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歌》： 一把青豆

第一章 一把青豆

”世上的人就像这一把豆子。“

最伟大的魔法师鸿放下手中的酒杯，从盘中抓起一把青豆，对一旁的魔法学徒如此说。

”每个人都是其中一颗。“

说罢，将手中的青豆撒向面前杯盘狼藉的长桌，”叮叮当当“青豆散落各处：掉在桌面上、弹到酒杯里、滚落到桌脚，甚至有一颗掉到了鸿的的衣服上。

鸿转头问学徒：”你觉得你是哪一颗？“

学徒恭敬垂首，看着散落的青豆，似有所悟地指了指掉在桌脚的那一颗，道：”这颗，学生双亲早逝，自幼带着妹妹乞讨为生，却又遭天灾，妹妹早夭，若不是逢得老师，恐怕也早已化了一缕风。“学徒语气平静，眼睑低垂。

鸿摇了摇头，道：”那是彼时彼刻，我问的是此时此刻。“

学徒思考了一会，又重新审视了遍散落的青豆，道：”该是先生酒杯中的这一颗。“

”不，“鸿捏起掉在魔法袍上的那颗笑道，”此时此刻，这世上，只有你离我最近。“

说罢，转头看着恭敬的魔法学徒。

学徒掩在学徒袍中的手不由一颤，欠身恭敬地道：”老师说的是。“

鸿站起身，随手将手中那颗青豆丢到盘中，衣袖轻挥，散落各处的青豆飘全都飘进原先的盘子里。

看似很简单的风系魔法，却可体会到最伟大的魔法师对于魔法控制已经到了登峰造极之境——风的力量精确地裹挟着每一颗散落的青豆，在落回盘子时优雅自然，此过程中却没有影响到一点其它哪怕是灰尘。

鸿说道：”随我来。“

学徒道：”是。“

飘然从海边仅有两层的魔法塔飘然而下，学徒跟在身后也飘飘然落下。

这座魔法塔坐落于东海望最东满是巨石之地，被称做魔法塔却不若说是鸿的寝宫，作为魔法为主导的时代，两层的魔法塔，此一座，绝无仅有。而大法师加上学徒，仅有两人，也显得寒酸，任何人也想象不到最伟大的魔法师会居住生活在这样一座魔法塔之中。

鸿面向大海，学徒站在身后，阵阵海风，吹在二人的魔法袍上，沙沙作响。纯净的风元素划过，自由的律动，让学徒沉醉不已。

”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颗豆子。但如果最后的结果都是死亡，那么殊途同归，无论是哪颗豆子也都无所谓了。“鸿说道，声音随着海风飘来，学徒聆听。

鸿继续说：”世上那么多人崇拜魔法，尊敬魔法，除了它能带来不可思议的力量，更是因为它能让人逃离死亡，接近永生。“

学徒道：”没有人不羡慕老师，但没有人应该永生。“

鸿说：”没错，没有人应该永生。“

海风渐渐停歇，二人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太阳早已落下，一轮弯月从海上升起，海浪拍打的岩石，整个东海就像一个不停碎碎念得老妇。

”一楼典籍室有一套大法师袍，你去穿上，再回来到这。“鸿突然打破沉默，对学徒说道。

”是。“学徒应了声，便转身回到魔法塔，进入典籍室，所谓典籍室，不过是十平米见方的小屋子，窗前一套普通桌椅，桌子上整体叠放着一套淡青色法师袍。进门左右各贴墙面放置着书架，书架上面的书也没有多古老厚重，不过其价值却让人无法想象，因为这些都是鸿的魔法笔记，世上自从魔法被人发现和利用以来，最伟大的魔法师的魔法笔记！

学徒换好法师袍，回到鸿的身旁。鸿平静的望着海面，弯月的倒影随着海水的起伏摇曳。

”你可知道我今年有多少岁了？“鸿问。

”先生九岁开始研习魔法，三十岁已至大成，之后三年辅佐奈兰大帝建立帝国，那一年，便是帝国元年，而今延袭到奈兰六世是帝国二百九十四年，所以先生应该有三百二十七岁了。“学徒回答。

