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奥游记》——故人何处去

卡尔曼总督的故事

达斯兰玛帝国疆域辽阔，为了加强对地方上的统治，同时也为了削弱封建贵族的权力，行省制应运而生。行省面积与公爵领相当，行省总督由皇帝直接任命，统管行省军政大权，不能世袭。此举曾一度遭到贵族们的强烈反对，甚至引起过几次大规模叛乱，最终妥协的结果是行省与分封并行，行省总督必须由无领地的贵族担任。——《编年史》

阿卡林行省，这个位于达斯兰玛帝国最南端的边缘行省，如同其每年贡献给帝国的税收一样毫无存在感。甚至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在帝国的版图里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存在——即便知道也叫不出名字，而是以“南边的某个地方”来称呼它。

卡尔曼总督在上任之初也曾经有过雄心壮志——如同前几任总督一样，想要把此地发展成为一个经济繁荣，人丁兴旺的大省。实际上阿卡林行省的矿产资源颇为丰富，除了没有大型的贵金属矿脉外，铜矿和铁矿的储量不低，其气候条件也十分适合农林业的发展。

但是偏远的地理位置和北部三面环绕的群山浇灭了他的幻想。交通不便，再好的矿产和粮食木材也运不出去。崎岖的山路，漫长的行程，以及和付出完全不成比例的回报，这些都让喜欢追逐利益的商人对此地兴趣乏乏。只有为数不多的小商贩偶尔会来贩卖一些生活必需品，收购些价值比较高的草药、野味等特产——但是需求不太旺盛，难以形成规模。

除此之外，阿卡林行省的人口稀少而分散，也让收税这项工作变得极为困难。实际上卡尔曼总督能有效管辖的范围大概只有包括行省首府在内的一座城市，三个小镇和十几个村庄——这还比不上帝国境内稍微富庶一点的伯爵领！更重要的是人伯爵老爷只要派出几个骑士，或者一队卫兵，就能让泥腿子们乖乖地把税交上。而这里的刁民根本就没有按时纳税这个概念！是的，没有！一丁点都没有！每到收税的时候，税务官不是找不到刁民的人影，就是被刁民们直接轰出门外，偶尔运气好点才能象征性地收回几个铜子——正如同帝国象征性地统治着这里一样。实际上帝国对于阿卡林行省总督的要求很简单，或者说基本没啥要求——“别出乱子就行，没人指望你收的那点税。”这是卡尔曼上任前，前来传达任命书的使者转达的皇帝陛下的唯一口谕——当然原话只有前半句，后半句则是他从使者眼神中读出来的。

如果卡尔曼总督是个安于现状的人，这里倒不失为一个混吃等死的养老之所。阿卡林行省总督的头衔没有什么吸引力，所以不用担心有人觊觎这个位置。皇帝陛下更是要到了前任总督卸任的时候——大部分都是老死在任上的，才会想到要打发个不受待见的家伙过来填补空缺。

可惜他不是。帕尔马家族曾经也是个显赫的家族——虽然早已没落，作为家族中最后一个男丁，他肩负着振兴家族的重任，而不是在这混吃等死。

总督大人最初的计划是利用职务之便，聚敛财富，然后雇几队佣兵到诺斯碰碰运气，或者买几条船去威斯特兰达跑跑贸易——这些都是回报高，来钱快的行当。至于风险？老话怎么说来着？不亲自冒险进入巨龙的巢穴，哪能轻易取得丰厚的宝藏。

等攒够了钱，就置办些产业，用巨额聘礼，娶个伯爵的女儿——继承顺位比较靠前的那种。男爵也可以接受，至于年龄大小，高瘦矮丑，这些都不在考虑范围。“只要有头衔，哪怕是让我娶个老寡妇都不成问题。”这是他已故的父亲，帕尔马家族上一任族长，在变卖了最后一处庄园后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可惜老寡妇并没有看上当时穷困潦倒的落魄贵族。

