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剑入怀》：1章 天下第一的算命先生

1章 天下第一的算命先生

食神山，吞神峰峰顶，一座破败狭小的道观中，一个名为‘遮目门’的小门派坐落于此，门派内仅有一师二徒，相当冷清。

今日，门中师傅有一件大事儿要宣布。一个保守了多年的秘密，将要在这一刻揭开。

空余四壁的道观大殿内，一长髯老者佝偻在破竹垫上，眯缝着眼睛看着身下跪拜的徒弟。老者身形瘦弱，像是一只快要瘦死的野狼。其身前站立着一名年轻弟子，身材单薄、弱不禁风，不过一双眼睛十分明亮有神。

师傅名叫十目子，避世一生，从未踏足尘世。弟子乃一孤儿，二十岁，没有俗家姓名，道号上雀下五。身上穿着满是补丁的道袍，嘴角总是往下撇着，一副天生不高兴的脸孔。

“雀五啊……”十目子气若游丝的呼唤徒弟，“为师今日，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师傅啊……”雀五摆出娘胎里带出来的不爽表情，无奈道：“师傅，这八月份才过去五天，您都告诉徒弟十六个秘密了。要我说，您闲着没事儿就多晒晒太阳，要么回屋多睡一会儿，不要老是半夜出来观星窥天。您现在这个眼神儿，根本就看不准～”

作为徒弟，雀五还是挺孝敬师傅的，就跟孝经里走出来的孙子一样。平日里，十目子喜欢用滴着油光的烤鸡鸡皮包着米饭吃，雀五总是会尽可能的多抓一些山鸡烤来吃，鸡皮给师傅，鸡肉给师弟，他自己吃点野菜就够了。

十目子近些年来脑袋不太灵光，近几个月情况恶化，十次如厕能有七八次忘记脱裤子。雀五也总是任劳任怨的伺候着，从未抱怨过。

然而，他是真的受不了师傅总是摆出一副‘我有天机要泄露给你’的样子。

遮目门并非江湖门派，而是道家算门，占星数、窥天机。十目子口中的所谓秘密，无非是一些推演占卜而来的东西。雀五在卜卦占星一途早就青出于蓝了，实在是不想听师傅那错漏百出的推演结果。

这一次，十目子这次要公布的秘密与平常不同，并非观星得来。因此他没接徒弟的茬，自顾自继续说道：“雀五，这个秘密跟你的师弟有关。你师弟她……她其实是个女人。你师兄弟二人从小便受困于这吞神峰，孤男寡女多有不便。因此，为师便让你师弟伪装成男人……”

啪～

雀五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上，眼中满是无奈。师弟是女的？师弟她可不就是女的么……这种事儿怎么可能藏得住？八百年前就露馅了。

不管怎么说，雀五好歹也是天底下唯二的通天算士，天下算门无人能出其右，算命先生中的绝世强者。他的本事可不止于‘能知过去未来’这么简单。

可以这么说，山下那些凡夫俗子对于算士能力极限最夸张的想象，也比不上雀五真实本领之万一。

他这么一个标准的世外高人，当然看得出朝夕相处十多年的师弟乃是女儿身。要不是师弟在书房的一本杂书里发现了‘封精锁阴’之法，师兄弟二人共同创造的小娃娃早就满山跑了。

“师傅……”雀五摆出臭脸，耐着性子问道：“关于师弟性别的这个消息……徒弟听后深感震惊。不知，您老人家还有啥别的指示吗？没什么事儿的话，徒弟先去忙了。”

十目子见自家弟子听闻此等秘闻竟然如此泰然自若，心中老怀安慰。

“老夫的徒弟竟然已经磨炼出了如此心性，甚好，甚好……既然如此，雀五啊。你今日便可以离开山门，闯荡江湖去了。去把你师弟叫来，你二人一起在这祖师殿前磕几个头，然后就可以走了。”

