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楚青音》免费试读_树洞里的树懒
浪起作帆
早秋的天色一片清明,蓝天白云,忽明忽暗,时卷时舒,自北方而来的寒风干烈而爽朗,吹得殿外的旌旗猎猎作响。
年轻的皇帝端坐在金色高殿之上,身旁两尺之外,高大的丞相微佝着身子,立侍不语,整张脸都隐于玄色的长冠的阴影下,唯有鹰钩的鼻子很是突出,表示他的存在。
朝堂一片哗然,自皇帝抛出究竟谁去巫楚的问题后,这群本来打着瞌睡的百官瞬间打了鸡血一般,争相推诿着该谁出京为帅。
朝堂上混乱不已,汉话胡话一片叽里呱啦,争辩最为激烈的,甚至要露膀子的干架的,还是要属左边的那群精力旺盛的武官们。
“你铁兰心家为什么不去?偏偏推我沁僧溪家去!”
“你家五位好男儿,军功又少,这个机会给你,你还一番不识好?”
“铁老二,你这厮好笑,我家五位好男儿英勇好战似猎鹰,军功不比你家少!”
“你这老匹夫,敢拿你家和我铁兰心家相提并论!”
“竖子敢耳!辱我家族!老夫定要你好看!”
皇帝心中乱糟糟的,瞄了丞相两三次,丞相却含着头,一副不痛不痒的姿态。
眼见着这位沁僧溪家的老将军已经揪上了别人的衣领。
皇帝再三吸气,不自觉地攥起拳头。
“够了!”年轻的皇帝一拳砸在案上。
吵闹声戛然而止,朝臣们大梦初醒一般,讪讪地敛了口舌,归复原位。
而武官们的怒气仍未消除,即使是归复了原位,也是彼此大眼瞪小眼,活脱脱一群剑拔弩张的公鸡。
骂归骂,打归打,毫无头绪仍是毫无头绪。刚才沸沸扬扬的朝堂,一瞬间又鸦雀无声。朝臣们各自心怀鬼胎,打着算盘,神情十分诡异。
巫楚元帅,说着好听,是个元帅,其实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巫楚这个地方以天下四“最”闻名于世,“最黑的帮,最毒的人,最多的瘴气,最大的江湖”。
此话何解?
最黑的帮自然是指据山为王的“暗市”一帮。暗市白日里也做正经生意,一到晚上,百鬼夜行,莺歌燕舞,杀人放火,极乐极悲。
暗市的据点于一个有着狭小出口的深谷,四面绝壁,易守难攻。他们又和朝中很多官员有来往,上面的官员不想管,下面的官府更管不了。
好在他们不扰平民,也不偷税漏税,于是官面上默许其肆意跋扈,就成就了普天之下第一大黑帮。
最毒的人固然是指巫楚最正宗的特产:巫族人。
巫楚的巫族人是古时南朝皇族遗民,传承最正宗的巫术,毒术,用毒以及施巫术就能顷刻置人于死地,虽说他们平日里安分守己,待在深山中,一副良民模样,但大家心里都有数,谁都不敢吃饱了撑的去招惹这些大爷。
再说这个鬼地方自然条件是极为恶劣,此地常年闷热潮湿多雨,不仅是滋生毒虫毒蛇,更经常是瘴气难消。
白白胖胖官员去了,风湿类风湿关节炎伺候,运气好的话还能闷出个肺痨。大病小病,绵延不绝。瘴气之最,名副其实。
江湖则不仅仅是指巫楚多湖泊山泽,还是因为这里山高水险,丛林茂盛,利于逃逸,官府又疏于管理,变成游侠盗客的沃土。
所以,江湖人士把这里视为天堂,犯了事的,逃到巫楚,基本上命就捡回来了。江湖人最聚集的地方自然是一片最广阔的江湖。
重点是,这里好像和京官犯冲,好些个京官都是有去无回。
上任元帅崔紧尸骨未寒,现在小皇帝一时兴起,要任命一个新的元帅。
只要是有人生追求的官员,谁愿意主动去那鸟不拉屎的地儿啊?一个个都恨不得自己大仇人赶紧滚去受苦。
