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苍茫》——贺云嘉

第一章 地仙

“叮——”电梯停靠在五楼，我边走边掏钥匙准备进屋，对门却在此时冲出个少年，冒冒失失险些撞上，后面紧跟着的少年母亲忍不住呵斥了一句，转脸和蔼可亲地与我赔不是：

“小王回家了呀，不好意思嗷，我们家弟弟总是这么幼稚，你那个下课了嗷，大学生是舒服呀。”

她口中叫的小王是我现在的名字，王轻云，算起来应该是我第十二个名字了。我无奈地笑笑，与人熟稔对话本不是我所长，只好连称没事。好歹看着年少也是有莫大好处的，女孩略带娇怯的神情可以代替千言万语。不过对方也没有继续寒暄的意思，催促着自家孩子闪进了电梯，倒是那男孩临走没忘朝我挤眉弄眼、鬼脸一番，带着真正的稚气。

这小鬼！我心中觉着好笑，也没停留闪入门里。这是套二居室，面积不大，胜在地段绝佳、设施齐全，在一线城市里这样的地块上若真买卖起来价格不菲，租金也是不便宜的。我看着像个学生，对外只推说是父母让租的。

“回来啦！”里间有人声传出。

我鼻子一哼，不作回答，只顾自由落地般扑倒在客厅沙发上，眼光余处一个女孩子从卧室内走出。

王霁月，我名义上的妹妹，实际年龄大概在两百岁左右，这名字嘛当然也不是本名。这人生就一张娃娃脸、身材娇小玲珑，套用时下人的话，活脱一个萝莉，打扮也是这般纯纯少女风。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能在清纯无知和老谋深算间无缝切换，着实可怖，这样想着的我看了看她今天这身粉色裙装，白眼翻了又翻，这下看得那厮眼里已是十二万分地不耐，骂道：

“拜托，白眼都要翻出天际了。好歹回家放个屁呗，老娘快闷死了！”

“呵呵，房间里有电脑、手机，再不济有电视，凭你个老不死还找不出乐子吗？”我也不客气，反唇相讥道。这彼此都是一把年纪了，互怼起来自然粗糙不已，却没瞧见阿月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不好不好呀，那些都是死物，哪有你有趣呀？”阿月一把抓住我的衣袖，恶作剧般地大幅度摇着我，甜腻的声音做作得我一阵恶心，忍不住抽手道：

“少来。我出去可是有正事的，又不是出去玩。”

事实也是如此。身为地仙，尽管大体像个普通人，可究竟也是不同。因着长生的体质和特有的异能，让普通人类羡慕的同时也令他们恐惧。过去有追求长生者，奉我们为上宾；也有心怀叵测者，视我们为猪狗。

存活下来的地仙在漫长的人生中，多少都有被利用、被出卖的经历，有时甚至是有性命之忧。我们不敢与普通人接近，任何情感上的联系都是奢望，常常是为了活命边找寻着同类，边小心翼翼地避世而居。经过几代地仙的苦心经营，我们聚集了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伙伴，也逐渐有了几十人那样的规模。地仙大多生活在本部，从不轻易外出，若万不得已也必是奉行谨慎选择两人结伴出行的。

我与阿月结伴却不是为他，而是奉了族中长辈之命，在外寻找可能散落的同伴。我俩同为女性，外表具有迷惑性，不易引起人们的注意，因着外表的年龄差，为方便对外称为亲姐妹。地仙入族后，全部舍弃了原有的名字，均取自然风物为号，我为云，阿月为月。我过往使用过的假名中都带有“云”，如今也是，阿月则是都带有“月”字。

选择我们在外行走并非意味着我俩是族中一等一的施术高手，但与人接触异能只是一方面，最关键的是能否在不惊动常人情况下最大限度地活动。阿月是善用结界的高手，制作屏障与短距离位移不在话下，适合保护与撤退；我则擅长幻术与读心，适合伪装行为、打探情报。多年来近距离与人们接触，我俩行事倒也没出过什么大纰漏。世间是战争也好还是和平也罢，我们都一直冷眼旁观，既不远离也不靠近，只一心寻找自己的同伴。

