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2599》——我姓陆才三岁
楔子
狂风呼啸的城边,有一个人缓缓走着。
也许这里是座死城。
没有飞鸟,没有走兽,甚至连一个鬼影也没有。
“鬼”在城外的古道上行走,他确实像极了一个鬼。
他的嘴唇已经干瘪、破皮,修长而削瘦的手如鬼爪般提着刀鞘,仿佛与之融为一体。
这个可怕的人!
他全身都是黑的,黑衣裳、黑靴子、黑貂皮,甚至是腰间的墨玉佩。
这把可怕的刀!
连刀鞘也是黑的,黑色代表着谦虚、冷酷,同时象征着傲慢、死亡。
它确实造成了太多的死亡,也因为众生过于傲慢。
刀本身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可它只一出鞘,必定会造成死亡。那就是老虎的嘴!老虎的牙!每逢阴雨天气,它会发出低沉的吼声,渴望鲜血与活物的滋润。
这枚可怕的玉佩!
玉佩象征着名号,而他的名号也是令人闻风丧胆:黑老虎。
黑老虎身上没有一处不可怕的,就算是面对女人,女人也会觉得他在床上实在可怕。
人们知道黑老虎却姓白,只是没人敢当面提起他的名字。
黄昏。
古道。
一袭风沙溅起,黑老虎没有躲避。他脸上的皱纹越多,需要害怕的东西就越少。
虽然他并不老,但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人和事,使他的脸孔永远固定着。一张英俊的脸如果少去了许多表情,往往就不再英俊,可是他不一样。那张不容易改变的脸上却好像随时在变,忧郁、沉静、悲伤......千百种情绪使他的眼睛充满灵气,任何少女都无法抵挡他轻轻的一瞥。
城头还有柳树。
柳条早已枯朽。
黑老虎知道的,原本那柳树下还有乘凉的旅人,有卖瓜的老叟,有夕阳西下百来只燕子舞动的景色。
如今,只有成堆的砂砾。
——“你又来了。”
柳树后面走出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
黑老虎沉沉地盯着他,“是的,我又来了。”
男人道:“你本该来早一些。”
黑老虎说:“撇去十三个杀手、七万里路,还有一个女人,我确实该早到几天。”
男人道:“你该知道这十三个杀手,每个都异常危险。”
黑老虎道:“还不够危险。”
男人又道:“你把十三个杀手排在前面,因为你总喜欢把微不足道的东西先说出来,所以这十三个杀手造成的困难还不够七万里路?”
黑老虎点点头。“我没有办法将路变短,但杀人只需一眨眼的功夫,杀掉十三个杀手的确不如我料理一只野鸡来得困难。”
男人大笑,“那你把女人排在最后,是她给你造成了最大的困难?”
黑老虎道:“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男人问:“你最后将她怎么了?”
黑老虎从怀里掏出一只带血的碧玉簪子。
男人惊道:“你杀了她!”
黑老虎说:“不。”
男人松了口气。
黑老虎接着道:“我把她双脚砍了,送进妓院里。”
“你!你本不该这样做的。”男人愤怒后又克制好自己的语气,“她是个好女人,你应当放过她。”
黑老虎说:“我是有过这个打算,但我看见了这个簪子。”他的眼睛沉着地盯着那只簪子,似笑非笑。而后说:“这只簪子与她很不配,我想她戴着这么难看的簪子,肯定很爱送她簪子的人,甚至不惜为他牺牲自己。”
“我想,爱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一定是相当痛苦的,所以无论她演技多么好,也必定露出马脚。”
男人深吸一口气,道:“任何人在你面前露出马脚,往往都没有好结果。”
黑老虎答:“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怀着好意,只想要我的命。”
男人道:“你敢说十年来人人都想要你的命?”
黑老虎想了想,吐出两个冰冷的字:“是的。”
男人沉默良久。
黑老虎说“所以我也不想别人比我快乐,一定要毁掉他最爱的人。”
男人转过身说:“跟我来。”
两人缓缓走进城里,四处萧条破败,倘若这世上真有神佛,是否也会为其掩面恸哭?
街上的骸骨有孕妇、有婴儿、有男人、有女人,甚至还有不男不女的。只是它们已死去一段日子,无论它们生前多么伟大,也很快会被人忘记。
男人问:“你还记得?”
黑老虎答:“清清楚楚。”
男人吐出一口气,深陷的眼窝就像黑洞,埋藏着人类未知的恐惧与震撼。难道接下来的话是道神旨?凡人若违逆它,只能得到最悲哀的结果?