这下的静默却让皇帝的怒气不减反增,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在皇帝蓄气,即将爆发之际,一直负手而立的兰楚芳缓缓走出队列,行一躬礼。
“微臣愿往,以解皇忧。”
他的声音向来似冷玉,在静默已久的殿里并算不得突兀。但是他这一句却如同惊雷,引得大臣们纷纷抬眼看向他。
打了很久瞌睡的丞相也抬起头,刮刮自己的鼻子,灰色的眸子看向这位将军。
兰楚芳身材高大修长,即使是在这些虎背熊腰里的胡人武官堆里,依旧是鹤立鸡群一般,高出众人一截,面容俊秀冷淡。
兼具胡人和汉人的血统给了他胡人的硬朗,也给了他汉人的冷逸。
皇帝脸色稍缓,又忽而铁青,既是因为感谢他解围,又是不忍让他去那蛮荒之地。
“兰卿……”皇帝的艰难地开口。
他一直视这位小兰将军为知己好友,派他外出为帅,他是于心不忍的。
“陛下,将军有心,“丞相淡淡开口,打断了皇帝的话,”且兰将军本来就常往南地,想来对南地的了解比常人更多一些。”
他像是略略思索了一下,接着说:“况且巫楚的元帅也不是很紧要的职务,将军虽年轻,但军功显赫,足以胜任,老臣私以为妥。”
“臣附议!”发话的是第二武将穆萨,穆萨乃兰楚芳小叔。
他平时最厌恶的就是自己二哥和这个侄子,有这个机会打压他们,他简直是如沐春风,心花怒放。
毕竟是人家是小兰将军的亲叔,他一开口,旁人自然不敢多言,都把眼睛骨碌碌地转,锁定兰铁的所在之处——也就是兰楚芳的二叔。
兰铁向来疼这侄子,绝不会同意送兰楚芳去巫楚,恐怕会是一场家庭互掐大戏。
他们正等着兰铁撒泼打滚,可是令众官失望的是,兰铁只是阴沉下脸,攥了拳头,便再无动作。
再回过来看兰楚芳,他似乎没有听见小叔欢喜至极,巴不得他早死的附议声,一派云淡风轻。
众官咋舌,果然这两叔侄都是一个狗啃不动的性子。
“微臣幼往南地从商,确实对南地有一知半解。贵人们长于北地,锦衣玉食惯了,若贸然前往,恐怕折寿。”兰楚芳声音淡然而又正经,接上丞相的话。
隐隐中倒显出一丝嘲讽与不屑的意味。
于是你小兰兔崽子本着大无畏精神和见多识广,救我们这些愚臣于水火之中,是吧?满朝文武交头接耳,心里汹涌澎湃。放肆,这小子简直是太放肆!
“臣以为兰将军所言甚是,皇上还是早些下旨,让学识渊博的兰将军呀,好好地去巫楚延年益寿。”丞相的侄子脱脱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
听了众人的话,皇帝只得哀叹:“既然丞相认为甚可,那么……兰卿,尽早出任吧。”
众位大臣暗暗长舒了一口气,悬了一早上的心放了下来,心想朝堂很久都没有这么刺激过了。
散朝后,兰楚芳被召入宫中,多半是小皇帝欲诉离别之情。
大臣们纷纷向外踱着,扭头看看兰楚芳的背影,议论不止。
“逞能,总有好果子吃!”武官们以一种酸不溜秋的口气评价“兰小将军舍弃大好前程主动外调蛮荒”事件。
“二叔是尚书,小叔大将军,皇帝又器重,军功也不少,这小兰将军,可是猪油糊了心?”文官们权衡利弊,怎么也搞不懂这个小将军的心思。
“或许这是兰尚书一手操办,想让小兰将军去巫楚立军功?”一位新晋的小官斗胆发言。
小官此话甚是清奇,像极了地主家的傻儿子。
众人白了他一眼,讽刺他没脑子。
“巫楚那块地方,险山高峻,匪多民恶,你是不知道多少官员命丧于此。在此能挣到好处?怕是痴人说梦了。兰铁疼爱这个侄儿,如果不是丞相大人都赞成了,又怎么会甘愿把他推下火坑?”
