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之后》——心心公举

第一章 谁的青春不迷茫

我叫周传。因为眼角有一条十公分长的伤疤，我让人过目难忘。那是八岁时和隔壁小飞干架获得的纪念品。

从那以后，每当不好好念书，老爸就会说：“你不学习，以后就算做了坏人，凭这标志，也会分分钟落网的。”我觉得老爸说的对，但依然没有好好念书。

上了五年高中后，我已经厌倦了，好在H市有所要求不高的大学收留了我。

大学生活是美妙的。我像只困禁多年的野兽，粗暴野蛮的，肆意撕咬青春的自由时光，并创下当年学校多项纪录。

具体的事迹有：在床上卧了整个冬天，仅靠室友带饭度日；大一便创下了挂科十门的纪录，其中还包括系主任的课，而我是全系唯二一位挂科的，还有位是该主任的儿子，引来全校师生顶礼膜拜；在某次卫生突查中，来访人员不慎掀开了我的床单，发现下面挤压着满满一床角泛黄的卫生纸，然后，我红了。那时候，“宅男”一次词尚未流行，但仗着多项功勋事迹，我荣辱不惊，被人冠以“颓废男”的美誉。

其实，作为一名文科生，我一向喜欢辩证的推敲事情。比如说以上三件事情，就可以发现我生活轨迹的诸多蛛丝马迹。

首先，我人缘很好，至少在室友眼中是个好人，否则谁愿意天天给你送饭呢。后来听说他们毕业后都到百度、美团这样的大公司入职，我也颇为欣慰。

其次，我家境不差，至少交得起十门补考费，当然，也可能是我的开销都用在吃饭和卫生纸上，实在有限。

最后，我身体很好，这个就不解释了。

总之，我像大部分三流大学的正常大学生一样过着不正常的大学生活。转眼毕业，我一无所长。

在茫茫的招聘人海中，我一眼就看中了凯德文公司。因为公司的招聘要求中写着：不限学历、工作经验，积极勤奋，吃苦耐劳，应届毕业生优先，月薪1000-30000。

就职第一天，经理就带我来到了这条财富街，指着周围的店面对我说：“生意是你自己的，吃饭还是喝粥就看你自己了。”

回想起八年前的场景，在那个撒满阳光的早晨，操着GD腔的经理，从纸箱中掏出一件件神奇的产品，在晨曦中闪烁着光芒。

次奥，我当时太天真了。

“小叶啊！这里就是财富街，你今个第一天实习，带你熟悉下业务，要加油哦。”

面前这个皮肤黝黑，神情兴奋的年轻人挺直腰杆：“我形象好，气质佳，能力强，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不是让我失望，生意是你自己的，吃饭还是喝粥就看你自己了。”说完我弯腰打开脚边的纸箱，从里面托出了一个小物件。

只见此物全身粉红，盈盈一握，上面是个塑料圆盘，下面是一个三角架，玲珑可爱：“这就是我们公司的一号产品，主要是用于医疗养生，除了价格公道，美观大方外，还方便携带，让人随时随地可以享受品质生活，实在是馈赠亲友之佳品。”

“那个，周哥，这个不就是电动按摩仪嘛，淘宝上一个五块，满四包邮。”

我捂脸，痛心疾首：“网络的兴起给传统销售业带来巨大的冲击。我们这款产品叫做全方位多功能穴位按摩仪，岂是那些山寨产品可以比较的。你等下给客户推荐的时候就说公司现在在百货大楼搞活动，让他们抽个奖，抽中的才能以二十九块九的价格获得此产品，否则只能去百货大楼一百一个，还不带讲价。好了，再给你介绍二号产品——全身水洗多动能电动剃须刀......”

一大段介绍下来，小叶听得云里雾里，满腹疑虑又不敢多言。

我从口袋掏出一包中华，张嘴从烟盒里叼出支烟，点上，打量着小叶——黑黑瘦瘦，一身西装，很合身，看质量应该是城隍庙批发市场出品，没经验啊，这衣服洗了会缩水的，当年我都知道买大一号，五十一套的西装还想穿出意大利的感觉么。

“小叶啊，你啥专业的？”

“国际经济与贸易，六月份就要毕业了，不过英语没过四级，不知道能不能拿到毕业证。”

“家里不富裕吧？”

“差了点。”

“所谓良禽择木，可是鸟太多了，树也撑不住啊。我看你悟性不足，胆识不够，要不回去吧。”

小叶涨红了脸，请求道：“周经理，给个机会吧，我行的。”

