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葵与安娜》: 引子

时间:2019-04-11 01:37:10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端木冬野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章 引子

新年的第一场雪下得可不小。扎马尾的年轻女孩推门进来的时候,趴在咖啡吧台上的端木冬野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都市广播电台里一档名为《世纪回眸》的节目正一首接一首地播放着上世纪的老歌,这让冬野有点昏昏欲睡。女孩在徐徐闭上的厚重木门前,站定四顾,店内昏暗,客人寥寥,犹豫片刻便走向了窗边角落的一处双人座。拍掉散落在肩头的细碎雪花,然后将身上的鹅黄色轻羽绒服脱下搭在沙发椅背上,黑色毛衣下,衬托出起伏曼妙的身材,一下子将昏昏欲睡中的冬野的视线拉了过去。

“你好。”

冬野从吧台后走出,来到马尾女孩边上,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女孩一愣,看了看冬野的身后。

“你好。需要点什么?”再次开口时,冬野顺手递上了菜单。

“拿铁。”女孩微张着嘴,并没有接过菜单。

“稍等。”

不一会儿,从吧台后面传来咖啡研磨器发出的机械声,伴着淡淡的咖啡豆烘焙味道。女孩好奇地环伺小店,并没有发现其他客人。

“久等了。”

冬野端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大号马克杯坐在女孩面前,将一杯拿铁放在女孩面前。

女孩轻声说了句谢谢。

“我叫冬野。”

“你就是这家咖啡店的老板?”

“除了我,这里也没别人了。”

“听说你这里,只要顾客讲个故事,就可以免单,当真?”女孩偏着头,再次打量四周。

“当真,”冬野很认真地看着女孩,“只要你的故事能打动我。”

“这个标准可不低。”

女孩用手指将一缕发丝拨至耳后,低下头,喝了一口咖啡。

开一家故事咖啡馆是端木冬野多年前的一个愿望。一年前,他把这个愿望变成了现实。

推开窗,十米开外就是静静的苏州河,跨过一座石桥,是一所声名显赫的大学。自石桥以至大街,两岸高楼,鳞次栉比,冬野的“冬夜旅人”咖啡馆,就夹在一众门店之间,并不十分显眼。

为了和近在咫尺的大牌连锁咖啡店竞争,冬野放了个狠招——他在门口的店招中宣称,凡到店消费的客人,只要愿意给他讲一个好故事,且这个故事能打动他,客人当天到店的茶水消费就全免单——他的如意算盘是,第一次我给你免单,你肯定会来第二次。慢慢的,回头客多了,生意自然就好做了。

但直到新千年来临,他设想中的滚滚客流还没到来。

店里生意一直很萧条。冬野感觉自己撑不过这个冬天。

“不妨先讲来听听。”女孩拨弄发丝的动作,让冬野看得出了神。

“我叫柳兰,我的朋友静嵽向我推荐了你的店。”

“静嵽……啊,那位山带女士……我有印象,她给我讲了一个没

有鬼的鬼故事。”

冬野脑中顿时浮现出冬至夜那个短发微胖的女生形象。

静嵽那天讲的所谓的鬼故事,他已很模糊,她在他手心上划出名字中的“嵽”字时的那一幕,却深深烙在了冬野的脑海中。事后想想,那个被自己戏称为“山带女士”的胖姑娘,在一个初次见面的男性手掌上写自己的名字,怎么看都像是一种**。

“你该不会也是来给我讲鬼故事的吧?”冬野想到鬼故事,心里有点发怵。

“我想讲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很多故事都没有结局,不过,你是想让我猜结局?”

“不……实际上,结局什么的,我并不关心……那么,你有兴趣听吗?”

