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有家客栈》：序章

序章

关东，三仙镇

“孙三，起床了.”黎明的一声浑厚嗓音，即使有木石墙壁也依然传到了睡懒觉人的耳朵里。

“干什么，老女人?说好的今天放假又消遣老子？”侧屋里睡意朦胧的人裹紧了被子，不想被这扰人清静的声音坏了自己的好梦。

“呸，你昨天跑堂的活还没做好，今天还想休息？没门！”紧接着便是：“咣”的一声，侧屋本就年老失修的木门应声被踹开，一个破布罩着脸的女人冲了进来。

“老娘让你睡，让你睡。”女人一把掀开绣满大牡丹的杯子，气势汹汹的看着床上的人。

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的发生，床上的人默默站起了身，揉了揉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哈。。。。。。啊。。。老板娘你老这么大脾气，还整体用破布遮脸，你这样以后嫁得出去才是怪事。”床上的男子伸了个懒腰，默默爬下了床。

“呸，孙三老娘嫁不嫁得出去关你什么事，你快去招呼客人，老朱早饭都做好了，你就不能学学人老朱？起早贪黑的，和他名字一点不像，你再看看你，整体懒得要命，这样下去我这个店可怎么挣钱啊！”在老板娘絮絮叨叨的时候，孙三已经穿好了衣服，搭上了刚洗好的桌布，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唠叨，酿跄着一步一步走向了客堂。

客栈不大，但是在位于关东交通要道，来往的商户镖师也是络绎不绝，一大早便来了生意。

“小二，来四碗胡辣汤，两盘油条，有肉没有？”四个身穿黑色变装的大汉走进客栈，胡子拉碴，腰间还别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

“有有有，几位要来点本店招牌卤猪手还是羊肉汤？羊汤是我们厨子刚熬的，过往的客人都愿来我们这喝个羊汤解解乏。”孙三在店里跑堂多年，早已对络绎不绝的客人有了了解，这几位一看就是练家子，脸上的刚毅是遥远的路途褪不掉的，听闻近来关东盗匪猖獗，路过的镖师和赏金猎人也多了许多。

“那胡辣汤不要了小二，给我们几个来四晚羊汤。”四人中坐在桌子东方的汉子说到。

“得嘞，您四位稍等，热乎的羊汤油条马上就来。”孙三听罢，走向厨房，大声吆喝：“老朱，四碗羊汤，两盘油条，热乎的。”

厨房门帘被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掀开，冒出了一股热气，此人便是厨子老朱了。

不到一会，热腾腾的羊汤和油条被端了上来，孙三将桌子擦好，一碗一碗的羊汤摆到四人面前。“吸溜，嗯。。。。。这羊汤真不错，小二这50文你拿着，赏你的。”坐在桌西边的汉子从腰间摸出一小串铜钱，递给了孙三。

“谢谢几位，您慢用。”见到有打赏，孙三不由殷勤了许多，将钱收好，也不在几位客人身边多逗留打扰几人用餐，踱步走向了客栈大门。

“师傅，听说进来盗匪猖獗，咱这生意火了，每次出远门都挣不少银子，但是这要命的活动不动就是没了脑袋，真是心惊胆战的。”桌子东边的汉子端着羊汤，向正北的汉子说道。

“可不是吗郑镖头，咱这一个月长安来这两回了，上回要不是您咱们就被盗匪劫杀了，这日子不好过啊。”桌子正南的汉子也应了一句，接着便抓起了两根油条递向嘴边。

坐在正北的汉子低头喝了一口汤，声音缺不像三位同伴那样粗犷：“乱世才好挣钱，咱们有了钱就可以去长安买下几个宅子，自己开个酒楼茶馆，听听来往的人说的故事，吃肉喝酒在自己家吃，岂不美哉。做咱们这行的不都是指望着趁着功夫还有，年轻体壮的时候多干两年，老了还能享享福，你们三个不指望挣钱回长安娶个漂亮姑娘了？”

