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记》：楚煜

第一章楚煜

“咣，咣，咣”

清越的钟声响起，穿过了晨曦间的薄雾。

楚煜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小手习惯的去摸身边，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老爸”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一日之计在于晨，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睡懒觉的习惯，煜儿。”

小男孩没有打开灯光，黑暗中只能听到穿衣服时悉悉索索的声音，随着小男孩把最后一颗纽扣系上，房间里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天地万物都充满着气，人的身上也是如此，经过一夜的时间，人体内的气就会变得污浊，现在老爸教你吐浊气。”

小男孩微微颔首，两只手交错着放在肚脐上，小腹内敛，轻轻吸了一口气，他把嘴唇嘬起，随着小腹凸起，缓长的吐出一口气。

吐完气，小男孩抬起头，凝视着前方，他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叩金梁”

他闭上嘴巴，手指节奏着敲牙三十六下。

“敲天鼓”

小男孩轻轻抬手，敲打太阳穴一十八下。

“浴面”

小男孩正了正身子，双眼微闭，慢慢搓揉的两只小手发热起来。

他把五指并拢起来，手小指黏在鼻侧，掌指上推，经过眉间印堂，上移至额部发际，随后向两侧擦到双鬓，缓缓向下擦过脸颊，一直到至腮部。

如此反复，到第六次的时候，小男孩停止了动作，他双手掌心对住了脸蛋，手指挡住了眼睛。

“以后，你每天早上醒来都要做，等到你什么时候熟练了，再让老爸检查一下。”

“老爸，现在煜儿已经做熟练了，你来检查吧，好不好！”

小男孩的声音充满着期待。房间里回荡着他刚才的声音，却没人回应。

小男孩捂着脸，牙齿死死地咬着嘴唇。

“我每天都在做的”

楚煜的肩膀不停颤动着，他强忍着，可眼泪还是不停的落了下来。

他早课已经做的很好了，可是那个人再也看不到了。

过了良久，楚煜缓缓起身，洗了脸，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天色还早，青黑青黑的，四下无人。

“现在开始练拳吧。”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慢慢调整着呼吸。

楚煜左脚缓缓平移，一直到双腿与肩同宽，然后微微下蹲屈膝，双手抬起，掌心相对，抬到头顶高度的时候画了一个弧线。

双手微收，离太阳穴两指距离，缓缓向下，经由鬓角，一直到胸口，向前推出。

“你可以把太极拳的起势想象成一个老爷爷正在捋胡子，这样是不是就好记一些了，”

楚煜手腕翻转，两只手像是捧着一个沉重的球。

“大捋的时候，要想着，你手上的球随着你手的动作在不断的变小，最后化在了空气里。”

楚煜重心慢慢变低，弓步的长度已经到了他的极限。

“老爸现在教你的，是太极老架，大开大合，伸筋拔骨，练拳的同时要还要慢慢的熟练，到达‘著熟’的地步，并且还要知道隐藏在这一式式背后的东西，否则就只是一个架子，也就是所谓的花拳绣腿。”

楚煜精神一阵恍惚，动作停了下来，“老爸，你就在我身边对吗？”

“练拳的时候最忌心浮气躁，三心二意，要心意相合，以意领气。”

楚煜低垂着眼帘，将剩下的拳路打完，做了一个收势，把顶住上颚的鹊桥放了下来，嘴里的津液也被他分三次吞咽了下去。

一百多式的太极拳打下来，东边火红的太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爬出了山头。

清晨第一缕阳光映射在小男孩汗津津的小脸上。

楚煜失神的望着冉冉升起的旭日，他伸出手掌，仿佛想要够到隔着无尽距离的天体。

“太阳公公，我看到你了，你能看到我吗？”

“我感觉，我的爸爸和你是一样的，都散发着无尽的光芒，照耀着各自的时代。”

“你离开了我，虽然我现在还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楚煜的声音越来越小，小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煜儿，你知道怎么才算的上是一个男子汉吗”

“不被任何事情打倒，背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楚煜对自己说，“笔直向前，确乎不拔的人，就是一个男子汉。”

“老爸，我要成为大家的太阳，”楚煜一字一顿的说，“成为像你一样强的男人，背负起‘元贞’的称号！”

初升的朝阳将金黄色的光芒披洒在男孩的身上。

“老爸，三个月了，”小男孩低沉的说。

“煜儿走出来了，我一定会活出自己的精彩，”

他清秀的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你放心吧！”

三个月前，楚煜的父亲战死，牺牲了。

金黄色的阳光将青黑的天色慢慢浸染，黎明来临。

楚煜迈动脚步，迎着朝阳奔跑起来，两边的景色不断变换着。

楚煜闭上眼睛，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阳光的抚摸，风儿的缠绕，甚至可以感受到刚才路过的石狮子的注视。

他停下了脚步，慢慢睁开眼睛，他的眼前是个一人高的石碑。

说是石碑，倒不如说是只刻了两个字的石头。

石头的材质很普通，秦岭里到处都是，经历了风吹雨打，它有的地方已经风化剥落，稍微用力似乎都可以掰下一块，就像一个垂垂老矣，耗尽暮光的老者。

楚煜三个月来，每天早上都会来到这里。

石头的正面刻着两个字——元贞

楚煜踮起脚可以勉强到“元”字。

“石头，我决定了，我要成为‘元贞’，”楚煜摸着它斑驳的表面，轻声说道，“有朝一日，我也会站在你身旁，承载你所承载的那两个字。”

楚煜心里默念，“就像我父亲那样。”

