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经妖怪系列小说》免费试读_姬理绘

不正经妖怪系列之圣僧烹饪指南

他是一个小妖怪，由于是貂变的，可以叫他阿貂，他想成为妖怪界第一厨师。

等等，为什么妖怪会做厨师？

来，让我为你从头说起。

第一我要成为厨师

所有妖怪，开始都是一样，偶得那么一点儿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脑中混沌初开，看世界的眼光随之变得不同。

“噗叽”一声，就成精了。

光成精肯定不够，有追求的妖怪，忙着修炼成仙；稍微差点上进心的妖怪，也要占个山头，收些小弟，做一方霸主，才能免受欺负。

阿貂和他们不一样，虽然很幸运成了精，没被人类抓去做成外套围脖。他却没什么上进心，法力低下，也懒得修炼，无所事事。

有次打雷引发了山火，烤熟了林子里的一只野鸡，被路过的阿貂捡来吃。

下嘴的那一刻，酥脆的鸡皮，喷香的油脂，柔嫩的鸡肉，一起在阿貂心里炸开了烟花。

第一次吃烤熟的鸡肉，这一刻，阿貂看世界的眼光，才真的不同了。

于是阿貂心想，我要学做好吃的，我成为一名厨师。

他偷学了人类做菜，刻苦磨炼厨艺，却发现人类食物，不一定适合妖怪。

比如，你也知道的，某个四川籍的蛇妖，隐瞒身份嫁给了浙江籍的人类老公，本来婚姻生活挺幸福，却误饮了雄黄酒。蛇妖在床上现出了原形，又粗又长，老公一看，活活吓死了……

所以阿貂要钻研适合妖怪们的烹饪方法。

他在山里支起了摊儿，为来往的妖怪们做菜，根据不同的妖怪，端上不同的菜式——

黑熊怪爱吃蜂蜜烤鲑鱼；

山猫妖爱吃小鱼干凉拌猫薄荷；

穿山甲精爱吃白蚁醋羹；

…

妖怪们忙着修炼成仙，占山为王，各有各辛苦操劳。

唯有吃着阿貂做的菜时，他们才能有片刻的放松，享受食物带来的安慰。食客吃得开心，阿貂也觉得幸福，但他并不满足，他想做妖怪界第一的厨师。

怎么做第一呢？阿貂没想好。

直到他听说有位东土大唐来的圣僧，既好吃，又保健。

圣僧，妖怪界的终极食材，谁能烹饪好圣僧，谁就是妖怪界第一大厨。

这燃起了阿貂的斗志。

第二爱护菜刀随时打磨

阿貂想得太简单了，他傻乎乎地，自己跑去捉圣僧。

别说捉圣僧，阿貂离圣僧还隔着一个山头，面前已经排起浩浩荡荡的队伍，全是要吃圣僧的妖怪。

队伍的尽头，靠近圣僧的那一端，传出哀嚎阵阵。远远看到，大小妖怪被一个猴子暴揍，被棍子扫飞到天上。

洋洋洒洒，像在放烟花。

可妖怪们还是前赴后继，扑上去一拨儿，被揍飞，又扑上去一拨儿。

阿貂面前的队伍徐徐向前移动。

这么看来，圣僧应该真的很好吃吧，阿貂心想。

这时排在阿貂前面的一个有着两根长胡须妖怪，转过身和他商量：

“兄弟，你看那圣僧的徒弟那么凶，一会轮到咱们，咱俩彼此照应一下，万一捉到圣僧，咱俩平分。”

谁知真的轮到他们时，那火眼金睛的猴子，一看这俩组队的妖怪，突然怒火加倍，怒气值MAX，一棍子把他俩打得飞出了最远的距离。

飞出几十里以后才落地的阿貂，鼻青脸肿爬起来，他问长胡须妖怪：

“为什么猴子见到我俩格外火大？”

长胡须擦着鼻血，后悔不迭：

“这事儿怨我！你是貂，我是鲤鱼，哎，我猜猴子可能是广东人……”

