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意与剑志》免费试读_曾知昨见

第1章 全·破酒馆寻半通灵人（上）

东远大陆以西，漠日边境。这是一片荒凉贫瘠的土地，只有凛风和飞沙。风如刺耳的口哨，黄沙苦涩而血腥。

一声悠扬的鸟鸣，朦胧的风沙彼端，飞出一只黑白相间的大鸟。飞鸟后方，一行身影鱼贯而出。他们骑着健壮的骆驼，身姿挺拔，灰色的披风迎风招展。

前方一间老旧的酒馆，孤独地憩息在风沙中。这是漠日西境最后一家雇佣兵酒馆，腐败的木板透出风烛残年的味道。它没有牌匾，仅门口挂着一张巨大的标志性的金色布帘，外墙上横七竖八贴满告示。

大鸟停落在酒馆屋檐，队伍在酒馆前停驻。待风缓和了一些，最前面的两个人翻身来到地面，脱下披风，抖落风尘。

这两人一老一少。老者披着天青色长袍，仙风道骨，须眉皓然、目光矍铄；少女一袭紫绢缠身，腰挂双剑，大眼炯炯、乖巧灵气。

余众则身着青玄铁甲，手执长短兵器，精光铮亮。老者朝他们点头示意。其中执长剑一人，束发后梳，庄严肃穆。他朝酒馆门前一戟指，浓浓的眉头一猛抬。队伍顷刻间分成两列，仗剑把守在门口两侧。

一阵狂风起，墙上的告示漫天飞舞。紫衣少女随手抓了几张，信口念道：“搜寻令。灵路猴十只，额头上烙有蓝色拥兵团钩（√）印。一月前于死槐林前遗失，寻到者每只赏金币一枚。附：知情私瞒者，视与本佣兵团为敌。”

她读罢对老者说道：”爷爷，正好顺路，我也来体验一回雇佣任务吧。”

“这几日，你在漠日还没玩够吗？”老者声音浑厚，像饱含了风沙。

“雇佣任务我还没有做过。”少女撅起嘴。

“你本来就有任务在身。这次带你来漠日，可不是闲玩的。”

少女扔掉告示，面露不悦，又从风中捕到一张告示，念道：“聚会令。本月二十日晚西漠红色酒馆举行饮酒聚乐会，参加者相貌需满足‘第二标致准则’，每人可获三银币。附：赴会者不可穿内......”她连忙将纸揉成一团，摔在地上。

老者摇头笑了笑。他穿过队伍，来到酒馆门前，准备推门。

“爷爷……”少女欲言又止。

“又打什么鬼主意？”老者弯着眉头，洞察了她的心思。

“爷爷，让我来‘一马当先’吧。”少女央求道。

“真顽皮。”老者拍着她肩头嘱咐道：“再纵你一次。但要记把剑收好。”

少女点头应允，将双剑藏到衣后，推门而入。

昏暗的酒馆内人声鼎沸，拥挤不堪，与外面的萧索荒凉截然不同。斗酒与博彩交相呼应，酒香与汗臭混成一团；黑暗是主导，光明沦为点缀。

秋天本是收获的季节，在漠日，却是青黄不接的。茫茫的沙漠中，狂风肆掠，恶劣的天气拒绝了走私商和外来客。人少了，纷争就少，没有纷争，就没有值得流血的任务。在风口浪尖讨生活的老佣兵，成天聚集在雇佣酒馆里，赌博买醉，虚度光阴。

少女的出现，并没有引起酒客们的注意。她捏着鼻子艰难的在人群中穿梭，借着门缝里的一丝微光，认真扫视每一张面孔。大光头、粗胡子、扁鼻子、黑眼睛......她摇摇头，并没有她要找的。窄小的隘道又被一桌赌客堵住，里外三层壮汉堆挤在一起，像一座肉山。

她转向旁边的酒桌，斗完酒的四人已经醉倒酣处，伏案而睡，正好挪出一块空地。女孩环顾四周，正好处于酒馆中央。她奋力的连拍桌子，试图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敲桌声很快被酒客的欢呼淹没，连埋睡的四人都未唤醒。

