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孩子和小屋》免费试读_林下老翁

小说 老头孩子和小屋

小说

老头孩子和小屋

一

老头住在被雨水和河水冲成的一条深沟的西边，孩子住在沟的东边，站在沟的这一边，可以望到沟的另一边，站在沟这边喊话，那边可以听到。所以，老头常常听到孩子在那边的喊声，老头听不清楚，但是，他用昏花的眼睛可以判断得出，孩子是在喊他。他只是用眼睛回答孩子。

这是一片荒凉的空地，老头的小屋就坐落在这片空地上，小屋南边和北边各有两堵残垣断壁，说不清有多少年了。有些时候，还有一两垛邻居们用杂草和麦秸堆成的草垛，草垛里有没有野兽，其实谁也说不清楚，因为一个孩子用火把这些不属于老头的东西付之一炬了。老头对孩子讲过，他半夜里听到过一次狐狸的叫声，孩子没有听到过狐狸的叫声，就直问老头狐狸是怎么叫的。老头无论如何也没能把狐狸怎么叫的告诉孩子。尽管这样，孩子也没有说老头笨，因为孩子在电视里看到过狐狸那幅狡猾的样子，狐狸是不会轻易的让别人听到自己真正的叫声的。

老头的场院非常荒凉和孤独。南边通向大路的栅门，是用几根木棍制成的，只能挡住讨厌的大牲畜来拱他的大白菜和红白萝卜。小鸟和鸡子仍旧是他的常客，小鸟站在那棵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大枣树上，朝老头叽叽喳喳的乱叫，老头最讨厌的就是这些小东西，时常来啄老头从邻居家里接受的大白菜。至于那些鸡，老头却不讨厌他们，因为母鸡有一种非常特殊的象征意义，似乎能说明他这个小院子了有个女主人存在，老头从心理上得到了一种安慰。他情愿来让这些小鸡们来啄。老头对孩子的任何举动，都不反对，在他的眼中，孩子比他想到的任何东西都可爱。

只要有太阳的日子，阳光首先照到老头的破窗棂上，这时候老头就坐在门前晒太阳了。太阳带给老头温暖和遐想。沟底是一条通向河滩的大道，雨水，人流，牲畜和车辆都从这里经过，老头和孩子坐在院子里，可以清楚地数出任何车辆的数目。当车和人们走过沟底的时候，老头和孩子只能听到车轮的轰鸣声和牲口的嘶鸣声。雨雪过后，沟里是泥泞的道路，那车轮达进泥里去，人们便开始来回穿梭忙碌。看着这种场面，老头就想到蚂蚁打架。喧闹打破了老头的淡泊和宁静。有时老头还会拖着两条疲惫的腿，倾着佝偻的上身，眯着两只已经昏花的眼睛，哼哼着朝南北观望，观望那些忙碌的人们。有时候老头还会喃喃自语：“天哪，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孩子却不去留心老头的话，他觉得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他只顾着自己拍手跳脚的高喊加油。

凡是有雪的日子，老头就会想起那场大雪，多么大的雪呀，整整的下了一天一夜，直到如今老头都感到惊讶，他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也没有见过那样大的雪呀。那天早上，他起来看雪，开了那扇木门，又是一扇雪门，齐崭崭的，把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如果不是屋顶的光线漏进来，老头真的看不清楚眼前的这堵墙到底是什么。那天老头很兴分，竟然孩子似的咧嘴笑了。他转身把屋里的火生旺了，然后拿起一把铁锹，使劲的去戳那扇雪门，戳了半天，才从这座小雪山上探出他那颗苍老的冒着热气的头颅。他发现，他的小屋被雪埋进去一大半，整个的村庄都变成白色的了。老头就想啊，孩子要是在的话该多好啊，它可以和孩子在雪地上尽情的玩耍，他还可以为孩子堆一个高大的雪人。那时候，恐怕孩子还没有出生吧。老头掐指算了半天，也没能算出是孩子还没有出生还是孩子的爸爸还没有出生。“可能是都没有出生吧。”老头想，这时候，孩子正在沟的那边向老头喊话，老头没能听清。“这个小东西！”老头觉得这个孩子就像那一年的雪后蹦跶在雪地里的小兔子，可爱而又有诱惑力。那一年的雪后，老头在村头的麦场里，寻着兔子的蹄子印，抓到了两只野兔，那两只野兔都在麦秸垛里，老头先用一根木棍捅进去，等兔子跳出来的时候，老头就在雪地上追赶，追上了就用木棍将兔子的后腿打断。老头回到家里，闷了一锅兔子肉，那诱人的香味引来来两个手拎酒瓶子的大汉，那是二柱和三毛，这两个馋嘴的家伙，那天老头破例的喝了几两白酒，竟然憋的他半天喘不过气来。想起那件事，老头心里就有一股怨气。“那时候，要有这个孩子该多好啊。”老头情愿把那黑红色的野兔肉全给了孩子吃。如果今年还有大雪的话，老头还会到村头去碰碰运气的。

