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之彼方》——井也不二

第一章：初见

“小天你看，这条裙子好看么？”

说话的女子背对着廖晓天，身上的黑色连衣裙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着，裙尾的网洞不时闪现出女子洁白的小腿，光着的的脚尖踮起，模仿着穿上高跟鞋后的样子。廖晓天走过去环抱住她，将头埋进她脖子间的头发里，黑色的长发蹭过他的鼻尖，带来一股洗发水的清香。

“你穿什么都好看。”

女子因为他的动作而顿住，而后慢慢地放松，平稳的站在地板上，抬起手覆盖在廖晓天的手背上。忽然感觉脖子上有凉凉的液体滑过，耳边传来廖晓天轻轻的抽泣声。

“对不起，”廖晓天将头埋得更深，环抱的手用力紧紧地抱住她，“对不起对不起……”

“别哭，”女子抬起一只手放在廖晓天的头上，轻轻的抚摸着，“别哭啊，小天，那不是你的错……”女子的轻声又温柔的安慰他，“你知道你难过，我也会跟着难过的……”

“对不起……”廖晓天只是哭着，手上更加用力，像是要跟女子融为一体般。

忽然整个视野变暗，廖晓天手上一松，怀抱里的人消失不见，唯有那洗发水的香味还弥漫在空气中。

“晴子！！！”

不管白日多么喧嚣，深夜之后，城市总是归于寂静。偶尔传过的火车鸣笛和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是那么的清晰，更为这深夜增添了一抹寂寞。在橘黄色灯光的映射下，一辆出租车驶过。

廖晓天蹙着眉头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抓着方向盘。他的车已经驶出城区范围，到了郊区地带。周边的路面坑坑洼洼，使得他只能将远光灯打开并且缓慢行驶，尽管他很小心，但车辆依旧被坑洞弄的叮当乱响。这条路自打他记事起就是这么破烂，小修小补几乎没有间断过，却从来没有一次完整的将路面重新铺设，如果有选择的话，他是打死也不会走这条路的。

这是廖晓天接手这辆出租车第七天了，自从接手那天起，他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吃饭也是开到哪儿吃到哪儿，匆匆吃两口便又坐上车。几天下来他已经将城市内的每条街道都跑了一遍，甚至一些狭窄的巷子也都去了一遍，但都无功而返。无奈之下，他只好开始在郊区游荡。

车子行驶出了那段破烂的路面，廖晓天蹙着眉头坐在驾驶位上，一手掌控着方向盘，一手在收音机上切换着调频。电台的主播声在深夜回荡，轻柔低沉，让人昏昏欲睡。

这时，廖晓天看到街边有人在冲他招手。他露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切换调频的手抬起来，将后视镜上亮着红灯的“空车”招牌抬起，不顾路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和向他伸出的中指，就那么从旁边驶过。接手出租车那天起，他的目的就不是为了载这路边出现的乘客。

叹了口气，廖晓天将车停在路边，放下车窗。车内的收音机在小声地播放着不知名的歌曲，不时穿插着主播的声音。廖晓天看着车窗外，宽阔的马路上只有路灯的光芒，远处城市中层层叠叠的大楼隐匿在夜色里，仿佛一只只伺机而动的野兽。

“接到最新消息，Ｃ区突然出现凶兽，目前还没有人员伤亡报告，军方人员正在此区域展开搜查。军方提示Ｃ区居民尽量不要外出，如果遇到凶兽请尽快离去并报警。至于为何有凶兽在Ｃ区出现，以及这次凶兽出现跟八天前Ｅ区的那次凶兽伤人事件是否有关联，军方暂时没有消息流出……”

随着主播的声音，廖晓天转头看向东方——那是Ｃ区所在的方向，不时有枪炮声传来，看来军方已经将整个Ｃ区控制住了。

廖晓天叹了口气。

“没办法了……”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廖晓天发动车子向着Ｃ区的方向飞驰而去，破旧的小轿车愣是让他开出了跑车的风范。

“洛，你的4点方向有一只凶兽，目测强度70。”

“那就是说能打过是吧，”一身黑衣的男子转身，肩膀上火红的纹章随着他的动作有些扭曲，随即他面对着女子说的那个方向，“既然你都说了，那就交给我就好了。”

说着，他伸出右手在面前划过，一把半身长的阔剑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切，还是没能具现化出剑鞘……”男子挽了个剑花，“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只熊一样的生物顺着马路跑来，它有着锋利的爪子，甚至全身除了关节处以外，都被白色的厚实骨骼所覆盖，远远看去像是古代穿着铠甲的勇士一般。随着它的脚步，利爪将坚实的沥青马路划的四分五裂。

