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的手》免费试读_光影剧场

第一章 初次相遇

地下135米深处，永远不会有阳光照射，人工光源可以代替部分职能，点亮地底，带来光明，但潮湿与阴冷难以消散。

一片黑暗中，联邦曾在此修建紧急避难城市，挽救数百万人生命。当战争结束，人类重新回地面，这座英雄城市迎来新的居民，一群特殊的战犯，从此正式更名为十字底狱，为联邦继续贡献。

“你们一定是疯了！”

“这样的重犯永远关在监狱最深层，是他双手沾满了联邦人的鲜血，一旦放出去，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对整个联邦进行犯罪。”

“他应该立刻被毁灭，而不是做为人工家庭助手回到地面。”

“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为了联邦的安全，请让他永远待在地下吧。”

明亮的厅堂，十几人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深蓝色制服组冲着浅灰色西服人员怒吼，咆哮，谴责，恳求。

西服组中，坐在后方沉默许久的中年男子，摘下眼镜轻轻擦拭，再次带上，光线变得明亮，从而能看到更多的东西。那些名为规则，法律，体系的事物，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包括所有生活在联邦治下的人。

“如果他存在，如果她同意，那么我们必须遵守。先生们，再继续讨论对错之前，给他们一次见面机会，确定或者否决并不取决于应该如何，当事人的意愿永远排在首位，这才是制度！”男子名叫乔森，联邦职员，此行带来一个地面的女孩，要求释放地底的囚徒。

屋子里一片寂静，不知何时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突然形成一段奇妙的旋律，由静生动，让人跟不住模仿，于是声音连成一片。

“好的！”制服组中有人站起身，“放他出来需要时间，面临一整套无法缩减的繁重程序，让外面的幸运儿稍等片刻。”

话音落下，所有人整齐划一扭过脖子，看向隔光玻璃窗外。厚重大衣包裹下的女孩安静坐着，垂落的衣帽盖住了脸庞，一片漆黑中看不清女孩容貌，看身型是个清瘦的女孩，那大衣像是一床被子，压在女孩身上，像是随时会把人压垮。

幸运儿不知道自己多么幸运，从来到十字底狱开始，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分不出喜怒哀乐。

在很多人看来以亿万分之一的几率抽中的东西理所应当冠上幸运的称谓，唯独当事人自己不这么想，恰巧旁观者同样认为，幸运的另一层意思：被魔鬼垂青。

滴答！滴答！

电子钟稳定运转，发出规律的声响。

不知道声音响了多少次，没人会去数，只知道时间过去很久。

叮！

门被打开。

一个青年男子在制服组簇拥下小步赴约，男子大概二十岁上下，双眸是深邃的蓝色，像是一片大海，飘荡着的单杆帆船，迷茫、无助和不知所措。

“按照联邦法律，你已经死了。”

“你死了，但这么死了对于曾经犯下滔天大罪的你们来说是一种宽恕。让你们获死解脱是法律的无能，罪恶必须得到严惩，这样才对得起人类制定的法律。”乔森见到来人，一字一顿，像是一个法官在宣读最后的审判书。

青年郑重点头，认同乔森说得每一句话，其中包括死亡。面对死亡，他无比坦荡，无限向往。

死亡对于青年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恐惧的事情，他将死亡当做一种解脱，没有痛苦可言，奔赴理想天堂。

“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眼前，如果你愿意，你将重新获得自由，前往地面世界。”

青年如死一般沉寂的面容有了一丝松动，当听到自由后，青年露出渴望，他渴望离开黑暗无光的地下，前往阳光明媚的地面。

没有任何犹豫，青年使劲点头，表示同意。

“很好。那么你愿意接受他成为你的人工家庭助手吗？”

随着乔森的声音，众人的视线再次停留在角落处，等待大衣下的幸运儿如何回答。

“我一定要接受一个来自联邦十字底狱最深层，十恶不赦的帝国罪犯加入我的家庭，成为人工家庭助手？”

少女的声音回荡，空寂房间内久久不曾散去。

那声音十分悦耳，在场众人第一次听到，像是聆听一场诗歌朗诵，联邦境内最出色的歌唱家的声音莫不过如此。

乔森微笑着说：“您幸运的抽中了他，让他加入家庭或许是命运的选择。”

