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凡生》免费试读_君子张小贼

第一章 命运如雨，滴落少年心

寒风吹拂石街，阴云弥盖村庄，电闪雷鸣后，雨滴洒落。

雨、浇不熄村头那熊熊燃烧的烈焰。雨、却给了满村的已亡人最后一点尊严，让他们能干净些离去。

时逢蛮族入侵，中原大地十室九空，饿殍遍布，枯骨恒生。

布衣少年手持砍柴刀，面对着一十二名蛮族大汉，紧张恐惧下又感到无边的愤怒。不久前的一百四十三口子，此时尽数魂归幽冥，好好一生机勃勃的村子，如今人畜无声。

少年大声嚎叫着向大汉们冲去，手中柴刀肆意挥舞，只愿砍碎眼前这些人面畜生。

蛮族大汉们面对着少年的冲撞，那是不慌不忙，神色中满是轻蔑。想来也是，一村的财物被尽数搜刮，足以应对上面的考绩，留下的汤水也够他们快活许久，更何况烧杀抢掠又怎能少得了强奸呢，其中滋味，欲罢不能。快活舒服够了，精力充沛，杀了少年斩草除根，区区一小事罢了。

事实也是如此，蛮族大汉不等少年临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瞅准时机看清间隙，一脚就将布衣少年踹飞出去生死不知。

少年意识弥留之际心中悲苦难言，这般世道，真是人如草芥啊。

鲁地东方多为丘陵地貌，连绵不绝的深山老林内埋藏着往昔的痕迹，也阻挡着外界的窥伺目光。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反而成了为数不多的世外天堂。

山林古道旁是小溪流水，鱼儿争相跃出水面晒着太阳。树上的黄鹂放声歌唱，清脆的声响留恋难忘。一道人行走于高山的蜿蜒古路，道人全身上下别无长物，唯独背后背着个大竹篓子，看那尺寸放入个小人儿是绰绰有余。

“山高皇帝远，庙小神仙嫌。屋瓦多破败，鼠辈不留恋。无彷徨大气，然道爷爱意。紫禁城虽好，道爷怕迷路。孔子庙阔气，那不是咱地。青山伴陋室，绿水随我戏。不当山大王，不娶压寨妻。道爷不信神，只敬天与地。蘑菇山野鸡，堪比满汉席。小葱拌豆腐，吃了七年七。道爷无名姓，逍遥人间戏。”

道人嘴上哼着这般莫名的诗歌，偏偏声响却奇大无比。震得山林鸡飞狗跳，惊得绿水波涛涟漪。山中无老虎，道人称霸王。也将身后竹篓里的那个小家伙，给惊醒了。

“古钟震动苍穹，悲歌唱空灵动。七情五感尘封，美好弹指一松。月分阴晴圆缺，离别怎能重逢。”正午的光线透过竹篓涌入少年的眼帘，他却毫无反应，双目无神的放空一切，除了微微颤抖的呼吸声，少年活着却犹如死去一般。或许，死去了见到乡亲父老，也是一桩幸事吧。

脚步轻快的道人不知是感受到什么，突然之间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紧握了下拳头，又重新踏上了归程，只是道人的耳畔似有似无的传来阵阵绝望哭喊，那是无数华夏儿女的不甘、不愿、不忿凝结的悲声。

山是乐游山，峰为鱼骨峰，山峰顶端白云浮纱，掀云揭纱后一陈旧道观耸立其间，腐朽的牌匾上书“若水观”。

道人煮了些安神宁气的汤药给少年服下，此时少年已经睡下，不过观其额尖冷汗与紧皱眉头，就知少年身陷噩梦不可自拔。道人在旁只是轻叹一声“痴儿啊”。

若水观外有一片精心打理的小菜地，各类时令蔬菜都能从中找出，菜地旁还栽种着五六棵果树，此时正是果熟菜丰，眨眼间就引来三两仙鹤偷盗个果子菜叶，惹来道人大声叫骂。

当少年再一次醒来时，他的精神气色明显好转，只是眼中的灵动还略显空乏。一双大手端着一个瓷碗凑到少年跟前，瓷碗里有熬好的小米粥，上面还加了些葱花蜂蜜，闻起来就让人食欲大振。

“趁热吃了吧，这蜂蜜可是贫道冒着好大风险才从蜂儿们针下抢出，如不是过年过节，贫道可舍不得这般挥霍。”说罢，瓷碗向前一送，道人径直走到屋子门槛处坐下，左手一握煎饼大葱，右手一端卤水豆腐，开始胡吃海塞起来。