天空有些阴晦，太阳已经两天没有露脸了。老头的心情显得很烦躁。孩子仍旧在对面喊话。老头把邻居老杨家送给他的军棉大衣穿上，用一条黑色的腰带扎紧，到小屋南山撒了一泡尿，冷风钻进他的裤子里，老头感到一阵寒冷，抖抖索索的系好裤子，老头不知道像他这样的年龄，孤独的生活在这样一片大场地里还有什么意义。老头确实很少去想这个问题，但是，当他想起死的时候，他就半天不舒服。所以，他尽可能的避开死不去想它。死哪个东西一定不是好玩意儿。孤独而寂寞的人总有一双孤独而寂寞的眼睛。老头早年很能喝酒的，那还是他随着本村的一个胡姓人拉游击时养成的习惯。一个男人，怎么可以不喝酒呢？冬天来临了，他们的游击队就在黄河两岸活动，往往是脚下踩着的是坚冰和被捉住的人的身体。他们喝酒，喝得烂醉，那是老头最辉煌的时代。那时候老头还不会吸烟，他从不去含那一管烧的咝咝作响的烟袋，油烟的苦涩实在是让老头受不了。可是，近年一来，老头不敢喝酒了，酒这东西让老头闷得发慌，可是老头竟然又学会了去抽那两毛钱一盒的劣质雪茄，吸几口就猛烈的咳嗽一阵。就这样老头还说“黑烟利痰”。

林下老翁说

这是一个中篇小说，回忆早年的故事。

二

二

沟的那边，孩子仍旧在喊，老头一直听不清楚，只是眯着眼睛朝孩子迷惑的望着。他的目光似乎在问你喊什么呢？可是还孩子仍旧挥着手中的东西朝老头喊，接着孩子朝老头这里奔过来。孩子的两条腿飞快的搅动着，飞快的冲下沟去，又飞快的冲向高坡，看的老头的眼都花了。老头想，孩子他爸爸小的时候，老头就不和他玩儿，如今老了，却要和孩子的孩子在一起玩儿。其实，老头并没有认真去想，他只是恍恍惚惚的觉得这些事情有些奇怪。孩子使老头的脑子里产生了莫名奇妙的兴奋。

孩子跑到院子里来，问老头：“爷爷，你没听见我对你说的话吗？你猜我刚才说了些什么？”

老头坐在窗下，眯着眼睛回答：“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吧。”老头显得很平静，他觉得他和这个孩子早就是朋友了。

刺骨的寒风从沟里冲上高坡，钻入人的衣服领子里，让人寒冷和不安。孩子在院子里蹦跶了几圈儿，撒够偶了欢儿，然后来到老头跟前，看着那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说：“我告诉你吧，我爸爸给我买了一辆很好的小汽车，电动的，里边还装着电池，还会跑。爷爷，你有小汽车么？”

老头说：“没有。”

“你也买一辆吧。”孩子说着，“咱俩比赛看谁的小汽车跑的快。”

老头没有言语，但是她在心里记住了小汽车的事情。他想着，等谁去城里是也捎一辆回来。后来老头真的买了一辆小汽车。然后，把自己的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和孩子赛起车来。老头其实一直都觉得奇怪，他只是这样想，却没有这样去说。他想，人都是很奇怪的，过来过去的，又过回去了。

孩子说：“爷爷，我妈说以后不让我来找你了，他们要把我送到学校去。其实，我一点都不想上学，我就去过一回，一点儿都不好玩儿，老师用一根小木棍打一个小朋友的脑袋。爷爷，我想听你讲故事。”孩子的话讲的很沉重，似乎他真的要和老头分开了。

老头听了心情似乎也很沉重。

阴霾的天空飞过一群大雁，长空雁叫，哀鸣阵阵。这些东西一定是去河中了，河中间的冰上，落着一群大雁，有一个猎人企图靠近它门，然而，这些生灵发现了这个不怀好意的人类，朝远处飞去了。老头想，他年轻的时候在河滩里打的大雁多的实在是数不清。还有那次破冰过河，偷袭毒木村的晚上，这些事情，老头都愿意讲给孩子去听。这些故事孩子都喜欢。孩子的妈妈要让孩子读书，老头没有读过书，他不知道读书与不读书有什么区别，可是人们都说孩子就应该读书。所以，老头就说：

