,但若当真官至两千石,却也算一偿先祖遗愿。”耿况回头望向扶风郡。
“哈,当日不知是谁说我贪生怕死,亏损大义。”已经改换常服的景丹笑道。
“那天你我争辩不欢而散,后来我沉思许久,确如你所说,汉室如今不需要一个死节之士。但远遁江湖,也还时机未到,天子犹在,王莽毕竟未篡,我要留下来。”
“耿兄既已有所决断,我也不再强求。只是如今神器将乱,长安难安,我出为固德侯相国,耿兄独留长安,多加保重。”
“此番分别,不知何日再见。”耿况感慨道
“天高地远,你我来日未必不能同创功业,如今分别,我送你一样东西留作纪念。”景丹说着递来一个锦囊。
耿况打开锦囊,内中竟似是一掊陵土。
“这是我从武帝陪陵冠军侯墓上取的,当年霍去病远出塞外,大破匈奴,封狼居胥,立不世之功,武帝特许陪葬茂陵,封土则仿祁连山之形而成。锦囊之中,即是祁连山巅。”景丹豪气干云
听出友人劝勉之意,耿况勒马,顿首道
“多谢”
“好说”
“孙卿,若他日再聚,弇儿便托你教导”
“好说”
“另外”
“嗯?”
“盗毁陵墓是死罪”
景丹愕然,俄倾放声大笑,扬鞭纵马,奔驰而去
背后,长安依旧耸立,渐随五陵远逝,独剩渭水长流。
祠堂
居摄二年,公元7年,上谷郡,寇氏宗祠
“柱天大将军、大司马翟义传郡国檄:‘王莽鸩杀孝平皇帝,摄天子位,欲绝汉室。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罚。’”
门窗紧闭的祠堂内,一名青年儒生缓缓收起读完的檄书,看向座中诸老。
一时死寂。
半晌,坐在右首的老者先开了口
“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了”
“大哥,王莽只是摄政,这东郡太守翟义立严乡侯刘信为帝,起兵西向,是不是太过草率?”左首老者不禁发问
“不然,两年前孝平皇帝年幼暴毙,王莽改元居摄,复又选立幼主,篡汉之心昭然若揭。翟义是成帝宰相之子,此人首举义旗,倒是情理之中。”
听到族长这番话,祠堂中寇氏诸家长老不禁议论纷纷,却多是与王莽有关
待议论声渐渐停息,族长又开了口
“翟义传檄郡国,想必已是天下震动,我寇氏久居上谷边塞,远离中原,如何应对,各家主可有计议?”
“王莽背汉,又行乱政,我等为汉臣,该当响应翟义,共举义旗”座中有人说道
听闻此言,祠堂中议论声复起,附和者有之,迟疑者有之
族长见状,回头看向立在堂下的青年
“恂儿,你看如何”
读完檄书后便静立一旁的寇恂此时抬头,缓缓说道
“回大父、叔祖、诸家长老,恂儿以为,宜缓不宜急”
诸老渐静,望向寇恂,青年见此,继续说道
“恂儿以为,一者,幼主在位,王莽逆名未实,兼又势大。翟义虽举义旗,势必应者少而望风者多,起兵无势,恐遭摧折;二者,寇氏虽为世家大族,却非朝廷委任郡守,起兵无名,徒伤宗族;三者,汉室将乱,匈奴窥测,上谷边塞重郡,起兵无时,恐为异族所趁。”
寇恂顿了一顿,又说道
“但也因此,宗族不可不备。王莽逆乱,奸小贼寇必乘势而起,如今首要之事,乃是保境安民,严防流寇。其次现任太守年事已高,守默无为,上谷边境重镇,王莽若篡,朝廷必有调任,新任太守若是汉臣,则尊之以率众,若是汉贼···”寇恂看向座中诸老,却是不再言语。
“若是汉贼,就为国杀贼!”适才提议响应翟义的家主又出了声
“季文”族长一声轻呵,却是不置可否“他日之事,他日再议。如今首要,如恂儿所说,保境为先。今日族会所议,止于祖先灵前,诸老各归本家,生产如常,不可妄动。违者家法处置。”
“如族长言。”诸老起立,各到灵前上香拜辞而归。
寇恂待到诸老离开,方才扶着族长缓步走出祠堂。
“恂儿,你任本家长老几年了”族长徐徐杖行,忽而开口问道
“回大父,两年了”
“嗯,你父亲壮年而逝,你是长孙,这两年重担在身,辛苦你了”
“蒙诸家叔父教导,恂儿幸未使宗族蒙羞”
“嗯。适才族会,你言犹未止,不妨继续说下去”
“大父”
“恂儿,大父知你才能出众,更知你胸怀远大。保境安民,足以守众,却不能成功于乱世。宗族之内,守众则可,宗族之外,你有何打算。”
寇恂看向祖父“内练兵马,外联渔阳。先服北边,后入中原。”
“好,好啊。”族长说了两声好,却是不再言语,良久
“恂儿,族中之事,大父和你叔祖尚能应付。你且放手去做,寇氏百年,如今也该出个英雄豪杰了。”
“多谢大父。”寇恂开口,少年老成的语气中竟也带了点激动
日暮西垂,祖孙两人携行步出宗祠。
远处上谷城外,晚风忽卷黄云,烟尘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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