“五谷杂粮的滋味，贫道就算再吃一百年也吃不够。清泉溪水的平淡，贫道就算再下肚一百年也难厌倦。小家伙，如果你真的万念俱灰，就放下贫道的碗，出门从悬崖那边跳下去，落得个清静无为。如果你想报仇雪恨，就放下你的失落悲伤，报仇也是要填饱了肚皮，长得结结实实才能手刃仇敌。”

少年听闻后倒是好像三魂归来般，又有了些人气生机。他抬起头，泪珠子不停地在眼圈打转，颤声颤气的说道“蛮族势大，兵强马壮残暴无度，如今汉人被他们有如猪狗般圈养，有气概的汉子在不停的反抗，但皆是落得个尸首异处的下场。鲜血早已染红了土地，枯骨早已堆积成山，可蛮族还是高高在上，百姓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朝不保夕的日子中。”

“一切都没有变，哪怕我们付出生命，哪怕我们流干了血，哪怕我们不在乎自己，只为了能让妇孺老人过的更好一点。可、可收效甚微啊。有些村落里男丁长的比车轱辘高就要被砍掉头颅，有些村子里姑娘在结婚前要把自己的贞洁先给蛮族老爷们享用。道人，天下百姓、天下百姓还有得救吗？”

道人上前抱住了少年，感受到少年剧烈颤抖的身子，道人坚定的说道“天道昭昭，这些畜生也绝对会有身首异处的时候，这就更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努力，要知道有时候逞匹夫之勇很重要，但谋定而后动的大隐忍大智慧，更重要！”

少年吃下了半碗热粥，端起剩下半碗走到后院，挽开袖子随手拿块木板就开挖。坑不深，一尺三寸有余。少年将脖颈那块长命百岁小铜锁取下，轻轻放入坑中。

家里穷，但爹娘还是千方百计托人去县城打了这么块小铜锁，希望能锁住幸福安康。无金银的豪气、无雕工的精湛，但对家破人亡的少年来说却是一切。

坑填好了，长命百岁随着少年对全村人的思念一起埋入土中。半碗热粥被倒在土堆上，引来百千黑蚁。

此时时刻无熏香可敬上天，无黄白可祭大地，无烈酒可慰人心，只祈祷这半碗吃食能让阎王小鬼满意，一百四十三口子来生不做苦命人。

双手合十，三拜九叩，诚心诚意，也不知能否传递到黄泉幽冥。此时大手抚摸着小脑袋瓜子，道人微笑道“心诚则灵，他们一定会走好的”。

少年转过身来，对着道人恭敬的鞠了三躬，谢救命之恩、谢收留之恩、谢饱腹之恩。

“小子张棉生，拜谢先生了。”

第二章 山林叮咚，初识小六子

夏风吹拂绿叶，让绿荫下避暑的小动物们感受到阵阵清凉。溪水划过卵石，丝丝水汽蒸腾的午睡正酣那飞禽走兽心里一甜。金乌当空，万物宁静安然。

一脚踩乱绿叶，一脚踏开波澜，也不知惊扰了多少小家伙的深梦。张棉生身背竹篓，在烈阳下到处乱窜，汗水打湿了衣衫，他就取出竹壶喝上几口绿豆汤水，行走的累了，他就拿出今早刚烙的千层饼大嚼特嚼。肚子里有了垫底的吃食，整个人马上就精神抖擞，虎气昂扬。

道人让他去附近山林采药，张棉生软磨硬泡的让道人教他轻身诀窍，道人不肯，棉生就睁着水汪汪大眼欲泪还羞的看着道人，饮食时看、上茅房跟着看、浇菜松土时还看。道人最后道了声“好一无耻小儿，贫道大人不与小人计，拿去吧”。

一册旧书，书名《叮咚》。棉生本以为道人糊弄于他，弄了本旋章乐谱之类的。可细细一看，才知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蜻蜓点水尚且留痕，风拂杨柳尚且存根，声音叮咚，无痕无根，却又转瞬千里，此不为绝好的轻身诀窍否。

山有声，水有声，鸟兽有声，万物皆具其声。人有声，蕴道含理为歌声，甜美悦耳。人有音，肆意乱发为噪音，惹人清梦。《叮咚》不教歌唱，只书奏乐。不以喉头为源，凭躯体四肢搅动风林水火，只求融入自然那无形的乐章之中，自有顺风顺水横行天下。

道人说，学《叮咚》切记一大要诀，多多聆听。棉生反辩，人耳大开该听的能听的无时无刻不在听，不能听闻的那也强求不得。道人听完哈哈一乐，笑道“鱼跃水面，声响可大。但你呆坐其间，又曾记得几回？人脑何其聪慧，四周动静真都听闻，你这小脑袋瓜也别干别的了。一切皆是顺应罢了，人无时无刻不在顺应此番天地。记得的少，忘怀的多。”

