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异》——灰色乐园
芙蓉冠
金陵的深秋,已是有了寒意。被秋风携着的梧桐叶纷纷扬扬洒落街道。有些空旷的街道上,一对做道士打扮的老少行走在街上,引来路上奇异的目光。毕竟,虽然偶然能在路上看到和尚,但是道士却着实不常见到。
“师傅,我们要去哪里呀?”小道士年约十岁,粉嫩如同瓷娃娃一般。小手拉着老道士的手,好奇的左顾右盼,好像从未来到过城市中一般。
“快到了,不要急。”老道士温言道。一身的道袍将老道士衬托得更为仙风道骨,虽然头发已斑白,却也精神矍铄。
“师傅……”
……
两人在街角的一处店前停下,这里是一处古玩街,这样一栋二层的木质建筑,在此并不显得突兀。漂亮的悬山顶古朴而雅致。悬挂的匾额上,写着两个鎏金篆字,应是店名。
明明没有学过篆字,小道士却是看懂了这两个字,“叙异”。正好奇为什么自己能够看懂,老道士却是敲响了那雕花的木门。
一短两长,老道士叩响了门,门虽是虚掩着,却也没直接推开,而是礼貌地敲了门。
“请进。”门后穿出一个男声。老道士听罢,便推开门,牵着小道士走进店里。
店里并不多么明亮,然而却让人有一种舒服的感觉。木质的摆设颇有古风,博古架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瓷器,玉器,锦盒……甚至墙角还有一只香炉喷吐着袅袅青烟。
“守业,叫梦师叔。”老道士把小道士拉到身前。
“梦师叔好。”小道士作了个揖,望着这个好像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师傅。一个翩翩少年,一个白发老者居然是同辈,着实令人好奇。
“自己玩去吧。”老道士见姓梦的年轻人点了点头,就让小道士自己去玩了。而自己则做到了八仙桌前,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带着热气的茶水从壶口流出,注入茶杯中,仿佛主人早已知道客人到来,而在不久前备上了热茶。
年轻人也走到八仙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小口地啜着。两人相顾无言,似乎仅仅是在品茶。茶水的热气逐渐消失,老道士这才打破了沉默。
“梦希,我的时间到了。”老道士没头没尾地说着,把手中早已没了热气的茶杯放在桌上,见小道士被一尊青铜鼎吸引,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对话,这才小声说:“临走前,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梦希没有说话,看着手里的茶杯,过了许久才问道:“为了寻那虚无缥缈的仙缘,这样值得吗?长生不老又真的有那么好吗?”
“已经由不得我我了,明日,便是立冬了。”老道士悠悠叹了口气,道:“冬,主杀。若是我再不自行离开,恐怕要有鬼神要来了。临走前,唯有一事放心不下。”
看了一眼小道士,对梦希道:“我的弟子,袁守业,唯有此事实在放心不下,还望你能照顾一二。”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把扇子,一把翠绿的芭蕉扇,小巧而精致,把芭蕉扇放在梦希面前。便不再多说。
梦希拿起芭蕉扇,翻来覆去看了,轻轻放下。轻叹一声道:“去休,去休,寻你的仙缘去吧。”
老道士见梦希没有拒绝,放心笑了。盘腿坐在椅上,两手结印。点点光芒出现在老道士身旁,瞬间,老道士的身形隐在光芒中,只一息,便消散不见。只一顶白玉色的芙蓉冠出现在老道士刚刚坐着的椅子上。
冠,本就是贵人所用。在道门内,冠是在极正式场合才会用到,而平日只是用巾。而芙蓉冠则是道门三冠之一,道冠等级最高的之一,只有高功法师行科时才会用到。
然而此时,这顶白玉一般,高贵异常的道冠,确是缺了一角。
袁守业被光芒吸引,茫然转过头,却发现自己的师傅不见了。
“师叔,我师傅他……”
“你师父他去找仙缘去了。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我这里吧。”梦希说着站起身,拾起桌上的扇子和椅上的芙蓉冠,走到博古架前,把芭蕉扇放在了一块白玉制成的笏板边。而那一顶芙蓉冠,则放到了最顶层。
“走吧,去买几套衣服,小小年纪穿一身道袍想什么样子。”梦希牵着袁守业,出了店门,向附近的商场而去。
商场里面琳琅满目的衣服、商品,早把师傅不见的事情忘掉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罢了。随着自己的梦师叔在商场里挑挑捡捡,不知不觉间已是傍晚。
梦希看了眼窗外西沉的夕阳,提着一袋衣服和一大包零食,向店里走回去。
“师叔,为什么一定要在天黑前回去呢?”袁守业换了一身运动服,手里拿着一包薯片,跟在梦希身后。
“傍晚,是白昼与黑夜的交集,同时,也是人与非人之物的交汇。走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师叔,什么意思呀?”