阿貂没明白鲤鱼精说的啥意思，但他明白了，凭自己那点小法力，是捉不到圣僧的。

只有那些法力特别高强的妖怪，才能捉到圣僧。于是，他去给一些厉害的妖怪大王做厨子，凭他的厨艺，工作还是很好找的。

许多妖怪大王在雇佣阿貂之前，吃饭仍是生吞活剥，茹毛饮血，是阿貂改变了他们，也逐渐改变着妖怪界的美食风潮。

等待大王捉来圣僧的日子里，阿貂从未停下对自己厨艺的磨炼，只有精益求精的厨艺，才配得上烹饪圣僧这至高的食材。

阿貂很忙，不是在烧菜，就是在磨刀。

必须爱护你的菜刀，随时打磨，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王就把圣僧抓回来了。

这不，法力高强的虎大王真的捉回了圣僧，扔进厨房要阿貂做成好菜，今晚洞府开爬梯。

阿貂蹲下来，第一次这么近，这么清楚地看圣僧：

他白白的，皮肤很细腻的样子，高高个头，模样却很秀气。

圣僧被抓进虎大王的洞府，竟一点不害怕，神情懒洋洋软绵绵，干脆蜷起身子，打起了瞌睡。

他长长的睫毛抖啊抖，像小蝴蝶的翅膀。

阿貂看得心脏“砰砰”乱跳——大概是这食材太珍贵，作为厨师难免激动。

阿貂恨不得马上开始做菜，对着熟睡中的圣僧举起了菜刀。

一瞬间，菜刀却停在了空中，阿貂犹豫了——怎么料理他？

清蒸？味道会不会太寡淡？

烧烤？圣僧肉和孜然能搭配吗？

油炸？虎大王最近减肥，会不会卡路里太高？

煲汤？会不会把肉煮太老？

用什么佐料？搭什么配菜？切片还是滚刀？

…

阿貂脑子里问题多得翻天覆地，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食材，没有让阿貂试错的余地，若做得不好吃了，便没有第二次机会。

所以他犹豫了。

阿貂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光想着要烹饪圣僧，却没有为圣僧设计出最完美的菜谱，因为眼前这个皮肤白白的和尚，自己根本就不了解。

连食材都不了解，你还配得上叫厨师吗？

阿貂呆立在原地，陷入迷茫。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这一刻，突然一声巨响，一个风一样的身影撞爆了洞府大门，冲进厨房，一脚把阿貂踹翻在地。

是那暴躁的猴子，他单手抄起熟睡的圣僧，又风一般地离开了。

猴子踹得不算疼，可是阿貂心里难过，歪在地上，哭了。

我，阿貂，厨师失格。

第三你的食材，请了解它

阿貂很难过，不仅因为意识到自己的不足，还因为侍奉的虎大王，被暴躁猴子打死了。

要从挫折中走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去挑战挫折。

阿貂发誓，要研究出一个最适合烹饪圣僧的食谱。阿貂埋了虎大王，去更厉害的妖怪大王那儿当了厨子。

圣僧作为终极食材的名气越来越夸张，夸张到传说吃了他的肉，修仙经验加99级。妖怪大王们都蹲在山头上，留着哈喇子搓着手，等待食材路过家门口。

无数次，阿貂侍奉的妖怪大王都捉到了圣僧；无数次，圣僧又被猴子风一般地救走，顺便打死妖怪大王，把洞府砸的稀烂。

次数一多，阿貂逐渐习惯了这种节奏。

他调整心态，在真正烹饪圣僧的机会来临之前，认真了解圣僧这份珍贵的食材。阿貂小心翼翼地跟随圣僧的脚步，躲在远处，暗中观察，并拿小本本记录下来：

圣僧很懒，不爱走路，不是骑在马上，就是趴在猴子背上，走路超过半个时辰就要歇一歇；

圣僧最常读的佛经是《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Zzzzzz~~”他永远只读到第一句就睡着了，大概相当于背单词，只背到abandon；

圣僧喜欢干净，热爱泡澡，荒郊野岭也嚷着要猴子变出澡盆和热水，猴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还得给圣僧搓背，嗯，怪不得皮肤白白的；

