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秋录》: 万里雪飘封南峪
第一章 万里雪飘封南峪
飞雪如银缎,如飘絮,浩浩汤汤淹没了大半个京华。此时歌楼之上,人声鼎沸,却是红烟迷绕,不显一丝寒冷。
来往的或是豪客打扮,或是锦罗绸缎、珠光宝气的婆婆小姐,也有一袭青衫、清隽的书生,更有一掷千金的财主,推杯换盏,呼号之间就是千百金晶,随手推出,不屑一顾。
这就是泉盛京最大的歌楼,高达三十七南厘,合五六株听风木的高度,每一根梁柱都是雕刻精巧绝伦,据传是得画自北齐高僧浮陀罗。更有层叠之瓦障、浮雕之雅像,藏焚香之橘火,于幽深之隧下。所以即使是三五寒天,大雪弥漫,此处仍然能载歌载舞,温暖如春。
“雅台兄,这次泉盛京之行,便是由在下来招待了。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尽管提出来,五湖四海皆兄弟,何况冰火草与溪,我南岭张三虎,不敢说说一不二,可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认我这一亩三分地。”
“哎哎,这么说就不对了。虎爷哪里话,有您老招待我们这些乡下俗人,还能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就算是有,那也是您招待的太周到了,我们愧不敢当啊!”
一台靠北临窗的桌子旁,窗外是纷飞的鹅毛大雪,窗内却是和风香粉。两边坐着两伙人,一伙皆是浓眉大眼的壮汉,穿着短打衣衫,灰尘仆仆,与四周奢侈格格不入,另一伙则有男有女,各个容貌秀丽,穿戴不凡。
为首的两人,一个羽冠青衫,美须髯,似是三十多岁的年龄,样貌虽也算堂堂,可一双细眼总显得狡黠;另一人则是粗眉毛、大宽脸,虎目圆睁,穿着粗布短衣,露出两个光膀,姿容不算方正,偏有一股悍勇之气。
“哎,雅台兄莫推拒,你们前来泉盛京这次,并非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肩负帮中大任。于情,撼山桩和梅花桩早就是数得着的好关系、好朋友,于理,帮派大事至关重要,是当务之急,我张三要是招待不好你们,便算是干扰帮务了,我自甘受罚!”
虎目大汉摆了摆手,端起一杯酒,只在众人面前敬了一杯,便昂头饮下,好不爽快。
被称为雅台的中年书生则笑嘻嘻的看着他饮下,也不阻拦,只待张三虎饮毕,这才说道:“三虎兄,帮务是帮务,朋友是朋友,公私哪能不分家?今天你给了我梅花桩这么大的头面,做兄弟的只有来日再做报答!”
说罢,也是一杯咽下,却不见他如何豪饮,只是嘴微微一触,那玉酒醇浆就倏忽不见。
“哈哈,好!雅台兄果然好雅量!”张三虎看到此幕,不禁哈哈大笑。原来这酒不是凡物,乃是三十年的金葡萄所酿,不仅仅是后力无穷,前劲儿也是非同一般。平时分舵内就自己敢满饮,如今不想这油头秀面的雅士也有如此本领。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当下就要再走几道。
“唔!”细眼的中年儒士只觉那佳酿入口即化,涌成一股涓涓细流,润的身心舒泰。却有一股红晕飘到脸面上,随口哈出一口喷热的酒气,竟然已是醉了。残留的理智告诫着自己不能再贪杯,身体却显得鲁顿,扔伸手向着酒杯摸去。
“啪!”一声脆响,只见一块竹笞落在了那手上。中年儒士这才恍若惊觉,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也非惊疑,而是变捞为摆,对着张三虎伸来的酒杯摆了摆手,说道:“不行了不行了,三虎兄,我说你怎么这么大手笔,原来是在这儿等我!这酒如此了得,我竟喝一杯就醉了,不能了不能了,再喝可要出丑了。”
却见张三虎并不答话,而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那儒士左侧,随口答道,“雅台兄,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俩这是一见如故,怎么,多年老朋友头一次聚首,喝了一杯就算完啦?”
那儒士左侧正亭亭玉立,站着一位容貌妍丽的女子。只见她西眉弯若柳梢,美目似水含情,穿着一袭芙蓉翠绿碎星群,嫩白的小手里持一把寸许竹笞,正按在儒士手背上。
那儒士尚未答话,姑娘家先就抢道:“张三虎!家里你横着也就罢了,怎么来了外面还是耍着横!”
