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氏见闻录》——月落江南

关于狐仙 一

“世界上有没有狐仙？”这样的问题在奴这里是不成立的，对于奴家来说，狐仙的存在就像世界上有水有空气一样的真实，毋庸置疑。

小时候，家在东北。虽然是城市，但是据说我住的城市就有狐仙。这不是简单的志怪神话故事那么简单，地方志里面就记载过的。我们那个城市的狐仙是“火狐仙”，有过许多非常著名的事件，后来据说传遍了全国。

最早那是解放前了，我们那里有两家财主的孩子，在野外玩儿的时候，看见山坡那边有狐狸，结果他们就叫家人放狗欺负了小狐狸。这样一来不要紧，从此两家就一直火灾不断，家人甚至不敢说“火”字，不然家里就会起火。

这两家人也想了很多方法，想要赎罪和供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狐仙就是不肯原谅。一直到即将解放的时候，连年起火，让两家地主都败落了，都成了很穷的人家，没想到这家反而因祸得福，划分成分的时候没有被分成地主，而是“贫农”。两家这才知道，狐仙也不是全不讲理，因为对狐仙的供奉所以狐仙保住了他们家。这是流传很广远，并且经过很多老人证实的事情。

更之前的事儿见于我们那儿的地方志。不要奇怪为什么狐鬼之事可以被郑重记录，翻一翻历朝历代的史书，多有方士的记载，正史如此，何况民间方志？

说回主题。东北的狐狸是很出名的，其中有一只据说修成了仙，可以寒暑不侵。坊间传说自然是绘声绘色，说这只狐狸红毛根儿，白毛尖儿，下多大的雨皮毛都不湿，如果毛儿蹭脏了就去火里打滚儿，烧一烧就干净了。我小时候听到这段，觉得那是因为狐狸穿了一件石棉褂子——玩笑了。

慈禧太后听说了，就想要他的皮毛，就让东北有名的猎户都来我们家这边打这只狐狸。可是不论什么样的能人都没伤到狐狸，他们连狐狸的影子都看不到。最后上面动怒，限令一定要抓住狐狸，不然要治重罪，罚重赋。以前东北“加征打地”已经让我们那边的人吃尽了苦头了，再征重税人们更没活头了。于是有个猎户头，叫做王猎户的，硬着头皮出来应了这个差事。

后面的故事我看到了两个版本，都说出来给大家分享一下。

一种说法是：王猎户在山上遇见了这只狐狸，追打了三天也没能伤到狐狸，狐狸劝他回去，他不听，怕不能交差，也是打红了眼，就用上了双份火药（那时候的猎枪是打枪砂的），结果一下子猎枪筒子爆了，王猎户自己崩死了。

另一种说法很传奇：王猎户在山上看见了狐狸，狐狸站在远远的一块大石头上，站着不动让他打。他打了很久，枪砂费了无数，也没有伤到狐狸。后来他想，大概真是狐仙自己伤害不得的，就转身回去了，回去在陡峭的山路上，有位老婆婆坐在路边石头上捡破皮袄上的虱子。王猎户经过她身边，走了几步远发现不对，心想：荒山野岭的，再说我刚刚来的时候并没看见有这么大岁数的老婆婆呀。越想越不对，决定回去看看。

回到老婆婆坐着的大石头旁边，哪儿还有什么老婆婆，只看见刚才老婆婆捡着扔了满地的“虱子”，都是之前自己打狐狸时候的枪砂。自此再也没人敢打这只狐狸的主意了。

在东北且家里老人还在的可能还有印象，至少我们吉林那儿都知道有这只狐狸，不能称狐妖，因为到了这个级别是已经修成仙了。

这位狐仙还很活跃，连抗日战争时期也不例外。日本人那时候看见我们这边的城市总着火（就是狐仙放火烧那两个地主家的时候），觉得很不太平。

说到这里就要说一下为什么日本人会在意这些事了。因为东北第一条铁路就从我家那里修过去的，那里是东三省的交通咽喉，日据时期的重镇，历来兵家必争之地。早些年有一部电视剧叫做《喋血四平》，打的其实就是我家那里。具体是哪儿？这么说吧，过去日据时期，因为修了铁路，把长春叫“二站”，四平叫“四站”，我家那里是“三站”，知道了？

