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穷途》——借风青云

第一章 文状元

神京是个好地方，它屹立在永宁河两岸已经近五百年了，五百年间多少英才迭起又迅速陨落，造就了人们饭后闲余说不尽道不完的谈资。

这不，今日可是个大喜的日子，当朝的文烈帝赵徽开恩科为国府取士，今日便是开榜的日子。

说这国府，自神朝建立以来，为赵家皇室和各地豪族培养了数不尽的人才，是绝对的镇国重器。

国府分明经、进士两科，神朝以武立国，故而进士取武学最高者，为武状元；明经则偏于文，亦取文状元。

“快，快看，双状元出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早已万人空巷全部聚集在神京街的子民顿时沸腾了起来。

“哎，别挤，我新买的内联升的鞋……”一个穿长衫的富态中年人赶紧蹲下身去拍鞋上的土，不过拥挤的人群哪放的下他在那辗转腾挪去擦鞋，被人卷包会似的给扔了出来，四仰八叉的倒在外面。

那人不甘心被扔出来，又强挪身躯卡了进去。

“我艹，老子的三吊钱谁偷了？”一个短打的长工刚从老爷那拿了一个月的工钱，来这凑个热闹但代价有点大，一个月工钱被顺走了。

急的他回身去找，却很快被淹没在人海中。

两排荷戟持枪的甲士穿着明晃晃的黄金甲小跑着从轰隆隆打开的宫门里开出，迈着沉闷的步伐将人群两边推开，空出一条宽阔的大道。

“哒，哒，哒……”两匹神采奕奕的骏马驮着两个文烈皇帝钦点的文武状元走了出来。

全城人屏住了呼吸，目光聚集在这两匹骏马所驮之人上。

武状元当然走在第一位，胸前系着一朵鲜艳夺目的大红花，双手抱拳向两边人群示好，神采奕奕，剑眉星目，身形孔武。

第二位是文状元，眉清目秀，稍显孱弱，但也是英姿勃发，双手抱拳笑呵呵的朝两边人作揖，虽然没有第一位鲜衣怒马，但也很受欢迎，毕竟几年才出这么几个状元，见着一个都不容易。

有眼尖的落榜书生一眼就瞧了出来，看着周围人光是傻不拉叽的欢呼，顿时摆起谱来，双手插袖，摇头晃脑道：“你们知道这两位大人是谁吗？”

周围人一听疑惑了，他们来凑热闹还真不知道文武状元是谁，有人问道：“难不成你知道？”

“嘁，想那武状元杜威是京城建威将军之子，虎父无犬子，此话无过，”众人恍然大悟，那人继而说道：“且莫说那武状元，小一点的文状元，名不见经传，是一个什么宣城府的小家族的人，叫叶昭宇，今日竟能得文状元，连我也没想到！”

“咦！说的好像你和人文状元认识一样，把给你牛的！”周围人哈哈大笑，那书生受人嘲笑脸都红了，仍不肯掉面子，大手一挥，大声装道：“莫嘲笑！莫嘲笑！我真认识文状元叶昭宇，我与他同住一家客栈，日日对坐饮谈，很熟悉的！”

众人依然哄笑不止，急的书生直呼：“我说的是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们可以跟我去看看，文状元待会移驾客栈，看我与他攀谈！”

众人一瞧还真被他给唬住了，跟着书生去见文状元。

实际上那书生也只是与叶昭宇见过几面互相寒暄祝贺过几句，再无他话，今日自作自受在众人面前显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书生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众人向客栈走去，心中乞求上天保佑叶昭宇是个好说话的人。

话说杜威和叶昭宇两人一前一后骑马走在最前面，仪仗队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后面排成两列，一列武进士，一列文明经，虽然都有状元、榜眼、探花，但明显武学进士的地位要更高，在左边排列，个个傲首挺胸，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

文明经们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满不在乎、有的兴高采烈，兴高采烈的自然是成绩超出他们的想象，以后官运亨通，不尽的财富滚滚而来。