无奈，她取出短剑，用玉制剑柄叩击桌子。铿锵有力的声响有了效果，或者说，是剑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杂吵骤然停息，大家不约而同望了过来。安静反而让伏睡的四位酒客不适，他们也抬起头，涨着通红的眼睛望向她。少女一一观察四人面容，标准的漠日人凶悍脸。她摇摇头，清着嗓子大声喊道：

“阿勒！阿勒！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阿勒的——”

她语气虽然严肃，但声音未脱稚嫩。众人不以为意，皱眉关注着她手中短剑。

“什么阿勒？”伏案的一名酒客抬起头问道。

“阿勒……斯……，阿勒斯……古，阿勒斯古——”她好不容易才说完整。

“不认识。这名字东不东，西不西的。”他摇头道，一口哈欠就着一口酒。

“你要找人，可以贴张雇佣令在外面，这里帮忙可是收费的。”人群中一个慵懒的声音回应。

“看样子你是外地人，真是不懂规矩！”另一个饱含怨气的声音。

“没错，没错......”众人附和。一部分人重新回到喝酒的环节。

“你们谁是阿勒，或者谁帮我找到阿勒，都将得到三个金币。”女孩掏出三枚金币举在半空，透着门缝间的光亮，金光夺目。金币又引起新的注意，众人眼里发着光，黑暗的酒馆似乎通明起来。

“这个阿勒什么，听都没听说过，想必是个小角色。”先前慵懒的声音恢复了活力，“他能做的任务，我也能做，而且能做的更好！”

“什么阿勒阿猫阿狗能胜任的，我铁拳阿择也能独揽。我铁拳阿择的任务原则可是——不到位不收费！”饱含怨气成了饱含激情。

“听说过“西漠四少”吗？我们四个人也只收一份佣金。”伏案醉卧的四名酒客拍案而起。

少女看着他们四个大胡子浓眉毛，实在无法将他们和“四少”联系在一起。她强忍笑意，礼貌摇头。

在高额报酬的驱使下，毛遂自荐的人越来越多。少女被被黑压压的人群团团围住，你一言未毕，他一语又起，炸开了锅。少女闭着眼睛像念咒一样快速诵念道：“夜行林探索任务今晚出发你们去不去——”

“咒语”起了效果，自告奋勇的冲动被按捺住了。

“夜行林——”众人一惊，嘴巴张大的足以塞进一只鸵鸟蛋。他们慢慢合下嘴，细声咀嚼，默默摇头，眼中的光芒也慢慢黯淡下来。

“也罢，去夜行林只有一个金币的赏金。但是帮我找到阿勒，可有三个金币哟！”少女机灵的将众人思绪引导到重点，“而且我可以确定，那位阿勒......斯古......就在这个酒馆。”

于是众人面面相觑，打量着彼此的容貌，是否有西方人的特征。

“什么死阿勒......古阿勒的，吵得烦不烦！”一个醉汉怒吼道，他拨开人群，东倒西歪的从角落走了过来。他脑袋快要挨到屋顶，结实的像头巨熊。他一手端着大酒碗，另一手搂着个娇瘦的身影。

“你是阿勒吗？”女孩感到意外，她抬头看着巨汉，看不清他隐没在黑暗中的样貌。

“我不是什么阿勒，我是来喝酒找乐的。”他缓缓逼近，巨大的身影压了过来。

“不是的话，就别碍事。”她对巨汉的愤怒毫不在意，撇过脑袋继续探寻。

巨汉啐出一口痰，喝了口碗中酒，伸手挠向裤裆，抱怨道：“你碍了我的事，怎么算？”

“我碍你什么事了？”她直直的盯着他。

他晃动着怀中娇影，说：“我刚在行乐，最重要环节，被你一声尖叫搅软瘫了。”他又刻意的揉揉裤裆。众人荡笑。

少女似懂非懂，脖子到脸一阵臊热。

“如果你能设法补救，让它重振旗鼓的话，我可以原谅你的不懂事。”他身子蹭了过来，胸膛抵在少女面前，低着头嗅着少女发间的芳香。

这种挑弄，让醉意上头的看客兴奋而躁动。

恶心——她握着剑，只觉恼羞，成怒的一念间，她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连连默念：“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既然你不是阿勒，就请让开，不要碍事！”她沉住气，像发出命令般。