哈？！

下山？闯荡？！真的假的？我出师了？

我没做梦吧？怎么可能。之前算得的结果，下山的不应该是……

不对，天数变了！师傅准我出去泄露天机了！！

雀五被自家师傅这一句话弄得弄得晕晕乎乎，满眼兴奋神色，急急忙忙冲出门去，朝着殿外练剑的师弟大喊大叫，‘师弟！师弟！快来！’

殿前的破败牌楼下，穿着一身补丁道袍的雀九正挥着一柄巨大的石剑。她单臂持剑，对着空气斩出一阵阵剑风，隔老远便将林中树木吹得东倒西歪，口中随着手臂起伏记数默念，“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听到师兄找自己，她立刻将计数大喊出声，“一千零一十一！一千零一十二！一千零……”

雀五跑了过来，狠拍了一下自己师弟的肩膀，道：“行了，别一千了。你挥剑一千会流多少汗，心跳速度如何，衣服会湿成什么样，师兄我还不知道？别想糊弄师兄。”

眼见牛皮被猜穿，雀九俏脸一红，伸出拳头捣了一下雀五胸口，害羞道：“师兄你平日夜里流多少汗、心跳如何，衣服湿成什么样，师弟也知道。不过，你可从未坚持到一千下那么多。”

听闻此言，雀五羞愤的低下了头，辩驳道：“你学的是武，师兄我学的是卦。不要拿你们武夫的标准衡量师兄一个算士的体能。师傅找咱俩有事儿，快来！”

－－－

师兄弟（妹）二人回到殿内，跪在十目子身前，双双叩头。这场面有些像是婚礼上夫妻齐拜高堂。

十目子则是拧着长势喜人的白眉毛，抿着嘴唇思索着，“诶，怪了。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只知道是大事儿……”

“哈？！”这话可把雀五给吓坏了，急忙提醒道：“师傅啊，您老刚才可是准我下山来着。这头等大事可别忘了呀您，赶紧想起来！！”

“哦对！”十目子虚浮无力的拍了下大腿，道：“雀五，下山闯荡！雀九，留在山上继续修行。”

这话一出，是兄弟二人同时哭丧起一张脸。他们还以为师傅恩准二人一齐下山呢，没想到这老不死的竟然棒打鸳鸯。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雀九从跪坐姿势站了起来，重重的踩着大殿石板，气势汹汹的走到十目子跟前，请求道：“师傅！请让徒儿与师兄一同下山！师兄虽耳目强大，可轻窥天机，却不通武艺，独自闯荡江湖恐生意外……”

雀九话说道一半，被雀五拦了下来。

“别，别意外，没啥意外。我那点小命早八百年前就看过了，扣掉折的那次寿，也我能活到百……呃，危险危险，具体数字不能说。反正我没事儿，死不了的。”

“死不了也不行！”雀九已经眼中噙泪，实在不忍和朝夕相处十余年的师兄分别。然而十目子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安静了下来，放弃下山的念头。

“可是……雀九啊。你下山了，为师怎么办呀……”

十目子一生窥视天机太多，早就达到天打五雷轰的程度了。因其从未下山，天机从未泄露到世间，没造成啥恶劣影响，所以才有此阳寿绵长。然而，若是他今日走下这食神山，盯梢已久的雷部天兵必然会降下一发旱地惊雷，把这个移动的剧透隐患劈成飞灰。

如今的十目子老眼昏花，头脑也不好，身边必须有人照顾，还必须是那种不会觊觎他脑中天机之人。

天底下，这样的人除了同样能够测得天机的雀五，就只有对天机提不起兴趣的雀九了。

“行吧……”雀九一脸沮丧的跪在十目子面前，恭敬道：“一切听师傅安排。”

－－－

当晚，十目子被徒儿房间中传出的嘎吱声吵得睡不着，拄着拐棍出来望天。看着满天的星斗，他老人家习惯性的施展秘法，全方位的算了一下天道命数。

算着算着，十目子突然想起来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儿，吓得他腿脚都利落了起来，朝着徒儿房间跑去，踹开房门。

“哎呀！徒弟啊！师傅我白天忘记说啦！江湖，江湖上……”