满不在乎的多富家公子、豪门大族，衣皆锦绣，武进士得不了，拿个功名还不容易，照样进国府学习。

垂头丧气的除了没考好外，还有其他因素，有的已年迈昏聩，近八十而仕，就算为官能做什么呢，以前没能考取功名时还能有个执念，现在一下子得到了却怆然若失，抬手看着自己布满皱纹的老手，不觉呜咽起来，一口痰呛在喉咙换不过气来摔跌在地上，驮他的马却不知，只感觉背上轻松，后腿踩在老头胸前，老头一命呜呼了，当然这只是一个小波折，很快老头就被清理干净，大街上欢呼依旧。

两边楼阁里满朝文武，国府博士鸿儒，他们总不能和普通百姓一样上街，落了身份，所以在阁楼里被众多丫鬟伺候，静静的看着游街走过的队伍，看见老头倒下只轻蔑的摇摇头，继续品着清茶，一人不耐的挥挥手，几个仆役就下去收拾了，给几两安葬费算是打发了。

神京有“榜下捉婿”的风俗，这些老爷大人，宰相国士实际上也是来择婿的，看谁能配自家儿女。

那些武进士傲首挺胸，也正是想让这些大人们看到，万一撞了大运，被哪个达官显贵看中了，以后岂不发达了，这其中，作为双状元之一的叶昭宇自然在考虑之列。

当然队伍也有的紧缩眉头，比如得了文榜眼的这位，也是豪门子弟，宁国公府的少公子申屠害鲜衣怒马，看着前面叶昭宇向四周拱手的模样心中很不舒服。

不过随即嘴角浮上一丝诡异的笑容，原本疏通关系这文状元已经内定了，可被这不知拿来的小子给搅黄了，红榜一出，他便将消息告诉了他父亲，就是现宁国公申屠谷。

相信父亲定会一纸奏折奏上天听，这文状元迟早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一个不起眼的三层楼阁里，窗户微开，一位中年人身穿红色朝服，表情严肃，不怒自威。

身边几名仆役战战兢兢服侍左右，还有一管家侧身侍立一旁，从微开的窗口看着游街的队伍热闹而过，中年人开口问道：“本官的奏表呈上去了吗？”

官家弯身在中年人耳侧说道：“回老爷，已经呈上去了，而且让李公公放在了首个位置，圣上一定会注意的！”

“嗯！”中年人正是申屠谷，当朝的宁国公，申屠谷起身移步到窗口，拉开半拉窗子，深深看向已经过去的叶昭宇的背影，眼睛越缩越小，半路杀出个搅局的，坏了我儿子的大事，纵使你是个天才，在我宁国公这里，也得乖乖的趴着。

申屠谷原先的打算很好，自己家的儿子什么样的他自己心里清楚，整日留恋风月，即不肯修习武学，嫌累；又不肯读书，觉的无聊，但宁国公仍然希望自己儿子能继承自己的爵位，所以儿子必须进入国府修习。

神朝以武立国，爵位都是靠战功和真才识学得来的，一个平平碌碌的庸人怎么能继承爵位，这是神朝的大忌，所以申屠谷想了这招，买通关系让自己儿子成为文状元，武状元地位特殊不能染指，但文状元却可以，地位不及武状元但也是一个状元啊。

不想却半路杀出个叶昭宇，文采飞扬甚至惊动皇帝，钦点为文状元，坏了他的好事。

怎能叫他不恨，申屠谷脸颊上的横肉抽动几下，缓缓说道：“其他几位大臣的奏表也递上去了吗？”

“放心吧大人，都递上去了，保准圣上一批阅，满桌都是污蔑……不，是告发叶昭宇抄袭之罪！”说完又笑道：“奴才该死，说错了话，该死，该死，该死！”管家巴掌也不闲着轻轻拍着两边脸。