“嗯——真好听的声音——”他闭着眼兀自沉浸在意淫中，又摇着怀中人，示意道，“不如我们三人结伴，去参加后天的红色酒馆聚会吧，不过......”他食指对着少女衣领绕圈，“里面那件衣裳，可记得拿掉哟。”

众人肆无忌惮的咧嘴大笑，巨汉得意的举起酒碗，亮出胜利食指。

少女眉一蹙，剑口一斜，食指撬开剑。门缝射来的光透过剑身，折射到巨汉脸上。

巨汉举手遮光。丢失视线的一瞬间，背部突然受到了一记猛击，脊梁一阵刺骨的疼痛。谁敢偷袭？他本能挥拳回击，挥了个空。紧接着脑门又莫名受到一记闷棍，难道这里有比自己还高的人？疼痛使他无法思考，他双手抱头。与此同时，她左右膝关节又各挨一击，他双脚一麻，不由得跪在地上。

好像一时间几个人从不同方向对他进行攻击。他睁开眼，错愕的看众人，众人同样错愕的看着她。

众人只见，方才顷刻间，少女忽闪忽现，魅影穿梭，便击倒了巨汉，并回到了转身都难的半寸地。

第1章 全·破酒馆寻半通灵人（下）

“他全家的，是谁偷袭——”巨汉伸出食指指向众人，突然发现短了一截——食指被切断了！平整的切口淌着血，剑法竟然快到感觉不到疼痛。他半截手指转向面前娇小的少女，不由得瑟瑟发抖。

“起来吧，不用跪着道歉，我原谅你的张狂无理。”少女哼的一声，将短剑收回到了腰间，并对那个娇瘦的身影吩咐道，“扶你的大笨熊朋友回去吧，别耽误我办正事。”

“你是要找阿勒吗？”声音清亮而爽朗。

她瞪大眼睛朝黑影望去，两人差不多高，但对方身影妙曼，更具姿色，她噎着口水说道：“你是男的！”

黑影点头。

“那你知道阿勒......斯......古......在哪么？”她收住诧异，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到了一双透澈的蓝眼睛——不像东方人。她想起醉汉之前搂着他，脸蛋一阵灼热。

“阿勒斯古。”他流利的说道，标准的西语。

“看来你认识了。”少女喜道。

“我就是。”对方向前一步，光线正好照在头上——一头棕色的波浪卷发。

月眉鹰鼻薄唇精灵耳，真是张精致的脸。少女暗自惊叹。“那别耽误时间了，跟我走吧。”她牵起对方手，往门外拉。

“去哪里？我都不认识你。”对方忸怩。

“我叫礼怡，边走边说。”少女见状，将三个金币塞到他怀中——一阵平坦，她再次意识到他是个男子。但又想起之前醉汉和他亲昵。她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那走吧，礼怡——”对方接过金币，眉开眼笑。

“这可是我的人，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带走吗？”那跪倒的巨汉抬起头，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真是一头固执的大蛮熊。少女手又握剑。

“难道你也有玩混血儿的癖好吗？”对方邪魅一笑，挑起眉毛朝周围酒客看去，试图再次引起哄笑。众人似乎忌惮少女的鬼魅功夫，不敢随便附和。

礼怡正值芳龄，春心始动，对于淫词秽语极为敏感。她通红的脸上羞怒参半，不由的拔剑一指。“少胡说八道！”寒冷的剑光使她突然冷静。这样不妥——她连忙还剑入鞘，藏于衣下。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怪家伙，不知道这里不准带武器么？”他亮出半截断指，却更显突兀。

“我......”

“你有持剑令吗？”

“持剑令？”她对这个词语感到陌生。

“你不知道漠日禁剑么？连持剑令都没有，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动剑？”他不断的摇晃的淌血的手指，像抓住了一个强有力的噱头。

“对......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漠日公然亮剑。”

“这里可是雇佣兵酒馆，也太不把我们放眼里了吧。”

“你以为你们是执法者吗？”

......

