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啼鸟》：桑城之秋

桑城之秋

暮色四起，他的身影从春天迈向冬天，一个轮回像一眨眼。手上沾满鲜血，眼角有些湿润，低头沉默的离开桑城。

他的父亲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对待他，九个孩子里，他是最不讨父亲欢心的一个。这么多年来，他似乎是努力的像证明自己，让那个对他来说遥远的不像父亲的父亲看他一眼，然而最后却把自己推进了更加黑暗的深渊。

莫子秋出生那天，桑城下了几百万年来最大的一场雨。那场雨从他出生在桑城开始的那一刻，便开始伴着他的啼哭声下了起来。一下就是整整一个月，没日没夜。这种阴气沉沉的天气使桑城陷入沉重，莫向横在床前来回走动。皱着的眉头始终没能舒展开。那个刚出生的儿子，左肩上有一个枫叶形状的黑色图案。莫向横总觉得这个图案是灾祸的象征。于是企图向前凑近看个明白，当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想要去摸一下那个图案的时候，刚刚触碰到的手像触电般迅速缩了回来。那个枫叶形的图案突然亮了起来，刺的莫向横睁不开眼睛，原本雨天把屋子里的光亮都脱没了，这时候黑暗的屋子一瞬间明亮了起来。婴儿发出响亮的哭声，外面的雨砸在地上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莫向横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小儿子身上的枫叶发出刺眼的光，内心更加的不欢愉。就在莫向横想着日后等小儿子大些，用什么办法把这个图案去掉的时候。一只火红的鸟飞了进来，带着雨后青草的特有香气。虽然从雨中来，却没有被雨淋湿的痕迹。那只鸟的羽毛是血红色，像燃烧着的一团火。它挥舞翅膀的速度极快，莫向横没能反应过来。那只鸟已经停在小儿子身边，那只鸟用翅膀碰了碰还是婴儿的莫子秋的小手。莫子秋停止了哭声。枫叶的亮光一刹那消失，那只鸟也不见了踪影。

莫向横是桑城的富商，在莫子秋之前，莫向横还有八个儿子。这八个儿子，各有各的优点长处，每一个他都很喜欢。莫向横的八个妻子，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而且个个聪明伶俐。只有莫子秋的母亲，长相丑陋。

莫子秋的母亲，出身比那八个女人低一些，家里很贫穷，所以一个字也不认识。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勤劳。小小年纪就已经是家里干活的一把手，做饭更不在话下。原本她是有一副极好看的模样，尤其眼睛。黑色的眼睛里，像有太阳。炯炯有神。性格也是活泼可爱。但是十八岁那年家里失了火，她留住了一条命，不过没能留住好看的容颜。身上也到处是烧伤留下的伤疤。

莫向横娶她的时候，心里有千万种不愿意。

自然莫子秋的出生，身为一个父亲，他也没有期待过。连他自己都认为，那孩子是个不应该出生的“杂种”。在桑城人还没有开始排斥这个“杂种”之前，莫向横已经给自己的亲生儿子的命运下了定义。那个女人配不上自己，那个儿子有卑贱的血液的一部分。所以也不配成为他莫向横的儿子。

莫向横想起那个枫叶图案和血红色的鸟，更加断定莫子秋，是个祸害。所以他并没有为孩子取名字。也没有再关心过那个刚生完孩子的，自己的女人。

管仲南是莫向横的姐夫，这个人的成就和名声都比莫向横大，模样极其英俊，读的书也很多。他自然是什么都读懂在心里，不曾问过任何人一句。主动跟莫向横说给孩子取个名字，莫向横很痛快的答应了。他觉得那个孩子叫什么都没所谓，自己也不曾放在心上。

“杂种”的名字，是自己的姑父取的。他长大以后常常会想，姑父为什么会给自己取这个名字。他的八个哥哥，都是父亲亲自取的名字。只有他，由着一个血缘远一些的亲戚取来。

莫子秋的命运，开始按照自己的方向滚动起来。不受任何人控制的向一个方向滚去。

浅生怪长

莫子秋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喜欢跑到山上踩雪。桑城的冬天难得下雪，他早上看见院子里的雪白白的一片，觉得雪扫了实在可惜。就一个人活蹦乱跳的出了自家的大门。看到自己的脚印一个又一个留在雪地里的时候，他就会莫名兴奋。

一开心玩过了头，回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一大家子人都已经吃过晚饭，没有等他回来。除了母亲坐在桌子边守着一桌吃剩的饭菜。他兴奋的跑到母亲面前，“娘，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山都被雪盖起来了，特别好看。”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好像母亲不知道外面下雪了一样。母亲握了握他的手，他的手冰凉。母亲有些心疼，“坐下吃饭。”

莫向横并没有睡，他心里有些恼怒，这孩子好像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从自己的屋里走出来，走向正在吃饭的莫子秋。

莫子秋向来跟自己的父亲不亲近，甚至比陌生人还多了些生分。虽然父亲还没有打过他骂过他，但是莫向横也从来没有对他笑过。更不用说像一个父亲那般疼爱他。

他不知道父亲的温度应该是怎样的。只是每次看见莫向横的时候，心底会有种冰冷的东西涌出来。就像此刻，他放下筷子，喊了一声“父亲”。莫向横冷着脸问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莫子秋低下头，没有说话。下一秒，莫向横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打的很响。那个叫朱梨的女人看向自己挨打的儿子，没有说话，眼泪却藏不住。

“废物”，说完这句话，莫向横就背过手走了。

桑城的孩子们，喜欢成群的聚在一起嘲笑他，每次假装和他玩也是为了集体捉弄他。他被所有可以接近的孩子孤立，没有一个朋友。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的八个哥哥也从来不跟他一起玩。

莫子秋的眼睛深邃明亮，长长的睫毛。五官格外精致好看，个子也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头。最让其他孩子讨厌的，不是他“杂种”的身份，是他聪明的脑袋，学什么都很快。

莫向横和全桑城的人一样，以为那个丑陋的女人会生出一个同样丑陋孩子，这个丑陋的孩子也应该是愚笨的。但莫子秋却没有如任何人的愿。按照自己的成长轨迹，长的很好。

他能察觉除了母亲，没有任何人喜欢他的事实。但还是努力的向其他人靠近，包括他的父亲。还是笑着面对他们。夜里每次他难过的时候，左肩上的枫叶就会亮起来，而有只血红色的鸟，总是在他入睡后停在他的枕头边。

朱梨总是在夜里哭泣，怕自己给儿子带来太多的痛苦。却又不能把一切告诉小小的孩子。她在这个家一无所有，甚至还不如一头畜生。但是儿子的未来怎么办。她仿佛已经预见了儿子的未来注定很坎坷，又没能力解决一切。所以时常失眠。

莫子秋也没想过自己的一生，原来是这般坎坷。那个时候他总觉得，想捉住夏天的蝉，想踩一脚冬天的雪，努力一下让父亲和身边的孩子喜欢自己。就能幸福。

那只血红色的鸟一直陪在他身边，随着他长大，看着他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哭泣。发出更加痛苦的鸟叫声。然后悲剧就会一次次重现。直到毁灭一切让莫子秋痛苦的东西。

这所有的一切，开始已经注定，只是当事人不明白。而这注定里又藏有逆转的时机，莫子秋却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