冬野端起面前的马克杯,下巴扬起,示意柳兰可以开始了。

第二章 柳兰的故事

1

从城北的工人新村到城南的师范大学,只有一趟56路公共汽车可以直达,十五分钟发一班,末班车晚上九点。从小区后门走到最近的公交站点,步行十分钟,骑自行车的话只要五分钟。补习八点半准时结束的话,步行至公交站,乘坐八点三刻的56路公共汽车,正正好。

象南星第一次给落苏补习功课时,就已经计算好了回校的路线与时间。此时的落苏,正盯着桌子对面还在努力讲解英语过去完成时态的象南星出神。虚掩的房门突然传来了颇有节奏的三声敲门声。落苏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正好八点半。

象南星将备课本胡乱塞进背包,起身准备告辞,落苏母亲突然叫住了他。

“象老师,上个周末新村附近发生了一起抢劫杀人案,就在小区后门的小路上,你知道吗?”

“是吗?”象南星不明白落苏母亲为什么对他说这个。

“是晚上的事情。我的意思是,今天让落苏骑车送你到车站,不要抄后门的近路,从小区正门前的大马路上走,安全一些。”

象南星犹豫着点了点头。

落苏坐上自行车后座时,双手很自然地就搭在了象南星的腰间。隔着薄薄的夏衣,象南星感受到落苏手掌的一股温热,他有点慌乱。

到车站的时候,象南星单脚着地停住车,绕在他腰间的一只胳膊有点依依不舍地放了下来。

抬手看表,八点三刻。56路公共汽车始发站里,最后一趟末班车正静静地候在不远处。象南星轻吁了一口气。

落苏从他手上接过自行车,却并不急着离开。

“车开走了我再走。”落苏一手扶着车龙头,一手拨了下耳边的头发。

昏暗的路灯下,象南星依然能看清落苏微红的脸。他的心似乎还没有从刚才骑车的运动中缓过劲儿来,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那我走了。你回家小心,走大路。”象南星闷声应了一句。

“行了,你快上车吧,司机可不会多等你一秒。”落苏突然笑出了声,倒把象南星吓了一跳。

汽车驶出车站,在路口拐弯的时候,象南星透过车窗玻璃,看到落苏还执著地站在原地,一头乌黑的马尾在橘黄的路灯照射下,显现出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2

只不过轻轻地敲了一下,门便“嗖”的一声开了,一脸笑容的落苏站在门背后,看着手指还未落下、呆若木鸡的象南星,夸张地晃动着手里拿着的一张纸片,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象南星探头向屋里看了看,并没有落苏妈妈的身影。

“我妈不在家,去外地出差了。”落苏将象南星让进房间,关好门。

“五月模拟考的总成绩单,要不要看?”落苏一脸得意,将手上的纸片递给象南星。

象南星只快速地扫了一眼。

“年级第几?”

“第三!”

象南星不由得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他记得上一次模拟考,拼尽全力的落苏最终也只考进了年级前二十名。以她所在的这所省重点高中以往的一本录取率来评估,能考进年级前二十名,基本能保证上一本线了。若能挺进前十,那考上本省的那所重点大学的几率将大大增加——考进那所重点大学一直以来就是落苏母亲以及落苏本人的最大目标。对落苏来说,最重要的是,那所大学距离象南星所在的师范大学,步行也不过半小时。

“妈妈说,这都是你的功劳哦。”

落苏像只快乐的花蝴蝶,绕着象南星转了一圈又一圈。象南星这才注意到,落苏穿了一件缀满樱花的粉红连衣裙,两片镶着蕾丝花边的衣领,衬着落苏细细的脖子,显出别样的白皙,让象南星忘记了今夕是何夕。

不知什么时候,落苏的双手就缠了上来。在并不十分明亮的吊灯照射下,落苏流动的双眸和淡红的嘴唇以及身上那件款式独特的连衣裙,一齐发出炽热而暧昧的信号,令象南星瞬间迷失。

在接下来的故事里,叙述者柳兰有点不知所云。

她说,据当事人回忆,象南星先是顺利拉开了裙子后背的小拉链,但是接下来,他却无论如何也脱不下那件上下宽中间窄的裙子。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事实上这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有足够多的时间留给他们——因为那个晚上,象南星就没有离开过落苏。

为了避免被发现和盘问的尴尬,象南星第二天一早离开落苏家时,并没有如往常般坐上返校的56路公交车,而是去了位于西郊的江边公园。一个小时后,落苏如约而至。

自从好上后,他们总是这样分头行动,暗中约会,悄无声息,很有点当年地下党人传递秘密情报时的风采。

柳兰以这样一句停下了自己的讲述,端起马克杯啜了一小口已经变冷的咖啡。

“女孩的妈妈没有发现吗?”冬野舔了下舌头,淡淡地问了一句。

“应该是没有发现吧。”柳兰直直地看着冬野,“呃,你怎么不问后来呢?”