申屠谷轻笑一声，“行了，你脸肿了以后谁替我办事啊！”说罢转身出了阁楼房间。

管家贱贱笑道：“多谢老爷！”说完带着众仆役赶紧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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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风青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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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褫夺

御书房内，众太监恭恭敬敬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候圣上驾临批阅奏表，几个红紫大臣站一旁嘀嘀咕咕不知讨论什么。

神朝当今圣上文烈皇帝虽不如武烈帝有赫赫战功，开疆拓土，内外修治，但也算一代明主。

神朝武人气息太重，导致在很多事情上皇帝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只能被那些武人架着前进，很是不快。

所以文烈帝赵徽近年来一直扶植较弱的文官来制衡那帮人，虽然同等文官比起武官来武学修为弱，在这以实力论高低的神朝文官处处被武官压着，地位低，但最主要的他们嘴皮子和笔杆子厉害啊，这也是赵徽扶植文人的原因。

这次开恩科取仕，对赵徽来说可以是大块人心，一个叫叶昭宇的书生考卷气势磅礴，宏大开阔，深为他喜，所以钦点了状元。

梳洗完毕，太监扶着赵徽的手移驾御书房，“圣上驾到！”离御书房还有老远，就听见太监一个个扯着嗓子传话。

御书房的几个大臣赶紧出房门迎接，见赵徽抬步跨过门坎进来，众大臣行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朕今天心情很好，那个叫叶昭宇的状元游街到哪了，宣他来见朕！”赵徽抬手示意让众臣起来，略微高兴的说道。

“谢圣上隆恩！”一干人起身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个……”没一个敢开口。

赵徽笑容有点僵，“怎么了？嗯，说话呀！”

几个大臣互相看一眼，齐身跪在地上说道：“皇上，今早臣等一到御书房就收到数十道奏折，全……全部是……”

赵徽俯身看着几个伏在地上的大臣，赵徽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但有些不敢相信，问道：“全都是什么，嗯？”赵徽看向内阁老臣司空廷，“司空爱卿，你说！”

“是……是弹劾叶昭宇的奏表！”司空廷见惯了这位皇帝的作风，看似平静的问话实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不禁也有些颤抖。

赵徽的猜想得到证实，但依然难以置信，起身自说道：“哈！今个天还真热啊！”

下一刻赵徽突然发飙，拽起一个茶杯直摔在地上，茶杯破碎发出刺耳的声音，吓的司空廷等人伏地更低了。

紧接着赵徽就骂道：“弹劾叶昭宇，那群御史言官闲的荒吗？地方京畿那么多贪官劣豪他们不弹劾，专挑软的捏吗？”

司空廷爬伏地上，小心劝道：“皇上息怒！弹劾叶昭宇的不仅仅是御史言官们，还有宁国公申屠谷、右威卫大将军历穆、礼部左侍郎寇英、兵部右仆射齐鞅等重臣！”

赵徽怒气消了些，坐到龙椅上，问道：“他们掺和什么事？这叶昭宇一个书生又哪碍着他们了！”

“回皇上，皇上看看奏表就知道了！”司空廷说道。

赵徽将信将疑，翻开桌上的奏表看去，不多时，赵徽直接将奏表扔了出去，又拿起另一个奏表看了几眼也扔了出去，就这样赵徽连扔了十几个奏表，满地狼藉，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么多人都在弹劾叶昭宇文辞不似正当年华，而像一些老翰林代笔，还有模有样的列出了好几处例证。

赵徽最后不耐烦了，把奏表一推，躺在椅子上看着司空廷等大臣说道：“这事怎么办？你们说！”

司空廷说道：“回皇上，臣以为恩科一事由礼部负责，宜交礼部审理！”