他又开始跑了起来，每天练完拳之后，他都要跑上十公里，这是第四代元贞，也就是楚煜的父亲培养出来的习惯。

楚煜闭着眼睛，慢慢把速度提了起来。他不用眼睛去看，凭着脚下的感觉就能知道现在到了元街。

楚煜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就和老爸一起走过这条早就磨去了棱角的青石街，那时候下着小雨，低着头还可以瞧见老爸和自己的倒影。

第二章元街

元街是一条二三里长的老街，街上有着多种且不重样的店铺，茶楼，酒肆，不一而论。

这里每家店铺的主人都是强大之极的存在。

沽月茶楼的主人是一位异能者。

咸亨酒馆的主人是一位武修者。

否泰药林的主人则是一位药师。

而元街有九十多家店铺，这意味着在元街就有九十多位强者。

楚煜每次经过这里，都会觉得十分压抑，就像是在广袤草原上独行的小鹿一样，那些强者不经意间或多或少流露出来的气息，都不是这个小孩子可以承受的。

现在只是清晨，而且这九十多家店铺的主人至少有三成以上的人不在这条街上。

所以楚煜才能独自穿行。

楚煜缓步走着，全神贯注的走着每一步路，现在他感觉自己的肌肉都是紧绷着的，心跳似乎都慢上了几拍。

二三里的老街如同有着无尽的距离，那个明晃晃的街口在楚煜看来，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的终点。

楚煜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每次吸气皆以深长细匀为准，每次呼气则是短粗促急。

吸气的时候，楚煜全身蓄力，呼气的时候借由后腿蹬地瞬间发力。

楚煜就像一个静默的画面，身法配合着呼吸，才让这个画面一顿一顿地动了起来。

街口，楚煜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打湿。

“比昨天快了将近三息（注一）。”楚煜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元街一直向东是旧城门，到了那里，楚煜早起的行程就算完成了一半。

楚煜不再跑动，而是继续缓步而行，让体力慢慢恢复。

走路，是一种很平常的动作，有的人走路就只是单纯的走路，有的人走路就是一种练功方式。

当楚煜走动的时候，肩胯合一，迈步如行犁，落地如生根。

缓步而行，看起来很慢，其实很快。

现在的楚煜走起路来肩膀微耸，身上的力道还尚未达到运转如一的地步

等到什么时候可以将身上的力道运转如一了，不仅仅只是走路，吃饭睡觉就都是练功了。

等楚煜到旧城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发亮了。

旧城门的守卫看到了楚煜，远远的就打了招呼。

“四眼仔，你好像比昨天快上了一点啊。”

“大老黑，你能不能不叫我四眼仔。”楚煜略显无奈的回道。

黑塔一样的壮汉嘿嘿笑了一声，“四眼仔，你能不能不叫咱大老黑啊。”

“你那么黑，个子又那么大，当然要叫你大老黑啦。”说完，楚煜已经到了黑塔壮汉身前。

黑塔壮汉看着楚煜，“你的眼睛有两个瞳孔，就像四只眼一样，肯定要叫你四眼仔啊。”

楚煜低垂着眼帘，“我说过我叫楚煜了！”

“生气啦？”黑塔壮汉摸了摸楚煜的脑袋。

“四眼仔，在古代的时候，你这种眼睛叫做‘重瞳’，但凡有这种眼睛的人，都有着非凡的大成就！”

“咱们中华五千年的历史上，有这种眼睛的人数，可绝对超不过咱这双手上的十根手指头，”黑塔壮汉伸出蒲扇一样大的手掌，“那可都是些大人物啊！”

“仓颉、虞舜、重耳、项羽、吕光、高洋、鱼俱罗、李煜，”楚煜将史书上记载的重瞳者一一念了出来。

“这些，我早就知道了，”楚煜低低的说，“我老爸告诉我的。”

“原来你知道啊，”黑塔壮汉脸色红了一下，只是他肤色太黑，脸红也看不出来。

“李叔叔，我决定了，我要成为像父亲一样强大的男人，继承‘元贞’的称号！”

李挞看着那张稚嫩的脸庞，有着让他熟悉的棱角，他眼睛红了一下，马上扭过头去。

“连咱都打不过，你还想继承元贞的称号啊！”

“你放心吧，李叔叔，我一定会成为元贞的！”

他原本如同湖面一样平静的的的眼眸忽然调整了焦距。

楚煜的视线穿过旧城门，看着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夏。

“而且，我还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外面的世界啊，”李挞晃了晃手中的大铁锤，“很危险的。”

“从今天起，”楚煜思索了一下，继续说道，“从今天，从现在，从此刻，从此秒开始，我楚煜就是一个不被任何事情打倒，背负着责任，笔直向前，确乎不拔的男子汉了！”

“男子汉会怕危险吗？”楚煜摇了摇头，“不会！”

“好了，李叔叔，我走啦，”楚煜摆摆手。

四眼仔和大老黑相互背对着，四眼仔越走越远，忽然，四眼仔停了下来，“谢谢你大老黑，这些天来，如果没有你，我怕很难走出来。”

“四眼仔，都说过咱叫李挞了”

黑塔壮汉望着远去的楚煜，低声呢喃，“你还这么小，未来不知道还会有着什么样的经历！肯定会很艰难，不过你是一个男子汉，咱相信你！”

“第四代元贞大人，您听到了吗？您的的儿子，他是一个男子汉了，”黑塔壮汉的眼角竟有些湿润，他撇过头，“这也没风，哪里来的沙子。”

注一，一呼一吸为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