一个老成的武官拍拍小官的肩头,摇摇头离去。
浪起作帆2
第二章:浪起作帆
“兰卿,若不是此行非你去不可,朕真不忍与你告别。”
皇帝朝内廷走去,兰楚芳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自带一股悠然。
“陛下放心,四处清净,没有多的耳朵和口舌。”到了内廷,兰楚芳侧耳凝神一会儿,肯定地点点头。
他的武功水平在茫茫武官中排得进前十,至少能够保证六丈之内没人敢来动手脚。
“巫楚之地,向来是罪臣所去之处,还望兰卿别怪朕委屈了良臣。”
皇帝敛了离愁,却是忧虑又堆满眉头。
“陛下自有用意。”
简简单单地一句,尽显他对皇帝的信任。
皇帝苦笑,如今的朝堂,能忠心于他的人屈指可数,能和他坦诚相待的好友,更是少得可怜。
“崔紧生前在朝堂似有勾谋,他因罪下放巫楚,在巫楚的日子也是不安分。虽然他现在死了,也定有痕迹可寻……这些人总是欺朕年少,把朕当做瞎子,聋子,可朕就算是被遮了眼,堵了耳,朕的心还明亮着!”
皇帝十三岁登基,到现在已有五年,却在朝堂一直没有树立威信,从今天的朝堂闹剧就可见一斑。
所谓的心腹忠臣更是少的可怜,做皇帝做到他这个份上,也该是备受打击。
兰楚芳不得不佩服皇帝超强的抗打压能力,佩服他至今还热衷于朝堂,执着于他的政治理想。
“陛下不要灰心,朝堂上必然还有忠臣,陛下以后肯定能让天下人才尽归皇家。”兰楚芳对皇帝有足够的信任。
兰楚芳十八岁从西域到大都,刚好是皇帝登基不久。因为他武功修为还算精进,又颇通诗词歌赋,所以举为皇帝近卫,看着皇帝成长。
他清楚皇帝的品性是足以成就大事的,能够挽救北朝颓败的局势。
皇帝轻叹一声,右手搭上他的肩头。
“此事牵涉颇多,兰卿切莫勉强。”皇帝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
又要让他去巫楚办事,又让他别费心。
他想到叔父之前对他的告诫,也是奇奇怪怪的。
原本对皇帝和叔父设计这场朝堂闹剧就不太理解,而皇上这些话更让他糊涂了。
“陛下可有隐言?此时可以尽说。”
皇帝背过身去,静默了一会儿。
“伯颜。”皇帝说出这个令人阴霾的名字。
兰楚芳默然,想起那个不苟言笑的丞相,他大致明了皇帝的苦衷,这个人,动他很难,他动别人,是易如反掌。
看来巫楚的事多半和这位丞相搅和很深,这也意味着巫楚的地盘异常凶险。
“兰卿,朕无物可赠,这块通行御令赠你,来往关卡不受阻隔。”
皇帝眼神真切,满含不舍之情。
兰楚芳恭敬接过,看着这块为无数商人所渴望的通行御令,神思微凝,旋即了然。
而此时的伯颜丞相大人,正在太后的康乐宫消遣。太后正处芳龄,虽无惊世之颜,却也是眉目含情,暗香萦绕,算得上一个标致的美人。
例行的欢愉之后,伯颜起身,并不唤人更衣,兀自披了一件中衣,走到长案前倒了一杯香茶。
添香的丫头战战兢兢地进来,在重重帷幔之中听见太后的一声嗔怒的咳嗽声,赶紧又退了出去。
“没眼睛的丫头!”太后恨恨道。
“太后莫气,伯颜今日来的时间早了些,这些下人没什么准备,也可以原谅。”伯颜一边随手翻动案上的一沓沓抄文,一边懒懒地说。
