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归藏录》： 降鲼少年

第一章 降鲼少年

八月十八，沧州，酷暑。

灵月峰下，龙潭迎来一年水量最大的时候，这也昭示着灵水族“渔祭”要开始了。

“渔祭”是族里每年最盛大的节日，在这一天大家聚集到龙潭边载歌载舞，为族里刚满十八岁的少年举行成人礼，同时捕捉龙潭中的稀有动物来祭祀祖先。当然还有一项最重要的仪式，那就是选举族里的新首领，而方式则是看谁能捕获到最生猛的生物。

族里现任首领鸿昊已经连续三年蝉联了“渔祭”的冠军，去年更是因为捕获一条罕见的血鳗而一举夺魁。那是一场偶然的遭遇，鸿昊的目标原本是一条刚饕餮完大餐，慵懒游行的巨齿吞噬鲨。

那条鲨鱼脊背黝黑，单鳍锋利有力，在水面若隐若现，不时泛起片片殷红。鸿昊双手交叉，锁定目标之后单手食指快速画圈，只见一缕烟气瞬间弥散开来向水中飘去，这是灵水族的“旋水术”。烟气散落在吞噬鲨四周便激起了数个大小不一的漩涡，像是几朵喇叭花一样将吞噬鲨团团围绕不得动弹。

鸿昊立马屏住一口气扎到鲨鱼下方轻推一掌，只见一圈细小的水波轻轻散开，逐渐变大。这是灵水族人人都会的水波功，而效果则因个人功力的不同，小则击晕鱼虾，大可重创水中巨兽。鸿昊这一击用了约五成功力，但也足以将吞噬鲨击出水面近十尺高。烈日下，众人勉强抬起头，尽力用手遮挡灼眼的阳光，望着那条体长超过一个成年人的吞噬鲨在空中狭长的身躯。

“鲨鱼的尾巴好长啊”，一个孩童指着“吞噬鲨”好奇地说，确实那条鲨鱼的尾部不同寻常的多出了约四到五尺的一根长条，隐约间长条似乎还在扭动。

“血鳗!”一位长者喊道，鸿昊也恍然大悟，那条吞噬鲨之所以缓慢游行的原因不是吃的太饱，而是被一条血鳗缠上了，这种嗜血水怪口似吸盘，口四周长有一圈利齿，平时藏于洞穴之中，待大型水兽游过洞口时便如箭般窜出，一口咬住目标背部开始吸血，直至其血尽而亡，可谓水下的吸血鬼。

由于血鳗只有捕食时才会游出洞穴，所以族里只要很少人见过，当然想捉住它就更难了。众人惊讶之余，血鳗已随鲨鱼开始下落，突然离开水面让它松开了鲨鱼紧咬鲨鱼的吸盘血齿，一头钻进水中，入水的瞬间，背上八个银色圆斑格外耀眼。

“八目血鳗”，鸿昊意识到这是一个强大的对手，父亲说过血鳗每十年背上就会出现一个眼睛般的圆斑，而这条八目血鳗则可以算是鳗中之精了。血鳗入水后像拨动的琴弦一样以极高的频率左右摆动身体，快速往水底游去，鸿昊也深吸一口气迅速扎入水中，他知道血鳗的速度要比吞噬鲨快很多，必须在它回到洞穴之前捉住它。

但毕竟人非鱼，他与血鳗的距离逐渐拉大。鸿昊并不慌张，伸出手掌，食指弯曲向血鳗方向猛的一弹，一圈螺旋状的波纹瞬间散开，这是水波功高难度的一种演化，需要将掌力集中于指尖发出，效果是可以使水**进的速度成倍的加快。远处血鳗扭动的频率突然慢了下来，明显是受到了水波的影响，鸿昊趁机加速游过去，一下把与血鳗的距离缩短到了一个身位。