我把一叠单子交到小叶手里：“拿去试试，就说搞活动，送福利，我在老潘饭店等你。”

小叶兴奋起来，暗道一声加油，左手按摩仪，右手剃须刀，夹着广告单向街两边的店面走去。

老潘饭店是财富街口的一家小饭馆，老板兼主厨兼服务员姓潘。还是早晨，饭馆有些冷清。

“嘿，老潘啊，我把货放你店里了，看着点。中午在这吃饭。”我打声招呼。

老潘骂道：“一碗盖浇饭，要加三次饭，还倒半瓶辣椒酱，有意思吗？”

“都是老主顾了，上次在你这吃到只风干的苍蝇，我不也没计较。”

潘老板冷哼一声，转身进到厨房，在案板上啪啪的切起菜来。

我在条长凳上坐下，透过窗看着小叶忙碌的身影，心中思绪万千。

八年前，我就在这财富街开启致富之路。可惜，后来，这里的市场不景气了。

主要是因为舆论的压力。两个负责隔壁街业务的同事来我这交流工作心得。

“刚一个二B买了我十个按摩器，还说要多订几个送人，哈哈哈，这就是个小电机配个外壳，成本几块钱。”好吧，我知道你们理科男牛气，分析的透彻，你们不做销售想搞产品研发么，要交流心得能不能先让我把眼前的这个二B忽悠走先啊。

从此我在这条财富街上举步维艰。好在我及时拓展了业务，开始向周边小县城和乡村辐射。而财富街则成了我带新人锻炼胆量的不二之选。

不知不觉烟已燃尽，我随手将烟头弹到地上。

“嘿，烟屁股丢外面去，别人进来看见一地大前门屁股，显得我这店多掉档次啊。”老潘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第二章 人生如烟

我叫周传。单名传字，代表我是四代单传，肩负传宗接代的重任。每每想到名字，我都想质问老周，当年只能生一个，有本事再整个弟弟玩玩，罚款交的起么？

后来，我觉得传字可能代表我是传家之宝，需要细心呵护。这个想法又在我高二那年学会抽烟后，被老周拿着根铁棍从街头打到街尾后否决了。太狠心了，让我十八岁那年的雨季，大雨滂沱。其带来的巨大心理阴影，让我现在用手指掏烟出来都抖，只能用嘴叼出来。一根烟，先烧半支压惊，剩半支才能过瘾。

其实老周并不怎么管我，主要是他下岗后在菜市场里支了个水果摊子，天天早出晚归，没多少时间理会我。只有在他看来我有变坏的趋势后，才会亲切的教育我一番。于是，大学毕业后，我毅然在离家千里的H市扎下根来，一晃八年。如今我事业有成，工作顺利。

“老潘，都快十点啦，可以做生意了。给我一份青椒肉丝盖饭，多点肉，多点汤。”早上没吃饭，光靠喝水顶住胃，感觉肾有点顶不住了。

“十一点才开饭，米还没下锅呢。”老潘只顾切菜，啪啪啪。

这家伙，人不坏，就是太矫情，我好歹也是社会精英，堂堂经理，不把握好我这大客户，有你后悔的时候。罢了，还是先去上个厕所吧，实在憋不住了。

财富街上只有一间公共厕所，不收费的那种，所以卫生环境不是很乐观。每当我在吃不吃饭的问题上犹豫不决时，我都会走进这间厕所，在里面静静思索。灵动的苍蝇们成群结队，在耳边嗡嗡起舞。如果说勤劳的蜜蜂最爱招惹粉红色的花蕊，那么它们足下那一抹幽黄，沾染的便是人间最朴实无华的烟火气息。若是此时，我依然在吃不吃的问题上犹豫不决，那么，我应该是真的饿了。

一辆三轮自行车正停在厕所门口，车上端坐着一个小老头，光着脑袋，穿着件蓝色粗布外套，花白的山羊胡须，咧着嘴冲着信步走来的我傻乐。

正当我想快步通过他的身边时，老头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放开！”我惊叫着，脑中闪过了无数身影——金鱼佬，电锯狂魔，雨夜屠夫，午夜屠猪男......我用力挣脱，可这变态老头愣是不撒手。

“别急嘛，小伙子，商量个事。”老头一指身后，对我说道：“帮我看着车，让我先去方便方便。”

我定睛一看，三轮车上堆放着几箱红红绿绿的袋子。“这啥啊？”我也不答应，心中不屑。你这老头，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么，又是什么讹人的新把戏呢。

老头见我冷静下来，努力挤了个慈祥的表情，说道：“都是上好的四件套。”