太后像是应了一声,心里却是暗暗发狠,明明吩咐了仆人们都离得远些,这丫头定是没安什么好心,不得不除。
“太后近日在抄佛经?”伯颜回首问她。
“海仁的伤寒还未痊愈,哀家不得不向神明祈福。”太后也穿上中衣,下床朝他走来,帷幔缭绕,衣袂飞舞,宛如仙人。
伯颜微微凝神,随即敛容,淡淡道:“太后何必信神不信人?春冬交替,伤寒多发,太医定明白如何作为。”
“哀家自然信人,可哀家只信丞相一人!”太后依偎着伯颜坐下。
“自然信臣。”伯颜抚上她的脸。
太后褪去她华丽尊贵的包装,在丞相的身边,就是一个娇弱的女子,和寻常女子并无两样。伯颜的眼中有星火闪烁,恍然觉得尘封已久的心弦有丝毫波动。
“珠儿别怕,海仁会没事的,有臣在,你们永远不会有事。不管是病痛,还是其他,伤害你们,臣必摧之。”他附到太后耳边,低声说。
“可哀家听说,妥欢似乎有所动作,今天还要派那小贱骨头去巫楚。丞相既然知道那崔紧和哀家有些往来,怎么还放任他去巫楚?”
太后却是直直逼上他的眼睛,不解他片刻的风情。他的瞳色偏灰,尽显凉薄。
“太后果真心系朝堂。”伯颜定定地说,一字一语都是不快。
太后见他神色有变,赶紧亲昵地搂上他的脖子。
“哀家都是为了海仁啊,自古帝王之家,兄弟相残。先帝和文景大帝乃一奶同胞,尚是如此结局,何况那妥欢小儿与我素有嫌隙。我怕……”
“既然知道他与你本就有嫌隙,你就不应该找崔紧,还让他发现你们的手段。”伯颜把她从自己身上剥开。
“我哪里知道他……”太后委屈巴巴地说。
“你向来沉不住气,你只知道妥欢性命与你我而言,不过只是富贵台上的一支蜡烛,看似火光波动,暗波汹涌,可探手即能掐灭。”
“却不知道偏偏是那支蜡烛亮着,你我才能看清朝堂,若蜡烛灭了,下面的有心人就会丢上来一支火把,你我又如何掌握?”
“尚有星火可燎原。蜡烛虽小,其火也明,难保他不引火焚殿。”太后仍是委屈,又倔着要争个高低。
“唉,珠儿,引火焚殿也要有物相助。灭身容易灭心难,妥欢需要的,只是一次彻底的失败,让他死心,安于尊位,对我们,就是最大的益处。”
“若他能安于尊位,哀家倒也不会为难他。他若心存异想,为难我的燕儿,海仁,为难你我,颜兄,哀家定不会手软。”
“不过,颜兄可知道妥欢派贱骨头去巫楚的真正用意?”
太后心烦意乱,盯着伯颜的眼睛。
“噢,那太后知道?”伯颜并不作答。
“哀家哪里知道,颜兄总这样为难哀家。哀家只知道这小兰将军军功卓著,向来聪明。不知道会在巫楚耍什么手段。若是巫楚丢了,我们失去的,不只是助力的臂膀,更是一双洞悉的眼睛!”
“珠儿,看事不能仅从表象,”伯颜摸了摸鼻梁,顿了一下,又说道,“这些浑水可不是打打架,写写诗,耍耍嘴皮子的小毛驴就能搅得动的,兰楚芳不足为惧。”
须臾,他补充道:“兰铁就不一样了,此人稳于高位,看似与世无争,安于求成,实则隐忍。这个人可怕得就像一条不吠叫的恶狗,他才是不得不防。”
“不过……兰楚芳这边也不能松懈。可要多加‘照顾’。”伯颜眯起眼睛,露出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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