“是是是，不过镖头，说到这个听故事，我最近还真听了点，就是我那酒肉朋友李二说的，这伙计平时喝多了嘴上没个把门的，那天借着酒劲就给我讲了讲他前两月在关东听说的事。”正南的汉子喝了口羊汤，接着说道：“那天喝完酒，李二和我说他前一阵来关东抓赏金，就一个小毛贼，但是从那个毛贼身上他可是发现了一张武林纪事，就给我讲了一段。”

“哦？这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有的，江湖上也就名门大派和朝廷能收到三年一改的武林纪事，这毛贼怎么能得到？”郑骠头此时来了些性质，喝汤的动作都慢了许多，大堂门口的孙三一听有讲这等故事的，也把耳朵竖了起来，偷偷的听着接下来的对话。

“谁知道呢，俺老金也是听说了，这东西闲杂人等是没法收到的，镖头你这等功夫也没有一本，哪知道这毛贼哪里弄来的，不过毛贼人头和书都让李二拿去换赏钱了，来源也没得追究，我就跟你们说说李二和我说的事吧。”桌正北的汉子老金把羊汤喝完擦了把嘴说到：“李二那天喝完酒，和我在留芳阁楼门口说这个一年之前，这个关东地区不少镇子都有人无故失踪，但是当地衙门查了大半年也没什么信，没了的人也找不回来，后来有的镇子说有妖怪作案，专门拐走血气方刚的男子，吸其血肉炼功。但是这个世道谁信有妖怪这东西，谁也没见过，不是匈奴或是深山土著抓去当劳力了就是迷失在大山里了，俺当时反正是说李二喝多了，俺不信，除非有证明。”

“后来呢？”郑骠头一口接一口的喝着羊汤，等老金说完冒出来一句，显然他也没把这个故事当成什么真的事情。

“后来，后来就有点了不得了镖头，李二当时听我说完拍了拍我肩膀说你还别不信，小半年前那迎客镇还真有位高手见了那妖怪，后又活着跑了出来，告诉了神算子前辈，编入了这个武林纪事，然后直到这次发放给各大门派和朝廷。”

“老金你又吹牛呢?什么世道了还有妖怪，有妖怪也早被当年大圣爷打走了，大圣爷当年取经走到哪打到哪，什么妖魔鬼怪全都被收，再不敢为祸人间。再者说了，就一个武林高手，要是真遇到妖怪哪能给他跑了？武林高手最是血气方刚，难不成还是个女妖怪相中了那高手？”郑骠头徒弟话音落下，郑骠头和另一位镖师笑声不由响起，现在已经距离妖魔鬼怪的年代过去数百年了，而且数百年前是否真的有大圣爷护师傅取经，一路斩妖除魔取得真经都成了一个坊间传闻，并不作数。

“哎，俺当时也说，这玩意也就骗骗三岁娃娃，怎么神算子也老糊涂了，这种乱七八糟的玩意都能往武林纪事上编。”众人随之嘻嘻哈哈将饭吃完，喊孙三过来叫账房先生算账，结罢饭钱便又起身上路。

“侍琅，这几位刚说的话你都听着了？你是个读书人，说说，有啥看法。”孙三收拾好刚才几个镖师吃饭的桌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着账房先生。

账房姓沙，年纪不大但看上去很是老成，出生时爹妈为了孩子以后能当上大官就给取了个名字叫侍琅，小时候家境殷实，读了几年私塾，考过乡试，名落孙山。后来家庭突遭变故，就剩他一个人来到关东这家客栈，当了个账房先生，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念两句诗，再就是和孙三老朱议论议论过往行人讲的各种故事，经年就是一件蓝黄色布袍也不见换。

“那是当然，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都不止三人，秀才我当然得听。”账房应了一句。

“我呸，就你还秀才呢？你乡试都没考中，要不要脸，快，给孙哥讲讲，这事是真的不？”孙三向门外吐了一口，转身问道。

“我觉得神算子前辈之所以受武林世家和朝廷尊敬，必然有他的道理，但是妖魔鬼怪这件事，我是断然不信的，要是真有妖怪那哪还有那么多大侠隐居山林，早就被妖怪吃光了，所以这件事不见得是真的，和咱平民百姓也没什么关系，权当听个乐就好了。”侍琅说罢捋了捋头发，接着看起了昨天记得账本。