“天时怼兮威灵怒,海雀鸣兮万骨枯。”
“海雀帮。”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黑老虎的面孔有些变化。
世上能改变他的东西本不多,值得他亲口说出来的名字更少。
“海雀帮想杀的人,从来就没人能活下来,人们只知道它是海雀帮,却根本不知它内部多么庞大,有多大的势力和手段。”
黑老虎道:“他们遍布五湖四海,却有五个分部,每部都有首领,首领底下又有千千万万的人才。”
男人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黑老虎道:“因为他们的活口就在你面前。”
“不可能!”男人惊呼:“从没有人能活下来!要么你根本不是人!要么你就是神!”
黑老虎道:“照你这么说,十年来竟有三个神。”
“从海雀帮逃脱的......不止你一个?”男人的语气有些颤抖,或许是极度的难以置信。
他甚至没从惊讶中挣脱出来,就听到黑老虎深沉独特的嗓音:“我还知道这个人叫铁手李复,他的一双拳头无人能敌。这样一双断铁碎金的拳头肯定很有特点,他能逃脱海雀帮十年的追捕,一定想方设法隐藏自己的手。”
男人长舒口气,终于将掩在袖里的双手露出来。微微隆起的关节的,紫铜色的手指竟像花岗岩一样坚硬。这双手,已经因为过分的锻炼而肿大,甚至比常人大出一倍左右。
“没错,我就是李复。”
李复讲:“我尝试着和许多人联系,可惜他们都不够聪明,我想你既然能读懂我留下的讯息,并千里迢迢来找到我,我就可以结束东奔西躲的日子。”
“你不用躲,因为你已经是个死人。”黑老虎刀未出鞘,身旁已掀起一阵腥风血气。
残阳如血。
万物生灵都被染上诡谲的红色,千丝万缕的红色仿佛地狱,就在昏沉黯淡的地狱中忽地出现一道光。
是刀光!
李复的头顶忽然出现一道细细的血丝,这道缝隙越变越大,终于将他一分为二。
黑老虎的背后又响起陌生的声音:“真奇怪,你怎么知道他是假扮的李复呢?”
黑老虎回头一看,见到某位带着病容的男子,他的消瘦、憔悴使人无法想象他竟是一个江湖人。
可他的身躯依旧伟岸,站得笔挺。
黑老虎说:“我能够这么潇洒,是因为海雀帮全都在寻找李复,如果我是李复,那就等同一个人对付天地,任他再怎么强壮威武,也要变得虚弱不堪。”
男人问:“那么你早该发现这是个陷阱,又何必来?”
黑老虎答:“因为既然我都来了,真正的李复也会来。”
“你说的对,真对。”这个男人确实是真正的李复,李复瞥过自己的尸体一眼,叹了口气。那曾是他的模样,十年前他是多么威武雄壮,又有多少伤心的往事盘旋而起。
“我相信他一定死不瞑目。他感觉其他人都不够聪明,却没发觉太聪明的人也不好。”李复顿了一顿,他的眼睛充满狡猾,却也免不了悲伤:“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
虽然此话等同于放屁,但就算放屁是件废事,人们还是要时时刻刻地放屁,无法叫人不放屁。
黑老虎道:“我想看看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用他来衡量一下我自己能够对付海雀帮多少年。”
李复道:“那么,你已经看见了。”
黑老虎道:“我看见了。”
李复道:“看来海雀帮也不是那么可怕,我竟还活得好好的。”
黑老虎忽然用李复的语气讥讽他:“那么,你的双手还健在?”
李复惨笑,双袖猛地抛开,竟是两条木头儡臂。
“为了让铁手李复销声匿迹,我只能断掉自己的手。”他忽然用某种奇异的目光盯着黑老虎,“即使我的手没了,你还得承认我叫作铁手李复。”
黑老虎摇头。
“你为什么摇头?”
黑老虎道:“我以为李复是绝不愿意做条狗的。”
李复道:“许多事情只有死前才醒悟,我也是刚刚醒悟,如果我不帮海雀帮找到你、对付你,我三天前就该没命了!”
黑老虎道:“你也只多活了三天而已。”
两人伫在风中,流血的尸体,昏暗的城垣......乌鸦惊啼,血色弥漫。
第一章 杨海鳞
“我今天是不接任何人的。”
——“有钱也不行?”
“得看你有多少。”
——“难道我不像有钱人?”
“像!可是我见过在路边吃糠的有钱人,也见过一掷千金的乞丐,你到底有没有足够的钱渡海,我也不好把握。”船老大瞥了一眼这个年轻人。
他真得很年轻。
海风吹过地平线,那平凡无奇的地方忽地升起一抹光辉。这道光辉自天地间来,自宇宙中来!就好像无垠的光芒间只站着这样一个年轻人。
他从头到脚都是新的。
新的靴子、新的衣裳,竟没有沾染一丝灰尘。
这是珠海的尽头,人们要渡过另一片汪洋大海才能抵达这里。
这片无边无垠的蓝色又掠夺过多少无知的生命!