圣僧超讨厌虫子，一见就能蹦几尺高，具体能蹦几尺，和虫子大小成正比；

圣僧很善良，哪怕来吃他的妖怪前赴后继，也总是在叮嘱猴子尽量不要打死他们，断手断脚就够了；

…

这些细节，阿貂记满了五六个本子，仍觉得不够。他干脆腾云驾雾，飞去圣僧长大的金山寺。

在那里，阿貂了解到圣僧以前叫江流儿，出世前父亲被歹人杀害，母亲被歹人霸占，身世比布鲁斯韦恩还惨。因为这悲惨的身世，小时候没少被其他和尚欺负。

阿貂心疼圣僧，心疼那个叫江流儿的小男孩——好可怜，自己一定要用最好的方式烹饪他，才算对得起他这样坚强地长大。

就这样，晃眼间，许多年过去了，阿貂从未停止对圣僧的了解，连圣僧流的汗是咸还是苦，他都一清二楚。

可以说，全天下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圣僧，这份食材。

暴躁猴子的武艺越打越强，已经很久没有妖怪大王捉到过圣僧了。

直到很久以后，终于又有一位厉害的大王，捉来了圣僧，关进大笼子里，让阿貂立刻烹饪。这次暴躁猴子被大王关进了宝瓶里，一时半会儿救不了圣僧。

阿貂举着菜刀，站在让他倾注一生心血的食材面前，心中百感交集。

圣僧还是白白的，一点都不害怕，只是皱着眉头，因为他的手指被笼子划破一个口子，流血了。

几乎没有思考，阿貂下意识地拉起圣僧流血的手指，放进了自己嘴里，吮吸。

手指上温暖的血，鲜甜的肉，一起在阿貂心里升起了烟花，灿烂而美丽。

太好吃了，令他回想起第一次吃烤鸡肉的感动。

这一刻，阿貂看世界的眼光，又再一次不同了。

阿貂笑了，脸颊却不自觉地流下，有些发烫的泪——圣僧本身，竟是这样美味，超越了阿貂所有设计的菜谱。

在圣僧这样的美味面前，是不是天下第一大厨，不重要了。

阿貂知道怎么做了，他下定了决心，松开了口。

圣僧一脸恶心又嫌弃的神情，忙把手指收回来，在僧袍上擦干净。

圣僧心里一串OS：笼子外面这个妖怪又哭又笑，是不是疯了？他看我的眼神怎么有点gay里gay气的！咦？好像觉得这妖怪有几分面熟，在哪里见过吗？想不起来了……哎！死猴子今天怎么特别慢，还不来救我？

谁知，接下来，笼子外面那怪怪的家伙，主动打开了笼子的门，放圣僧出来，还给指了一条逃出洞府的密道。

于是圣僧两手拎起僧袍，欢脱小跑而去。

阿貂看着圣僧离去的背影，止不住笑，也止不住眼泪。

嗯，这样也挺好，祝你一路顺风。

这次以后，再无人见过阿貂。

有人说他因为放走圣僧而被妖怪大王处死；也有人说，圣僧成佛后也渡了阿貂成仙……总之，没人知道他的下落，毕竟，他只算是一个无名小妖。

多年后，妖怪界出现了一本奇书：

《圣僧烹饪指南》

里面详细记载着烹饪圣僧的方法与流程，圣僧这种珍贵食材的特性，还有如何让圣僧更好吃的诀窍，比如：

要对食材礼貌温柔；

后厨相关人员须沐浴更衣，不要让食材嫌弃；

食材进厨房前，消灭厨房中一切昆虫，以免引起食材不必要的紧张，使肉质过硬；

不要在食材前谈论与父母有关的问题，以免引起食材失落伤心；

宰杀食材前，烧热水让食材泡澡，认真为食材搓背；

泡澡后为食材按摩，放松食材的身心，促进食材血液循环，提高食材鲜度；

为食材念诵全本《心经》，帮助食材获得充足睡眠，保持肉质甜美；

…

虽然，后来没有任何一个妖怪真正把圣僧做成了菜，因为照着此书步骤料理圣僧，都因为准备工作太过繁复漫长，而导致圣僧被猴子救走。

但这并不妨碍本书的作者，因执着的匠人精神，而被奉为了一代妖怪厨神。作为妖怪界第一本烹饪书，其中的烹饪知识与技艺，深深影响着妖怪界，带领妖怪们走出了茹毛饮血的纪元，指引大家，继续探索适合妖怪们的烹饪方法。

