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青》——神犹在

第 001 章 障觉

2X18年4月18日，农历三月初三，庚辰日。

今天是上巳节，中国传统民俗中春游踏青的日辰。旧时人们会在这天结队出游，洗濯沐浴，以期让清风与流水带走身上的邪秽和不详。

蓉城以东六环开外，地属玉虹乡，有座占地两千余亩的度假山庄。山庄名为南陔，内部装潢朴拙，布置雅趣，古韵盎然，尤以一湾引用山泉活水回绕而成的曲水流觞池最得客人称赞。

此刻中午刚过，日头正高，流觞池旁分坐着十多名锦衣绣袄，峨冠博带的年轻男女。他们时而饮酒，时而吟诗，时而大声欢笑，十分惬意自在。

池水中游穿过一片紫藤花架，花架支出的柱头上，几只云雀正轻快地跳跃鸣啭。微风拂过，瓣瓣紫雨飘飘摇摇，洒满水面，又成一道醉人美景。

左岸花架下挂了两张铁艺秋千，靠下那张秋千上面此时正坐着一名神情忧郁的短发青年，手握吊绳前后轻轻地摇荡着，似乎旁人的热闹与他毫不相干。

青年名叫白彦，今年二十五岁，是蓉城华酉医院的一名骨科执业医师。因为之前某场事故的关系，现在正处于医院危机公关策略下的强制休假期间。

左右闲来无事，适逢经常灌水的古风歌曲论坛“九霄”正在举办祓禊祭春游踏青活动，蓉城分会场还邀请了附近几位圈内小有名气的业余歌手作为嘉宾，白彦便想着出来社交一下，也好换个心情。

结果却是失算了。今天是工作日，来的几乎除了学生就是自由职业者，并且他们还互相都很熟悉，以至于私下交流给这次活动添加了古装变装的元素——可怜白彦毫不知情，穿着短袖衬衫和九分裤就跑来了，最终只得被排除在外，免得破坏画面的和谐。

其实虽然是坛友私下提议，但他们也通过主办方九霄论坛的渠道尝试过联系白彦。可白彦因为医院的事情最近这些天总被记者骚扰，于是干脆屏蔽了所有陌生号码，自然也就联系不上了。

「唉，不是我不愿意继续讲实话，病人本身与家属都已经与医院达成协议了，涉事医生也受到了内部处分，这些记者又何必老想搞个大新闻呢？」

“嘎吱~”一声轻响，打断了白彦的纠结。

他侧头一看，旁边的秋千上不知何时多了名眉清目朗的中年帅哥。只见他身罩袀玄、头戴梁冠、腰坠玉绶、足趿赤舄，颌下一绺长须，气质十分不凡，并且变装得非常专业。

「现在这中年帅哥坐到这里，估计剩下那些人也快过来了吧？到时候他们再提出要用这个场景摄像，我是让呢还是不让呢？」

白彦这样想着的时候，视线便在对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引得那中年帅哥疑惑地回望了过来，然后便直愣愣地盯着白彦不动了。

“咳，老哥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行酒令，是答错太多已经喝醉了吗？”白彦被盯得不自在，尴尬地咳了一声，朝着曲池上游努了努嘴。

中年帅哥眨了眨眼，又过了好一会，才回道：“听他们说接下来就是祓禊了，我到这里占个好位置。”

“服西？什么意思？”白彦有些发懵，暂时没反应过来。九霄论坛的活动说明上倒是明明白白写着“祓禊”，不过白彦一直以为那两个字读作“拔契”。

中年帅哥失笑道：“还好意思说我答错太多，你连这都不懂就跑过来了？”

他摇了摇头，接着又解释说：“祓禊简单来说就是一种通过沐浴来达成的褪邪仪式。流水是阴秽之物的克星，这里的池水很干净，别人不好说，你待会可要好好洗洗。”

听到后半句似乎意有所指的话，白彦虽然心里不信什么阴秽之物，但仍觉得脊背有些莫名发寒。他打了个哈哈，将话题扯开：“我算抓到重点了，老哥是听说待会那些小姑娘要到这洗澡，所以提前过来踩点了对吧？”

对方没回话，白彦自顾又道：“我比较好奇啊，你觉得她们如果要沐浴，是穿肚兜呢还是换泳衣？”

中年帅哥又盯着白彦看了一会，没接之前的话茬，只是突然张口问道：“说了这么久，还没问小兄弟贵姓？”