在珠海的那头,人们满怀希望地望着大海,他们想象着这里会是贸易繁荣的陆地,可结果只是另一片海洋。
这个年轻人来到这里,必定已见过无数的生死与离别。
船老大问:“你现在已经站在这里了,你感到失望吗?”
因为这只是一座方寸之间的孤岛。
只有两条看起来还算像样的货船。
年轻人摇头,“这是我的决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后悔。你们如果不载我,我就去问另一艘船。都不载我,我就可以等,等到有人肯载我为止。”
船老大沉默了会,“如果你没钱,你可以在船上做点活计,厨师、帮手、打渔......我想是有这么个空位的。”他盯着那张年轻而充满生机的眼睛,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说:“杨海鳞。大海的海,鱼鳞的鳞。”
“你还没跟我说要去海那面干什么。”
杨海鳞道:“我去找一个人。”
“从海那面来已经花掉你两年,无论你要找谁,他肯定早已不在。”
杨海鳞说:“对啊,毕竟算上这两年,这个人已经离开整整十年了。但你又知道么?人的毅力是很可怕的,如果你从前一直想吃树上的梨子,打来打去都够不着,等你长大以后,经过梨树时还会去看一眼,心里还会念着那个梨子。”
船老大问:“对你来讲,那个人就和梨子一样?”
杨海鳞答:“不是梨子。”
“那是什么?”
“是榴莲,掉下来说不定把你砸死那种。”
船老大闭嘴了。
他的眼睛一直望着大海,海上只有乌云。狂风惊起骇浪,将岩石击得粉碎!
船老大说明天有暴风雨,可能要持续几天,他们可等不及了。
海上的男儿,有几个没在暴风雨里前进过?
翌日。
船上所有东西颠三倒四,舵手从船上跳起来,捣弄着不知从哪里淘来的算命玩意儿,却不敌颠簸的浪涛,几次都摔在船舷。可他依然紧紧抓着这个东西。
杨海鳞冲上船头,众人惊诧地盯着他,他的双脚就好像与船板焊死了似的,一动未动。
风在吼,船老大在叫:“千万别松手!前面是礁区!会让我们所有人葬身海底!”
舵手离得最近,他却惊讶地叫也叫不出了。
杨海鳞脚下的船板早已破碎,天知道他是怎么“站”在上面的。这似乎根本不是武功,而是一种魔力,违反了天与地的魔力!
杨海鳞还有功夫望向舵手,他问:“你手里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舵手怔在那里,许久才说:“算、算命的!”
杨海鳞道:“那你现在算一卦。”
那天,舵手说己丑流年,不利南方。
杨海鳞非要逆天而行,驶向南海......
——海边集市。
货船早早歇了岸,引来无数人围观。人们总是走了一批又来一批,船边却总围绕着百来个人,直到这些人围得再也走不进路了,反而有更多人想要看看这艘船。
他们只是太惊讶。
桅杆断了,船身几近破碎,整艘船一半浸满水,都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还有人不断往里舀掉海水。
可船依旧没有沉。
有人问:“你们这船东西卖多少钱?”
船老大反问:“有几条船到这里?”
“两条。”
“原本要有几条?”
“三十条,十一条大船,十九条小船。”
“那我们每样货物都要涨二十倍价钱。”
人群一片唏嘘。
二十倍?
任何东西升二十倍价钱都不会使买家开心,土酒可以换到陈年佳酿;大米可以换到几亩良田;就算是个老太婆,也能换成一个娇艳欲滴的少女。
若非迫不得已,有谁会愿意出这个二十倍呢?
“我买。”
“我也买。”“我也是!”
人群中陆续涌来十几个人,他们手里都捧着白花花的银子。
杨海鳞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静悄悄的坐在船头,就像平静的大海。
大海并非是永远平静的,某些特殊的原因,它也将变成活生生的地狱,万物生灵都被卷入无底的漩涡。
所以它永远是深邃的、神秘的、冰冷的......
船老大就在杨海鳞旁边。
船老大看着水手从船舱里搬出一个个小木匣,忽然问他:“三个月了,你从来不问我们运的是什么货物。”
杨海鳞道:“不用问,我也知道是什么。”
“哦?”
“海的另一头,人们喜欢抽一种烟,叫快乐。”
船老大问:“你知道‘快乐’?”