哦，对了，打开《圣僧烹饪指南》，扉页上就写着妖怪厨艺入门的三大守则：

第一条我要成为厨师

第二条爱护菜刀随时打磨

第三条你的食材，请了解它

—完—

万寿山五观庄私奔事件

献给缪斯女神呼葱

（这个故事因为和葱葱聊天受到了很大的启发，请以后也多多赐予我灵感嗷）

万寿山五观庄，万寿山五观庄，倒闭了！倒闭了！

镇观之宝人参果树，竟然带着它的护树小道童跑了！我们没有办法，拿着人参果抵工资！原来的无价之宝，现在统统二十块，统统二十块！

清风与树

清风，作为最新一届的小道童，他被五观庄录取修行，一定有什么环节搞错了：

其他道童在天上御剑飞行，清风恐高，抱着剑呼哧呼哧在地上跑；

画符写咒，清风字太丑，丑得让符纸都自燃起来；

学习炼丹，清风愣是把炼丹房的屋顶炸飞了半个；

…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同一届有个叫明月的道童，修行样样优秀，一对比，清风自然不讨大家喜欢。

勉强说来，清风只有善良这一个优点，对小花小草很温柔。

可光是善良的话，应该去修佛呀！

五观庄再大，也经不住清风炼几次丹。师父镇元大仙打算找个理由赶走清风，于是指派清风去照顾道观里的人参果树，假意说一个月后是树的花期，若照料不周，令人参果树不开花，清风就得离开道观。

天地间，人参果树只有这唯独一株，据说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果子才得成熟。

然而谁也没见过此树真的开花结果，看起来，那只是一棵长在隐蔽院落里的老树而已。

其他人都对这一安排心知肚明，只有清风蠢蠢地，以为领受了重要任务，带上铁铲耙子锹子，全套园艺装备，住进人参果树所在的隐蔽院落。

清风推开院门，院中间一株巨树赫然矗立，青枝馥郁，绿叶森森，直上去千尺馀高，根下有七八丈围圆。

清风抬头望着耸入云霄的树冠，惊得张大了嘴。

低下头，地上一片野草萋萋，荒凉不堪——这人参果树，虽对外号称是镇观之宝，却从不见结出果子，自然不受人待见，院子便渐渐疏于打理，已经许久没人来过这里。

人呀，对一棵树都是势力的。

清风摸了摸粗糙的树皮，轻轻说：

“今天开始，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头上树冠纹丝不动，回应清风的，只有寂静。

清风撸起袖子，跪在地上开始除草，仔细拔掉草根。烈日炎炎，清风汗如雨下，后脖颈晒得通红。

突然一阵凉爽，清风抬头看，发现自己被一片树荫遮住了。清风开心，拔草速度加快，接着松土，施肥，浇水，把这方隐蔽院落打理得干干净净。

劳作过后，清风脸上沾着泥土，倚靠着粗壮的树干，打起盹儿来，睡得格外香甜。醒来天色已黑尽，遥远星光从枝叶缝隙偷溜下来，却感觉不到夜晚的寒凉，清风一看身上，原来盖满了人参果树的落叶。

清风觉得很快乐，这里没有嫌弃他的师兄们，自己也不会给别人添麻烦，人参果树威严而沉默，让清风觉得分外安心。

唯一的问题是，人参果树完全没有要开花的迹象。

是不是这棵树不太开心呢？清风琢磨还能为人参果树做点什么，那就……

夸它！

嗯！人听了夸奖会开心，说不定树也会呢？他开始笨拙地夸起树来：

仙树啊仙树，好喜欢你，你真高，树顶上看星星是不是更亮呀；喜欢你的树干，靠着舒服又结实；喜欢你茂密的枝条，起风的时候发出沙沙的声音，最好听了；你的树叶闻着香香的，不知道开花是不是也香香的呢，肯定很美吧……