少女没有回话，依旧坐在原地，细心的人会发现她的帽檐动了动，幅度很小，表明了态度，频率有序，道出了答案。

制服组情绪失落，有人在摇头，有人在叹气，却没有跳出来反对，连质疑少女的人也没有。

因为，这就是制度，独属于联邦的制度。

乔森见少女同意，将青年唤进一间密室。

“听着，你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曾经犯下无法饶恕的滔天大罪，联邦人民始终记得你对他们的伤害。”乔森没有入座，将青年堵在门背。

青年木讷点头，类似的说法他听了无数遍，在阴暗的地下天天如此，日日重复。

“还会说话吧？”

青年轻轻点头。

乔森怒吼道：“话说！用语言来回答我，会不会说话。”

他冲了上去，一把揪住青年的衣领，死死攥紧，仿佛手上领着的是一个布偶。

青年抬头，没有任何不适反应，终于说话了，

“我会说话！”

乔森像是个没事人，一松手，整理一番衣领，不温不火说：“我知道你不会拒绝任何一个离开这里的方法，所以你必须时刻记住，把我说的话牢牢死记，我知道你不可能忘记自己记住的话。”

“照顾好她，她是你活下去的唯一价值，帮助她好好活下去，这样你身上的罪孽会减轻。”乔森伸手摊平青年褶皱的衣领，这一刻，他又像是一个家长，动作娴熟自然，在帮自己的孩子整理衣服。

“从今天开始你是她的家庭助手，你和她一起组建一个新的家庭，这个家庭会很脆弱，所以需要你来维持。”

在开门前的一刻，乔森说：“还有什么问题？”

青年犹豫片刻，询问：“什么是家庭？”

乔森好像没有听到，拉开了大门，刺眼的光亮照入昏暗的密室，映在了青年脸上。视线穿透光，自然落到此刻已经立于中央的女孩身上，这个女孩被厚重大衣包裹着，低垂的帽檐遮住容貌，仿佛是一片光明里唯一的黑暗。

青年恍惚间，听着顺着乔森皮鞋落地的脚步声，像是从女孩身上看到了两个字：家庭！

......

明亮的大厅。

两位当事人正对着彼此。

制服组照例宣读完必要的步骤，文字内容很长，这项内容分成两部分，由四个人先后完成。

直到最后，制服组合上书册，一幅长篇是这样结束的。

“家庭宣告成立，做为家庭的一份子，两位，请向对方介绍自己。”

神圣庄严，肃穆凝重。

制服组和西装组分立两旁，站成一列。制服组站在青年后面，西装组站在少女身后。

“你好，机器人，十字底狱监号000001，代号瑞恩，十分乐意，成为您的人工家庭助手。”瑞恩伸出右手，在他模糊的记忆中，人类之间初次见面会互相握手，亲近之人会彼此拥抱，若是上前抱住女孩，未免过于唐突，他选择一个稳妥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友好善意。

制服组面带微笑，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西装组面色阴沉，情况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