“我姓白，白彦，老哥如何称呼？”白彦总觉得这中年帅哥的眼神很奇怪，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蕴藏在里面。

“鄙人姓柳，柳中元，就住在这南陔山庄。”听到白彦的话，柳中元脸上流露出几分感兴趣的表情，他接着问道：“白彦，听口音你似乎是梓县人，又姓白，家里祖传的正骨医生？”

白彦闻言大惊：“老哥神了，怎么看出来的？”

就算他真的带有家乡口音，梓县一百五十万人口，姓白的能少？柳宗元怎么就能断定他祖上的事情？要知道白彦虽然是骨科医生，可祖传的那一套他是一点也没学，况且他也没把骨科医生四个字写脸上。

柳宗元却没有解释，也没有说出几个人名用来确认，而是就这么突兀地再次转移了话题：“最近有没有生过大病，或者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什么是奇怪的东西？”白彦奇怪地问道，觉得对方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奇怪。

“就是……”柳宗元张了张嘴，看到白彦脸上疑惑的表情，还没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转而视线在白彦身上又逡巡一周，最后目光一凝，盯在了他的胸口。

“护身符掏出来我看看。”

白彦认为柳宗元有些名堂，便也没多问，闻言从脖子上牵出一圈绛紫的颈绳来。绳子下方吊着一枚三角形的石牌，上面似乎本来有些刻字，只是因为常年接触皮肤已经被磨得十分光滑。

柳宗元坐在秋千上定定地看着那枚似乎小孩玩具样的护身符，一边听白彦讲述道：“这东西我戴了快十年了，你说生病我想起来这就是一场大病后长辈求来保平安的。有没有用不清楚，戴习惯了就不想取下来。”

见白彦说完探寻地望向自己，似乎在问有没有看出什么，柳宗元指了指石牌三角与正中几乎已经被磨灭的字迹，轻叹道：“难怪。”

“视而不见，听之不闻，抟之不得……这是——障觉符！”

第 002 章 灵体

障觉符？

白彦眉头微微皱起，听名字这可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啊……

在他探究的眼神下，柳中元似乎从某种回忆中醒过神来，开口解释道：“这是用来屏蔽灵觉的符器，它能够遮障佩戴者对灵体的感知，并使其免受灵体的任何伤害。只是这枚符器快要失效了，已经无法屏蔽足够强大的灵体，所以……”

“白彦，在跟谁说话呢？”

白彦正听得入神，这时紫藤花架后面绕出一道高挑的倩影，打断了柳中元的讲述。她提着绣满独占春的白底曲裾裙走到他身前，四处打探一番，然后疑惑地坐上了白彦旁边的那张秋千。

修长的双腿一曲一伸，秋千便轻缓地摇荡起来。

白彦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后一股强烈的寒意从后背猛地往全身辐射开去，头发根根竖起，直觉得额上的皮肤都因为紧张而绷直得有些发疼。

他惨白着嘴唇，满脸惊疑不定，哆哆嗦嗦地回道：“没，聊微信呢。涵姐……”

女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刚才在远处她可是分明见到白彦在同旁边的人说话，那人大约就坐在她此刻的位置。只是因为角度关系，从她原来的方向只能看到白彦，这边却被紫藤挡住了没见到真人。

“叫我李姐吧，涵姐这称呼感觉怪怪的。”李悦的疑惑只是一闪而过，猜测之前那人兴许是已经离开了。虽然奇怪白彦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倒没去怀疑他在自言自语。

闻言白彦点了点头：“李姐怎么过来了，那边结束了么？”

李悦是这次活动的主要嘉宾之一，也是白彦来参加活动的最大原因。她是蓉城古风歌曲圈子里一名颇具名气的翻唱歌手，甚至还出过自己的单曲。

白彦十分喜欢她的风格，并且他在九霄论坛上可以说与她神交已久，不过今天还是两人第一次真正见面。李悦在圈内使用的艺名叫涵菲，之前白彦叫她涵姐就是这个原因。

“还没呢，不过也快了，里面有几人喝醉了正在胡扯，我就借机溜了过来。”李悦的声音随着秋千忽前忽后：“反正都来了，要不要姐帮你借一套衣服，然后再找两个古装妹子合几张影？”

