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天之徒》： 车祸中的失踪人口

第一章 车祸中的失踪人口

夜阑叹了口气，把自己扔在了椅子的靠背上，他抬起左手、伸出食中二指揉了揉自己的睛明穴，酸涩的眼中顿时流出了疲惫的液体。

还是……找不到么？

他目视着身前的墙壁，眼神放空，神思冥冥间不知飞向了何方。

夜阑身前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大小不同的屏幕，它们不时的光影变换，给房间添来几分冷气。

不是说房间内除了夜阑就并无他人，而是房间内的另一人比发呆的夜阑还无声无息。那人身穿警服，以近乎立正的姿态伫立在夜阑身后，身躯笔挺，呼吸无声，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画面纷繁的屏幕。

良久之后，这人吐气出声：“阿阑，你三天没合眼了，现在应该去睡觉。”声音清晰，如斧如锤。

夜阑被这硬梆梆的声音一砸，晃了晃脑袋，回头一笑，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出了嘶哑的气流声，于是接过了挚友递来的矿泉水，喝了几口后，回道：“只不过是三天，以前做毕业设计的时候，我可是半个月都没有合过眼。”

他顿了顿，用抑扬顿挫的声音故作深情的说道：“播音主持的男人，绝不认输。”

薛宇昭眉头一挑，肩头动了动，想要伸手给夜阑一巴掌，却又瞥了下屏幕墙，眼睛一眯，放弃了打人的想法，低声道：“三天了，怕是凶多……”

“那是我女朋友。”夜阑打断道，“她失踪了，无论是生是死，我都必须找到她。这是责任。”

薛宇昭眉头一皱，不再多言，一只手转而负在身后，拇指在屏幕上打字如飞，片刻后点击了发送，就是不知道是怎样盲打二十六键位的输入法了。

夜阑深吸一口气，又凑到屏幕墙前，熟悉至极的打开了中控电脑中的一堆视频文件，几下敲击后，最下面一排屏幕的画面纷纷产生了变化。他指着最前面的三块屏幕道：“这是870路公交的开始三站，汐影没在这里上车，我们可以忽略。”

薛宇昭点头，看着第四块屏幕中熙熙攘攘的上车乘客，道：“顾汐影从第四站开始上车。身高一米六五，穿白色连衣裙，长发及腰，戴白色头花，特征较为明显……她在哪？”

夜阑拍了拍脑袋，像看着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看着薛宇昭，头也不回地点在第四块屏幕的一角：“排队太长，她从这个侧面上的车——我不得不说，你拉低了整个行业的平均智商。”

薛宇昭脸色不变，看着屏幕角落的白色头花荡着长发，随人流进了公交车，自顾自地说道：“公交车内乘客实在太多，无论怎样调取路过的摄像头，都看不到顾汐影的踪迹。而之后的下站乘客也都确认没她的身影。”

“也许是看漏了。”夜阑道，“我们再看几次，绝对会发现什么的。”

薛宇昭道：“我们看了三天三夜，每个细节都烂熟于心，不可能有疏漏的。”

夜阑看了看第四块屏幕，又看了看薛宇昭，然后再看第四块屏幕，如此周而复始几遍后，沉吟道：“哦。”

薛宇昭面色不变，也不和夜阑斗嘴，他与夜阑相处多年，早就明白绝不能给人打蛇随棍上的机会——无论夜阑遇到多麻烦的事，损人已经是一种本能，于是他转移话题道：“我们再来调取一下公交经过的摄像头的所有录像。”

夜阑点头，手指在键盘上不断敲动，边敲边道：“这路公交车实在是乘客太多，这三天无论怎样看，都只能看到挤在外围的乘客；下课乘客倒是清晰，却没有看到汐影，这很让人头疼。”

“怎么头疼了？”

一个爽朗的男声在视频管控室外传来。薛宇昭下意识的又挺了挺本就笔直的身躯，他一个向后转，身子略略欠了一欠，低声回应：“王局。”

夜阑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走进来的胖警官打招呼道：“王局，这几天麻烦您了。”

王局努力睁大被肥肉挤的睁不开的眼睛，笑呵呵的如同佛堂里的弥勒：“小伙子别客气，你们台和我们也是多年的合作单位了，真有急事，我们自然是，嗯，义不容辞的嘛。”