“等你长大就会明白的……”
……
此时,名为叙异的店门前,确实有一人。用力地推了推店门,却是没有能够推开。男子见没能推开,唯有无奈离开。
梦希与袁守业在夕阳完全落下之前,回到了店门口。梦希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微微一皱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推开门,便走进了店。
这扇木门,仅是虚掩,并没有上锁。
华灯初上,店门口的两只红灯笼亮了起来,照亮了门前的一片地面……
“你以后就住这里,没事的话不要乱跑。”梦希带着袁守业上了二楼,打开一个房间的门,让袁守业自己收拾一下。
房间不大,但家具却是一应俱全,木桌木椅木床,似乎都有些古旧。唯一崭新的,恐怕也就是桌上的那一盏台灯了。
袁守业好奇地看了看二楼其他的地方,都是一扇扇的木门,却是类似古时的门。
这栋二层的小楼看起来不大,没想到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哦,对了,明天开始背书吧,从《千字文》开始。”
“诶……”
紫金砚(上)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茫茫。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袁守业歪坐在椅上,有气无力地背着《笠翁对韵》。
“错了,是雾蒙蒙不是茫茫。”梦希修补着手上的古书,头也没抬,就指出了袁守业的错误。
“啊……师叔,你天天这样窝在店里,又没有客人来,这样真的能赚到钱吗?”袁守业把书往桌上一扔,实在是有些无聊。
来梦希这里已经住了好几天了,除了背书,每天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玩手机。
而梦希,除了修补古物、练字,其他也不做什么,实在是有些无趣。
“这里好歹也是一家古玩店啊,讲的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哪家古玩铺子满大街吆喝的?”梦希继续着手里的活计,稍稍给袁守业解释了一下古玩店的运营方式,却是还有一句话没说,叙异阁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古玩店,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那师叔……”
“乖,背书。”
…………
木门被从外推开,阳光伴随着一股泥土的味道涌入店内,连店里燃烧的檀香都不能掩盖这股味道。
来人是一个枯瘦的中年人,土黄色的风衣裹在身上,相貌平平,丢在人群里根本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此时这个中年人却是小心翼翼地进了店,临进门前,还不忘看了眼身后,见没人跟踪,才进了店。
“嘿嘿嘿梦老板,好久不见。”中年人嘿嘿笑着,走到梦希面前,搓着手,有些谄媚道。
“老黄啊,你又去盗墓了?”梦希见了来人,皱了下眉,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种事情少做。”
“嘿嘿嘿……”这话老黄没接,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包裹,扁扁的长方形。
老黄把包裹放在桌上,解开层次包裹的布,推给梦希。一方手掌大的长方形砚台,跃然眼前。没有丝毫多余的雕刻,浑然天成。
整一方砚台,呈赤紫色,纯紫间,夹杂金色条纹,似是九天之上奔流的星河。
梦希放下手里的线装书,拿起砚台细细看了许久,道:“紫金石做的砚台,嗯,宋朝的东西。”
