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灵传》：：白云镇

第一章：白云镇

白云镇，一个富裕且风景秀美的小镇，在望海州一带，是远近闻名的好地方。

除了它依山傍水，风景怡人之外，还有一个让它特别出名的原因，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陆氏家族，其祖上就曾定居在这里。

当然，陆氏家族自从出了一个地仙境的老祖之后，就举族搬进了两百多里地外的望海大城。这是陆氏家族的发家史，也是它为什么如此出名的原因。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白云镇也在陆氏家族的大手笔整顿下，由一个普通的小镇变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名地。站在小镇后面的山头上，放眼朝镇上望去，一眼就能望见镇西边那座金碧辉煌的陆氏祠堂。它比周围任何一栋百姓人家的房子都要阔绰气派。

虽然陆氏家族的人都搬走了，不过每逢一年几大节气的时候，陆氏家族的核心人物还是会在族长的带领下，回来拜祭一番。尽管一年中只有寥寥数次，但这丝毫不会折煞陆氏家族的威风。

每当陆氏家族回来的时候，敲锣打鼓的声音隔着两里地都能听见。还不等他们走进镇里，镇上的男女老少就老早在镇口等着看热闹了。如此一来二去，镇上的人即便知道陆氏家族在有意显摆，时间一久，也慢慢地习以为常了。

况且在他们眼里，陆氏家族虽然没什么大功劳，但为了镇子的建设也花费了不少财力物力，他们就更没法乱嚼舌根了。甚至有些势力心眼的人，巴不得讨好他们，想跟他们家族的人攀上一些关系。要是能得到这么一个大靠山，真是比捡到金银财宝都要好！

这一年，镇上的有心人发现，还没到陆氏家族回来祭拜的时间，陆氏祠堂旁边的老宅中，夜晚却通宵亮着灯火。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了。

时值初夏，这一晚，夜空晴朗，月光将大地照耀得一片灰白，显得格外亮堂。陆氏祠堂不远处，一对母女正在走夜路。即便月光明亮，但是老远，这一对母女就望见了那栋老宅里面正亮着灯火。

“娘亲，你看，那座鬼屋里面又亮了呢！我有点害怕！”

那个略显削瘦的农妇身旁，一个扎着冲天发髻的小姑娘，正紧紧抱着农妇的胳膊道。

农妇拍掉她的小手，白了她一眼，道：“瞎说什么，那是陆家的人回来了，哪有什么鬼！”

小女孩听她这么说，脸上的害怕神色稍微淡了一些，但她仍然有些不相信地问道：“陆家？可是，我们平日偷偷跑去玩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有人在里面啊！”

妇人脸上悄然露出了一丝害怕神色，但很快收敛回去。她抓紧了小女孩的手臂，拉着她绕开了祠堂方向，朝旁边的小路走去。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准你们靠近那里，你再不听，我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不带你回去了。你既然好奇，那就在这里看个够好了！”

走的稍远了些，妇人才瞥了一眼身后的祠堂，向小女孩轻声呵斥道。

这招似乎很管用，小女孩立即露出了畏惧的神情，忙抱着她的胳膊道：“娘，我不敢了，咱赶紧回家吧，我有点怕！”

妇人眼中的愠怒渐渐消褪。她点了点头，然后拉着小女孩赶紧离开了。不过临走之前，她有些心虚地瞅了一眼祠堂方向，眼中再次流露出了畏惧的神色，似乎她哄小女孩的话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她们刚离开没多久，就在她们刚才停过的地方，月光下面，一颗大树的影子忽然一闪，就从树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影。他全身蒙在夜色里面，让人看不清模样。

顶着月光和虫鸣，他朝那对母女离开的方向看了片刻，才突然迈步离开了。显然，他早就已经发现了那对母女。而自始至终，那对母女都没能发现，树后面竟然藏着这样一位神秘人。

无人发觉的情况下，神秘人影悄悄来到了陆氏祠堂旁边的老宅。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他才吱呀一声推开一扇木门，迅速消失在了门后面。

当陆家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百姓人家时，这栋老宅就已经建在这里了。所以当人影走进屋子里面，屋子里并不见得多么奢华气派。