杨海鳞道:“人们抽这种烟的时候,过往的事情会一一浮现。有些人为了去见失去的爱人,有些人梦到曾拥有的金银财宝,还有无数的理由,他们沉浸在‘快乐’里头,无法自拔。”
船老大意味深长地说:“但这些都是虚幻的。”
杨海鳞道:“快乐是虚幻的,可银子却是真的。”
船老大说:“也多亏了你,我们才能比其它人早来十几天,赚尽这些瘾君子。这三个月来,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所以现在我放你走,你也当没看见我们做的勾当。”
杨海鳞说:“我怎么能当没看见呢?”
船老大眼神一凛,周围的船员也渐渐聚拢过来。“那你的意思,是要管?”
杨海鳞道:“许多人没了快乐,就选择去海里找快乐。我最喜欢的是大海,我不喜欢它掺到任何杂质。”
船老大怒声道:“如果你要插手,马上就变成大海的杂质。”
杨海鳞默默一笑,从衣裳里揣出一枚珠宝。
所有人眼睛都直了。
那瑰丽、璀璨的绝美物件,恐怕满城的黄金珠宝堆起来炼成一枚红豆大小的宝石,也不及这一枚来得空灵。
血玛瑙。
红得像血。
它真是人血制成的,用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处女的鲜血。历年来,争夺它的人们又在血玛瑙身上流下多少宝贵的鲜血?
它的价值已非人类所能估量。
听说它最后一次,是被富贵王所买下的。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生怕一次呼吸都将这绝美的造物吹碎了。
船老大惊呼出来:“你是从哪得到这东西的!它至少值一座城!不!一座城也买不下它来!”
杨海鳞轻轻地说:“我要用它交易。”
“用、用它交易?”船老大颤颤巍巍地重复道。
可是有谁......能交易得起呢?
“还记得我来这里找一个人,只要你们帮我找到他,这个东西就是你们的。”杨海鳞看着船老大,他却很犹豫。
杨海鳞问:“你们不必再往返于大海之间,你们可以找几千几万个女人夜夜笙歌,不止你们的下半辈子,连你们的儿子、孙子都可以锦衣玉食,你还在犹豫些什么?”
船老大说:“我当然不笨。如果世上真有这么个值钱的人,而你恰恰要他的命,那他的本事也绝不会比这血玛瑙差,恐怕我们侥幸得到他的消息,我们的人就已死了,再也传达不来。”
杨海鳞道:“选择权在你,你可以继续在海上流浪,或者冒着这一次危险,从此再也不用赚这些黑心钱。”
船老大怔住了。
上次他撞到礁石,脑壳都裂了一半,那时候他才怔了三秒钟。
这次他半柱香都没有开口。
直到青烟散尽,船员们不断地怂恿着他,船老大终于问道:“这个人,长什么模样?”
杨海鳞道:“他是个寂寞的人。”
“寂寞的人有许多,我现在也相当寂寞,恨不得找来许多女人共度良宵。”
“不。”杨海鳞说:“有一种寂寞,是深入骨髓的寂寞,他没有真正爱着的女人,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甚至连个对手都找不到。”
船老大叹息:“这样寂寞的人全天下也没有几个。”
杨海鳞继续说道:“他很强大,亦很脆弱。”
船老大问:“怎么个脆弱法?”
杨海鳞道:“倘若你是个姿色不错的女人,他会敞开怀抱,你拿刀刺进去他也笑嘻嘻的。”
船老大道:“是很脆弱。”
杨海鳞道:“但如果你真是个女人,恐怕一看见他的眼睛,把自己的心掏给他也愿意。你若不幸是个丑女,他就一刀把你砍了。”
船老大倒吸一口寒气,“也很强大。”
杨海鳞道:“最后,无数人想要杀他,可他在江湖中还是我行我素,并有个响当当的名号。”
船老大问:“是什么?”
“黑——老——虎。”
当场有船员栽倒,险些暴毙。船老大更是捂着自己的心脏,“是那个黑老虎!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没有听错吧?”
许久,他们才慢慢地恢复神智,面面相觑。
杨海鳞道:“考虑清楚了,机会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船老大说:“我干,我帮你找到黑老虎。”
舵手忽然插嘴道:“你又怎么知道黑老虎在南海?倘若我们没有出发过来,而是往北方走,我们根本不会来到雷洲,碰不见他。”
杨海鳞笑着说:“大海爱我,我也爱它。”
很久以后,他们才知道杨海鳞心爱的女人因为快乐葬身海底,他一直相信她的灵魂游荡在大海,永远为他指引着迷途。令人惊讶的是,他还从来没搭错过船、走错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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