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归真录》： 战国血战场

第一章 战国血战场

商於之地，秦岭南麓余脉，有一处河谷，阳光照射下的山灰褐色的干巴巴的一片，原本茂密的树林竟然全变成了秃树干，毫无生机，显得荒凉，死气沉沉。河床早已干涸，龟裂的大地仿佛历经风霜的老人脸色的褶皱，那么苍凉，那么无奈。

此时，秦楚两军正分别占据河谷两侧的谷坡和河漫滩，徐徐展开阵形。“咚……咚……咚”，战鼓低沉急促的鼓点，像是敲击在人们的心坎上，士兵们按照无数次操练的程序踩着鼓点向战阵中自己的位置行去。一炷香的时间，战阵就已经摆开，大战一触即发。

随着谷坡上的秦军中军幕府的令旗挥舞，秦军方阵开始缓缓推进，进军的号角声、战士的呐喊声、武器的敲击声集中在一起发出令人心颤的巨大回响在整个山谷中回荡。

大军前进至河谷中央河道的时候，幕府令旗再动，军阵突然停住。

弓弩阵形中的一名百夫长拿出令旗一挥，秦军的无数只飞箭发出令人心悸的破空之声冲上云霄，黑压压、密麻麻，像是倾盆暴雨一般倾泻在楚军的阵地之上。一轮之后又是一轮，一轮之后再有一轮，秦军用箭矢来证明秦国的国力之昌盛，军力之强大。

射程之内的楚军凄惨不堪，没有护盾的兵士直接被穿刺成了刺猬，有护盾的士兵稍有不慎就被无缝不钻的箭矢射个对穿。龟缩的楚军战车上布满了箭枝，御手死命地拉着缰绳控制着在秦军箭雨下幸存下来却又受惊的战马，防止战马将战车从阵形中拖拽出来，以保证已经危如累卵的楚军阵形不被秦军冲破。

秦军中军幕府的令旗再动，弓弩兵后撤，冲击方阵显露了出来。正菜上桌了，冲击方阵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宛如铜墙铁壁。士兵们大战前的不安、躁动，对生存、军功的渴望和对命运的无可奈何全都掺杂在了一起，全都化成了冲击的力量。

细长的长矛密集的直戳在楚军战阵外围的战车之上，庞大的车身在长矛方阵面前竟然连一秒钟都坚持不了，翻滚了开去。车上或死或伤的楚军士兵根本反应不过来，被车反压在车下，被紧跟在冲击方阵后面的铍兵直接捅死在了车底。一股股的鲜血从车下流淌出来，将黄土地染成了红色，鲜红鲜红的红色。

秦军的长矛方阵不费吹灰之力就破开了楚军的外围车阵防御，迅速再次集结成冲击队形，直直的向楚军第二层防御冲击过去。矛头密密麻麻的，让患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得头皮发炸。整个秦军长矛方队赫然就是同一个步伐，同一个频率，就好似有一个人在无声地喊着口号在指挥着一般。

“杀啊……”

冲击方阵巨大的冲击力顷刻间宣泄在了楚军的盾牌方阵之上，“铛……”剧烈的撞击声让人心发颤、脚发软。只一瞬间，长矛就撕开了盾牌的防御阵形。随后，一队戟兵迅速从冲击方阵后面闪现而出，直冲向盾牌后面的楚军。有的钩砍，有的直刺，利刃破开楚军士兵的身体，带起一蓬蓬的血雾，断肢、残臂、内脏遍地都是。杀红了眼的秦军在不断的收割着楚军的生命，原本彪悍的楚军竟然完全没有应有的战力，几乎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样。仿佛被打蒙了，杀晕了，连最起码的反抗也组织不起来了。

后队的铍兵压上来的时候楚军已经彻底没戏了，中军幕府的指令已经无法向下传达了，几乎所有人都没命的向后撤退。本来隐藏在侧翼后队准备出奇兵突击的骑兵竟然率先向后整体溃逃——领头的将军怕了。养尊处优多年的将军们，皇亲国戚们被悍不畏死的秦军吓破了胆，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般惨烈的杀局了。秦军不似以往被楚欺凌的羸弱小国的军队毫无战力可言，秦军的将军们的战法先进，战阵务实有效，不彰显华丽不追求虚饰，只为简单直接低消耗的杀戮；秦军的士兵英勇无畏，对军功渴望对胜利期冀，只为收割楚军的项上人头。

芈彻此时正带领着自己的亲兵卫队冲向被秦军撕开的最后一道防御的缺口。他没有选择，身后就是中军幕府，他得到的命令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秦军突破最后的防御。他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他必须要执行这个命令，为了军人的荣誉和家族的延续。给他命令的是他的家族长兄，也是战斗的最高指挥官，他只能用自己的生命来为长兄的离去创造时间，这是他作为校尉和庶出子弟的无奈命运。