夜阑是当地安泰市交通电台的主播，一般而言，所有的交通电台与当地公安局都是有合作的，直播间外会安置几块屏幕，屏幕接通的就是公安局的天眼系统，显示重要交通路口的情况，这也是为什么交通电台总能第一时间播报路况的原因。夜阑能在女友失踪后，前来公安局调取录像，和两个部门多年的合作不无关系。

夜阑笑着和王局寒暄了两句，眼神又不自觉的飘向了一旁的屏幕画面。

王局是刑侦出身，在升任之前是刑侦支队的队长，亦即夜阑发小——薛宇昭的顶头上司，他虽然看起来甚是肥胖，但那是人到中年自然发福的不得已，和一些人到了中年不得不泡枸杞是一样的道理，但本身的业务水平可以说是相当之高了。

看到夜阑说话神思不属的模样，王局当即会意，他说道：“前几天出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实在是抽不开身，现在算是处理完了。要不……我来帮个忙？”

夜阑楞了一下，随即说道：“王‘神眼’出马，肯定是比我们强了太多了。”

他走到座位一侧，伸手请王局坐下，待王局稳稳坐在电脑前时，夜阑将女友失踪一事娓娓道来：

“我女朋友叫顾汐影，11号的上午，她乘870路公交车来看我，十一点十四分从第三站双子大厦站乘车，在这之后就再也联系不到了，经过调取监控，能发现所有的下站乘客都没有她，甚至是公交车路过的摄像头都没看到。”

王局晃了晃脑袋，突然说道：“11号？870路？不会是……”

薛宇昭点头，说道：“没错，就是您这几天忙前忙后的事故车辆。”

王局晃来晃去的肥肉随着薛宇昭的话一滞，他想了想，说道：“在这次的车祸中，有伤有死，还有只是受了惊吓的，无论有伤没伤，所有的乘客我都牢记于心，绝对没有一个叫顾汐影的。”

他说着说着就唏嘘起来：“这次车祸实在是太惨了……“有个拒不买票的乘客和司机起了口角，吵得上了火，一把夺了方向盘，追尾了前面的面包车。面包车里面装的是装修材料和工具，还有一把链锯。”

“当场死了九个，伤了二十二个，没当场死的全救回来了。最惨的是被链锯腰斩的，本来只有一个，公交车里人挤人的，遇事一慌一挤，愣是又有一个被断成两截了。”

夜阑叹道：“问题就出在这了，汐影她上了车后就再无音讯，生死不知。”

王局挠了挠头皮，问薛宇昭：“和公交公司联系了没有？”

薛宇昭一怔：“联系他们干吗？”

王局叹气：“很明显，870路是最近新更换的电动公交，每一辆有22个摄像头，18个照车外，6个拍车内。”

夜阑脖子一扭，像看狗屎一样看向薛宇昭：“？？？”

薛宇昭：“？？？”

王局示意薛宇昭去联系公交公司，对夜阑道：“小阑啊，我记得前几天更换公交这件事，还是你读的新闻，关心则乱了？要不是宇昭叫我来帮忙，你还得白费功夫多久？”

在一帮打电话的薛宇昭声音一顿，神色不动，用之前夜阑看他的眼神回敬了过来，相交多年的夜阑瞬间意会：“现在狗屎又多了一滩。”

夜阑没有理自己的面瘫发小，而是顺着王局刚才的话继续聊天：“宇昭请您过来？”

王局道：“是啊，这小子看你三天没睡，就在刚才给我发了个消息。”

王局打开手机，给夜阑出示了一下短信。

夜阑低头一看，哑然失笑，只见上面写着：

(╯‵□′)╯︵┻━┻老大，夜阑连续看了三天三夜的监控，可能要猝死啊(￣﹏￣；)，您要是忙完了，来帮忙看看呗(●'◡'●)

王局笑呵呵的说到：“小伙子挺有意思的，发的叫……颜文字？我一个中年人，不是很懂你们二次元。”

夜阑吐槽道：“不是很懂你们二次元.jpg，您恐怕是相当懂了。”

王局：“？”

两人交谈着，薛宇昭挂了电话走了过来：“沟通完了，大约半小时就能传过来。”

“这么长时间？”夜阑皱眉。

王局解释道：“公交公司的视频管控电脑和你们台里的节目直播电脑一样，不连外网。”

夜阑恍然。

有很多电脑是物理隔绝网络的，比如说电台的直播间一般有四台电脑，其中两台可以联网，分别用来供主播查询信息和联系导播间，而负责节目编排的电脑是绝对隔绝网络的，有什么音频需要上传的，都是靠录音设备录入。同理，公安和公交公司等部门的信息也有专门的部门、专门的设备来管理。像是电影里无所不能的黑客，是完全不存在的，因为很多重要设备确实不联网。