偶尔有人路过院子门口，听见清风一个人在里面滔滔不绝，以为清风神智不正常了，这消息很快传到同一届的明月耳朵里。

明月以前就喜欢在清风面前显摆自己的优秀，臭屁得不行，自从清风被发配去护树，令他好久没有能炫耀的对象。

明月好奇，想看清风是不是真变成了清疯，悄悄摸到院子门口。

谁知，清风看上去神清气爽，比以前快乐多了，这让明月心里不爽。他干脆推门进院子，清风见是明月，拉着他介绍起人参果树来，不拉不拉不拉，兴高采烈，满是骄傲。

清风开心的样子，眼睛里仿佛有星星。

明月更气了，忍不住打断清风：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大家都知道，师父把你丢在这儿，只是为了找个借口赶你走！这棵树根本不会开花的！”明月丢下这句话，心满意足，摇头晃脑哼着小曲离开了。

剩下清风呆立在原地，眼睛里包着泪花。

真的么？人参果树真的不会开花吗？师父是骗我的？我要被赶走了？那以后谁来照顾仙树呢？

想到这些，清风“哇”一声哭出来。

他舍不得人参果树，抱住树干嚎啕大哭一整夜，泪痕鼻涕蹭了一树，哭到没有力气，昏睡过去……

第二天，小院门口站满了全道观的人，以镇元大仙为首，个个嘴巴惊讶成O型。

一夜之间，人参果树开花了。

繁繁密密的花朵，令巨大的树冠，化为一片粉白云霞，整片万寿山，都笼罩在醉人的花香里。

突然一个人形，从树下堆积的落花里，猛地坐起身，吓了门口众人一跳——原来是清风刚睡醒。

大家惊讶地望着清风，清风茫然地看着大家，空气安静。

镇元大仙的神色颇有些复杂，他清了清嗓子道：

“嗯…既然开花了…就继续照顾仙树直到结果，若没结果，依旧唯你是问！”说完挥了挥手，带领众人离开。

院子里终于只剩清风和树，还有一树的花。

仙树竟然开花了！

清风确认自己不是做梦后，开心得要变清疯了！他捡起花瓣捧在胸口转圈圈，再一头栽进树下堆积的花瓣里，闭上眼，把花香深深吸进自己的身体。

当天夜里。

“哈，该如何谢我？”

一个声音突然在院中响起，咦？还有谁留着没走吗？清风转头四看，院子里并没有人。

“喂，向上看”那个声音说道。

清风抬头，重重花影的树枝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长发男子，晃着一双长腿，笑盈盈。

“你是谁？”清风纳闷。

男子俯下身子，长发扫过清风的鼻尖：

“亏你天天都说喜欢我，特意为你开花，却不认识我了？”

诶！！！！难道，这是仙树……化作的人形？清风脑子再笨，也反应了过来。

清风的脸憋得通红，不敢正视仙树化作的男子，因为他长得太好看，比这一树繁花还要好看。

清风低着头，怯怯地说：

“那…我该如何感谢树仙？”

树仙双手捧住清风的脸，认真地说：

“不许对其他人说我化作了人形，还有，给我酒。”

堂堂树仙，竟要清风去偷酒，还给清风指明，在镇元大仙的屋里，存着祭祀时才用的好酒。

镇元大仙的屋子有咒术守护，一般人进不去。清风不敢去偷酒，树仙说自己若没有好酒浇灌，结不了果子，那清风便会被赶走。

清风只好硬着头皮去偷，幸好有树仙指点他如何化解屋子的咒术，令清风从未被师父发现。

清风后来意识到，偷酒不是最大的麻烦，喝醉后的树仙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他要借着酒劲儿，耍流氓。

整个花期里，树仙只在夜里出现，他喝醉了就要搂住清风，玩亲亲抱抱举高高：

亲是真的亲，树仙醉得两颊绯红，把清风摁在树干上一路从耳朵亲到脖颈，清风拼命挣扎才能脱身；

抱是真的抱，喝醉后的树仙熊抱住清风，恨不得揉碎进自己怀里，睡着了也整夜不撒手；

举高高是真举高高，树仙喝得开心，拦腰抱起清风，沿着树干飞升而起，穿越重重花枝，来到树冠之上。

清风从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吓得不敢睁眼，树仙在清风耳边轻声说：

“呐，你不是好奇，树顶上看星星会不会更亮么？”