十目子话还没说完，正看见师兄弟二人赤身luo体纠缠在一起。

“师傅！”雀九快要哭出来了。“您老这又要干嘛啊！”

大概是眼前一幕对老人家冲击太大，十目子抓了抓头，撵着胡须走了出去。

“对呀，我要干嘛来着……”

刚刚想到的事儿，他又给忘了。

2章 残刀与刀破禅

第二日，清晨。雀五将自家师弟做的十个野菜饼用叶子打包，十分宝贝的提在手中。随后又向困了他十几年的破败门派行了个注目礼，这才向山下行去。

吞神峰常年迷雾笼罩，飞鸟难入，常人更是无迹可寻，仿若桃花源。

这诡异的云雾是老天爷为了十目子准备的，防止有外人跑到山上从十目子口中窥得天机，便以此雾将山峰与外界阻隔开。

数十年来以来，只有雀五跟雀九的狠心爹娘莫名其妙的进入吞神峰，丢下孩子就跑了。雀五给自己和师弟算过血亲之事，却是看不清父母长相。往前追溯，只觉一阵头痛。

好在师兄弟二人对自己的身世毫无兴趣。就算父母出现在眼前，两人也能做到目不斜视与其擦肩而过，就是这么的快意潇洒。

雀五刚下了吞神峰没多久，他这瘦弱的身体便有些不支。山路走了几道弯，他只觉心跳加速，心脏快要从胸口蹦出，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他的体力是在太差了。

多年来，雀五也不是没下过山。毕竟门派这边总是需要采买物品、贩售山货。然而每次下山十目子都会命令两名徒弟一同前去，并且必须在一日内折返，不得拖延。

以雀五的脚程，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只好让师弟背着赶路。

尽管他觉得这样赶路很丢人，却也只能老老实实趴在人家姑娘家的背上。毕竟外出的机会不多，不能错过。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必须用自己的双腿走路，这可要了他年仅二十岁的老命。

“就我这天残地缺的先天根骨……气脉闭塞、心脉羸弱，实在是，实在是干不了体力活……”

终于，雀五走不动了，一步也迈不出去。只好坐下来休息休息，吃个师弟做的爱心野菜饼恢复一下。

吃着吃着，他想起自己忘记带水，算了一卦后发现，附近竟然没有水源。

要命的是，雀九觉得师兄长途跋涉难免体力流失，应该多补充些盐分，把野菜饼做的非常咸，牙齿咬得盐粒嘎吱作响……

“完了，好像有点应沟里翻船的意思……”

雀五嗓子眼冒烟，踢了踢脚边的土，用土沙给自己算了一卦。

“呃，还成，没有生命危险，会有贵人相助。那我就坐在这里等等好了。”

就这样，他原地等了两个时辰，随后因缺水中暑而晕倒。待他醒转过来，天已经黑了，一个头戴斗笠身披黑袍的女子将一只水囊递到他干枯的嘴唇边。

“喝吧，白痴小道士。多喝点。记得下次出门带上水囊。”

‘白痴小道士？’雀五扬起一边的眉毛，叼着水囊抬头望向声音主人。

只见说话的是个年纪与他相当的姑娘，面上满是风餐露宿的痕迹，皮肤因暴晒有些斑驳、肤色如蜜，看起来还满顺眼的。是个美人胚子，就是没怎么保养，糙了点。

她的腰间挂了一把厚重朴刀，左眼罩着个秀了牡丹花的黑底眼罩，似是眼睛有疾。右手满是武人练刀留下的痕迹，但是左手却十分细弱。下盘功夫也有些糟糕，远不如手臂那般有力。

观其气息，内力倒是有，不过不怎么强悍。自幼习武肯定没错，且经过高人指点，只是这偏科偏得有些不合理。

哪儿来的高人会让她只练右臂呢？

这个问题勾起了雀五的兴趣。毕竟这是他下山闯荡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应该好好了解一下。想罢，他立刻盘膝而坐观天望星，手指在地面上划着道道，以卦数辅助推演。