陆家并不是忘记将这里重新修缮一番，而是他们刻意保留下来的结果。按照那位地仙境老祖的训诫，他们要原封不动地保留这栋老宅的模样，一是为了纪念已经逝去的祖先和曾经困苦的生活，二是以此为鉴，勉励今后的后辈们。

人影脱去笼罩了整个身体的灰色长袍，露出了满头灰发的苍老痕迹。他轻声走进侧边的房间，床上坐着一个面容苍白如纸的女人，像是刻意在等着他。

“怎么样，老福叔，有收获吗？”

女人见老者走了进来，连忙从床上撑了起来，一脸紧张地问道。

这位名叫老福的老者，刻板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从怀里一摸，就摸出了一个亮闪闪的物品，摊在了女人面前。

女人虽然满脸病容，但这却丝毫遮挡不了她眉目间的美丽动人，以及风情万种。她轻掩杏唇，双手颤抖眼眶泛红，露出了一副极其激动的模样。

在老福的手上，静静地躺着一粒金灿灿的豆子，虽然不大，但却放射着柔和的金光。凡人大约一辈子也不会见到这种神奇的东西，如此可见貌美女人为什么会如此激动了。

“老福叔，你真的找到了？”

女人眼中的泪水几乎要抑制不住地流出来，她不敢相信地问道。

老福似乎受女人的情绪感染，托着金豆的手也变得微微颤抖。

“没错，云娘，我找到了。言儿有希望了！”

“太好了，这太好了。我这就去唤他来！”

说完，名叫云娘的貌美女人一把扯开身上的被褥，作势就要下床。但她似乎忘了自己是带病之身，还没站稳，她脑袋一晕，颤颤巍巍就要摔倒。老福眼疾手快，一把拖住了她，将她抱回了床上。

“云娘，你切莫妄动心神。我去找言儿来就可以了。你的身体还需要休养，万万不可下床活动。”

经过刚才的一晕，云娘的脸色更显苍白。虽然不情愿，但她不得不点了点头，重新躺回了床上。

“老福叔，我们欠你太多了，来生做牛做马，我再替行天报答你的恩情！”

女人长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眼眶的泪水悄然滑落。她扭头悄悄抹去泪珠，双眼赤红地向老福说道。

老福上前替她盖好被子，又来到墙角的炉子旁边，盛了一碗药汤放在她床边，才神色黯淡地回道：“云娘，说这些都见外了。你知道，我这条老命是行天给的，我早就说过，我……”

话说到一半，他又忽然止住，似乎同样想起了什么难以企及的往事，他轻叹了口气，竟不再说下去了。

云娘见他失态，于是不再多言。她擦了擦双眼，然后道：“嗯，是我失态了。这些事，就不要再提了罢。言儿应该就在旁边的祠堂里面，还要麻烦你再跑一趟了。”

老福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他收好手中的金豆，没有多言，然后轻轻退出了房间。

关好老宅的大门，他扫视了一眼四周。夜幕渐渐深了，但头顶上的月光反而显得愈发亮堂。老宅西边不足五十步，就是陆家的祠堂。不用云娘说，他也知道言儿此时此刻正在祠堂里面。这些时日，他几乎整日整日地呆在里面不出来。

这个少年，太像当年的他爹了，倔强若此，沉默若此！

想到这些陈年往事，老福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然后大步向一旁的祠堂方向走去。这一次，他没有刻意隐蔽在夜色中，而是大摇大摆地穿过无人空地，来到了祠堂大门前。

“言儿，你在里面吗？”

老福竖着耳朵悄悄听了一会，但月光下除了虫鸣蛙叫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了。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敲了敲门，轻声向门后面问道。

短暂的安静，就在老福皱着眉头，准备推门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却传来了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福老，请进吧！”

老福眉头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他轻轻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第二章：祠堂中的少年

祠堂里面并不是很大，虽然从外面看起来气派之极，但是里面的布置却简单异常。几副桌椅，几张画像，就是这间屋子里的全部了。不过，老福并没有在这里停留，他径直朝墙角走去，然后踏上木质阶梯，来到了二楼。