然而就在鸿昊快让追上之时，血鳗突然猛的一甩尾巴，调头向鸿昊冲了过来，同时张开了那张布满环形利齿的吸盘大口，显然这个水中魔鬼反应过来它才是水中的捕食者。

鸿昊知道这圈利齿的厉害，但此时调头已来不及，只见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向下挥出形成一个扇形的水波，随之惊人的一幕出现了，血鳗触及到水波的瞬间被劈成了两半，时间极快以致其两半身体在分开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渗出血液。这是“水刀”，灵水族的至高秘术，可以在短时间内将水幻化成兵器使用，鸿昊刚刚则幻化成了一柄锋利的刀刃将血鳗砍杀。岸上，众人望着水中渐渐泛起的鲜红，焦虑的等待着，直到鸿昊双肩各扛着血鳗的一半身躯游出水面。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将大家的思绪从去年拉了回来，今年的“渔祭”开始了，身强体壮的族人们划船驶入潭中，不一会，刺蛇、旋齿鲨、暴鳄、皇鲟陆续被捕获，而鸿昊也不负众望斩获了一头帝王鲸。这确实是一个庞然大物，足足用了十五个壮汉才将其拖上岸，看上去比族里最大的船还长出半头，可见鸿昊的功力又提高了不少。见此巨物，很多本想一试身手的青壮年们都纷纷上岸，因为想要捕捉到比帝王鲸更生猛的生物是不大可能了，而且过去三年时间的蝉联也证明鸿昊是一个能力很强的首领，今年他再次当选也是众望所归。

波光粼粼的水面，千帆扬起，竞舸归来，场面呈为壮观。逆着船队，却见一叶小舟向远处驶去，驾船的是潇泽，族里刚成年的那批少年中的一个，因为之前参加成人礼耽误了时间，所有现在才出发。

“真是个年少气盛的孩子啊”，族长老渞洺感叹道，确实想挑战鸿昊捕获的帝王鲸在大家看来是徒劳的，因为龙潭里印象中应该没什么比帝王鲸更凶猛了，除了鸿昊去年捕获的八目血鳗，但那血兽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来的。

潇泽渐渐划到了龙潭中央，抛锚停住船之后并未立即撒网下水捕猎，而是从船舱中拿出一个木桶，向船四周的水里倒入红色的液体，不一会围绕小船的那块水面已经殷红一片。

“有意思”，已经回到岸上的鸿昊开始关注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他猜到倒入水中的液体是羊血，潇泽是想用羊血的腥膻味吸引水中的巨兽。然而经过一下午的屠戮之后，水中的巨兽们似乎都成了惊弓之鸟，羊血下水后许久并没有反应，只招来几条小黄鲨在小船附件游弋，偶尔露出还未长大的灰白色鲨鱼鳍，毫无杀气，仿佛可爱的孩童在玩耍。

“勇气可嘉，不过少了点运气啊。”渞洺边说边开始准备鸿昊的首领蝉联仪式。鸿昊也将视线从远处的小船收了回来，往水杉木支起的册封台走去。

“轰隆”，突然水中传来一阵巨响，众人循声望去，发行潇泽的船变成了两半，散落的木屑同水花飞溅开来，而潇泽却不见了踪影。“轰隆隆”，紧接着又是一声，一半船身的残骸被抛向天空，一个菱形巨兽跟着跃出水平。定睛一看，那巨兽呈褐色，宽约二十尺，头部大而平扁，两侧凸起，双眼位于凸起后方，口大而横平，左右各一片三角形胸鳍，大而肥厚如翼状，尾细长如鞭，隐约可以竖起的细刺。出水的瞬间，巨兽用双鳍大力拍击水面，腾空的样子就像一只大鹏，又好似一架巨大的菱形风筝。

“那是什么？是妖怪吗？”族的人惊恐的呼喊起来。

“大家不要慌”，鸿昊高举双手竭力安抚大家，但内心也难以平静，因为他也从来没见过这个生物。

“是鲼！”，一旁的渞洺看出了鸿昊的困惑，连忙解释。“那是一种海洋巨兽，《灵水录》有记载。龙潭并非死水，有一地下暗道与北海相通。灵水族祖先刚到这里时，暗道位置还很低，所以龙潭常年与大海连接，一些海中巨兽就经常在潭中出没。其中有一种生物叫鲼，意思为愤怒的大鱼，因为其脾气古怪，常常冲撞水面的船只而得名。

起初灵水族人不知道鲼的存在，也不相信有鱼可以撞翻渔船，所以迷信潭中有龙，故取名龙潭，直到族的第一位首领灵源捕获到了一条鲼后才解开这个谜团。后来因为地壳运动暗道的位置发生了上移，故而每年只有大潮的那几天才会与北海连通，所以族的人就再也没见过鲼了。今年大潮的水量极大，又恰逢潇泽用羊血吸引，所以引来了这怪物。但《灵水录》并未描述捕获鲼的方法，只是说其双鳍力大无穷，尾有毒刺，性情暴虐。