“砰砰砰”三声清脆的枪声响起，子弹在包裹着那只熊的外骨骼上弹落，甚至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开枪的女人将目光从瞄准镜上挪开，随手将狙击步枪扔在一旁，对旁边的男人说道：

“穿甲弹无效果，外骨骼强度至少50以上。”

“乌鸦你很烦哎，想做研究的话等我把它大卸八块之后，你拿到实验室去！”

男子说完便单手提着阔剑迎了上去，那只熊并不减速，抬起锋利的前爪想要将面前这个小不点一样的人拍苍蝇似的拍走，却不想一爪下去，那个男人竟然消失了，而且并没有拍到东西的感觉。它身体停顿了一下，闪着红光的眼睛想要看清刚刚那只“苍蝇”躲到哪里去了，却不想支撑着身体的另外三只腿感觉到了疼痛，它呆呆的扭过头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感受到屈辱的它大吼了一声正准备继续奔跑，却轰然倒地，几只腿此时已经与身体分离，断裂处正往外喷涌着鲜血。它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东西将它引以为傲的铠甲破开，不过它已经没有机会弄明白了，黑衣男子从天而降一剑插入了它的头颅里，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将它的头颅钉在了地面上！

“切，还以为能碰到什么大家伙。”男子说着将剑拔了出来，挥了两下带出一连串的血花，接着松开手，那把阔剑便消失在空气中。

“我说，就这个家伙不值得咱们两个人过来吧？”男子向走过来被称作乌鸦的女人说道，“就算强度有50，几炮也能轰掉吧？”

“没来之前谁也不知道界门里面会出现什么东西。别忘了八天前因为我们的大意，Ｅ区二十万人口几乎减少一半。”乌鸦手里拿着一把手术刀走了过来，在那只熊的外骨骼上划了几下，便卸下一大块，颠了颠重量就装到背包里，“况且谁知道这界门什么时候消失，等着吧。”

不远处又有枪声传来，两个人朝那个方向看了看，随即又将视线转回旁边的一栋大厦。那的墙上有一个洞，奇怪的是不论从哪个方向看过去，那个洞的形状都是一样的，像是一颗在空中旋转的球体，幽幽的蓝光不停闪烁着，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剩下的都是一些强度十到十五的垃圾，就交给军队处理好了。”乌鸦说完，便走到一旁的贩卖机跟前，“要喝什么？”

廖晓天驶入一条僻静的街道，马路虽然宽广，但生长了好多年的杨树将路灯的光芒用层层树叶遮蔽，在地面留下星光似的斑点，整个街道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得已，廖晓天打开大灯，放慢车速，几乎是一点一点蹭着向前行驶。他把脸贴近前挡风玻璃，仔细地在黑夜中寻找着约车人，生怕自己错过。

蓦地，驾驶员的窗户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廖晓天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鼻子险些撞到方向盘上，一脚将刹车踩到底，这才缓过神来看向一旁。车窗外站着一个戴着帽子，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他的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贴在玻璃上——看来刚刚是这只手拍打的车窗。

廖晓天还在惊魂未定中，呆呆的看着那个男人打开车门，坐在了后座上。他手中还拿着一个黑色的长条形袋子，犹如雨伞的伞套一般，但廖晓天并不能确定里面装着的是雨伞。

“去贝克街。”后座的男人单手扶了下帽子，淡淡的开口。

“呃，不好意思，我不载客。”廖晓天客气的说着，天知道他躲着军队好不容易进入Ｃ区，怎么会碰到这么个人，一般人听到有凶兽的消息，都是第一时间躲去地下避难了啊！

“……”后座上的男人沉默了一下，或许是对于廖晓天的回答感到出乎意料，随后点了点头，“好，那你先往前开，直走过两个路口右转。”说完便将长条形的袋子平放在两条腿上，低下了头。廖晓天看着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深吸了口气。

算了，反正他也是去Ｃ区里。

廖晓天回想了一下他说的方向，恰好跟自己要去的方向一致，便抬手调整了后视镜，用眼角余光偷偷地打量着那个人——帽子遮住了上半部分的脸，只能从后视镜中看到平滑的嘴型。

“我赶时间。”或许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又或许是他调整后视镜时间太久，后座的男人头也没抬的催促着，廖晓天只好赶忙发动汽车，按照刚才说的路线开去。