“你们不信有妖怪吗？嘻嘻嘻”此时突然一句沙哑的声音从侍琅背后传了过来，吓得他一跳三丈高，大太阳的早晨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救救。。。救。。救。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妖怪啊，子曰，曽子曰，庄子曰，李白曰。。。。。”

“曰你大爷啊，你看看是谁”孙三看着账房的背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这位年轻漂亮的吴小姐，您不去后院好好打杂，来客堂吓什么人啊！！！！！！”侍琅最后半句几乎是怒吼着出去的，刚听完故事就被眼前的女子吓得差点丢了魂，即使是个读书人也是万万不能忍受的。侍琅眼前的女子是店里的打杂的，姓吴，面容姣好，但是手上的老茧便显示出常年辛苦劳动，但是整个人却一直充满着活力，给整个店里带来了不少趣事。

“好啦好啦，我这就去帮你们洗衣服，顺便问问掌柜的什么时候开饭，饿死我了看这些人吃饭。”说罢吴凡便三步并做两步走向了后院，留账房和孙三二人面面相觑。

老孙扶起来被吓倒的秀才，酿跄着走向大门准备迎接下一位到来的客人，侍琅也走回了柜台拿起了昨天的账本和算盘，噼噼叭叭的打着。

第一章 说书人

“话说从前呐，有二位神仙，一位呢叫共工大神，掌水，另一位呢叫祝融大神，司火，二人这相处便是如这水火一般，从来都是对立面，永远走不到一块去。后来有一天，两位大神发生了冲突，共工大神一怒之下撞断了天地支柱，天塌了个窟窿，这天河的水啊，就哗啦啦丶哗啦啦的往外流，把我们人类生活的领地都淹没了不少。在这时候呢，有一位圣人，叫做女娲娘娘，她有大宏远，为了拯救自己创造的种族不受天灾危害，用毕生精力炼制了五色神石，用这神石把天上的窟窿补上了，于是盘古大神所化的天地就将滔天功德赐予了女娲圣人，也就是我们后来说的女娲娘娘。女娲娘娘得到了功德后就用来庇护自己创造的人族，用滔天功德包邮人族万世昌盛。但说来也巧，这女娲娘娘炼的补天石恰好有那么一块剩余，遗落在了海外仙山之上，千百年风吹日晒，汲天地灵气，阴阳精妙，在数百年前诞生了一只生灵，这便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啪”台上的说书人将扇子合了起来，渐渐从屏风中先露出身影，左手托着一个破旧的麻帽，走下台来。“各位客官您要是听的尽兴，有钱的劳烦捧个钱场，没钱的劳烦叫声好，也是给我这穷说书的一个吃饭的营生不是？”

说书人说罢，台下一片叫好声，零零碎碎的铜钱也被各位听众丢进了说书人的帽子中，仔细一看甚至还有几钱碎银，在关东这豪放之地，居民多数都不拘小节，生活凡是能足够吃喝的，对着等‘文化人’的打赏便不会太少。“好，说得好”“先生下回书什么时候讲，我还带我内人来听？”

“切，就这还说得好呢？来来往往的说书先生早就有说过的了，这穷秀才不就是把人家的再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吗有什么不得了的，这说一晌书顶俺老朱半月工钱了，我不给。”台下听众中传来一声与众不同的声音，在这一派叫好的气氛里显得煞是刺耳，算命先生也皱了皱眉，看向说话那人。

“这位先生，您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好，您大可撤一步，我这生活也是不易，您何必再来拆我的台呢？”算命先生看向茶馆角落，声音便是那里传来的。

角落里的人穿着一身灰色麻布袍，一块一块的油渍黏在了袍子上，看起来十分邋遢，这个油腻的人仔细看去，便是有家客栈的厨子老朱了，仿佛是被说书人讲的说不出话，老朱的脸憋得通红，而他右边，则是在嗑瓜子的孙三和侍琅。

“你你你，你这个说书的，凭什么赶我走人，俺老朱说你不好，那是你说的段子就是抄别人的，你怎么能信口胡言，诋毁我老朱不尊重你饭碗。”老朱有些着急，平日里的他就是一个有些憨厚的厨子，和孙三和侍琅吵架从来没赢过，今天不过实话实说，却又被说书先生呛了回来。