“快去救潇泽！”长老喊道，鸿昊也意识到潇泽可能有危险。在安抚完人群后，他便带着几名壮年驾船驶向龙潭中央。渞洺等四大秘术高超的长老也赶到水边，准备助鸿昊一臂之力。

而此刻，腾出水面的鲼已开始下坠，一片巨大的黑色笼罩在水面剩下的另一半船身上方垂直砸下，接着又是一声巨响，那船身瞬间化为一堆飞溅的木屑。这怪物实在是个庞然大物，即使回到水中之后依然可以看见水下一片巨大黑影来回游动。

鸿昊的船在距离那黑影尚有些距离便停下了，以防止那怪物的冲撞。鸿昊给岸上的几位长老做了个手势，只见四大长老同时伸出食指，将佩戴的水戒指向黑影的方向默念咒语，四枚水戒发射出四道光芒，在鸿昊的船前汇聚射入水中，随着光线向前推进，巨大的水柱被激起，潭底的沙石渐渐显现，潭水惊人般的分开出一条道路。

这是劈水之术，必须集四大长老之力才能释放的秘术，使出这一招可见情况之紧急，想必鸿昊对于水下这个陌生的怪物一时无从下手，只有先让其与潭水脱离再想下一步的对策。

但那怪物似乎觉察到了形式不妙，未待道路完全延展开便猛然振动双鳍再次跃出水面，在腾空至高点时这怪物竟如雄鹰一般两次振动鱼鳍，在空中滑翔出好一段距离，坠入劈水术控制范围外的另一片水域。

入水的瞬间，鸿昊发觉怪物的黝黑、湿滑的背部竟趴着潇泽的身影，他就像吸盘一样紧紧连在巨鲼身上。岸上的长老们也发现了情况，立马停止施法等待鸿昊的指示。

鸿昊一时也没了主意，施展更高的秘术担心伤及潇泽，只能站在船头静观其变。

没过多久，巨兽又一次旋转着跃出了水面，努力想摆脱吸附的潇泽，远处的鸿昊都能感受到巨大的气流，但潇泽就像扎进了巨鲼的身体一般，随着巨兽不断地出水再入水。

如此反复了几个回合后，巨兽显出了疲态，再次出水时已无法腾空，只是平于水面向远处游去。潇泽抓住时机，立马起身站立于巨兽身上，双手各舀起一掌心水洒向空中，同时以手肘为圆心快速反方向划半圆切过水花，形成两柄纤细的扇面凌空向下斩下。随着两道血柱喷射而出，巨鲼的左右两鳍瞬间被斩下，在水面漂浮了一会才沉入水中，而身体依然向前冲去了好几尺。

失去了鱼鳍，巨兽难以维持平衡，只能拼命搅动着细长的尾部，在水面翻滚起来。少年顺势一跳，再次落下时巨兽已是肚皮向上，少年凭借身体下落的力量迎着肚皮右手一拳砸下，接着又是左手各一拳，巨兽慢慢没入水中，渐渐没了动静，而少年也长舒一口气，向鸿昊的船游去。

鸿昊命人将船驶近，潇泽上船后直接躺在了甲板，累的连连喘气。留下一人照顾潇泽，鸿昊带领其余人跳入水中去打捞鲼的残骸。靠近之后才发现这巨兽体积着实庞大，平时补鲸的渔网根本围不住它，只能用四张渔网缠结后才勉强将其捆绑好拖回了岸上。

上岸之后，潇泽渐渐恢复了体力，便得意的向同辈的伙伴们叙述自己捕获巨鲼的过程，听完大家兴奋的将潇泽举起，大呼“首领！首领！”。

而渞洺却眉头紧锁，独自踱步来到巨鲼的残骸四周仔细观察起来。鸿昊看出长老有心事，也紧跟过来，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聚焦在巨兽的背部，在黝黑的背脊上两个白色的手掌印清晰可见，隐约还冒着寒气。

“长老，这是?”，鸿昊刚开口就被渞洺制止了，他给鸿昊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走进了泠朽阁。

第二章 灵水往事

泠朽阁是灵水族的藏书之地，族记《灵水录》也保存于此。藏书阁的主体建于潭水之上，靠数十根木桩支撑，防火性极好。主体又分为一大一小两间，大间陈列各类书籍，小间摆有简易桌椅，供议事之用。走进小间，鸿昊看到渞沁、渞清和渞洋三位长老已先达到，正在翻看《灵水录》。