王局点了个烟，悠悠道：“视频一到，我们就能找到车祸中的失踪人口了。小阑，你别着急，三天过去了，不差这么一会儿……”

夜阑颔首。

希望，一定能找到吧。

“对了，王局……”

“怎么？”

“您能不叫我小兰么？”

第二章 金鱼（一）

随着公交车的停靠，夜阑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下去，大踏步走到了最近的垃圾箱，熟稔的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白色塑料袋。

他作势欲呕，可早晨实在是没吃东西，几番俯仰，终究作罢，于是便将塑料袋塞进了垃圾桶。

今天的晕车似乎格外严重。

夜阑蹙了蹙眉，低声嘀咕了两句，径直走到面前的大院，爽朗的和门卫打了个招呼。

安泰市的电视台与广播电台本来是独立运行的，但在十年前，两个单位进行了合并，统称为安泰市电视台，在财政上进行了统一，于是便搬到了一处。而新单位的选址就在城市的最边缘，夜阑居住在市中心，对于他这个晕车党来说，每次上班都无异于酷刑。

呕吐是常态了，他再习惯不过，走到尖塔楼的时候，已经将状态调整的差不多了，又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夜阑将手机在楼门口的门禁划了一下，走了进去。

说是单位合并，其实电台和电视台还是独立运行，大院中有两栋建筑物，一个与正常楼房没有什么区别的是电视台的班子，一二层是直播录播间，三层和以上则是记者编辑和行政人员；另一栋尖塔楼，则是电台了，它的前几层是后勤、设备管理，再向上的每一层都是一个频率，尖塔的两层附楼是直播间。

在网络技术极其发达的今天，收视率永远被几档网络综艺节目和芒果台等重磅娱乐频道握在手中，对于市级电视台来说，很难做到有很多忠实观众，也自然不能完成广告任务，达到收支平衡。而电台不同，凡有汽车的地方，都少不了广播，电视台和电台的合并，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将收入统一支配，给电视台可怜巴巴的孩子们发个工资。

“赵大爷，今天是您值班啊？”夜阑对门口的保安一笑，从兜里掏出一盒紫云，递了一根过去。

赵大爷笑呵呵接过烟，一面说着使不得，一面单手做防风状，任夜阑敬火点烟。他美美的吸了一口，才道：“今天小李订婚，请假来不了了。你好像请了一周假吧，干什么去了？”

夜阑道：“也没什么，就是……”他说着话，眼前似乎晃过了无数的光影，脑门的青筋突然暴突了起来，铺天盖地的疼痛从脑海深处迸发出来，不禁汗如雨下，微微颤抖。

赵大爷吓了一跳，赶忙起身来扶他，脚还没迈出去，夜阑已经停止了颤栗，摆手示意没事：“这些天身子不太舒服，偶尔会头疼一下，没什么事。”

“年纪轻轻的，怎么脑袋疼了，看过没有？”赵大爷咋舌道，“不行继续请假吧。”

夜阑笑道：“就是过度疲惫而已，这几天迷迷糊糊的睡了很久，现在好多啦，少加班几天就好了。”

赵大爷哼哼道：“少加班呵，少加班。”

夜阑也无奈的笑了笑，对于媒体行业来说，加班是一种常态，特别是电台向来采编播一体，即主持人也往往肩负采访和编辑的职责，就没有一天只八小时工作的好事，同时因为新闻具有时效性，往往深夜和早晨也得晚睡早起临时改稿子，这简直就是加班的无间地狱。还有些时候，会有一些特殊情况，这时候往往需要电台的工作人员加班熬夜做特别节目，比如说每逢春运，BJ等交通枢纽的同行简直就是欲仙欲死。前些日子过年，HN的同学还说能清闲一下，结果HN旅游人数太多，上演了大堵车，记者编辑主持人没一个能休息的，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跟交警跟警察跟领导跟焦点跟事件。

又扯了两句后，夜阑看了下手机，向赵大爷摊了摊手：“时间快到了，我该上节目去了。”

赵大爷白了他一样，道：“手机你能记得带，闸机卡就忘了？”他念叨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给夜阑把门口的闸机打开，“快去快去，别扣了工资。”