鸿转回身，面对着学徒，学徒望着鸿，弯月的光芒不是很强烈，却让学徒看不清鸿的表情。

”你跟随我学习魔法有多久了？“鸿问。

”学生十二岁那年，便跟随先生了，到今天，刚好十年。“学徒答。

”这十年，未曾带你去各处游历，但是世上的道理你大体都是明白的，你的本性，我也是放心的。本想着，你天资卓越，带你到世上各地展露头角锋芒，却奈我时日已到。“鸿的目光烁烁，甚至有丝丝癫狂。

”学生不敢奢求，只愿还能跟在老师身旁，为先生斟酒。“学徒眼中泛泪。

”哈哈哈！“鸿仰头而笑，空气中游离的魔法元素开始躁动。

鸿指了指学徒身后的魔法塔，道：”再看一眼，再看最后一眼。“鸿已经有些癫狂，海风又起，虽不猛烈，却坚若铁。

学徒转过身望向魔法塔，和老师学习、生活了十年的魔法塔。

”轰！“片刻后，炽烈纯粹的火元素将真个魔法塔包裹，强烈的光芒刺痛着学徒的眼睛，学徒忍着刺痛睁大双眼，看着整个魔法塔在呼吸间，在魔法的力量前被毁灭，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一片片回忆涌上心头：第一次踏进魔法塔，刚失去妹妹时的悲伤心情，在鸿的安抚下慢慢淡去，魔法世界的一切如此新奇，如此让人着迷！第一次感受到魔法元素时，自己的雀跃和老师的欣喜！第一次尝试飞行，颤颤巍巍，跌跌撞撞！还有每天傍晚为老师斟酒，想至此处，心中更是刺痛。

学徒”噗通“跪倒，以膝代足，行至鸿的面前，抱住老师的小腿，涕泪横流，”对……对不起……先生……“

鸿此时，神情癫狂，周遭的各种魔法元素混乱不堪，已然形成一个巨大的元素风暴！

”对不起？哈……哈哈……你十二岁跟随我，你世间少有的单纯体质和百年难遇的天赋，让我忽略了这世上唯一能杀死我的手段！哈哈……你没有什么对不起，你很了不起！“鸿在说完这些话后，好似彻底癫狂，天地间的魔法元素，此刻全都躁动不安，高空积起了厚厚的云，雷电呼啸！海浪涌起，仿佛咒骂般的拍打着岸！空气的温度也在急剧上升，狂风撕扯着，搅动着。

学徒只有哀嚎，被各种魔法元素撕扯的痛，比不了心中痛楚的万一。肉体上的痛感，只是告诉他，自己还活着。心中的痛，却让自己觉得已经死了。

少顷，各魔法元素似乎都冲破了克制的顶点，彻底爆发！轰隆隆的声响，所有的魔法元素都炸开了花！

学徒就想是巨浪里的小船，而鸿，就像是一艘巨船，虽可以当风雨，抵巨浪，却由内而外开始崩坏!

“先生！“学徒呼喊着，可是声音未等发出就已经被淹没，只有张着嘴，无声的嘶吼。

鸿的双眼依然完全癫狂，头发、眼睛、双耳，浑身上下的所有皮肤都发着五颜六色的光芒，那都是魔法元素的颜色。

鸿，每亮一分，周遭的魔法元素就汇聚的多一分。

片刻后，天上的云散去，空气的温度变得正常，海浪也变得平静，一丝丝的风都没有。而在之前漩涡中心的鸿，此刻已经蹲下身来，全身几乎变得透明且明亮，五光十色，色彩斑斓。学徒匍匐在鸿的脚下，浑身已湿透，右手紧紧地抓着鸿的裤脚，满眼绝望的望着鸿。

鸿轻轻抚着学徒的头，又轻轻摸了摸学徒的脸，就像第一次遇见学徒时，那样，轻抚着他。

学徒泪如雨下，下唇已被咬出了血，嚎哭已快抑制不住。

鸿五光十色的面庞却十分平静，”没有人可以永生？“鸿微笑着对学徒说，声音却有种不可违逆的威严”但是，可以轮回！“

学徒能感受到老师的平静，同时也能感受到”构成”老师的魔法元素的疯狂，那种高密度的疯狂，已经达到了平静的程度，但是作为老师最得意的学生，他知道，这个情况维系不了多久。