唰！

女孩一甩头，大衣哗啦一声，垂落在地。没有依靠，没有束缚，就这么自然的顺着女孩后背落在地上。

“我叫孙妮，万分不愿，收留你做为人工家庭助手。”孙妮的声音与之前一样，宛若天籁，好似圣音。

只是她没有伸出手。

瑞恩在大衣掉落的一刹那，第一次眨了眨眼睛。曾经置身黑暗无光之地，不知有多久没有眨过眼睛。他的眨眼，如同时间加速流逝，从白昼变成黑夜。

那明亮的灯光下，漆黑色大衣堆积在地上。

孤零零站着一少女，乌黑色长发散乱背负脑后，像是一把伞，又像是一件披风，当夜幕蜕去，雨过天晴，头发便是黄昏，便是乌云，遮住少女的倔强，保留少女的自尊。

孤零零站着。

十分孤独。

柔弱娇躯失去羽翼保护。

惧怕阳光。

有些东西最好永远留在黑暗中。

少女，紧紧咬着嘴唇，嘴唇苍白没有一点血色，身子不停颤抖，冰冷灰寂的双眸锁住瑞恩，眼神中饱含憎恨，又带有血光与硝烟，恰似无尽炼狱，那是烧不完的熊熊烈火。

地狱之火，永生不息。

瑞恩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厚重的大衣重新披到少女身上。

拿着大衣，瑞恩显得不知所措，此刻他多想多出一双手，将帽子带到少女头上，在这犹豫之间，他的双手始终没有松开，因为一旦松开，大衣将会再次落地。

没有帽子，少女纤细的身子架不住厚重的大衣，那淡薄的里衣，两个空荡汤袖子无风自飘，那衣领很窄很小，牢牢锁住脖颈，一刻不敢放松。

倔强的少女总喜欢用帽檐遮住脸庞，不愿脱去黑暗，光明下她会更加美丽，可光明会将她的孤独，她的伶仃照得一清二楚。

总有一些人受到命运的特殊照顾，美妙的嗓音，俏丽的容颜汇集在一个人身上，当过于完美之际，那么离失去也就不远了。

第二章 天使羽翼

嘶！

悬浮汽车在高耸入云霄的摩天大楼前停下。

两侧车门，走下一排浅灰色西装组，警戒四周后来到后车门处站立成两排。

黑色大衣包裹下的少女从车里跳下，少女很倔强，谢绝车里的搀扶，跳下车时有些站立不稳，身子摇晃。

接着才跳下一青年，青年下车的姿势和前面的少女一样，小跳步从车里跳下，落地很稳，至于于没有发出声音，明明穿着皮鞋，一点声音没有。

他别扭的晃动身子，模仿少女的姿势，可双脚就像长在地面，一动不动，他感到有些失落。

“爱尔家塔，第六十九层，十六室，一切设施齐全，行李事先搬好，如果没问题，将是你们未来的家。”乔森翻动电子屏，高一百三十五层爱尔家塔全息影像浮现，上面有一间红色特别标注的房间。

“我的家！”声音从帽檐下传出。

“是您的家！”乔森说道。

瑞恩紧跟着点头，像是在同意孙妮的说辞，尽管她不会看到。

乔森收起电子屏，微微躬身，“那么，最后，欢迎您来到新新森林市，祝您生活愉快！”

兜帽抖动，孙妮小幅度扬起头，天空的阳光刺眼，令少女难以睁开双眼，自动闭合睁开两次后，眼皮终于不动了。

白光灼眼，已经不重要，黑暗依旧，从未见明媚。

“家......？”

.......

“孙妮小姐，我是爱尔家塔，第六十九层的管家，我叫......”

“陈侍诗，所为你公司三十六期员工，工号5600325736112，目前负责爱尔家塔六十九层，共四十五室管理工作......”

“够了！”

淡粉色工装组女子紧紧跟随，和往常一样引领刚入户的居民前往位于六十九层的家。

她的自我介绍被青年打断，青年开始更加详细的关于她的介绍，青年最详细的介绍戛然中止，因为听的人不想听。

滴！

电梯上升，梯内气氛压抑。

陈侍诗双手合十立在少女旁，余光打量新入住的十六室居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大衣黑色兜帽。天气很热，新新森林市的夏天格外热，尽管名字叫新新森林市，整座城市没有一株树，一朵花，一株草。

三年前这座城市被战争毁灭，夷为平地，两个月前完成重建，据说一个世纪前这片土地曾有一片森林。上一座城市的名字叫新森林市，新建成的城市叫新新森林市。

炎热的天气穿包裹全身的厚大衣，真是个怪人。

陈侍诗收回目光，兴趣集中在另一个男青年身上，直到电梯到达六十九层，男青年一动未动，眼睛一眨未眨。

又一个怪人！

她没有气馁，继续接下来的工作，一边介绍爱尔家塔，这栋联邦新建成的安置公寓，另外简单交待住六十九层需要注意的事项，居民来自联邦各地区，生活习俗和文化禁忌差异很大，光是禁止事项多达三十条。

一路上讲，一路上没人听......

少女不说话，青年不说话。

总算领人到门口，陈侍诗告退，临走前代表六十九层全体居民向新入住的两人表示欢迎，她礼貌伸手。

几乎是抬臂的同时，一只手按住陈侍诗的肩膀。

握手的意愿被强制扼杀在萌芽中。

她愤怒回头，下压的手弄疼了她，正要理论。

就在这时，门开了。

“欢迎回家，我的主人，再次见到你，真是太令我高兴。”

孙妮进房门，灰暗的房间里响起小女孩欢笑声。

陈侍诗意识到自己的工作结束，这家的人工智能主动开门迎接主人，她奋力挣开手臂，“有任何需要可以在爱尔社区之家上给我留言，账号稍后会......”