他所施展的观星之法大有来历，叫做‘寻星画影’，乃是《遮目算经》中的一招。这套算经的来历就更大了，乃是以《无上真经》中‘耳目口鼻篇’前半卷全部经文为核心改编而来。

这《遮目算经》又名《早死算经》。这个名字起得看似随意，却是道出此门异术的核心——泄天机、折阳寿。通晓此算经者，就没有不折寿的。

独眼女子见眼前这小道士摆出一副装神弄鬼的模样，顿时轻视了几分，将他当做随处可见的江湖骗子，料定他一会儿睁眼后，必然会说什么血光之灾一类的鬼话。

然而她推断中的情况并未发生。

雀五算完之后心满意足的继续喝水，还摆出一副不太熟练得笑脸跟独眼女子道谢。

“你今日救我早有天定，是我的福分，老天爷的安排，我本不该谢你。不过我现已出山入世，凡夫俗子间的礼数还是要行之一二的……贫道道号雀五，在此向刀姑娘拜谢。”

独眼女子姓刀名破禅，她很确定自己没有透露姓氏，眼前这小道士是怎么知道的？

她面上疑色刚起，雀五便笑着解释道：“你衣服上绣着呢，衣摆上的‘刀氏’二字。”

“哦，这样。我都忘了。在下刀破禅，道长有礼。不知道长在哪个道观修行？”

雀五摆了摆手，道：“别问，不能说。”

“这样啊。那道长欲往何处？”

“不知道。随便走走。反正早有命数，交给老天爷吧。”

刀破禅觉得眼前这人有些古怪，言语疯癫，不像骗子那样有条有理，心中戒备之心反而放下许多。

“既然道长没什么去处，不如与我一道。路上也算有个伴，说话解闷。”

“跟你走？”雀五蹙起眉头，有些不愿意。

刚才他出于好奇，施展寻星画影看了一下，把她近年来的经历看了个通透。

秘法施展之后，雀五的脑中出现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在一片空荡荡黑漆漆的空间内行走坐卧、修行比斗，正是刀破禅的过往人生。

这人影像是立体一些的皮影戏，只得她一人一角，言语动作皆无遗漏。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刀破禅这三年来的一切举动便重新演绎了一次。

不仅如此，雀五除了窥视过去之外，还耗损了一些精力，朝着未来看了三日。

仅从刚刚看到的内容可知。刀破禅修炼的是一种叫做‘后天残刀’的功夫。由《无上真经》‘智慧心窍篇’十五句、‘内腑五脏篇’三句、‘耳目口鼻篇’一句为核心改编而来。

这门功夫认为，使刀者需要竭力排除杂念，方能达到至高境界。不可依靠任何外力帮助，除了刀之外舍弃一切，包括五感。

因此，修习者需要随着功力精进不断自残。先毁嗅觉，再损右耳、左目。接下来便是舌头、左手、双腿、右眼。最后损毁左耳，废丹田气海，只余使刀的右臂。

凡大成者，闭目坐于竹椅之上仍可独斗天下豪杰。

雀五之前见刀破禅脚步虚浮、左臂无力，偏科严重。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早晚要废掉右手之外的手脚，所以刻意放弃了修炼，造成了如今这个严重偏科的局面。

现在的她，嗅觉、右耳、左眼已毁。下一步剪完舌头，就轮到左手双腿了。距离成为一个人彘也没差几步。

在雀五看来，刀破禅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修为，天资之高世间罕有，可惜练错了功夫，误入歧途。

她今日深入食神山，是想要寻一名仇人复仇。很遗憾，她非但没能手刃仇人，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在星象所幻化出来的未来之中，刀破禅会在三日后与仇人之女大动干戈。然而对方人多势众，刀破禅力战身死，尸体被砍成两段，削去头颅，上半身喂狗，下半身插在旗子上，当真是凄凄惨惨。

如今这位死鬼邀约一同赶路，雀五自然是不去的。真跟她走了，那跟找死有啥区别？

虽说天命有数，可也不能作死不是？既然看到了危险，那就得规避危险，这才叫做顺应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