“还记得你第一次飞行吗？”鸿问。

学徒点头，他已经说不出话。

”我说过你是个天才！“鸿开心的笑，又道”找到你的大师兄，唤醒他。这是你的出师考核。“

说罢，轻轻在学徒额头一点，学徒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以极快的速度推上高空，学徒眼中的先生却越来越大，鸿变成了一个魔法巨人，目光慈祥的看着学徒，”别难过，我没有恨你。“声音宛若天神。说罢，做了一个吸气的动作，学徒能感受到，周围的全部魔法元素都已经消失，换言之，此时这里已经形成一个魔法真空地带！

”呼！“

巨大的鸿，向渺小的学徒吹了口”气“。

学徒感受到从老师口中喷薄的风元素冲向自己，然后裹挟着自己，瞬间飞出。

”啵“

一声轻响，学徒回头看时，鸿已经开始龟裂。

”轰隆隆“

片刻后仿佛是晴天里的一道炸雷，魔法巨人炸裂开来。各种魔法元素以其为中心，席卷四面八方。

那一道鸿吹出的魔法元素形成的护盾岌岌可危，受到爆炸的魔法元素影响，风元素开始有变疯狂的趋势，学徒不断释放精神力”安抚“风元素，一边调动部分风元素抵抗着爆炸，但仅仅是几个呼吸间，防守就已经瓦解。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冲击向学徒。

瞬间，学徒便昏迷了过去，而后犹如飓风里面的一片叶子，不知飘向了何方。

第二章 一片衣角

大雨滂沱，风雨交加.

学徒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简陋的房间，渐渐，昏沉的大脑变得清醒.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如梦幻般.如一场噩梦.

脚步声起.

“你醒了!“

一位老妪推门而入.手上断着盆清水.见床上的魔法师醒来，赶紧放下手中的水和毛巾.来到床边，关切的问道.

“你……救了我？“学徒虚弱的问。

“是我的老伴，他在打渔回来的时候，突发风雨大作，他说你是从天而降，掉在河中，幸好离渔船不远，他匆忙中把你拉上船带了回来，这几天你一直在昏迷。”老妪解释道，又呼喊：“魔法师醒了，快准备好饭食！”外面的人应了一声。

学徒问：“我昏迷多久了？”

老妪为学徒倒了杯水，道：“有三天了，这三天一直下暴雨。来，先喝杯水。”

学徒欲抬手接水，发现手中握着一块布，他认出这是老师的裤脚，也是老师留在世上最后的痕迹。学徒怔怔的看着这块布，悲伤之情又涌上心头。

老妪见他看着手中的碎布发怔，又向前让了下手中的水，“先把水喝了吧，等你恢复了精神，吃饱喝足了再难过！”

学徒将碎布放入怀中，接过水，“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给你们添麻烦了。”

老妪轻笑，道：“不碍事，能救一名魔法师，也是我们全家的荣幸。”而后，有叹了口气，道：“要是我的儿子还在，估计也和你一样大了。”

学徒道：“令郎……”没等学徒问出口，一位少女推门而入，端来了热腾腾的饭菜，放到桌上。看了床上的学徒一眼，七分好奇，三分敬畏。

“还有条鱼，我去端来。”少女又匆忙的离去。

“这是我的女儿，幸好还有她。”老妪道，“不说了，快起来吃饭。”说罢，便扶学徒起床。

学徒三天米水未进，身体很是虚弱，但是作为魔法师，精神力已经在醒来这短暂的时间内恢复过来，在老妪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然后一股风的力量，拖着自己，一步未迈飘到桌前。

“谢谢老人家。”

“不要谢我了，能帮到你真的是我的荣幸。”

少女，又推门而入，送来了一条鱼，然后静静的站在老妪身后，悄悄打量着眼前狼吞虎咽的的魔法师。

……

学徒餐毕，挽起衣袖擦了擦嘴，对身旁的二人道：“见笑了。”

“哈，原来魔法师和咱们一样，也要吃饭，而且和普通人一样，不那么……优雅。”那个少女笑道。

学徒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是该优雅些的，但是我太饿了。真的见笑了。”

老妪假意生气的瞪了少女一眼，然后对学徒歉意地说道：“这孩子怪我平时管教不够，说话也没个分寸，平时也见不到个陌生人，这房前附近的，就十来户人家。”