清风小心翼翼睁开眼——

脚下是流动的云彩，弯月近在咫尺，星星明亮，伸手可得。

嗯，树仙喝醉以后，好像也不全是坏事嘛，清风心里忍不住有一点点窃喜。

有一夜，树仙没有喝酒，躺在树枝上，问清风：

“如果我结出果子，全部都给你好不好？这样你不用修行就能成仙啦！”

清风憨厚地笑笑，摇摇头：

“嘿嘿，我虽然笨，还是想靠自己修行，成不成仙无所谓，只要能一直照顾树仙就够了。”

树仙又问，清风的家乡在哪里，清风说在东海的边上。

“带我去看看海吧。”

“诶？这个…应该要先请示下师父，如果师父同意的话……”

树仙沉默，眼神暗淡了几分。

第二天，一树繁花落尽，花期终结。

清风发现，树仙靠着树干，神情痛苦。清风紧张询问，树仙说自己旧疾发作，有性命之忧。

“那怎么办？”清风急得快哭了。

“要救我，惟有镇元大仙珍藏的一枚神药，若直接求他，他肯定不会给你；但若你去偷来，一旦他发现，你肯定会被逐出师门，你要想好。”

树仙眉头紧蹙，眼看着更加衰弱下去。

清风怕被逐出师门，可他更怕失去树仙，一咬牙，清风决心豁出去了。

凭借之前偷酒而摸熟的路线，清风在师父屋中最隐秘的角落里找到了神药。那药装在琉璃盒子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清风匆忙回来，将神药交于树仙服下。

树仙神色缓和，突然坏坏地一笑：

“快，赶紧跟我逃跑！”

话音未落，树仙拉起清风，腾云驾雾，直向着九霄云外飞去。

清风不明所以，惊骇非常，余光看到原本是人参果树生长的地方，此刻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大坑，五观庄渺小成一个黑点。

不知飞行了多久，再次落地时，面前是茫茫大海。

清风揉揉眼睛，这不是东海么！树仙看着大海，声音沉静：

“对不起，太想看海，所以骗了你，装病，还是向你们人类学的。”

清风偷的，不是什么神药，而是人参果树的元丹。

原来，是镇元大仙拿走了树仙的元丹，才使得树仙一直被囚禁在五观庄内，无法离开。树仙装病，连哄带骗，让清风帮他恢复了自由。

树仙若不带着清风逃走，镇元大仙定不会饶了清风。

清风意识到被骗，气鼓鼓地拿小拳拳捶树仙胸口，捶了没两下，一头扑进树仙怀里，“哇”地哭出来：

“呜呜呜……还以为你真的要病死了！”

树仙宠溺地摸摸清风的头，对清风讲起自己的过去。

树与镇元

镇元大仙，地仙之祖，道行深厚，天上的神仙都要敬他三分。

此时的镇元大仙，看着人参果树留下空荡荡的深坑，怒不可遏——他愤怒于清风的背叛，更恼怒仙树的出逃。

深坑边上还站着明月，他对眼前的情况一头雾水，结结巴巴地说：

“师师师…师父，我见清风行踪诡异，就跟着他…结果看到他…和一个长发男子…飞…飞到天上去了…”