之后日本人在我们家那边修建了军用机场，怕有闪失，就差人来打听。打听的人回去说，三站着火这事儿，谁也管不了，是狐仙闹的。日本人就不服，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其中有一句是“什么狐仙还没有狗大”等等不敬的话。之后还让炮兵部队从机场方向朝这边打炮。

不过，很神奇的是，所有打出去的炮弹不知道怎么回事，全都拐弯儿回去落到了他们自己的飞机跑道，在那儿炸了很大很大的一个大坑，都炸出水来了，变成了一个小湖。直到现在那个湖还在，以前奴没有到京城，还在东北的时候，常去那湖边玩儿。（那个机场保留着，仍为军用，湖就在机场临近，很奇特。）

如果所有关于狐仙的故事只是限于“传说”，那么这部文字是不能称为“见闻录”的，既然是见闻录，就要说一说狐仙和我们家的关系了。我们家时代读书，祖上几辈子没有种田人，没有参与过劳作，真是汗颜。不敢称书香门第，但也不是目不识丁无知无识的普通市井小民。只是文革的时候，家里遭了灾，很多亲戚就下放到了农村。

其中，奴母亲的亲姑姑嫁到了之前说的，有小湖的那个机场的附近一户人家。本来也没想过会和狐仙有渊源，然而缘分一事，很难说清楚的。

这位奴得称“姑姥”的长辈那时候还不算老，孩子也都很小。有一天在乡道附近走路的时候，忽然看见不知道什么动物从身前窜过去了。她看到是草白色（应该就是很浅的亚麻色吧），就以为是谁家养的狗，没有在意。结果转眼后面就有好几个人拿着锄把之类的东西追上来，问她看没看见一只狐狸去哪儿了。

姑姥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是一只狐狸在逃命。她想狐狸本来也是伤不得的，就给指了一条岔道，让那些人向错的方向追去了。

谁知道，当天晚上就“下来神儿了”（就是狐仙上身，东北叫“下神儿”）。

月落江南说

子曰：述而不作。奴也尽量不加自己的评论，只是把这些事情如实的说出来。想来托名治水有功的涂山氏，天地鬼神必不会以我为罪吧？一笑

关于狐仙 二

当天晚上，姑姥“下来神儿”之后，趁着家人不备，忽然就把家里用塑料桶盛着的一大桶酒，咕嘟咕嘟一口气儿喝下去了。别说姑姥那时候是个不会喝酒的中年妇人，就是好酒多少年的男人也禁不住那么一大桶好几斤白酒啊。

然后，姑姥开始说了一些大家听不懂的怪话。那天后来怎么样，记得不清我就不乱说了。

后来，姑姥和我姥姥说，她那会儿经常梦见有位白胡子老头，坐在她枕头边，教她说一些类似于口诀之类的话。姑姥记性并不好，但那些口诀她却在梦里听一次就全都能说出来。

是什么口诀呢？就是东北请仙儿的时候，仙儿上身的时候说的那种半文不白，又像诗又像咒语的话。她很害怕，因为知道家里人都是信奉儒学，坚决反对所谓“怪力乱神”之类事情，因此不敢和自己哥哥说，只好告诉嫂子，就是我姥姥。

其实，按照东北一直流传的说法，狐仙儿下来，是想要让姑姥“立堂子”。姑姥救了狐仙，狐仙让姑姥领仙给人看病，姑姥可以赚些钱，仙儿也因此积了功德，有助修行。可是姑姥不敢，一直不答应领仙儿。仙儿又有恩没报，回不去，就跟着姑姥跟了好多年。

在这中间，姑姥家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儿。像姑姥每次下来神儿能一下子喝一大桶白酒的事儿简直不足为奇了。只说两件吧。姑姥的老公，就是我姑姥爷从车上掉下去，后面的车直接从他身上碾过去却什么事儿也没有；他们家的大女儿喝了一整瓶农药却安然无恙。

仙儿磨了几年，看姑姥实在没有心思“出马”，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就作罢了。但这些事情家族里所有的人是都知道的。其实也没有必要保密，东北的狐仙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用东北话说，狐仙心大，没那么小心眼儿。