学徒道：“她说的都是实话，怪不得她。您不用责怪。”说罢，又细细打量了这个直爽的少女。

目明齿白，眉额微蹙，鼻梁高挺，一对虎牙，身形高挑，一双纤手，牵着衣角，也在悄悄打量着魔法师。

他皓目剑眉，嘴角微扬，脸上轮廓分明，长发及肩，随意扎起，一身青色法师袍，袖口及领口有三条金线，左胸口秀有一个看不懂的魔法符号。

“青青，去给魔法师大人找一身干净的衣裳，”老妪对女儿说道，又微笑的对学徒道：“你的衣服脏了，换下来让青青给你洗一下。”

“不必了！”学徒赶忙拦下，“法师袍是不用洗的。”

青青说道“不洗，难道就一直穿着这么脏的袍子吗？”

学徒微笑摇头站起身，右手轻点左胸的魔法符号，符号亮起光芒，俄而，整件法师袍亮起微弱光芒，少顷，光芒隐去，整件法师袍洁净如新。母女二人连连称奇。

青青收去了碗筷，老妪对学徒说道：“你先休息，老头子出去卖鱼，傍晚就能回，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叫青青就好了。”

“我想出去走走，能让青青陪我吗？”

收拾完碗筷刚进门的青青道：“我也倒是想带你出去走，只是这雨下的太大了。”随后又低头思忖，小声道，“爹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这么大的雨，可千万别染上风寒。”眉头紧蹙，不胜担忧。

”这么大的雨，为什么要出去卖鱼？“学徒不解，问道。

“当然是为了卖个好价钱，镇上的一家大户老爷特别爱吃鱼，每天吃五顿！尤其是雨天，要全府上下一起跟着吃鱼。所以，供不应求，自然价格给的会很高。”

学徒表示明白，然后道：“走吧，下了三天的雨，也该停了。”说罢，便走出房门。青青紧跟身后，做了个鬼脸，道：“这雨难道是你说停就能停的？”

学徒出了门，站在雨中，神奇的是，雨滴全部绕开他和青青二人，一股柔和的风卷着所有飘来的雨滴飘向其他方向。就连地上的积水，也被风吹的向两边而去。

学徒虽然能感知到各种魔法元素，但能控制的只有风系一种，这就是他单纯体质的限制，但是同时，他却可以很细腻的掌控风。

“你呆在这里，我让这雨停下，然后就去接你的父亲，我的救命恩人。”学徒对青青说道。

“好！”青青答应，听话的站在原地，好奇的看着他。

学徒控制着风，向上空飞去，完全不受狂风的影响，而青青站在由风元素形成的护盾中，惊奇的望着天上的魔法师，风雨丝毫影响不到她。

学徒边飞边释放自己的精神力，沟通这一片天地间的风元素，待他飞出云端，看着偏西的艳阳，感受了一会高处的寒冷，和太阳带来的温暖，就像之前跟随老师在海边，晒着太阳，吹着海风。

学徒慢慢闭上双眼，抛开思念和悲伤，全心全意控制着风元素，“呼。”他轻轻吹了口气，就像鸿在生命最后向他吹了口气，那是老师给他上的最后一课。

青青还站在原地，看着魔法师在雨中飘向云端，消失的身影，好像看向另一个世界，一个与自己生活了接近二十年完全不同的世界！突然，风停了，停的没有征兆，没有渐渐的减弱，而是在一瞬间，风停了，天上的云从正上方开始四散，乌云中先是透出一缕光芒，然后慢慢扩大。青青不禁眯起眼睛，但依然倔强的望着“另一个世界“。

一会儿的功夫，天上的乌云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几片淡淡的云，那是被风撕碎的乌云留下的痕迹。

学徒收回了精神力，晃晃荡荡的飘了下来，他很喜欢这样，只释放一点点精神力，让自己像片叶子随着自然的风之力飘来飘去，他觉得这样很自由，他越觉得自由，他和风元素沟通的就越顺畅。

学徒准确地飘落到青青的面前，青青呆呆的站在那，表情中有震撼，有惊奇，还有向往。

”我……我可以学习魔法么？“青青问出了一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

”当然可以！“

青青却得到了一个更不敢相信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