镇元大仙打断：

“你看到的，不许告诉任何人。”说完怒目看向明月，吓得明月一个哆嗦。

镇元大仙誓要抓回那一人一树，关了五观庄，丢下众徒弟，只带了明月这个目击证人，踏上了征途。

镇元大仙对人参果树的执着，是从一万多年前开始的。

混沌初分，天地未开之际，人参果仙树就已存在，不知积累了多少万年的修为，化作树仙人形，漫游神州，逍遥自在。

除了，有一点点孤独。

直到一万多年前，树仙在天上飞行，见地上一个幼童，像是患了重病，被抛弃在河畔，眼看快要死了。

树仙虽看惯了凡人生死，但那幼童弥留之际，眼睛仍在望天渴求，令树仙动了善念。

树仙按下云头，从怀中掏出一枚果子，喂与幼童吃了——这是树仙自己结出的果实，万寿草还丹，又名人参果，不仅能救凡人的性命，还能令凡人延寿万年，道行大增。

那幼童立刻活蹦乱跳，树仙起身离开，谁知幼童拉住树仙衣角，不肯松手。

从此树仙多了一个小跟班。

小跟班精力旺盛，因吃了人参果，腾云驾雾不在话下，围着树仙飞跃翻滚，击散层层的云雾，好不热闹。

树仙常被小跟班的憨态，逗得捧腹大笑，小跟班也依赖着树仙，不再是被抛弃的孩子，两人都很快乐，似乎那一点点的孤独，被驱散地无影无踪。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树仙惊叹于人类的成长速度，明明尚是幼童的小跟班，晃眼间就长成了少年，肩膀宽厚，眼神烁烁，有了小小的野心。

少年开始四处和人比试，和妖比试，和任何修仙修道的生灵比试。他以人参果树带来的万年修为，总是轻松取胜。若不敌对手，便回到树仙身边，撒娇央求树仙再给他几枚人参果，助他取胜。

树仙一开始以为，小跟班只是与别人玩耍打闹，经不住央求，给过他许多枚果子。后来树仙发现，自己对人类的了解，还是太少。

小跟班少年，痴迷于胜利的感觉，他的修为得来不费吹灰之力，却用这力量，去欺凌那些苦修多年的生灵。

树仙意识到，只要小跟班在他身边，小跟班就会依赖他的力量。当小跟班再向树仙央求人参果时，树仙拒绝：

“你不能再跟着我了，若要获得修为，你从此必须依靠自己。”