“潇泽降鲼之时我见其可以吸附于鲼背之上而不坠落，甚是诧异，细数了一下我族秘术唯有《灵水录》中记载的唤冰术可以做到，便命三位长老先行过来查阅。方才与你查看巨鲼脊背上那两个有明显冰冻痕迹的掌印后我已基本肯定潇泽用的就是唤冰术。”渞洺一边解释，一边翻开记载着唤冰术的那页给鸿昊看。

“可是为什么从来都没见过长老们使用此术？”鸿昊看完一脸疑惑。

“唤冰术非后天可习得的秘术，只有生来体内含有冰晶的人才可自由使用。此术可以瞬间将水幻化为寒冰，若配合水刀或旋水术使用，威力无穷。”渞洺捋了捋苍白的胡须，“但这些也只是《灵水录》的描述而已，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可以使用唤冰术的人！”

鸿昊有些惊讶，渞洺长老是族里辈分最长的人，如果连他都是第一次见到那就更别说其他人了。但即使这样，长老也不至于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吧。

渞洺似乎看出了鸿昊的心思，补充道：“根据《灵水录》的记载，历史上曾有两个人可以使用唤冰术。一个是灵水族历史上最伟大的首领沅澍，当年五族之战，灵水大军在白暮海峡遭到玄火族和仓木族伏击，沅澍及时施展唤冰术将整个海峡冰封，使得仓木族的楼舰无法前行，才得以保住了我们最精锐的部队。”

“那另一个人是谁？”鸿昊问道。虽然当了灵水族三届首领，但他深知自己与沅澍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如果不是沅澍联合幻金族和冥土族打败了玄火族和仓木族的联军，定下五行之约，灵水族人无法像现在这么安定地在沧州大地生活。所以能和沅澍一样使用唤冰术的一定也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另一个是溟添。”渞洺叹了口气。

这是一个灵水族任何人都不愿提起的名字，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飒煞，五州第一暗杀组织邪风堂的创始人。溟添年少时并无特别之处，甚至武功、秘术在同辈中也属于资质较差的，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会唤冰术，秘术功力一夜之间突飞猛进。但不同于沅澍，由于溟添自身修为浅薄，在释放唤冰术之后无法祛除体内冰晶的寒气，饱受冰噬之苦，唯有借助玄火族的圣物玄冥真火才能驱寒。

然而五族之战后，灵水族和冥土族拥护幻金族铁钧为帝，五族也签下五行之约，承诺永不挑起战事。为表诚意各族同意交替保管他族的圣物，每百年交换一次，而当时玄冥真火则正好由幻金族保管。铁钧称帝后占据钟州平原，地势最为平坦，加上幻金族擅长冶炼，便在平原之上建起了雄伟、坚固的钟都幻阳城，又在宫城的中心之处用合金铸造盘虬塔存放圣物，并派高阶幻金武士守护。溟添几次跃强行夺取玄冥真火无功而返后意识到自己力量有限，便笼络各族心术不正之士创立邪风堂，收人钱财执行暗杀任务，积聚实力已图有朝一日可以夺取玄冥真火，但仍然难敌幻阳城八千幻金铠甲武士，最终不堪冰噬之苦，郁郁而终。溟添死后，邪风堂仍然延续至今，成为五州大地最神秘而又恐怖的组织。

说到这，鸿昊明白了长老担心之处，按“渔祭”规则自己应该将首领之位传于潇泽，而潇泽如果可以控制体内的冰晶成为沅澍那样的贤明领袖自然是好事，但如果他和当年的溟添一样对全族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

按照长老们的想法，潇泽刚刚成年，修为、经验自然难比鸿昊，而其体内的冰晶则更是一个隐患，所以从大局着想，首领由鸿昊继续担当则最为合适。只是如此做法将破坏族多年的传统，且一旦破例以后如果传位则成了难题。利弊权衡之间一时难以两全其美的方法。

“不如这样吧，还是依照惯例我让位于潇泽，只是考虑其年纪尚小，平日族里琐碎杂事我来协助管理。我看泽弟还是个贪玩的孩子，这样建议估计他也愿意。”鸿昊倒也是心胸豁达之人，对首领之位并不留念，思考再三提出如此建议。

“也好，这确实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冰晶之力会随着年龄增长和使用唤冰术的次数而增长，潇泽这孩子本质倒也善良，想必短期不会有什么大碍。待到明年“渔祭”，你再将首领之位夺回即可。”几位长老紧锁的眉头终于舒缓了些许。

就这样，灵水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领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