然而地仙找寻很需要运气，一来地仙的形成十分随机，即便是两个地仙通婚，后代也多为普通人；二来地仙观察时间较久，我们在百年的寻找中，真正被认定为同类带往本部的寥寥无几，很多目标在寿数过百后也有诸如出新牙、长黑发等返老现象，只是最后仅仅被证实为单纯长寿。

觉醒，他们欠缺的就是突破觉醒的状态，这也是我们与普通人类最大的差别。能被称为地仙都是在到达百岁之后，或有先后地顿悟从而拥有非常人的异能。这些异能可能是如我和阿月的结界与幻术，也有些是更为惊世骇俗，个体能力较强的通晓引雷之术也是可能的。另外，觉醒的地仙容貌会回复年轻，能凭自己的意志选择停留的状态。

我选择停留在女子花一般的二十岁，而阿月显然口味重了些许，选择了更为稚嫩的少女阶段，配上今天这一身，颇有木乃伊黄瓜刷了十八层漆的感觉。最近她更是迷上了网络游戏，说说那是死物不得趣，可到底外出的少了，除开必要的觅食，阿月只顾一味地窝在家里。

阿月与我外出这些年里很少回本部，家里早已催了好些次，我们之前总推说无颜面回去交差、没找到多少同伴之类的，其实说到底是惦念着城市的繁华，不愿回去当乡野村民罢了。

这一来就逼急了族里的长老，上月便给我们下了最后通牒，务必在端午前回去。想着总的交差吧，这些日子来我心虚着到底好好出去跑了跑，虽然没啥收获，好歹比阿月这个十几天挂电脑上没下来的人好了太多。只是没有人相陪，天气也热了起来，弄的我兴趣斐然，走了半日便打道回府了，临回家前不忘去了书店一次，心理安慰般地买了张最新版的城市地图回来。

我不看阿月，从包里翻出地图，平铺在地上，把去过的街区用红笔标注出来，无视阿月口中嘟囔着的“这年头了谁还用纸质地图”的吐槽，说道：

“看样子，也无需在这城市再呆十天，该去的都已去过，是时候回去了。”

阿月想了想，到底没反对什么。这样说着的我们其实并没想到，异相便在此时开始了。

第二章 少年

最先开始的是城中区的一次爆炸，多番调查下来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是民用的瓦斯事故，官方民间跟踪了许久，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后来，这附近大小商铺，尤其是食品、电子产品店里陆续有人报失，谣言便起来了，各种鬼怪奇谈都有，弄得人心惶惶，到底有点不太平。

我们住的是城北区，报失这些小案子最开始并不知情，只从新闻里知道了那次莫名爆炸案，当时没多当回事儿。起念去现场看看，完全拜对门邻居所赐。那家女主人在城中区上班，与事发地相去不远，便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说给我听了。

那天我本是出门取火车票的，现在暑假将至，返乡学生和外出游玩的人较多，我们临时决定回去，车票不怎么好买，在网上买车票好不容易抢到两张十几天后直达本部的火车票。时间充足，加上她随口这么一说，的确好生奇怪，回去立刻扯了阿月出门。

地仙觉醒本来就容易出现异相，寻着特殊事件去找其实是条捷径，临回去了，想再做次尝试，说不定便发现了我们的同伴，正好带回去交差了事。至于为什么我们还要坐火车？其实是因在城市内人口众多，还有诸多电子监控设备，施展异能有很大风险。如果不是为了排除麻烦和迫不得已，我们一般还是选用比较常规的交通方式到达本部附近的县城，那里人烟稀少再位移回去比较稳妥。

我与阿月说说笑笑，就到了今天的目标地点。城中区，现代繁华之都的最中心区域，目前的常住居民较少，只有少数老式里弄处在林立的钢筋水泥森林边缘，依旧带着一些旧时光的印记。其余的更像面前的办公楼一样，整面整面的玻璃幕墙，在这正午时分折射出令人刺眼的光芒。