“我是从一个明朝墓里掏出来的。”老黄找了张椅子坐下,道:“墓里的陪葬只有这一块砚台,忙活了一整晚只弄出来这么一块破砚台,真是晦气。梦老板要是有兴趣,出个合适的价就好。”
梦希又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才说:“行吧,以后我网上转你。”
老黄见梦希同意,脸上一喜忙不迭拱手,便向店外走去。
“师叔,这个人是谁啊?”袁守业见老黄出了店门,这才问梦希。这个叫老黄的人让他有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
“这人是一个摸金校尉,也就是所谓的盗墓贼。”梦希找了一块白布,细细地擦拭手里的砚台,“但是这个人的身份有点特殊。
老黄的祖先原本是西周时期的一个奴隶,周幽王死后本是要作为陪葬而被带入周幽王的陵墓的。但是他在墓中不仅没有死,反而拿走了幽王墓中的一卷丹砂异书,从而得以逃脱。
之后,他凭着这一卷书,创立了一个新的职业,也就是盗墓贼。而这个老黄,就是他的后人。”
听闻老黄是个干盗墓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的盗墓贼,袁守业便对这个人再提不起一丝兴趣,而是开始对梦希手上的砚台开始感兴趣。
“师叔,这个砚台是什么呀。”袁守业凑到梦希身边,好奇看梦希手里的砚台。住了这么些天,袁守业也知道了梦希这里的古物,貌似都不怎么简单,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背景,也不知道梦希是怎么弄来这么多东西的。
“这方砚台的材质叫做紫金石,产自安徽寿春的紫金山,也是极其有名的砚石之一。而且这种紫金石自唐宋时就有盛名常常被制成砚台,多为文人喜欢。
宋唐彦猷《砚录》有云:尝闻青州紫金石,余知青州,至即访紫金石所出,于州南二十里日临朐界,掘土丈余乃得之。可见古人对紫金石的评价之高。”
梦希轻放下紫金砚,示意袁守业可以摸一摸。袁守业伸出小手,触摸着这方砚台,冰凉之感从指上传来,石质坚硬而细腻,温润犹似玉石,手拭之如膏。
这时,梦希从柜台下取出一锭墨块,纯黑中泛着淡淡的紫色。在砚台上滴了一些水,手持墨块,在砚台上磨起墨。
墨与砚的摩擦毫无滞涩,细腻无声。似乎仅仅一接触,便将清水化作墨汁,泛墨如油。实验在出墨的过程中,仿佛更为温润。正紫色的的主体,金黄色的纹路,对比更为鲜明。
取出纸笔,润笔蘸墨,梦希站在桌前,提笔在洁白的宣纸上行云流水般地写下:
南唐宝石,为我良田,缜密以粟,清润而坚,麋丸起雾,麦光浮烟,万言日试,倚马待焉,降尔遐福,受禄于天,如山之寿,于万斯年。
这是清代大书画家郑板桥的《题丁有煜砚铭》。梦希的一手行草似是右军,潇洒灵动。墨色也是极好,应是松烟墨。
梦希看着墨色和砚台,满意的点点头。袁守业却被梦希引起了兴趣,支着下巴撑在桌上,好奇地问到:“师叔师叔,你知道这个砚台的来历吗?”
“知道啊,不然我买它作甚。”梦希继续在纸上写着,却是开始写孙过庭的《书谱》。
“那师叔你给我讲讲呗。”
“好啊,不过你先把笠翁对韵背了。”
“诶,师叔你不能这样啊……”袁守业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胃口背吊了起来,却又不知道下文的感受着实不好“师叔你告诉我我就去背书。”
“那行吧,不过我给你讲完后,你要把《百家姓》也背下来。”梦希放下了笔,坐在了一旁的摇椅上,对袁守业道:“去帮我倒杯茶。”
“好嘞。”袁守业小跑着去帮梦希到了一杯茶。
梦希啜着茶,开口道:“话说北宋建中靖国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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