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心之术》：第一话 读心术

第一话 读心术

我有读心术。

老实说，发现自己有超能力，需要很长的时间。

就如一只眼受损时，另一只眼会自动捕捉画面，构建出另一只眼里的视野一样，直到很长时间，都不会发现自己有一只眼睛已经变盲的事实。

我就像这样。

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人们不是通过读取别人的想法，而是揣测别人的心思来进行各种形式的生存。

我的大脑在构建出别人也有读心术的假象。

直到事实实在违背了我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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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特别笨的孩子。

大家都这样说我。

在七岁读小学之前，我都一直没学会说话。

在很早以前，和我同龄的孩子已经开始咿咿呀呀地说话时，我只是目光呆滞，不愿意发出任何的声音。

直到六岁，我还是不肯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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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幼儿教育，是在家里爸爸妈妈教的。

那个时候，爸爸妈妈带我去医院做各种检查，从声带检查到大脑。

一切正常。我是一个非常健康的孩子。

最后医生艰难地告诉我的父母，我可能有自闭症。

自闭症是什么东西呢？

那个医生推推眼镜，故作姿态地讲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然后我听见他身上另一个声音说：

“这家人真烦。随便糊弄一下就行。”

烦。好像是个坏词。

只有家里没有饭吃或者是妈妈哭的时候我才会听见这个词。

我扯扯妈妈的袖口，看见她脸上湿漉漉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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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被特殊照顾起来。

妈妈不愿意接受医院的治疗，坚持要让我和其他孩子一样，去普通的小学上学。

为此爸爸妈妈还吵了一架。

爸爸认为我会被同学排斥，还得不到正确的治疗。

妈妈不愿意我从小就被特别对待，所以想让我去上小学。

他们身上两个声音都在吵架。

我觉得自己快被吵死了。

我吸吸鼻子哭了起来。

我一哭，他们就心软了。

他们把我抱起来，拍着我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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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还是去上了小学。

我坐在闹哄哄的教室，紧闭着嘴巴。

老师很晚才来，让全班同学挨个自我介绍。

轮到我的时候，我低着头，没有开口。

老师笑眯眯地看着我开口说：“不要紧张，小朋友。”

可是我清楚地听见她身上另一个声音说：“这个孩子不会是个哑巴吧？真是烦死人了。”

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我听见妈妈说，希望我不要做为一个哑巴生活。

所以我应该，不是哑巴吧。

“我叫……杨……”第一次说话，嗓子干干的。

“我叫杨明圆。”

就这样，我说出了人生第一句话。

全班哄笑起来，都觉得我是一个男孩子却扭扭捏捏，像个娘娘腔，不愿意和我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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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会说话开始，我就隐隐约约意识到，人身上的两个声音，大多数时候是相反的。

开口说话的声音，通常比另一个声音要动听。

无论是音色还是内容。

在我有记忆的时候，我就明白人类是爱说谎的动物。

妈妈明明很喜欢路边柜台里的包，却向爸爸摆摆手：“这个款式不好看，颜色也太亮了。”

但妈妈另一个声音却在说：“这个包正是我想要的，但最近水电费要得紧。”

我不懂。

为什么别人要在身上装两个完全不同的声音，而且人们往往忽略更直白那个，而听取嘴上说的呢？

在谎言充斥的人间，我不懂自己该怎么说话。

所以我选择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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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迷迷糊糊地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偶尔有人说我奇怪，也是说我不愿意说话，像个小哑巴。

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自己的初中生活，我已经开始渐渐意识到，所谓另一个声音，不过是大家心里真正想的。其他人听过了，却不愿意相信，假装没有听见，任性地以自己的想法去做事。

我没有把这个事实告诉任何人，因为我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

而我也模仿着别人的样子，假装忽略心里的声音。

对于我来说，这是十分艰难的事情。而别人看起来却得心应手。大约是我学会说话比较晚的缘故。

我越发讨厌和别人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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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奇怪的并不是别人，而是我。

只是因为我内向阴沉，不善言辞，又没有朋友，独来独往，所以从来没有人，知道我身上的奇怪之处。

直到上了高中。

我沉默寡言的初中让我能沉下心来好好学习，所以恰好考上了省里的重点高中。

我家自然是买不起省城里的房子的。

所以我从小县城里，搬去了省会的阿姨家住三年，直到我读完高中为止。

而我眼中的世界，也从此发生了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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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是个男孩，却看起来弱不禁风。我背着书包拖着行李箱，胆怯地站在阿姨家干净的门口，看了看脏脏的鞋面，不知所措。

阿姨和叔叔都不在家，只有比我大一岁的哥哥帮我开了门。

哥哥耳朵上戴着大大的耳机，看了看手足无措的我，一把把我扯进门。

我听见他心里说：“真是慢吞吞的，影响我玩游戏。”