“后来……啊,你的咖啡凉了,要不要换一杯?”冬野岔开了话题,端起柳兰面前的马克杯,站了起来。

再次回到座位上时,柳兰正对着窗外发呆。

华灯初上,路灯下的雪花下得愈发热烈。

看来不会有别的客人光顾了,冬野想着,将冒着热气的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柳兰面前。

“给你换了杯柠檬红茶。天冷,暖暖身。”冬野将杯子推近柳兰。

柳兰转过头看着冬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瞬间消失,暖气烘托中的脸颊现出一点绯红。

“谢谢。”柳兰捧起杯子,来回搓动,却并不急着喝。

3

七月的高考和盛夏的暴风雨同期而至。

结束最后一门考试后,落苏走出考场,站在四楼的走廊上,看着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大雨,长舒一口气。

撑着雨伞从拥挤在校门口的家长人群中挤出瘦小的身子,落苏穿过马路,独自上了一辆开往城南师范大学的公共汽车。想到半小时后就能见到象南星,她莫名地有点心慌。

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象南星给落苏写了封短信,无非是些鼓励的话,信的末尾处还特意用大一号的字体,写上了“专心备考,无需回复”八个字。

落苏拿着这薄薄的一页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心里骂着小气的家伙,一边仔细地将信叠好抚平,重新塞回信封里,小心地藏进了书架上的那本《望舒诗稿》里。

斜穿过学府路,就是师范大学的后门了。藏在一片教工宿舍小区中的校门并不好找,若不是上次跟着象南星来过一次,自己肯定摸不着北。落苏依稀记得象南星的第六宿舍楼在一个塑胶球场边上,她凭着印象走到宿舍门口。

预报中的雷阵雨并没有停歇的迹象。正是午饭时间,宿舍楼前的马路上,三三两两学生模样的男女躲在雨伞下匆匆而过,与上次来时见过的熙熙攘攘的场面大相径庭。“可是每到假期,你们都仓皇离去”——落苏的脑海中没来由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歌词。

“喂,喂,站住。”一声不算响亮的叫声在落苏身后传来。刚刚还慵懒地半躺在竹椅上打盹儿的宿管阿姨此时站起身来,目光犀利地瞪着落苏。

“这是男生宿舍,没看到啊?”

落苏有点懵。印象里,上次象南星带自己参观男生宿舍时,并没有什么人阻挡过自己。

“我找南星……哦,不,找中文系的象南星同学。”

“你找小象啊,他在507。不过好多天没见着他了,你上去问问他的室友。”中年阿姨听到象南星的名字,态度一下子缓和了下来,笑眯眯地说。

怎么可能?落苏还记得以前象南星曾跟他说过,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里,他打算专心备战研究生考试,不回家了。

落苏道了声谢,快速地往楼梯走去。

即使走到二楼,落苏依然能感受到身后阿姨那暧昧的眼神。

足足等了有两分钟,507室的大门才缓缓打开一条缝。门缝后面是一张涨红的表情僵硬的脸,是象南星的上铺兄弟贾海瑞。

落苏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自己笑得很夸张。

礼貌地问了句“象南星在吗”,头却调皮地侧歪着往里探视,一个长发披肩的女生正刻意保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半坐在下铺的床边,露出小半个身子。

上身白色半透明的T恤衫里并没有女生常见的肩带,透露出刚才两分钟等待的暧昧。落苏慌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象南星?”相比发问的落苏,贾海瑞显得更懵。“他下乡去了啊!走了都有大半个月了,你不知道啊?”