这里前不久刚发生的爆炸案件，但行走的人们仍然繁忙冷漠地继续自己的生活轨迹，除了马路牙子上面尚未整修好的大坑，什么都没变化。爆破点离开附近楼宇都很远，更非煤气管网所在，坑体周围密布着裂痕，却没有高温灼烧痕迹，说是爆炸，更像是有人被狠狠地摔在了这里，砸出了这样一个坑。

“有点意思啊。”阿月四处观察后发现没有盯梢后，便开始在坑周围踱步，这是一种最原始的测量方法，她能够以自己的步伐测绘，从而大致估算出掉落物体的形状大小，不一会她就有了答案，说道：“人形物体，中等身高，坑体受力略有不均，因此怀疑背后可能携带类似大刀一样的武器。”

“这个好像是有点诡异吧，不像是我们的人了。以这样的力度撞击地面，肉体凡胎肯定经受不住啊？这过来勘查的警员也不会是吃素的，怎么就来一个爆炸案件作结论？”我不解道。

“幻术。”阿月说完冲我挤眉弄眼道：“这下你是老乡见老乡啦，要不要我把他找出来给你泪汪汪一下呀？”

“三秒钟都正经不了的老东西，你还是先把这人给找到吧！”

阿月反唇相讥道：“你真笨！都说不可能是人了啦，哪个人高空坠落后还能活得好好的施展幻术呀，你行吗？”

我不言语，那边阿月已蹲下摆弄自己的鞋带，一手则扶在地面。我见她如此行事，估计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便跨出一步，右手结印，施展开幻术，用来遮挡路人视线。眼角余光处，阿月凝神闭目，已打开了结界，冷色的光晕在她周围如水纹般一点一点地荡开。这是阿月的独门追踪术，在无生命的物体上施术往往会改变附着的气流，尽管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天，但是施术的痕迹不容易消失，更何况如果要隐瞒初步勘测的警员，让他们做出彻底错误的判断，施展的幻术停留时间可能要长达数天之久。想着这个，我心里不免兴奋起来，如此看来，我们找寻并定位出施术者都并非不可能。

阿月很快便收起法术，起身手指向西方，对我说道：“从这里七百米，那人便在那里。”

“现在的位置吗？”这答案太过完美到我难以置信的地步，只是我这句话还没说完，阿月已然箭步到我面前，我还未来得及品味她此时勾在嘴角的坏笑，衣领便已经被提起。阿月虽然个头矮小，可是力气却不小，轻易地带着我瞬移出七百米开外。

这是一个老旧公寓的顶楼，太阳还尚未西斜，肉眼看出去略有一些刺眼。我被阿月的瞬移弄得多少有些反胃，蹲在地上大声呕吐起来。吐罢乏力，抬头看出去也是没了多少警惕，等我看清眼前之后，不免有些啼笑皆非了。

大太阳底下，一个衣着奇特的少年正啃着超市里随处可见的土司面包，地上还散着几个不同类别的食品外包装，PSP、收音机、旧电脑这种诡异的电子产品组合也是能堆则堆得围在那少年的身边。他看着年纪尚轻，样貌倒是清秀可人，身着黑色外袍，内里的织物隐隐泛着金属的光泽，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只是他线下正沉迷在电子游戏之中，笨拙地摸索操作。

BINGO。我在心里叹道。地上这些应该都是他从附近食品和电子商品店里顺来的，品味不咋地，食物只挑了外包装鲜艳亮丽的，不择口味什么；拿的电子产品也是好的孬的一起拿，无一例外没有电源线。

“喂——小子！”我也不客气，叉着腰大声喝道，便要上前一步。没曾想，那少年抬头见我们突然出现，先是愣了愣，一听我开口冲他喊话居然反应强烈起来，大声地“哇——”，鬼叫着连滚带爬，就要挣扎起身。

他这一动，我便看出了异常。日头正毒之时，我与阿月投射在地面的影子清晰而短小。而那少年我相信我绝不会看错，在这样的阳光直射下，居然是没有影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