第二章 贝克街（上）

一路无话。

廖晓天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着那个男人，后座的乘客从上车起，除了指路之外再不开口，大多数时间低着头假寐。

“就在前面。”这时候，一直假寐的男人抬起了头，食指穿过正副驾驶之间，直指前方。他眼中精光闪过，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在路上那段时间这个男人整体散发着懒散的气息，现在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犹如实质般随着他的手指出现在廖晓天的脸旁，仿佛是像一把开了锋的利刃架在那里，让廖晓天都不敢再瞟一眼后视镜，只能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前方。

正前方几百米处是个T字路口，一栋高耸的大厦伫立在道路尽头，似乎大厦的墙壁上有着什么东西，但如果不想车毁人亡的话，只能选择向左或者向右。

“别动，把油门踩到底！”廖晓天刚想开口问，话还没出口就被后座男人粗鲁的打断。廖晓天心里默默骂了一句，又使劲踩了踩油门，让车猛地向前窜了一下。

随着距离大厦越来越近，廖晓天抬头看了看后视镜——后座的男人散发着狂热眼神——他又在心里骂了一句，赶紧松开了油门，将脚放到了刹车上，计算着还可以往前走多远再一脚刹车，可以不用陪这个激进份子玩儿命。就在他刚把脚从油门上挪开，他透过后视镜看到那个男人皱了下眉头。还没反应过来，后座的男人直接一手将长条的黑色袋子戳在油门上，身体前倾，用身体的重量将油门压到底。

“我XXX！你干什么？！”廖晓天被男子玩儿的这一手彻底惊到了，没想到自己跑了这么多天，付出了那么多的辛苦，等到的居然是个不要命的疯子！眼看着就要撞到大厦的墙壁，廖晓天急忙要打转向。可那个男人却不给他机会，从后方伸过来一只手，握住了方向盘，廖晓天使出所有力气都没有将方向盘扭转哪怕一点点。

“我XXX！！！”大厦已经近在眼前，根本就躲不开了。廖晓天只好抱着最后的希望骂了一句，然后双手抱头，等待着想象中的碰撞。

就在车头还差一点点接触到大厦墙壁上的那个诡异的洞时，异变陡生！

那个亮着蓝光的洞口像是被刺激到一般，疯狂的开始闪烁，接着，车子消失在洞里！

“啊~~~！”没有想象中的碰撞出现，廖晓天抱了下头便将手放了下来撑着方向盘。却也看到了车子从那个洞中穿了出来，咣当一声落地，接着便是在铺满石砖的地面咯噔咯噔滑行，使得廖晓天的惨叫都变得高低起伏，错落有致。

“行了，别叫了。”就在廖晓天尽情的为预想中有去无回的车祸惨叫的时候，后座的男人语气平和的说出话，将压着油门的伞袋换到了刹车上，按了下去。车子伴着惯性冲出去一段距离，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在地面上留下了长长的刹车印之后，便安稳的停了下来。廖晓天这时才听话的收回声——也不是他听话，实在是进气少出气多，再不换口气，恐怕真要交代在这里——瞪着眼睛，伸手指指前方，又指指后方，嘴巴依旧合不拢。

仍旧是夜晚，四周却都变了样子。街道上一个人也看不到，更别提其他工业噪音，不似现代。一阵风吹过，将遮挡月亮的阴云吹散，由方石铺就而成的街道反射着月亮微弱的光芒，仿佛一滩一滩的水银接连成片。道路两旁或高或低的巴洛克式建筑充满了欧洲中世纪的异域风情，偶尔有一两扇不透明的窗户中传来或明或暗的烛光，仿佛在诉说着秘密。

“这是哪里？”廖晓天从惊慌中慢慢镇定下来，问那个男人，回过头看了看，身后并没有之前见到的那个蓝色洞口。

“贝克街。”男人舔了舔嘴唇开口，不等廖晓天再说什么，打开车门下了车。

“嘿！你要去哪儿？”廖晓天见男人沉默不语，也跟着下来。

“跟我走，”男人嘱咐了一句，向着远处的一座教堂走去，“这地方不安全。”

“什么叫不安全？”廖晓天莫名其妙，却见男人不再理会他，只好跟上。

街边挂着的油壁灯发出温暖的火光，廖晓天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这地方太安静了，仿佛整个城市没有人烟一般。路边有侧翻的马车，两旁房屋的门窗也有着不同程度的破损，偶尔有些打斗的痕迹和干涸的血迹，让廖晓天心中更加不安。