在落苏听来,贾海瑞的回答带着十分的不真实。

“别开玩笑了。他是不是又去图书馆自修了?我去找他。”

“他真的下乡去了,跟校团委的‘三下乡’志愿服务小分队走的。”

贾海瑞急了,“他是团刊的记者,你知道的,大概是跟过去做采访报道。”

门缝后的贾海瑞很认真地说,手依然搭在门把手上,并没有请落苏进门的打算。背对着大门的女生此时也好奇地转过身来看落苏。

有一个东西在落苏心里悄悄破碎。她用力地在两边脸颊上挤出一丝讨好的微笑,问贾海瑞,下到哪儿了?

“乡下呗,还能下到哪儿。好像是恩施一个什么县的什么希望小学……那个名字特拗口,我记不清了。”贾海瑞挠着头,含糊地答道。

恩施,那可是远在500公里之外的少数民族山区啊!刚刚考过高中地理的落苏在脑海中计算着自己此时与象南星的距离。

落苏梦游般走出校门。雷阵雨终于停了,她站在港湾式公交站台里,依然撑着伞。天色仿佛被泼上了一层浓墨,一下子就暗了下来,街边的路灯渐次亮起。不远处,一辆803缓缓驶入。透过803驾驶室大大的前挡风玻璃,落苏看到了妈妈焦虑而亲切的脸。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肆无忌惮,像极了南方小城里,七月初的大雨。

录取通知书迟迟没有到来,落苏却并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失败。

走出考场那天,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是轻松和满意的。事后她也自己估算过分数,觉得考取自己作为唯一志愿填报的那所大学并非难事。但直到过了第一批本科录取时间,落苏依然没有接到预想中的一纸通知书。

在妈妈的连番追问中,落苏终于没能憋住谎言,坦白了自己的任性。她在考前填报的高考志愿里,只填了第一志愿,其余全是空白。

在等待通知书的一个多月里,落苏多次给象南星的手机打电话和发短信,无一例外,如小石入海,悄无声息,仿佛当初象南星给她的那个号码是假的。

落苏又往象南星的宿舍打,多数没人接,偶尔接通的一两次,也是那个声称要战高温斗酷暑轻取北清复交研究生的贾海瑞听的电话,回答的却永远是一句话,您要找的星星还在乡下。

整个八月,落苏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异常沉默。一向强势的妈妈害怕高考失利的打击会让落苏做傻事,并没有任何责备与埋怨,她只是向落苏提议,复读一年,明年考珞珈山上那所声名更为显赫的高等学府。

她只是一个随口的建议,没想到落苏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很小的时候,落苏就习惯了什么都听从妈妈的安排,因为她没有爸爸——妈妈说她没有爸爸,她不相信,后来隐约从身边的亲戚朋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爸爸的零碎信息,都无法让她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爸爸形象,后来,她就放弃了这种努力。

烈日酷暑中的九月终于到来,落苏重又背上书包,走进熟悉的高中校园。但在开学第三天,她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不甘,坐上了56路公交车。

大学校园出现了很多如落苏一般年龄的新鲜面孔,那是一张张还藏着稚嫩却又有着一股难以言表的矜持与生涩的脸,这种矜持深深地刺痛了落苏。她走到熟悉的男生宿舍楼前,却不敢太过靠近,只好躲在路边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后,害怕而紧张地盯着宿舍的入口,仿佛在等待一场命运的判决。

柳兰吸了一口温热的红茶,突然停下了讲述。

此时,一直播放着老歌曲的音乐电台响起了报时的声音,已是晚上十点。

窗外的雪终于不下了。

冬野抬起手腕看表,确认时间。

“是要打烊了吗?”柳兰看着冬野。

“打不打烊的……其实没关系,不过,你是该回去了,再晚的话,末班地铁只怕是要赶不上了。”冬野知道柳兰已不想继续往下讲,怏怏地说道。

柳兰淡淡一笑,起身。

“冬野先生,你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局会是什么?”柳兰突然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让冬野有点猝不及防,他怔怔地看着柳兰。

在玻璃折射出的昏暗光影中,柳兰静静地推开门,很快消失在冬野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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