张三虎撇撇嘴,大宽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屑:“张小珍,你到梅花桩这才多久,这么快就有了意中人啦?赶明儿让老爹知道了,看他不打断你的腿!”
“哈!就有你的说嘴,就知道你个怪没良心的,天天在爹娘面前数落我的不是!”听到这话,张小珍这才收回竹笞,杏眸圆睁,樱口微张,不敢置信般连道。
“呃,这个,三虎兄,不是你想的那样……”中年儒士无奈的抬起手,不顾上面泛着红的伤痕,朝着张三虎拱了拱,“令妹在我舵悉受呵护,备受宠爱,在下何德何能,能得小珍青眼,实是师娘下山之前,赐了她裁决竹笞,上至堂口一主,下至帮内走足,但凡是有违了帮规的,她尽可苔得。刚才小弟意欲贪杯,已然是犯了痴戒,这一苔挨得不冤!”
听到这里,他身后四个青年男女面色各异。都没想到如此重事,他们却分毫不知,师门偏爱,竟至于斯。
美貌少女却恍若未觉,回手将竹笞挽在腰下,洋洋得意地朝着张三虎道:“怎么样,没想到吧!别说是大师兄了,就算是你,我想苔也能苔得!告诉你,别惹我生气!”
话说到最后,她还耀武扬威般地呲了呲牙,挥了挥嫩藕般的拳头。
张三虎却好像不知道她在示威一样,笑眯眯地对着中年儒士答道:“雅台兄,这怎么行得!吾妹是什么性格我自己再清楚不过,根本就不是能行赏罚的那块料!贵舵重器入得她手,就好像明珠暗投,还是交由兄台使用,那才算是物归其主。”
中年儒士听闻这话,细眼赶紧睁开,发际隐有冷汗冒出,连连摆手道:“三虎可别戏弄为兄了,帮中重器,自然是师长许给了谁,谁才能主持的。令妹德才兼备,竹笞在她手上那自是应有之义,我等小心谨慎,不冒犯帮规就是,怎会有别的念想!”
张小珍看到她大师兄竟然却如此紧张,心中怒气当即云散,且把她兄长的睥睨放到一边,双手搓了搓衣角,羞惭说:“师兄,师母既将裁决之笞交给了我,我自当先用帮规约束自己,绝不会滥用重器,辜负了师母的厚爱。还请师兄莫忧!”
听到这里,中年儒士这才如释负重的呼了口气。他看着这个小师妹,笑道:“师妹有此自觉,实乃帮中之幸。贵器自该有德者居之,可见我刚才所说不错。”
张三虎在旁边“呵呵”一笑,叫侍应另上了“翠峰台”好酒,众人推杯换盏,不在话下。
第二章 由来走蛇入人心
叙旧完毕,酒桌上一时间觥筹交错,一道道久负盛名的美味佳馐逐一呈上,藏晶麋鹿、石瓦闷鹅、浮兰玉树、落井豆腐,清、香、油、辣四味俱全,待得入了口中,浮于舌尖,就更加变化多端,难以尽述。
宁雅台自知自家事情,他们一行六人,不远千里从慧兰山来到泉盛京,实是负担了师父师娘给予的重任。寻找出没在泉盛京附近的大盗墓贼,人称九幽府尹的大修行者王邢君,在这泉盛京第一歌楼里享乐自然多有不妥,不如尽早离开,执行任务为要。
宁雅台这六人的师门,本叫做梅花山庄,旧王朝覆灭以前,也是江湖上割据一方的巨擘。可惜时易事衰,天下没有长盛的豪门,在江山变易的关头,他师门不幸遇到颇多变故,师门内典籍高手均损失惨重,以至于不得不更名改姓,用“梅花桩”的名头并入了新的江湖豪门,“湖海帮”。
这湖海帮设一个总舵,下辖四个分舵,分别叫做烈火、酷寒、撼山和梅花。撼山桩正是他们设在泉盛京的一处据所,明面上推石建木,竖塔筑楼以补社用,经营的有声有色。
要追拿王邢君,不是一家一派几个弟子就能成功的。江湖上这几年因为此人,可称得上是风起云涌,是以一得到消息,各大帮派都遣人前来,既是追凶,其实也是择机聚首,共商大是。
想到这里,宁雅台不得不放下酒杯,苦笑一声,无奈道:“三虎兄伟人有雅量,酒桌上在下实在不是对手,明日四舵齐聚,还要谋划师门任务,不如今日就……”
“哎,雅台兄莫忧。烈火、酷寒二桩尚在三百里外的云台,明天可赶不过来,且让你我再饮一杯!”说罢,张三虎拿起面前酒樽,昂头一口而尽。
宁雅台自是有苦说不出,他自己修为不过连星二品,已经是梅花桩这一代最优秀的“年轻人”。要做到“肝如棉木、生生不息,脾如固土、无边无际”还差了三个小境界,面前这人已经是连星四品,兼之天赋异禀,酒桌上简直是千杯不醉,自己何能敌得!可是盛情难却,不得不接过酒樽,满饮而下。