白彦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可不愿意穿别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有心说自己不感兴趣，却突然想起身边这位就是古装妹子，不由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对了李姐，你是这次活动的嘉宾，认不认识一个叫柳中元的人？嗯……貌似就住在南陔山庄，可能和主办方有什么关系。”

“柳中元？”李悦摇了摇头，放低双腿，秋千慢慢停了下来：“这次主办方和嘉宾里都没有姓柳的。如果他住在南陔山庄的话可能是别的客人吧，毕竟我们今天也只是包下了曲池和花田这块地方。”

李悦不知道柳中元同样穿着古装，所以才会这样推测。听到她的话白彦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还是不争气地狠狠抽搐了几次。

柳中元到底是人是鬼，还是刚才一切不过只是幻觉？无论怎样，这都是种糟糕的信号，他迫切需要解开相关谜团，否则直觉告诉他后果会非常严重——也许不是直觉，而是柳中元话语中隐隐包含的那些深意在提点他。

恰在此时，古装男女聚集的上游一个穿襦裙的妹子踮着脚伸长脖子向着这边喊道：“涵姐，快点过来，接下来轮到你做令官了！”

李悦无奈地朝着白彦笑了笑，叮嘱道：“我得过去了，记住先别跑啊，晚上还有私人聚会，到时候介绍两个妹子给你认识。”说着绕到白彦左侧，向那边挥手：“来了来了！”

待李悦走后，白彦又等了将近十分钟，这期间柳中元一直没有出现，他所言的要过来沐浴的人也没过来。白彦估计大约今天18℃的气温还是有些太低，那些喝了点酒的变装人士有些怂了，兴许最后会演变成洗个手了事。

稍微回忆了一下，活动说明上的确没有提示要带洗浴用品，估计刚才那些都是柳中元现编的。想到这里，白彦突然呼吸一滞，抓住了一丝灵感。

他连忙掏出手机来，上熊掌搜索引擎查找了“祓禊”的相关说明。不用等到结果出现，光是凭借那陌生的读音成功打出“祓禊”两个字，白彦便有九分确定刚才经历的一切并非幻觉。

看到熊掌给出的词条下那与柳中元所言相差无几的解释，白彦呼吸愈加急促，草草看完后便迫不及待地查找起“障觉符”的相关内容。

可惜最终除了找到几条似是而非的相关信息以外，真正符合要求的内容却完全没有。白彦犹豫一会，毅然起身，决定主动去寻找柳中元问个明白。

他说自己的护身符快要失效了，已经无法屏蔽强大的灵体，所以……

所以什么柳中元没有说完，但白彦却几乎可以肯定对方话语中所谓的强大灵体便是指柳中元自己，因为护身符将要失效所以他们才会产生接触。如果柳中元所言不假，那么自己就已经处在危险的边缘，再不寻求出路可就要遭殃了。

柳中元看起来很好说话，找到他问个清楚便是现在白彦需要立刻做到的事情。

他向巡游的警卫打探。

“柳中元？没听说过。”

他向茶园的常客打探。

“姓柳……不认识。”

他向花圃的园丁打探。

“死了的也行？还是不知道，你可以去问问那个谁……”

他向钓鱼的老头、看门的大爷、扫地的大妈、择菜的帮厨等人一一打探，最终仍是一无所获。

正在他颓然泄气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一个附近村民打扮的大婶背着的一只竹篓空隙间隐隐露出了红布覆盖下的香烛与果品，整个下午的疲劳突然一扫而空。

白彦连忙凑了过去，向她打探道：“大姐，这山庄里还有寺庙不成？”这点倒是白彦一直没想到的，毕竟这是商业开发的度假山庄，不过如果是开发之前遗留在里面的庙宇，并且位置偏僻便很可能被保留。

那大婶回头看了白彦一眼，叉腰站定下来，眼睛眯在一起囫囵地说道：“寺庙？没有寺庙。以前倒是有个土地庙，已经被拆了。”

拆了？这可……不对，既然拆了那她还背着香烛与贡品干嘛？

“那您背着的这些东西是要……”白彦指了指她的背篓。

听到白彦的问题，那大婶刚睁开的眼睛重又眯了起来，似乎非得这样才能说话一般：“哦，你说这个。我是去给社神还愿的……”

说着睁开眼来向西面的山腰望了一眼，隔空替白彦点出了方位，重又眯起了眼睛：“就是那里，一棵大柳树，说是长了一千多年，可灵验了！”

白彦点了点头，一千多年，是该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