下面开始说些离奴更近的人身边发生的，有关狐仙的事儿……不是传闻，奴用的词是“事”。

一位关系很近很近，但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阿姨，她对奴很好，我们无话不谈。有时候，夜里，我们常常聊天聊到天光放亮都不自觉。她和奴说起了很多她父亲当年的事儿。

她父亲当过兵，打过什么战争我不记得了（故意的），在战争中负了伤，不算严重，但是因此国家给的待遇一直不错。这些当然是题外话，其实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阿姨说，她父亲当初专门给人治“异病”……

有过一些常识的人都知道，医院里的大夫有时候比普通人更了解狐鬼之说。如果不是病人自体的病症，而是由神鬼狐仙造成的疾病，大夫就会在病历上画个圈，圈里写个“异”字，然后隐隐约约用很婉转的话告诉病人，让家属带着去找“会看”的人给看看，医院解决不了。

而奴那位阿姨的父亲，就是专门看“异病”的。

曾经有人很认真的和我辩：我家就有人是医院的，怎么没听说过什么“异病”？对此我只能笑笑，你不信我也不会少块肉，各人见识和机缘的问题。在这里借机会重申一句：这些看到和经历过的事情，我只做叙述，没有创作。

奴认识那位阿姨的时候，去看过她父亲，那已经是垂暮老人，不复当年的风采了。但住在邻近的人都说，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很“能耐”。

阿姨说，那时候她还很小呢，常常有人来她家找她爸爸治病，有些女孩就住在她家由她作伴。她说，印象中来她家的一些女孩子都很奇怪，有一个她印象最深的，夜里睡觉脸冲着墙，自己在那儿念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阿姨背着人儿问她夜里说什么，她也不敢说。有时候微微透漏一点儿，说夜里门口有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帅小伙领着人吹吹打打的来娶亲，她想出去但是出不去，墙太高了。

如果她说了，再过一天晚上她起床之后脸就会肿，她说，是睡里被打的嘴巴，嗔她说出来了。

每次想到这些的时候，奴都在想：若奴今天在这里说出来，是否也会遭报应呢？不过，想来，奴是很客观的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没有添枝加叶，也没有去挖苦贬低，这样也算是为仙家正名了，应该不会有什么灾殃的吧。

继续。

那女孩子除了说出“有人来迎娶”的事情会被打嘴巴之外，吃饭的时候也很奇怪的。好饭好菜盛在碗里，她却说有很多很多脏东西，就用筷子夹着往外挑，扔了一桌子，一碗里吃不上几口。但是在奴的阿姨她们看来，饭菜毫无问题。因为都是阿姨的妈妈做来大家在一桌儿吃的。之后阿姨的爸爸在家同吃才不会发生这种情况。阿姨的爸爸说，那是要来迎娶她的人，不许她吃凡间的饮食，让她断食跟他们去所以用的仙法，在她碗里放了只有她看得到的脏东西。

后来她的病一直不好，阿姨的父亲就用银针给她治病。阿姨说，治病的时候，先让女孩子坐好，头上还是哪里用银针刺，把附在她身上的东西封住。

于是，附在她身上的就借着女孩儿开口说话了。大概是说，不是狐鬼，是黄仙。（什么是黄仙，懂的人自会懂，不懂的人，咱们后面如果有机会再细说。）

黄仙说：我不是平白无故要她的，只因为她们家有人无故在墙边扔砖，打了我家父亲的头，所以我来娶她回去的。阿姨的父亲就让他离开，并且说仙家在哪儿普通人是看不见的，女孩儿家人不是有意伤害仙家的。并且许了对方一些心愿，还说如果不放了女孩儿，就一直封着他不让他走。

之类的话说了好些，后来又留女孩子由我阿姨做伴儿住了很久，直到没事儿了才回去。后来什么结果不知道，大体就是这些。

这样的事阿姨告诉奴很多，然而完全记清楚的就是这么一件，别的记得不全，就不乱说了。

但是这位阿姨同时还告诉奴，她爸爸总是给人看“异病”，得了一些不太好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