“翠峰台”不似三十年金葡萄酿制的“天仙醉”,入口清朗,毫无晦涩,初时不仅不会醉酒,反而让宁雅台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心中想到,无论如何,下一杯酒是决计不能再接的了。自己身为梅花桩的大师兄,与同为撼山桩大师兄的张三虎拼酒,无论是输是赢,传到师长那里总归不好看,何况现下赢面只有一两分,不如不比。
且听得张三虎张口又要劝酒:“雅台兄,这一杯无论如何得敬你,我妹妹什么性格我心里最清楚,这几年在梅花桩肯定不少受了你的照顾,现在她也长大了,我这个做她哥哥的得替她敬你一杯!”说罢,当即拿了酒壶,手在两人杯上一招,“咕噜噜”翠绿的酒液自然斟满。
宁雅台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何来我之功!令妹乖觉非常,天资灵巧,在派内也是多受师傅师娘喜爱,在下不过略尽绵薄,何功只有了!”
说罢,不待张三虎客套,接着道:“三虎兄这次破费了!南阳凤凰阁,北景地皇庭。三虎兄这次代表撼山桩,竟在这泉盛京第一歌楼设宴款待,真是让我梅花桩受宠若惊!此杯不急,先让我的师弟师妹们敬你一杯!”
张三虎听罢,方脸一正,更显彪悍,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手中酒杯一顿,双眼已将宁雅台身后的四个少年少女扫了个遍。
宁雅台让出身位,说道:“灵芝、灵峰、灵果、灵泉,挨个上前,跟你们撼山桩大师兄敬酒!”
却见三个年轻的少年少女缓步迈将前来,各自找一只酒樽斟满,轮流朝着张三虎敬酒。张三虎也不拒绝,挨个笑对一遍,仿佛邻家哥哥,竟一点彪悍之气也没露出来。
待到最后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过来斟酒时,张三虎却不由得脸色一变。
那少年一袭青色短衫,黑发竖簪,眉眼别致,虽然同他前三个师兄师姐都是一样的一表人材,却无甚特殊之处。端酒的手还带着老茧,是连星境都尚未入门的雏鸟,何德何能会引得张三虎如此惊讶?宁雅台立在一旁,将张三虎脸上一现即收的讶色尽收眼底。
细细回想,这少年本名原安,是八岁时被师傅收入门下,赐了名号“灵泉”,是在张小珍入门以前门里的小师弟。当时背景是师娘亲自去查的,理应清白无误,虽说天资有限,可也算用功刻苦。勤能补拙,宁雅台估计他三十岁以前应该能连星有望,只是毕竟被他师兄师姐们盖着,光彩不显。
那少年提了砂壶,转眼便将酒樽斟满,抬将起来,举杯说道:“梅花桩下徒灵泉,幸得师兄抬爱,当敬师兄一杯!”
张三虎点了点头,眼底讶色消失无踪,笑着问道:“这位小兄弟今年多少岁了?原名叫什么?”
灵泉微微一笑,答道:“小弟原名原安,今年十五了,星障还未破,让师兄见笑。”
张三虎一副恍然的样子,摇了摇头,失笑道:“就算是你师兄我,十五岁也离破星障远着呢。谁要是十五岁就能破开星障,我张三虎愿意叫他一声“哥”!”
张小珍听到这话,脾气又上来了,秀眉紧蹙,朝着张三虎道:“说话以前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就不说三大道门的圣子了,就说总舵的少掌门,那也是14岁辟谷的天才!总不能人家十五岁还没破障呢吧!你自己愿意找个兄长,我还不愿意再另外找个“哥”呢!”
张三虎“嘿嘿”笑了,也不管他气急的妹子,一手挽住了灵泉的肩膀,另一手举着酒杯跟他轻轻一碰,说道:“小兄弟,我这妹子多受你们师兄姐妹们照顾了,来,跟我走一个!”
灵泉看着这情形,是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索性一起碰了个杯,小脸一昂,就打算满饮。
就在这两人敬完了酒、举起了酒杯,甚至嘴唇都触及了杯沿的时候,忽然一声充满了绝望和愤怒的厉喝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放下!酒里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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