断指起到了效果，一旦利要达成统一，众人很快凝结成一团。

礼怡不想再作纠纷，抓住阿勒的手腕往外走，离去的路却已经被人墙堵住了。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娼妓、强盗、马贼、走私商......通灵人、异人、血限人？”巨汉依依不饶，“没有持剑令就在这里动刀，这里可是漠日，我告诉你。”

“他全家的，你全家的！这可是对我们佣兵的耻辱！”人群中发出几声愤亢。

“雇佣兵的耻辱”恰到好处的点燃了老佣兵压抑的情绪，“膨胀的荣誉感”充斥着整个酒馆。

酒馆依旧是人声鼎沸，拥挤不堪。指责与斥问此起彼伏；狐臭和口臭各成一派；黑暗与光明谁作主导，并不重要。

他们指着礼怡的鼻子迫切的寻找一个答案——你为什么要在这里亮剑？

礼怡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她尖声大叫，扬动着手里的剑。

众人见状，以为她又要动手。虽然她功夫了得，但也不过是一个弱质少女。于是毫不畏惧，纷纷举起拳头。

礼怡突然双手一撒，将剑一弃，瘫坐到地上。像被大人欺负，受尽了委屈的小孩，嚎头大哭起来。

这突然的反差，反倒让人束手无策。

一束强光灌了进来，黑暗无所遁形。门再次被打开。白发老者从门口缓缓走进来，步伐矫健有力，木质地板嘎吱作响。

他走到女孩面前，摇头笑了笑，摸着着女孩头安抚道：“叫你‘一马当先’，又哭鼻子了吧。”

女孩擦干眼泪，尚未停止呜咽，便欲提气反驳。两股气撞在一起，连连打嗝。

众人对这个突如起来的老翁感到莫名其妙，也对他闯门而入的莽径感到不满，于是紧握的拳头又注入了新的力量。但见他虽然穿着一身宽松的青衣，但胸膛部膨胀的肌肉隐隐若现。满头苍苍白发，却又不怒自威。

于是谁也不愿先动手，气氛就此凝固了。

老者抬头望向他们，脸上仍挂着笑。他目光一凝，抬脚一记猛跺，整个酒馆摇摇晃晃。加上突如其来的狂风造作，房梁散落尘埃抖擞。地上的短剑倏地弹起，他顺势凌空拔剑，骤响蜂鸣，乍泄锋芒。

他平剑而举，像端着令牌般朝前一亮。剑身上一个金灿灿的“漫”字，笔致遒劲。

“漫——漫剑？”众人不约而同的一声诧异，朝后退去半步。

“对，我们是漫剑的执法者。”老者点头道。

“你们是来抓我的吗？”那个叫阿勒的混血儿惊慌道，“我......我犯了什么罪？我......我和他可是正当关系。”他哆哆嗦嗦地指向断指的巨汉。

“你就是阿勒斯古？”老者定睛打量着他。

“对......我是......”

“你有一半西方血统......准确说，西极无遇的血统吧？”

“是的......”

“再具体一点，你那一半西遇血统是通灵血统吧。”

阿勒点头。

“我们有任务执行，需要你的配合。”他再一次亮出剑身的“漫”字，如同一个权威的象征。

“啊？”阿勒对这种仪式般的强调感到不适，“什......什么任务？”

“探索夜行林。”老人缓缓说道。

夜行林？酒馆里响起窸窸窣窣的惊慌与讨论。

“不——不去——那死人的鬼地方。”阿勒瞪大眼睛不住摇头，身子往后退缩。

“你还是有一半东远的血统，我们会按漠日的雇佣标准，给上你十倍的报酬。”老者伸出三个手指，补充说明，“三十个金币。你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

“哇！三十个金币——”开始有人垂涎。

阿勒脸上泛现犹豫，仅一瞬间，他作出拒绝：“别找我，别找我，漠日多的是混血儿，纯种的西方人也不少，更不缺亡命之徒。”他转身撒腿就跑。

老者伸出大手，像拎兔子一般，将他提到自己面前。

于是，活了二十一年，有着一半通灵血统，常年混迹于雇佣酒馆的阿勒斯古，听到了他人生中第一句标准的时兴语。

“这是你义务！”抑扬顿挫，字正腔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