“四件套？”

“对啊，枕头套两个，床单，被套各一件，合称四件套。”老头乞求着：“我想上个厕所，又怕这车货放这不安全，想等个人帮我看着，别让人顺跑几件，那就亏大了。”

我心想，忽悠，你接着忽悠，疑问道：“你就不怕我顺手牵羊么？”

老头神色一凛：“小伙子，我活了大半辈子，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看你走路的姿势，显然是膀胱已满，不停晃荡，看似闲庭信步，实则万马奔腾，不堪重负。就算让你拿了我的东西，跑不出五十米，必崩。”

老东西眼神挺毒啊，可我一想，不对，大怒：“我都万马奔腾了，你还不让我进厕所？”

老头窘迫笑了笑，下车，夹紧双腿：“小伙子，行行好吧，你说我为什么坐车上，就要策马奔腾了。”

英雄最是识英雄，我就算不尊敬老人，也得敬重他的耐力。“快去吧。”我挥挥手，老头如蒙大赦，一溜小跑进了厕所。

我知道现在是考验自己的时候了。我像老头一样端坐在车上，从烟盒里叼出根烟，点上。先抽半支为童年的阴影压压惊，再来四分之一稳稳刚被老头惊着的小心脏，八分之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忽略下身的躁动，最后八分之一过过瘾。额，我数学真好。唉，人的一生就是一根点燃的香烟，充满了对往事的回忆，对现实的不甘，对未来的畅想，等燃到了尽头，才觉得，其实本该享受的更多。额，我语文真好。

当老头从厕所里出来时，我已是小脸煞白，摇摇欲坠。

老头显然已经无屎一身轻。只见他双掌来回摩擦着屁股蛋，哼着轻快的小调，脚步虚浮，摇头晃脑，神采之间，睥睨天下，看淡苍生。活脱脱一个正要去怡红院嗨皮的猥琐老才子形象。

我忍不住翻身下车，手捧腹，眼观鼻，鼻观心，卑躬屈膝，亲切唤着：“爷，您来啦。如烟菇凉正在厢房等着您呐。小的这就去给您通报一声。”说完欲走。

这老头又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又想怎样？”我顿时心如明镜，想来这老头若要讹我，也到了该图穷匕见的时候了。放马过来吧。

老头一边呵呵笑着，一边伸手从三轮车的货箱上拿出个绿色的袋子，说道：“多谢你啦，小伙子，看来你我有缘。其实我是圣彼得公司的业务经理李国富。今天我们公司在百货大楼搞活动，只有抽中头奖的客户才能以二十九块九的价格获得这套原价一千八百八十八元的英伦伯爵豪华蚕丝四件套。就冲你刚帮了我。这四件套，我就送你了，给个抽奖价就行。”说完就把袋子按进了我的怀里。

关于这圣彼得公司，我是知道的。十年前，凯德文、圣彼得两家公司横空出世，制霸天下，共同掌控着H市的经济命脉。我们凯德文公司在重工业上大展拳脚，以销售按摩仪、剃须刀、充电器、手电筒等多功能电子产品为主。圣彼得公司则在床单被套、牙膏牙刷、洗发水、沐浴露等轻工业制品上有所抱负。投简历时，我也在两家公司之间犹豫过。后来还是比较看好科技含量更高的凯德文公司。

现在想来，我不禁后悔，应该选圣彼得的，人家公司都配车了。

我从裤子口袋里夹出张五块的票子，递给李经理，就是那老头。惺惺惜惺惺，都不容易啊！就冲这套路，怎么着也得让你多挣一块钱啊。

李经理接钱，松手，上车，开蹬，一气呵成，眨眼已是十米开外。

“回见了。”老头远远的向我招招手。

我总算放下心来，夹着新买的四件套，走进了梦寐以求的厕所。

有个高僧曾说过，所谓欲望，就是凡人的执念。忍受的越久，宣泄时就会拥有更大的满足。而执念则会在欲望宣泄之时，悄悄流逝，让人神台清明，思如泉涌。所以，尿着尿着我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四件套不是双人床的配置么，我一单身狗，一米宽的木板床，这床单连床板一起包裹严实了都还有富余。好在此时我神台清明，思如泉涌，心道，差点冤枉了好人。五块钱的东西能不缩水么。小老头眼光这么毒，一定看出我是钻石王老五，有张温暖的单人床，估计洗过两次那单人床就正好合用了。当然，作为同行，我对李经理嗤之以鼻。心太软了，处处为客户着想，你不干销售想去售后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