“读书识字这是好事，等你到了城里，那些人就骗不了你了。”老头认为孩子非去读书不可的话，也只有这一个理由了。

孩子歪着小脑袋瞪大了眼睛问：“城里的人都要骗人吗？”

“嗯。”老头马上就想起了许多他早年在城里的故事。

老头使劲的俄咳嗽了一阵，吐了一口黑痰，他觉得喉咙里好受多了。

孩子说：“爷爷，你没有吃饭吧？我妈给我烤了两大块红薯，你要吃吗？”

老头站起来说：“我自己也会做。”

“你也会做烤红薯吗？”

“会，但我不爱吃烤红薯，我爱吃辣酱，你敢吃辣酱嘛？”

“我敢吃非常辣的辣酱，但是我还是更爱吃妈妈做的烤红薯。我现在就回去拿，我吃一块给你留一块。”

孩子说完，飞快的冲下沟去，又飞快的冲上去，然后跑进那扇铁大门里去。

烤红薯的滋味，老头也尝过。近几年，老头再也没有吃过这东西了，孩子的的话，真的让老头想吃烤红薯了。老头想，他拿来了就吃几口吧。不过，吃孩子的东西，不管咋说，有点难为情。不过，不过，孩子也可以吃我的东西，只要他喜欢，也可以随便去拿我屋里的任何东西。好吧，既然你拿来了，我就吃一口吧。不过，等明年我也种几棵，免得看到孩子吃烤红薯了嘴馋。是的，那一年，记不清楚离现在多少年了，东北地有一块红属地，他只是记得那是头一场霜降，红薯叶子全都变得黑紫，他就在那块红薯地里，和刘庄村的寡妇干了一次风流勾当。二寡妇扬言要用镰刀割掉他的脑袋。他把那只女人的手狠狠的摁在地上.....后来他想想，那二寡妇并没有真的反抗，更没有用镰刀去割他的脑袋，只是用手去掐他身上的肉。那一天，如果不是两道柳树丛挡着，南边那个放羊的傻馒肯定会看见的。可惜呀.....

“爷爷，给你，这是我妈妈烤的，很好吃的。”孩子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块烤红薯。

老头犹豫了一下就接了过去，同时对孩子说：“你喜欢吃啥我给你去做。”

孩子咬了一口烤红薯说：“我喜欢吃煎饼。”

老头揭去了烤糊了的红薯皮，用稀稀的牙齿刮了一下嘘呵着热气说：“好，一会儿我给你做煎饼吃。”老头说着就起来到屋里去做煎饼。

孩子追在老头的屁股后头问老头：“爷爷，你有妈妈吗？”

老头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最后还是说了“有”。

“你妈妈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没有见过她？她一定很老了吧。”

老头又想了想，还是说了：“我的妈妈走了，到东北地去了，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他想起母亲，老头有些心酸，他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会那样痛苦的死去。

“他还会回来吗？她回来我能看见她吗？我该叫她什么呢？”孩子不停地问着老头这些很难回答的问题。

小屋里的气味非常难闻，屋里除了灯光是暗红色的，其他的几乎都是黑色的。老头的被子也是黑色的，老头的枕头也是黑色的。老头边生火边吃着烤红薯。屋里弥漫了呛人的劣质雪茄的味道。

“爷爷，中午我给你拿夹馅饼干，你吃过夹馅饼干吗？可好吃了，那是我爸去城里卖鱼时给我买的。二小他家就没有，我晌午一定给你拿来你吃。”孩子对老头总是慷慨的。到了晌午的时候，孩子果然给老头拿来了夹馅饼干。

老头总想给孩子讲述最精彩的故事，他想起了打游击的时候那次“夜惊”。那时候，日本人还没有滚出中国去，他们的游击队就住在一个里日本炮楼不远的院子了。游击队和日本人交过火，打不过小日本。他们那次是偷偷的住进去的，总想找机会报复小日本一家伙。那天夜里，半夜的时候，“夜惊”了，就是全体游记队员都得了夜游症。好家伙，游击队得了夜惊，非同小可，每个人的手里都有家伙，万一谁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放一枪，那就会全体都去放枪，幸亏队长发现的及时，没有酿成大祸。

老头恍恍惚惚的想起这些往事，把孩子忘在一边，但是，他的双手并没有停下来。

孩子艰难的爬上老头的地铺，那时候用麦秸垫成的，暖和。孩子把一只小手放在那黑黑的桌子上，右手拿着红薯，慢慢的吃着，看着老头在缓慢的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