卡尔曼一直都认为他与他的父亲不同，尤其是在商业眼光上——除了在掌印大臣埃尔维斯的政治投资上。那个混蛋居然在收了自己“大笔”贿赂后把他安排到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个价位只能到这了。”他尤记得那张丑恶的嘴脸用一副爱莫能助的语气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语言时的表情。那可真是比地精还要无耻的存在——虽然他也没见过地精，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用这个词来骂人，毕竟连最恶毒的奸商在互相攻讦的时用的最多的也是这个词。

他只能将这次失败归咎于运气，而这恰恰也是他的父亲最常用的理由。

说起他的父亲，总督大人不仅感慨万分。除了不善理财外，他的父亲几乎可以说是贵族中的典范。举止优雅，谈吐不凡，彬彬有礼，平易近人，浪漫风趣，慷慨大方（在他破产前）……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缺点，几乎让帕尔马家族的复兴之路彻底断绝。

粮食丰收的年份他固执己见，坚持种植小麦，拒绝了管家种一部分棉花和亚麻的建议。

“粮食！只有粮食是不愁卖的！是个人就要吃饭！”

这话倒也没什么错。

但是人的需求也不仅仅只有吃饭这么简单。还有穿衣——尤其是在吃饱饭的前提下。所以棉花和亚麻的价格一路上扬。

等他父亲后知后觉发现种棉花的收益已经远远大于种小麦时，又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所有的土地都种满了棉花。

但是他又忽略了一个问题：跟风的远不止他一个人。更要命的是他似乎是认为棉花的价格会一路涨下去，所以还准备好了囤积居奇。

然后是不出意料的价格暴跌，和低价甩卖。

当然这些还不至于让一个有些积累的贵族破产。真正要命的是后来的郁金香事件。

这种美艳而娇贵的花卉原本并不出名，源产地也已经无法考证。因为上层贵族们的偏爱和吟游诗人们的传唱渐渐成为高贵与荣耀的象征，倍受追捧，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

这种花卉培养虽然不易，但还算不上什么稀有物种。只是在无良商人的炒作与鼓吹下，其价格一再创下新高。跟风投机的人完全失去了理智，纷纷加入到了这场狂潮中——中当然也包括卡尔曼的父亲。

后来的事就不用说了，变卖掉最后一座庄园也没能还清购买花种时欠下的巨额债务。买家表示庄园里的花卉不仅一文不值，还得花钱雇人清理，没有按荒地计价已经是念及了多年的交情了。

家族间的情谊，是他的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份遗产（另一份是尚未偿清的债务）。靠着帕尔马家族最后一点情面，卡拉维市长，也就是他事实上的外公——虽然因为母亲的私奔行为而拒绝承认这层关系，给了卡尔曼一份事务官的工作……

正当卡尔曼总督回忆着自己艰辛曲折的奋斗史的时候，卫兵突然送来了一个重磅消息——有大人物要来了。

我需要一名向导

帝国的最南端是延绵不绝的安卡拉群山和阿卡林行省，而阿卡林行省更南面的地方，则是无穷无尽的森林。因为其地处偏远且缺少开发价值，至今尚未被完全探索。——《达斯兰玛地理总鉴》探险者协会

“太子殿下，您的到来简直让寒舍蓬荜生辉……”卡尔曼总督以非常标准的动作完成了一套颇为复杂的贵族礼仪，一边斟酌着恭维的语句，一边琢磨着对方的来意。

这个“寒舍”倒不是什么谦词，阿卡林行省的总督府确实是过于寒酸，用来招待帝国皇储实在是不够格。事实上连举办一场小小的酒会都略显拥挤。卡尔曼总督在年幼的时候曾经随他的父亲出入各种大大小小的酒会和庆典。即便是一个小小的男爵，名下的任何一座宅邸都要比这奢豪万倍。