这层屋子里面的布置更为简单，只有一张长长的香案，紧靠在窗子后面的墙壁上。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年，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正跪在案前的蒲团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香案出神。

“福老，你说当年的老祖，是不是也曾像我这样，在列位祖先面前跪拜过？像他那样近似神仙一般的人物，应该不会为任何人下跪吧？”

少年没有为福老的到来做出任何反应。他依然一动不动，忽然没头没尾地说道。

福老轻声一笑，道：“那可不一定，你可别忘了，陆家老祖当年也只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少年听到这里，肩膀忽然抖动了一下，好像福老的话将他吓了一跳似的。

福老来到少年旁边的一个蒲团面前，同样跪了下来，接着道：“所以嘛，可以肯定，就算现在的陆家老祖近似神仙，他也肯定在列位祖先面前跪拜过。不过，他可以问心无愧地站起来，就不知道言儿你，能不能像他一样，抬头挺胸地站起来？”

名叫言儿的少年听后，长叹了口气。他自言自语般地嘟囔了一句，“怕是不能了！”

福老眉头一皱，不禁问道：“何以见得？”

言儿起身拍了拍膝盖，离开了香案，来到了墙边的画像面前。

“福老，我不是老祖，连他的万分之一都无法企及，世间又有几人能达到老祖那样的境界呢？不管他曾经为何下跪，但他有改过自新的机会，而我，连一丝机会都没有了。”

福老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言儿察觉到他的讥讽神态，忍不住回头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福老起身点燃了三炷香，拜了一拜，然后插进香炉里面。做完这些，他才转过身来面对着言儿，冷声道：“不仅不是，而且大错特错！我问你，你可知道老祖活了多少年月？”

言儿一撇嘴角，回道：“我既然身为陆家子嗣，这点事我当然知道。到现在为止，老祖已经过了三百八十个寿辰，自然是活了三百八十岁了。”

福老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之色，点着头道：“不错，你既然知道老祖活了近四百岁，那你可知道他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言儿脸色微微一红，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他才一脸不服气地说道：“这谁能知道？四百年间的事，恐怕只有老祖他自己知道。这算什么问题？”

福老听后，脸上又是得意，又是讥讽地接着道：“嘿嘿，料你也不知道，你这句话又是大错特错。谁说没有别人不知道？我就知道！”

“你知道？”

言儿一脸愕然。

“当然，你要是想听，我可以把陆家老祖四百年间的事，一件不漏地给你讲出来，甚至讲一整宿！”

言儿舔了舔嘴唇，没有反驳。看福老的样子，丝毫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况且他知道福老从不妄语。但这也太难以置信了。

福老看着他一脸失神的样子，打断他的思绪道：“不敢相信是吧？我作为一个陆家仆人，都能对陆家老祖的身世熟知于心，而你作为陆家的子嗣却不知道。可见，你有多么狂妄自大了吧？”

福老故意将“陆家子嗣”这几个字说得重了一些，先前还让言儿趾高气扬说出来的词语，现在却让他的脸色变得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一阵，言儿才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头丧气地道：“是我错了，福老。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我再也不是当年的我了。”

看着面前少年老气横秋的模样，福老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着墙上的某副画像，接着道：“你可知道，陆家老祖在四百年间经历过多少磨难，才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你不过年纪十六，遇到一点挫折就萎靡不振，还敢在我面前妄谈陆家子嗣？要是让老祖看见了你这幅模样，恐怕他不但不认可你，还要大骂你一番，辱没了陆家应有的骨气，更折煞了陆家的威风！”

福老的这番话似乎很管用，言儿脸上本来不怎么服气的神情，这次彻底被折服得没了。他脸上的红晕一直延伸到耳根，吞吞吐吐地无以反驳。

半晌，他才苦笑一声，道：“是啊，我没用。如今我灵穴尽失，已经是个废人了。我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没有了，福老，你叫我怎么重振威风？”