棉生当时听得有些糊里糊涂，可也用心谨记，以求将来参悟。

《叮咚》开篇有一段小序，是不知何人写的一首小诗。棉生读了几遍，从开始的羡慕留恋，到几遍后感受到其间不经意处流露的悲伤哀叹。倒是觉得这小小一首诗也甚是有趣，便在这荒山野岭里大声读起。

“千百里黄金路，亿万丈水晶灯，宝石成林麝香风。珍珠米、琥珀粥，真丝成草满地生。笑人生、醉人生，何为富贵何为空。思五谷、念树丛，香风熏得鼻子疼。财易得、情难买，举杯倒映一场梦。”

感慨声是个妙人，接着也就抛之脑后。细读起旧书中的每章每句，棉生却不时抓耳挠腮。要知中原大地，一向敬仰读书人，为何。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读书人，明事理、辨是非、尊荣辱。可哪个读书人不是从稚童起就学字启蒙，以棉生的家中行情，能写全名字可就了不得，如何能郎朗涌读、细细品知。

想到此处就不得不提起一人，百念和尚，一个怪里怪气的苦行僧。没错、就是怪里怪气。佛家以慈悲为怀，行走世间的行者或慈眉善目、或宝相庄严、或怒目金刚。可从无一人像百念和尚这样，打破了烙印在棉生等人心中的佛家形象。

身着缝满补丁的僧袍不说，还不常常清洗，搞的是异臭难闻。好酒、好肉、好色，腰间挂着个酒葫芦，嘴里叼着个烤鸡腿，还喜欢趴在土墙上往村里那几家寡妇院里偷望。

按理来说这等怪人早就应该被村里驱走，可恰恰相反，百念和尚在村中一呆就是七年。为何？这厮不仅会望闻问切，冒充个野郎中治病救人。还教村中幼小学文断字，讲述天文地理风土人情，搞的好似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至于酬金？村内酿的土酒，猎人带回的山鸡野兔足以。棉生倒是与这和尚投缘，虽说家中父母训斥过几回，可两人好似忘年交般臭味相投，偷鸡摸狗、醉酒呕吐、偷看寡妇洗澡的勾当，也被百念和尚尽数传授，真乃狼狈为奸也。

想想往昔的朝朝暮暮，又想起瞑目的一百四十三口子，还有那前年离村的百念和尚，真是世事变幻莫测，转瞬间沧海桑田。

话不多说，要是采的药草不够成色不好，可得受尽那道人的嘟囔唠叨咯。这道人，比之百念和尚的怪诞荒谬，那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苦笑一声，继续上路。山清水秀的乐游山让棉生暂时忘记一切，途中摘个野果采个野花，倒也玩的不亦乐乎。

竹篓遮掩的《叮咚》初章，写的就是忘怀一切、两耳空空。也不知是棉生故意为之，还是天性使然？

穷人孩子早当家，帮老父背柴，与叔婶们雨后采山货，都练就了棉生一副铁脚板，在崎岖不平的山野小路，不说健步如飞，也是不会停停顿顿。

前几日道人带着棉生来过一次，当时道人吓唬说这附近有野狼出没，看到你这般细皮嫩肉的小崽子，那可是口水直流。而后道人还嘿嘿笑了几声，其中所述、不言而喻。

到了地方，张棉生先是左右前后打探一番，虽说明知道人说的是吓唬小孩的话语，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小身子骨虽说不是弱不经风，可也不是狼大爷的一合之敌。

学着记忆中百念和尚的模样道了声‘阿弥陀佛’，而后想到那厮吃肉喝酒的陶醉，真不知佛祖为何不一道天雷劈死这个家伙，难道真像和尚说的那样“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心念向极乐，喝酒吃肉又如何”。

心中在乱想，手里动作也丝毫不慢，用药锄小心铲出整株药草，轻柔的去土留根，在放入竹篓。十几株药草耗费了棉生一个多时辰，也让他手脚酸麻四肢无力，不由的在原地坐起，准备休息片刻。

闭上眼睛假寐一会儿，幻想着要是活在太平盛世，全家不愁温饱其乐融融，那该有多好啊。可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天下太平除了达官贵人，底层的百姓能不愁温饱？那是做梦也不敢想的美事啊。

就在棉生似睡似醒，胡思乱想之时，耳畔传来一阵狼嚎。

睁眼，背竹篓，起身，逃跑那是一气呵成。可没跑几步棉生就不得不停下，那头流着哈喇子凶狠对着棉生呲牙的畜生，可是准备好了直捣黄龙，扑倒眼前这块香肉。

张绵生咽了咽口水，冷汗直流后被风一吹，不由的打了个哆嗦。也让野狼抓住机会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对着棉生的脖颈直扑。

棉生闭目等死之际，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小六子，休要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