幸好赫徳维格并不是个喜欢讲排场的皇子。素来以平易亲民而闻名的他只带了十几名护卫乘着夜色悄然入城。如果不是因为普拉斯塔城的城门已经关闭，只有来自总督府的命令才能打开，他都不想麻烦到这位总督大人。

既然来了，那就一事不烦二主了。虽然这位总督废话比较多。

“我需要一名向导，熟悉无尽森林的。另外还要补充一些食物，尤其是蔬菜和水果。足够五百人使用一个月的量。明天中午前办完此事，送到城外西南小山坡旁边的营地中来。”耐心听完恭维溢美之词，太子殿下单刀直入，简单说明了来意。说完他回过头，对着一个个子比较高的护卫微微点了下头。后者从腰带上取下了一个沉甸甸的大袋子。

是金币碰撞的声音！这种美妙动人的声音他绝对不会听错。这一瞬间，阿尔曼的瞳孔放大足足有一圈，呼吸变得急促，心脏跳动的速度加快了一倍不止。三百，不，至少有五百枚！他已经预估好了数量。

但是他迟迟没敢从这个高个子护卫手中接下这袋金币——直到后者将其塞到他手中。

太子殿下虽然平易近人，但不代表他手下的护卫也一样。尤其是这位，一脸严肃，看起来有几分凶神恶煞的样子。和这些人比起来，总督大人顿时觉得自己手下的卫兵和普通的农夫没什么区别——虽然事实上也差不太多。

兰斯洛斯，也就是那个高高的护卫，并没有在意到他已经给总督大人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如果硬是要算面积的话，大概能有一个阿卡林行省这么大吧。他只是履行了一名宫廷卫队队长应尽的职责——在会面前就接管了总督府的防务。可能过程不是那么的友善，但总得来说还是挺和谐的。除了一个不知好歹的毛头小子被不小心弄脱臼了一只手外，就没有人受伤了。宫廷卫队都是训练有素的，精英中的精英，要相信他们的职业素养。

这一举动虽然让卡尔曼总督很没面子，但是总督府的防务本身就过于单薄——在卫队长看来有和没有并没有什么区别。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其余都是次要的。

“面子值几个钱？我这是被那阵仗吓到了。我还以为我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要被拿下问罪呢！”多年以后，当我在亚得里亚港再次见到转行为商人的卡尔曼时，他是这么回忆那次会面的。——兰斯洛斯

在大笔金币入账后，卡尔曼总督原本是打算盛情款待太子殿下一行人的。可惜这一请求被后者委婉地拒绝了。

于是他又提出要派军队提供协助，或者后勤支持。当然他没敢用“保护”这个词，整个行省的正规军，包括城市卫队和地方民兵，加起来不过一千多人。他马上能调动的也不过五百人左右——临时拉点壮丁也许能凑满一千。这点人马在五百精英面前远远不够看。但起码可以壮壮声势啊！他没有问，当然也不需要问赫徳维格太子不远万里，跑到这个穷乡僻壤来有何贵干，但是当他意识到自己如果不想在这个蛮荒之地终老一生的话，就只有牢牢抓住眼前最大的希望（大腿）了。如果能借此机会博得太子殿下的好感，那么等他继位之后，就有可能被调离此地而不是彻底被遗忘在角落。或许没准还能因为表现出色进入未来的御前议会，成为帝国重臣之一。这么一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多谢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这次行动比较特殊，而且十分危险，并不是人越多就越好的……”赫徳维格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不要太打击总督大人的热情。他是真心不希望增加无谓的伤亡，绝对不是嫌弃卡尔曼总督的部队战力低下。当然就算他会这样想也无妨，总比送掉几百无辜士兵的性命强。

事实上他多虑了。

“保护您的安全是我的职责所在！”卡尔曼一本正经地道，坚持着自己的立场，完全无视一帮强忍笑意，眼神中充满了傲慢和鄙视的护卫们。

“守护阿卡林行省才是你的职责所在，”赫徳维格也有些不耐烦了，“明天见吧，别忘了向导和粮食的事，路途会有些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