福老一怔，轻叹了口气，这次却没有驳斥。他知道这些时日，这个名叫陆言的少年受了不少苦，受了连大人都无法忍受的痛苦。这种事真要放在陆家老祖身上，恐怕他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凡人一旦开启灵穴，就有吞吐天气灵气，修炼自身，从而走上修仙之路的机会。这个名叫陆言的少年，却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两年前，身上好不容易开启的灵穴突然尽数消失了。不管他再怎么刻苦修炼，哪怕他重新开启了一次灵穴，却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的灵穴再次消失了。

就在两个多月前，陆言第三次尝试重开灵穴，企图逆天改命。他的母亲云娘，为了给他鼓励和希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陆家求了一把中阶法器——斩金剑。只要他能重开灵穴，这把斩金剑就是对他的许诺和奖励!

陆言的灵穴开在右手手臂上，只要他再次开启灵穴，他立刻就能吸纳斩金剑进入灵穴，从此炼成他的本命法器，他也将再次夺回他天才少年的名号。

奈何造化弄人，他不负众望第三次开启的灵穴，却在第三天的早上再次神秘消失了。这让陆言的母亲深受打击，陆言本人更是一蹶不振，从此茫然度日，再也不敢奢望逆天改命了。

就在福老出神的片刻，陆言苦笑了一声，满脸的心灰意冷。连福老都无话可说，那就说明他已经对陆言的心死有所了解了，而且除了同情之外，他也无可奈何。

谁都帮不了他，这就是他的命。

修炼之道，修为、境界、实力乃至法宝法器，都依靠灵穴灵脉而存在。没有了灵穴灵脉，那就是一个口食五谷杂粮，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不说只能脸朝黄土背朝天地过着原始耕种的生活，寿元更是只有可怜的短短五六十年。

想到这里，陆言神色无比黯淡地叹了口气，作势就要下楼去。

为了生计，他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还有绝症在身的娘亲要养活，他已经准备好过着凡人的生活了。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是曾经的天才少年陆言了，那个十五岁就开启了三处灵穴，直臻开灵境后期圆满境的天才少年，已经死了！

“言儿，我要是给你第四次机会呢？”

咚咚咚的下楼声已经从陆言脚底响起，他刚迈下三层台阶，福老的声音突然又传了过来。

“你说什么？”

陆言生怕自己听错了，不禁瞪大了双眼，停下了脚步看着福老。

福老没有多言，慢慢从怀里摸出一物，放在了陆言面前。正是先前云娘所见过的那粒金豆。

陆言不解地看着眼前的金豆，喃喃道：“这是什么东西？”

福老轻生一笑，道：“你听说过这种宝贝，但是宝贝放在你面前，你却不认识？”

陆言脸上的好奇更甚，但是一想到刚才福老所说的第四次机会，他顿时更加难以置信地道：“璇玑果？”

福老微笑着点了点头。

陆言彻底呆住了，“这怎么可能？”

福老走上前去，轻轻搂着他的肩膀，将他重新领进屋子里面。

“不用怀疑了，这就是璇玑果。它的作用，不用我多说了吧。有了它，就算你没有灵穴，它也能硬生生给你变出一个灵穴出来。”

陆言心不在焉地点着头，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他才从发呆中惊醒过来，道：“福老，这种奇珍无比的东西，你是怎么找到的？”

福老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他来到窗边，望着夜空中的明月，轻叹着道：“言儿，你知道我的为人。不是我有意隐瞒，只是对于你来说，知道其中缘由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可能会引来大祸。”

看着福老难以启齿的模样，陆言点了点头，懂事之极地道：“我知道了，福老。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言儿记在心里了。”

“嗯，你知道就好。不过，我可以晒微透露一些信息，这颗璇玑果，与你父亲有关，我可没有这么大能力弄来这么一颗举世无双的东西。”

陆言听得不禁一怔。“我父亲？”

“嗯。至于再详细的缘由，就恕我不能告诉你了。”

陆言再次沉默了。

在他的印象中，大约从他十二岁开始，他就再也没见过他的父亲了。十二岁那年的某个夜晚，他父亲交给他一样东西，和他母子二人告别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因为他的消失，他和母亲二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