他大步大步走回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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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你继续玩游戏吧。”我说完才意识到，因为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所以太紧张忘记了，我应该忽略心里的声音才对。

“你说什么？”他转回头来。

我刚想解释，他就走回来盯着我说：“你刚刚是不是说我玩游戏？”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继续说：“你是不是有读心术啊真是的……”

“读……读心术？”我满脸疑惑，你不是也有么。

“靠。我妈就说我表弟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孤僻娃儿，看来是真的。”他关上我身后的门，继续说，“读心术就是最近在网上流行的超能力，能够知道别人心里想什么。好像说发现居然有人有这种读心术，你这都不知道啊？”

他又一脸释然的表情说：“想得通，毕竟没人搭理你，估计从来没人和你说过，你又不会上网。”

我更疑惑了。

所以这是集体说谎假装自己没有读心术吗？

说不通啊。

“那个……你没有读心术吗？”我问他。

他一掌拍在我的肩上：“要是哥有读心术，就不至于还在读书了。”

“为什么？”我的指尖发白，声音颤抖。

“这世界上，没人有读心术。”他看了看我，“估计网上曝光那几个也是假的。”

我能感觉到自己心中“咚”的一声，大滴大滴的汗从我脸上落下来。

我曾以为这个充满谎言的世界。

创造出了一个最大的谎言。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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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知道了。”他把耳机拿下来，“你居然认识这个。这是我玩游戏赢的官方纪念品，不错嘛，你也玩这个游戏啊？”

“我不玩……”

“那你是不是想假装自己有读心术和我套近乎啊？装得不错嘛哈哈。要不是我戴着耳机我都信了。”

他重新戴好耳机，告诉我我的房间在哪里后，继续扎到电脑房里玩游戏去了。

我把书包放在房间里的木桌上，行李箱放在床边。

我从包里拿出妈妈攒钱买给我的智能手机，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读心术。

手机的光打在我的脸上，我的眼里满是难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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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明圆。”哥哥敲敲我的房门，“出来吃饭了。”

阿姨和叔叔坐在餐桌上有说有笑，哥哥搬了一把椅子，招呼我来坐下。

“杨明圆真是瘦呀，小脸也寡白寡白的，来来来快吃点菜。”阿姨夹了肉放在我的碗里。

我抬起头看着阿姨，在心里大声说：“我有读心术。”

阿姨脸上的笑容依然没有变化。

“我讨厌来这个陌生的地方读书。”

“你们都听不见吗？”

我在心里大声大声地呼喊，眼前的三人却毫无变化。

果然。

奇怪的不是世界，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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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假装成正常的样子。

小时候因为不爱说话，我已经尝够了孤独和排斥的滋味。

我不愿意再多出任何一样和别人不同的地方。

我扬起笑脸。

“谢谢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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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妈。”

我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在房间里关住门和妈打电话。

“怎么啦，小圆，我和你爸刚刚吃完饭。”

“妈。”我咽了咽口水，“我是不是……

我是不是和别人有点不一样？”

良久，电话那边传来爸爸的声音：“明圆，你不要因为自己刚刚和表哥相处觉得不适应，你就是内向了点，学说话晚了点，你和别人哪有什么不同呀？”

“嗯。挂了。”我关掉手机，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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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很安静，我能清楚地听见阿姨，叔叔，和表哥三人心里的声音。

“明天要涂什么色号的口红啊？口红又不够了得明天提醒孩子他爸帮我买。”

“今天累死了，家里还多了一个要照顾的人，明天得告诉儿子好好让着明圆，别让明圆被欺负。”

“今天这局又输了，要不是爸妈回来了，我一定再偷着打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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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我太过迟钝了。

我应该早就发现才对。

我只是习惯了，用奇怪的念头欺骗自己，假装我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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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着床上，一夜无眠。

第二话 所谓哥哥

“杨明圆！起床！”

我的表哥叫梁群然，据说是取自屈原的“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确实不群。敲门简直振聋发聩。

我打开门，他一脸讶异：“你居然醒啦？今天你没课怎么醒这么早？”

说实话我一夜无眠。

看他的反应，我应该平时就是这样没精神。

我刚打算开口，听见他心里说：“这么早醒正好，我今天要去篮球班，让表弟代我去辅导班上课正好。”

我现在又累又饿，根本不想替他去什么辅导班。

“我被饿醒的，我要去外面吃早餐，顺便今天去图书馆。”

“别呀？”他满脸堆笑，“你想不想去听一节免费的高中知识预习课？”

“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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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虽然不善交际，但学习却没什么大问题。和成绩堪忧的表哥相比，我最喜欢的图书馆简直是他的监狱。