“CSS36112。”

又是这个讨厌的男人，不，他明显是个机器人！

.......

瑞恩关上房门，门会自动关上，但在门自动关上前，他主动关门，资料上说这样才是家的样子。

他站在玄关，打量起今后的‘家’。

家，家庭。

两个词从十字底狱听到起，到正式抵达，瑞恩通过人类的数据网络搜索，明白家与家庭的象征意义。

家，居住的房屋，目前这间九十平米的公寓是家。

家庭，一起住在家里的人，孙妮和他是一个家庭。

房间很暗，玻璃窗全被遮光帷幕覆盖，可房间里有灯，没人打开。

这本是人工智能的工作，在主人回家时打开窗户和灯，如果没打开，说明源自主人的授意。

孙妮，不喜欢光和亮。

瑞恩早习惯无光的世界，十字底狱最深处，没有光，一片漆黑，狭小的空间内，不停播放的正义审判宣告时间流逝。

一句话十二秒，五遍后一分钟，一小时听三百声，重复七千两百过一天，

你有罪，罪不可恕！

你有罪，罪不可恕！

你有罪......

......

我有罪！

瑞恩步入客厅，开始漫长的赎罪之旅。

“我该做什么？”

没人问答，屋子里寂静无声，偶尔传来吸管嗦嗦的声音。

瑞恩顺声音来到餐厅，孙妮在吃饭。

一个盘子，塑料质地的真空包装袋，一根吸管，构成少女的午餐和餐具。

食物很粘稠，半液体半固态，少女叼着吸管吸允得十分费力，不时发生嗦嗦的响声。

这不是瑞恩记忆中人类的食物，起码不该出现在家庭中。

“我能为你做什么？”

依旧没人回答。

孙妮起身，像是吃饱了，又像是没吃饱，她急匆匆离开餐厅。

当少女走后，托着食物的电子盘自动飞起，那袋没吃完的东西被丢进垃圾桶。

“她平时吃这个？”瑞恩不满，质问这个家的人工智能。

“她希望吃这个。”

“她不该吃这个！”

“她只想吃这个！”

争论，以停止收场。

“她去哪了？”

智能的声音没有响起。

瑞恩却听到流水声，向声音方向走去。

“不行，你不能去，她在洗澡。”

瑞恩没停下脚步，孙妮没有双手，若是洗澡，没有别人的帮助无法脱下衣服。

他冲到孙妮房间的浴室门前，打开门，呆住了。

水雾弥漫，朦胧的背后，是少女瘦弱的裸背。

一道道淡红色的疤痕，一片片灼伤后的印记，从双臂断截处开始，密布少女的后背，图案构成面目狰狞的野兽，又像是腐烂败坏的脓创。

长在少女身上，发出无声的痛诉。

这就是罪孽的佐证。

全是他的罪孽，曾经的帝国刽子手于战争中亲手犯下的滔天大罪！

“很丑，对吧？”

少女知道有人闯入，没有尖叫，声音冷清，就像是冲在她身上的流水。

水是热的，打在孙妮身上是冰的。

瑞恩没有说话，因为无话可说。

“听说，杀人犯在行凶后会返回现场，观摩死者的惨状，就像欣赏血腥的杰作。”

“我......没有。”

“都是你们干的，你的双手毁掉这座城市，毁掉所有的一切，你来赎罪！”孙妮一下子转过身，双眼喷发出愤怒火焰，“可鲜血会减轻吗？”

“永远不会！”

少女的前胸依旧被伤疤覆盖，这些伤痕是战争带给少女伤痛的结晶，枪火焚烧，带走少女的双亲，带走少女的一切。

如今的孙妮除了自尊，早已一无所有。

现在，联邦的重犯，曾经的凶手贸然闯入，欣赏犯下的暴行，践踏少女仅有的尊严。

啪！

瑞恩跪在地上。

浴室的地砖四裂。

那些伤疤在他眼中没有丑陋，是美丽花纹，是天使羽翼，包裹着少女，终有一日阴霾会被驱散，光明重新环绕。

他低下头，磕住瓷砖，用几乎恳求的语气，“请，让我为你点什么吧！”

无论是什么，任何事。

只要你开口，我将在所不辞。

没有双手，请让我做你的翅膀。

我从未期望洗涮罪孽，因为罪孽深重。

唯一的希望，你能永离罪孽侵扰，愿你被世界一切美好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