夜阑笑着称是，一溜小跑，奔向了附楼入口，经过了漫长的走廊后，他又来到了一个玻璃门的门禁前，门上方的牌子写着：直播区。

他随手敲了敲直播区大门旁边的办公室，用严肃的语调问候道：“有人吗？查水表了！”

几秒后，办公室门被打开，一个年轻姑娘没好气的白了他一样——就像楼门口的赵大爷一样，随即拿出直播区的门禁卡给他开了门。

“没有下次了，夜阑！”

夜阑吐了吐舌头，没等玻璃门完全打开，就顺着门缝溜了进去，转眼跑远：“上节目要迟到了，稍后聊！”

那姑娘怔了怔，叹道：“还是咋咋呼呼的……这一周算是调养过来了？”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庞转红，露出几分羞怯，又转瞬变成气恼，狠狠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时的夜阑已经到了直播间外了。直播间分为里外两部分，外面是导播室，导播室的墙上挂着九块大屏幕，实时放送着各交通路口的路况，并保证玻璃墙内的直播间能轻易看到；在这个房间内安置了四台电脑和十数部电话，导播每天要负责接受各种各样的消息，接听听众电话，并进行整合，发到里面的直播室。直播室内则是与导播室相对，有几台转播电话，四台电脑，三个鼠标，三个键盘，数十个音量调节按钮和两台电视——而无论是直播室还是导播室，都只有一人来操作掌握，可以说，合格的导播和主播，都能称为蜘蛛侠了。

夜阑推开大门，依旧是激情满满的招呼：“好久不见了，老铁们！”

导播是个在这实习了两个月的小姑娘，一看到夜阑，下意识的就扶额叹气，她从桌子上拿起一沓A4纸递了过去：“楼上刚刚发来的稿子。”

夜阑笑嘻嘻的接过，边翻稿子边絮叨起来：“快开学了吧？”“期末成绩怎么样啦？”“一周不见有没有男朋友了？”“今天穿的不错啊，打算去约会？”

导播没理他，对着电脑，把一份刚刚发过来的稿子进行订对，直到夜阑自觉无趣的闭了嘴，她头也不回地说道：“张总刚才打电话来着，说你最近状态不好，只负责播音就好了，播完音就回家休息。”

夜阑没回话。

“阑哥？”导播一回头，却见夜阑对着稿子木木地发呆，她双手掐腰站了起来，“你怎么又发呆了，该进去了！”

“哦……啊，”夜阑如梦初醒，指着稿子中的一条新闻道，“你看这条新闻了么，511特大交通事故，真是惨啊……最近单位组织捐款了没，要是没有我自己去看看。”

导播终于想起了什么，心头一紧，支吾道：“应该是有的，好像说是明天下午吧。”

夜阑点点头，扬了扬稿子：“我进去了，有什么情况电脑联系，紧急情况我给你按铃，都懂吧？”

导播垂头叹道：“我来这，两个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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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泰市某民居。

王局蹲着身子，戴着白手套对地上的血迹来回摩莎，就像他刚结婚的那天，轻轻触碰自己媳妇的脸颊一样，就连心跳也如那天一样撒欢狂蹦。

他盯着血迹就像要盯出花一样，足足半小时后才起身，随后将手套脱掉，扔到了薛宇昭的怀里，然后掏出一包烟，烦闷的点上：“你别管我，一遇到难事我就好抽烟，这是老习惯了。”

薛宇昭依旧是死人脸，语气也毫无波动：“那您能不抽我烟吗？”

王局感动的拍拍薛宇昭的肩膀：“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抽完了这根烟，他走出房间把烟头掐灭，找了一圈没见到垃圾桶，便拿出一个证物袋装了进去，放到了裤兜里：“这个证物袋多少钱来着？待会儿回警局我给结一下。”

薛宇昭没答话，还在房间里搜寻着线索，王局咳了一声，道：“宇昭——，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案子和两个月前金华KTV的包厢密室杀人案、一周前富土康电子厂跳楼案以及几天前的出租房碎尸案有个惊人的共同点？”

薛宇昭豁的抬起头来：“您的意思是说，这些案子之间有联系，是一个连环杀人案？”

王局道：“不，我的意思是说我都破不了。”

薛宇昭：“……”

片刻后，薛宇昭低声问道：“超能力犯罪？”

王局默然不语，良久后才意味深长的道：“超能力犯罪直线上升，是偶然，还是……嗯……这个世界的超能力者增多了呢？”

薛宇昭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