他早上逃了辅导班的事情果然被阿姨知道了，阿姨勒令他下午跟着我一起来图书馆学习。

梁群然此刻简直像多动症一样，不停地翻动书本，抓头发，咬手指。

“杨明圆，借借我你的手机。”过了一会，他使劲拽拽我，“你怎么手机上半个游戏都没有，你是不是真的只会读书啊？”

确实，书很安静，不像你，吵死了。

我一把夺回我的手机：“小声点，这里是图书馆，小心你被保安扔出去。”

我比任何人都要讨厌吵闹。

虽然在图书馆里很安静，但是我周围的人都在思考，思考就会在心里产生声音。

而我已经习惯了在嘈杂的心声中安静看书了。

随着我渐渐长大，我在极其专注时，会自动屏蔽掉周围的声音，正因如此，我爱上了看书。在看书的时候，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声。

表哥在找到一本玄幻小说后，终于勉强安静下来。

心里却在说：

“哇，好酷！真赞！打他打他啊！走你！”

表哥年龄比我大一岁，但心理年龄估计比我小很多岁。

我忍不住轻轻笑出声。

心里的沉重也终于放下了。

我已经像这样生活了十几年，就算知道了自己奇怪的事实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还不如放下心来，活得潇洒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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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认真看地理杂志，所以都没有注意到，表哥的声音已经消失很久了。

我转过头，发现他正在呆呆地看着我前面的方向。

我向他发呆的方向看去，是一个长发齐腰的清秀女孩子。

她坐在我的对面，正在翻阅一本和我一样的地理杂志。

我低下头，继续翻阅自己的书。

然后听见了对面传来的声音。

“他抬头看我了！还好我拿了和他一样的书。”

我困惑地抬起头，女孩子并没有开口，看来我是听见她心里的声音了。

“他一定觉得我也是一个和他一样喜欢地理的人吧。”

我皱了皱眉，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喜欢地理，而且我抬头看她是因为好奇为什么梁群然会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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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是个情商极低的人，所以才不怎么说话，因为我其实有点自卑，自卑自己对于说话和交谈的恐惧感，所以从来没有朋友的我更不会奢望爱情。

没有朋友的另一个原因，是桃花运太好。

我生得一副漂亮的皮囊，也只空有一副漂亮的皮囊。

因为脸的缘故，从小收了不少情书。

我是上了高中，离开家才有的手机。而大家又熟知我不爱说话，在情窦初开的女生心里我居然是个冷酷俊秀的少年。

她们没办法发短信给我，也不知道怎么和我说话，只好把心思写在香喷喷花里胡哨的纸上，红着脸交给我。

可是我没有拆开过一封信，也没有正眼看过一个女生。

因为心里的自卑和恐惧，让习惯了孤独的我难以接受任何人的介入。

说实话，我很不理解这样对于我皮囊的爱慕。不了解皮囊之下的孤独，根本掀不起我心里的任何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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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群然看那个女生看了多久，我就学了多久。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了。

我感觉一阵饥饿，就想叫表哥回家。

“那个……同学。”前面坐着的女生叫住了站起身的我。

她小心翼翼地把折起来的一张纸递给我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对不起，我没有手机。”我转头准备放书。

“这小子是故意耍酷的吧！”我听见梁群然心里愤怒的声音。

我犹豫了一下去，还是接过了女生的纸条。

女生原本黯淡下来的眼神又重新亮了起来。

放好书，我把纸条拿给了梁群然。

“你给我做什么？”他看起来很是生气，又说，“你是在炫耀是吧！”

他冷哼一声，扔下我在图书馆外面，一个人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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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女孩子心里很希望我接过她的纸条，我便接了。

表哥心里很想要那个纸条，我便给了。

为什么我倒被数落了呢。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个外星人了。

谁来教教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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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一个人慢吞吞走回家里，看见桌子上用保温瓶装着留给我我的饭。

看来大家都已经休息了，我把盖子打开，用勺子慢慢吃起来。

梁群然应该是听见了我吃饭的声音，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向这边走来。

他把手伸到我脸前：

“纸条呢？”

我困惑地看着他：

“你不是不要吗？我扔了啊？”

他心里瞬间大叫起来：“天呐真的扔了！那么好看的姑娘！都怪我非要作！现在他真的扔了怎么办！”

“那个……”我开口，“还有别的事吗？”

“哈，我刚刚就问问，其实你扔得好，我这是锻炼你的克制能力。”他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起来。

他心里又大叫起来：“怎么办！我刚刚都说的什么鬼啊！现在没办法和表弟好好相处了，我以后还怎么装酷！”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他立马变了脸色说：“哼，你是不会理解一个哥哥的心情的。”

然后他啪嗒啪嗒踩着拖鞋又走回去了。

原来这就是哥哥啊。

我确实有点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