“礼部，礼部主管科考一事的是不是有寇英，他都上书弹劾了，在让礼部去审，你觉的合适吗？”赵徽根本不想把叶昭宇交出去，交到这些官的手里还不知会被屈打成什么样，监狱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个独立的王国，有时候皇帝的圣旨都不一定管用，予生予死全在酷吏之手。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上书房行走白易开口说道：“如此多的重臣弹劾，不能置之不理，又不能完全听由他们，皇上爱才之心天下皆知，可下一道圣旨褫夺其状元，但可保其性命贬为平民，驱离出京即可。既可不得罪那些重臣，又可保得人才不失，请圣上决断！”

赵徽长出一气，“拟旨吧！”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可惜了一个大好人才，司空廷拟好旨交给赵徽，赵徽不耐的接过御笔在圣旨上潦草的写下“准奏”二字就拂袖冷哼一声走出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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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昭宇高头大马游街至自己所住的客栈，与众进士告辞后遍翻身下马，客栈掌柜的赶紧迎了出来，这可是个贵客啊，小店出了个当朝的状元，这还了得，“哎呦！状元郎里边请，小二，好酒好菜赶紧招待着！”赶紧把叶昭宇请了进去，这小店出了状元，以后客栈的门槛还不被赶考的举子踏破了，掌柜的心中顿时豪气爆棚，想象一下几年后的场景，金碧辉煌的楼阁，数不尽的财富，当上商会会长，迎娶白富美，成功走向人生巅峰，想到这些对叶昭宇就更客气了，笑眼眯眯，比谁都开心。

“叶兄，叶兄！”叶昭宇正和掌柜的说笑就听见外面有人喊他，回过头去，只见一长衫书生热情的挥着手走来，脸上既尴尬又充满希望，后面还跟着一群人，原来是在街上吹牛的那书生，自己作把自己逼到这地步，现在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上苍让叶昭宇还记得他，书生走到叶昭宇面前行礼道：“恭贺叶兄将登天子之堂，入国府修行，望叶兄凌云！”

果然上苍也没辜负他，叶昭宇虽然迷惑，这人是谁？怎么一上来就如此亲切，但自己身中状元人家来祝贺你，也不好驳人家的面子，只好依礼回道：“多谢兄台厚爱，昭宇也祝兄台来年及第！”

旁边来看热闹的人都傻了，没想到一个破落户书生竟然真的和状元认识，“酒菜来了！”小二一声吆喝，掌柜的将叶昭宇和书生请进客栈招待，并向大众说今日酒菜一律打折，众人一听哄也似的抢进了客栈，都为冲冲状元的喜气。

酒酣正兴，忽然有一快马而来，马上人穿深蓝色大内服，是个太监，身后跟着两排禁军。

所有都吓傻了，赶紧爬到地上不敢言语，叶昭宇见状走出客栈门口，向那太监一拜，请道：“公公此来，有何要事？”

那公公也不多言，直接打开圣旨道：“文状元叶昭宇接旨~”

叶昭宇不想竟有圣旨，赶紧下跪接旨，随即太监那尖细的嗓音想起“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叶昭宇品行不端，科考抄袭作弊，本应下大理寺治狱，但朕念其年少无知，褫夺其状元，贬为庶民，驱逐出京，以儆效尤！钦此！”

话音一落，叶昭宇脑袋一空，有如五雷轰顶，耳晕目眩，抬头看去左手边的书生像见着鬼一样，跌坐在地，往后退了几步，踉踉跄跄爬起来顷刻便不见了踪影，再看右手边的掌柜的，一听圣旨，不仅自己的人生巅峰梦碎，而且还可能受牵连，叶昭宇还没怎么样呢，掌柜的“额~额~”一口气不上来，心脏病发作歪倒在地。

叶昭宇浑身颤抖，简直不敢相信，那太监可不管你这些，一挥手，后边两个禁军上前粗暴的架起叶昭宇就往城外走，叶昭宇挣扎着，“我要上诉，我没作弊，我没作弊，放开我!放开，啊！”可叶昭宇身无寸劲，哪拗得过修习过武学的禁军，被拖着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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