“那这位朋友，可否请你讲一段故事，让大伙听听啊？若是你讲的好，那我日后便再也不吃说书这碗饭，今日这帽子里各位爷的打赏也尽数给你，权当赔礼道歉。”说书先生脸上有些愠色，本来想着不收钱把人赶走就算了，却未曾想到这个人不依不闹的拆自己台，一看上去还没什么正经嘴皮上的功夫。

听完这话，本就木讷的老朱更是慌得不行，赶忙拉了拉边上孙三的衣襟，悄声道：“孙哥，不行咱走吧，俺说不过这说书的，在这也是让邻里乡亲的看笑话。”

但是孙三和侍琅仍是慢慢悠悠的磕着瓜子，还呷了一口淡的不行的茶水。

“您到底上不上啊朋友，您要是不上，就给我当面道个歉，这事也就过去了，我们读书人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啊？”说书先生见老朱露怯，便大声往人群中喊道。

“是啊，来一个啊老朱。”“就是啊老朱，你要是不来一个，从今完后我可不去你们家吃饭去了啊。”台下众人难得有热闹看，也一个劲的吆喝起来。

“这。。。孙三，孙哥。沙哥，我回去给你们做好吃的，咱走吧，再在这让人挤兑以后镇子上可就把我老朱当一笑柄了。”老朱面色通红，用力的拽着孙三和侍琅的袖子。

此时孙三站起身来，却没有叫侍琅起身，而是拍拍老朱的袖子：“老朱，好吃的孙哥今天得吃，但兄弟你丢了的面子，俺必须给你找回来。”说罢便一个人走向了说书人的屏风，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立于屏风之后，徐徐开口：“既然我兄弟开不了这个口，那我这个做哥哥的则是不得不给他找回点脸面，你们且听好了！”紧接着便是‘跨擦’一声，孙三在屏风后打开了不知哪里来的纸扇。

“‘既然这位说书先生讲女娲补天之后有一五色神石孕育生灵之故事，那我便给尔等讲讲这生灵吧’，话说自那块神石继续天地精华之后，一日紫气东来，神石‘轰’的一声炸开了，里面蹦出一个石猴，毛脸雷公嘴，心如磐石，这时候初生便开了智慧，懂得天下万物的语言，唯一不足便是有一颗石心。”说到此处，孙三语调一转，道：“这石猴初生于世间，虽有灵智，却不知善恶是非，他听一起摘野果的野猪精和花妖说唯有去得自己同类所在的地方，才能找到归属，族群也会交给自己什么是善恶是非，教会自己顶天立地的本事。”

如是这般，这般如此之后，众人听的津津有味，讲到石猴去海外寻仙拜师，看天色已晚，众人也听的满足，便将扇子一收。“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罢，孙三有点驼背的身影从屏风后显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向众人。

“老孙，这兴头上呐，怎么不说了啊?”

“是啊是啊，怎么不说了老孙，我们这铜板都给你备好了，回去给你们掌柜的，肯定夸你。”

乡亲们显然是还没听够，但耐不住孙三已经合了扇子，下了台，便知道好劝也没机会了。

“您各位要是想听，多去我们客栈吃饭去，这账房小沙啊，读过私塾，那讲起故事来比我是强多了，回见，回见了各位。”孙三向大家一一抱拳，看也不看那位说书人，拉了一下侍琅和老朱便掉头往茶馆外走去。

“老孙，你还有这本事呢？回去我给你整俩好菜，今晚咱得好好喝两杯。”三人走在路上，老朱满脸崇拜的看着孙三。

“老朱这可是你说的啊，可不许反悔。”“不能不能。”

随着话音渐远，三人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茶馆众人的视线中。

“想不到这关东小镇，还有人对此故事了解的的如此详细，不该呀，这坊间流传的版本早被改过，这跑堂的一看就不像知道大事的人啊。”说书先生摇了摇头，将自己的行李带好，也慢慢走出了茶馆，消失在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