彼时已是青年的小跟班，似被一桶冷水当头浇灌——从小到大，以为可以无限依赖，无限索取的树仙，现在竟要离开自己！

树仙翩然离去，小跟班紧紧追随，追逐了几万里，仍不停歇。

为什么我又要遭到抛弃？为什么抛弃我的人，会是你？

小跟班伤心欲绝，心中的爱意和恨意，一并化作怒火。

我得不到的，绝不会让别人得到。

两人追逐至西牛贺州的万寿山，小跟班似乎因体力不支，突然至云中坠落，树仙心软，不曾多想，飞身去救。

谁知刚一拉住小跟班，小跟班借力抓过树仙肩膀，强吻——

小跟班夺走了树仙体内的元丹。

没有元丹，树仙便再无法逃出小跟班的掌心。

两人降落地面，树仙愤然推开小跟班，眼中有泪。

他果然不够了解人类，他不懂曾经天真稚嫩的幼童，和眼前这个狡猾的青年，竟会是同一个人。

小跟班手握元丹，再次央求树仙：

“以后都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

树仙知道，就算自己不答应，没有元丹，自己是敌不过小跟班的。

树仙不语，转过身，闭上了双眼，他的双腿化作根脉，身体化作树干，长发化作馥郁青枝，森森绿叶。

他重新化为了一棵树。

小跟班没想到，树仙宁可化成一棵树，也不愿从他。尽管伤心悲愤，但小跟班仍守着这棵树，用一方小小院落围起人参果树。

他的修为本可以位列仙班，但他宁愿只做地仙之首，守在万寿山，建立了五观庄，为自己取名镇元大仙。只有他知道，所谓镇观之宝人参果树，曾经的模样。

镇元虽然囚禁了树仙，自己却不敢多去看，因为万年的孤独与沉默，实在煎熬。

人参果树再也不开花，不结果，有时候镇元觉得，树仙可能已经死去，这棵树只是留下的一个躯壳。

直到那天突然开花，镇元心中起了波澜——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树仙肯回心转意？

可现实是，树仙宁愿选择一个一无是处的清风，也不愿回到自己身边。

哪怕过了一万年，我得不到的，绝不会让别人得到，镇元心想。

镇元与明月

明月注意到，人参果树开花那天，师父镇元大仙看清风的眼神，就变得有点复杂，从此以后，师父时不时望着清风所在的小院方向，怅然若失地叹气。

糟糕！师父难道看上清风了？

明月非常紧张，自己处处表现优异，都是为了让师父，多看自己几眼。

可恶！不会让清风抢走师父的！明月开始暗中留意清风的动向，指望能抓住什么把柄，好把清风赶走。

他却绝望地发现，清风常常悄悄进出师父的屋子——师父给自己的屋子下过咒，除非师父教授了解咒方法，一般人是进不去的。

这么说，师父和清风的关系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

明月不敢找师父求证，只能自己躲在角落默默咬着手帕，含恨落泪。

终于，让明月等到了机会。这天他发现清风匆匆自师父屋中出来，回到院子里，不一会儿，竟看到清风和一个长发男子腾空而起，向着东边飞去。

哈！被我逮到了，清风和野男人私奔了！

明月兴奋，故意拖了半日才向师父禀报——明月巴不得清风和野男人跑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这样师父就属于自己了！

禀报师父后，他果然大怒，急忙赶去小院，明月跟在师父身后，兴奋地搓手。到了院子里，明月被地上的深坑吓了一跳——

清风不仅和野男人私奔，还把人参果树给挖掉了！

师父命明月严守秘密，随即关掉五观庄，亲自去追捕清风。师父只带上了明月，可把明月给高兴坏了。

师父问明月，清风往哪个方向逃跑，明月指向南边——实际是东边。一路上，明月总能想出一万种掉链子的方法，拖住师父的脚步。

尽管气得师父直翻白眼，但明月心里窃喜，他多希望，这一段和师父二人的旅途，永远不要结束。

但该结束的，总会结束。

镇元大仙神通广大，哪怕明月乱指了方向，仍然追踪到了清风的下落。

他杀到东海边，见到清风与树仙。

四人对峙。

“跟我回去。”镇元大仙强压怒火。

“还不明白吗？我不属于你，你现在也无法战胜我。”树仙说。

“那我可以杀了他！你不属于我，也不能属于别人！”镇元大仙一指清风。

树仙把清风护在身后，脸上露出清风从未见过的冰冷表情，充满杀意：

“你若动他，我会杀了你。”

剑拔弩张之际，只有明月一脸道士问号——

诶？师父喜欢的不是清风？师父喜欢那个野男人？野男人到底是谁？他们关系这么乱？一会打起来要帮师父吗？可是万一师父把野男人抓回去，自己岂不是又没机会了？自己虽然讨厌清风，但师父要杀掉他也有点过分吧……

镇元大仙出手了，要杀掉清风。

树仙还击，两人飞上天际，彼此带着一万年的恨意，打得凶险异常，毫不留情。

清风飞不起来，焦急地望着天上，他从来没有如此恨自己不争气。

明月眼看师父在打斗中逐渐落入下风，再这样下去，送命的可能会是师父。

明月飞至空中，一边帮师父抵挡攻击，一边劝师父撤退，此刻的镇元大仙哪里听得进去，仍然恋战。

一个空隙，树仙以一道真气直击镇元心口，镇元躲闪不及，却被扑过来的明月挡在了身前。

一瞬间，明月整个人顺着镇元的身体瘫软下去，向着地面跌落。镇元飞身揽住明月，明月已是气若游丝，强撑着对师父笑着：

“能和师父出来，真是太好了……”

话音未落，明月没有了气息。

镇元抱着明月的尸体，降落地面。树仙追击下来，本可以就此杀死镇元，谁知清风从背后抱住了树仙。

杀红眼的树仙终于冷静下来，渐渐恢复了温柔神色。

镇元抱着明月，跪在海边，明月的死，让他悔悟了一些事情：

自己道行再高，也不过是个睁眼瞎，看不见重要的东西。

清风和明月同门一场，不忍心看到明月就此死去，他拉了拉树仙衣角，对树仙耳语几句。

于是树仙对镇元说道：

“我能让明月起死回生，作为交换，以后不要再纠缠我。”

树仙递出一枚人参果，镇元大仙接了过去。

四人就此作别。

后来的五观庄里，明月依然每天围着师父屁股后面打转。

偏僻院落里依然有一棵人参果树，照常能开花，结果，果子酸酸甜甜，味道不错，却不能延年益寿——因为那是镇元大仙为了顾及五观庄的颜面，用法术变化出的假树。

你说真正的人参果树？

他很忙，忙着带小道童清风遨游神州，忙着每天和清风，玩亲亲抱抱举高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