没走多久，他们便来到了教堂外围，停在了围栏边上。廖晓天环顾四周，铁质的围栏有着不同程度的扭曲及断裂，里面的空地中杂草丛生，散落着石质雕像的碎片。教堂的大门紧闭，从安装着彩色玻璃的窗户中透露出忽明忽暗的火光。

男人并没有在门口停留太久，便推开了围栏的大门，铁质的大门随着男人的动作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我们来这里干嘛？”廖晓天忍不住问道。

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露出些许的惊讶。

“你真的不知道？”

奔跑的巨兽嘴边淌着鲜红的血液，放眼望去全是断肢残体，根本挪不动脚步，只能傻傻的坐在地上，靠仅有的力量用手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躺下。接着便是透体而过的利爪，冰凉中带着死亡的气息。好痛，头一次知道身体被撕裂时的疼痛，沉重的眼皮慢慢垂落，利爪离体时的血液飞溅。

男人的话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埋在脑海里不愿回想起的记忆。廖晓天低头摸了摸胸口，那是利爪刺入的地方。然而只有他知道，衣服之下的肉体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廖晓天的腿随着回忆开始颤抖，深呼吸了几次依然没有作用，他抬起头看了看那男子，接着转身离去。

男人挑了挑目光，并没有阻止他的离开。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走到教堂的木门前，伸手敲了敲门。不多时，门里传来了脚步声。随着卸下门闩的声音，里面的人打开了大门。

“愿主祝福你。”门内站着一位穿着教会长袍的老人，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然后弯腰行了一个教会的礼节。

“愿主祝福你。”男人也跟着行了礼，“好久不见了，弗兰安。”

“我老了，我的朋友，不知道还能再见到你几次，”被称作弗兰安的老人笑了一下，给他那张苍老的面容上添加了几道皱纹，“倒是你依旧年轻，李安。”

“时光给你的不仅仅是年龄，还有智慧，这是我所不能比拟的。”李安笑了笑回答。

“这也是我仅存的骄傲了，”老人脸上的笑容更胜，侧身虚引了一下，“旅途艰辛，进来休息一下吧。”

李安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扶着老人的胳膊，随着老人走进了教堂。靠近门口的几排木质座位杂乱的侧翻着，甚至还有几张已经碎裂，上面印着刀斧的痕迹。墙上的壁画已经不复早先的模样，掉色严重，在吊灯的烛光下更显破旧。

“上一次见到你已经是四年前了，看来你并没有变化。”老人边走边说。

“有些变化并不会显露在表面。”

“话说回来我的朋友，我感觉到不止你一个人的到访，你的同伴呢？”弗兰安边走边问，“相信你知道这里的危险的吧？”

“他……”李安回头瞟了一眼门外，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廖晓天自言自语，一路上不再紧跟男人的脚步，更有时间去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散架的马车，发着微弱光芒的油灯，地面上被踩到莫得光滑的方石路，没有一点现代的痕迹存在，要不是廖晓天在刚到这里的时候偷偷掐了掐自己，那疼痛提醒着他，他都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廖晓天在街边找了一家看起来不那么破旧的房屋，敲了敲关好的木门。里面一点回应都没有，他抬头看了看二楼窗户中透出的光芒，不死心地加大力气又拍了拍，依旧没有回应。

“有人吗？”廖晓天不死心，站在门口大声的喊着，空旷的街道中传来了他自己的回声。

就在他放弃，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前方主路旁的一个小巷子里传来了缓慢地脚步声，同时有火把的光芒晃动。廖晓天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向着那里跑去。

“你好，我问一下，这是什么地方？”巷子并不远，廖晓天几步就跑了过来。巷子中有一个驼着背的人向他走来。一只枯瘦的手举着火把，将那个人的样子映出来，他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头上带着一顶尖头的农夫帽，脚步迟缓。廖晓天不顾那么多，走上前去友好地问道。

“哈……”那人并没有回答他，只是长长的出了口气，声音嘶哑。

“你好？”廖晓天停下了脚步，声音充满疑惑。

“哈！”那人猛然喝了一声，抬起头来。

“啊！”廖晓天在火光中看清了那个人的脸，惊吓中往后连连退步。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下巴上长着长长的胡子，花白杂乱，干瘦的脸颊仿佛枯树的树皮一般，一只仿佛猫一般的眼睛散发着骇人的光芒，而另一边该是眼睛的地方则是一个深深地孔洞，最重要的是随着那个人猛然抬起头，孔洞中居然有只蛆虫差点被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