芈彻自幼习武，虽是庶出，却是家族里有名的后起之秀。垂髫就会长拳短打、打磨筋骨，总角就可以熟练使用十八般兵刃，束发之后马上步下、兵书战策无不精通，弱冠的年纪已经在楚军中官拜军侯，大小阵仗经过无数。这样一个人才，在命运面前也是如此无力，只是因为庶出，长兄继承爵位他只能看着；只是因为庶出，长兄毫无战功位居将军他只能瞧着；只是因为庶出，长兄可以逃命而他只能在这里送死断后。

对此，他无怨，他早已认命了。他只能对着中军幕府凄然一笑，“别了，芈家。你们带给我的一切，今天，我一次全还给你们。来世，不见。”

冲入战阵的是秦军轻兵，没有皮甲，没有护具，只有单薄的粗布麻衣和一柄普通的一米长剑。每个秦军都面无表情，冷漠的看着阻拦自己的楚军，就像是看着一具具尸体。这些秦军每个人的腰际都至少挂着一个人头，楚军的人头，这是他们论功行赏的凭据，而眼前的这些楚军即将成为他们新的战功。

战斗进行到这里已经不再是战斗了，而是一面倒的屠戮，十万楚军只跑了三万多人。河谷中，干涸的河道内，谷坡上到处遍布着失去首级的尸体，鲜血沿着山坡向下流淌，汇集成了小河最后在谷中心处形成了一个血湖。

第二章 血湖

一轮残月高挂在夜空之上，白昼喧嚣的战场此时静的可怕。只有瑟瑟的风声和战车上燃烧着的火焰噼噼啪啪的响声间或打破这慎人的宁静。飘飘悠悠的火光映照着这遍布无头尸体的河谷，让人在刹那间产生了置身地狱的错觉。

芈彻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那是自己的亲兵卫队长——曾经与自己一起喝酒一起吃肉的兄弟。在最后的时刻，正是他拼了自己的性命为芈彻挡了那致命一剑，与秦兵同归于尽，同时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把芈彻压倒在身下，用身躯护住芈彻，在乱战之中保全了芈彻的性命。

芈彻勉强坐起身来，看着眼前此情此景，无悲无怨。沙场征战，本来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庶出之身，命不由己，又何必怨天尤人？多年戎马生涯，早就习惯了死亡和杀戮，只是有一点淡淡的惋惜。可惜了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弟兄，可惜了这救自己一命的卫队长，救自己做什么呢？不过是孑然一身，死了便死了，大家同赴阴曹或许还有诸多乐趣，如今留下自己孤独一人，不知道何去何从。

芈彻深吸一口气，卸下身上的盔甲，浑身上下一阵酸痛，在不远处找回自己的佩剑，已经砍得卷了刃了，聊胜于无，收剑入鞘。在卫队长随身的包裹里找到了水袋和一些干粮，灌了一大口水，就水咬了两口干粮，恢复一下体力。转了个身半蹲在坑中，警惕的四下观望，或许是秦军为了乘胜追击，无暇顾及打扫战场，整个战场不见半个活人，暂时没有危险。但即便如此，此地仍然是一个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他想沿着河床向下游走出河谷，再转道回楚国。原本他是有赴死的决心和觉悟的，但是既然阴错阳差，天不亡我，苟全性命于乱世，自然不能甘于寂寞。等回到了楚国，自然可以招兵买马，东山再起。

他向前走过一个山包，沿着谷坡向下走去。他始终半蹲着身子，一边前行，一边打量四周，就在他伸手撑地准备越过一个深坑的时候，一丝丝几乎微不可察的吸力从手腕划过。凉凉的，痒痒的，低头一看，不可思议的一幕映入眼帘：一丝血线从身旁尸体的颈项断口处潺潺流出，奇异的，这血线像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蛇一般，轻轻地擦过芈彻的手边向前方的河床蜿蜒飞去。

是的，飞去的，紧贴着地面，却悬着空没有沾染上一丝一毫。芈彻悚然一惊，向前方定睛一看，整个战场上，成千上万条一模一样的血线汇成一股股血流沿着谷坡的角度向着河床方向飞去。失去血液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怪异的是尸体所有的肌肉骨骼仿佛都融化了一般，最后剩下的不是干尸，而是粘稠的散发出恶臭的黑色粘液。

芈彻虽然只是而立之年，但大小阵仗经过无数，什么样的血腥场面没有见过？什么样的危险境地没有趟过？但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诡异的情况。看着如灵蛇一般蜿蜒飞行的血流，他的脊背不由得生出一股冷彻心扉的寒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心神，再积聚了一点儿力量，颤颤巍巍地爬出深坑，慢慢的警惕的向着河床的方向摸了过去。又越过一个小山包，他趴在一块岩石边上向下望去。只见下方不远处，河谷中间干涸的河床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水面足有一公里方圆的湖泊，血液汇聚而成的湖泊。

夜色深沉，早已看不出血湖应有的红色，而是一种深深的令人心悸的黑色。一股股血流汇聚到这里，直接钻进了湖面，消失不见。这血湖不似一般河湖，似乎里面的血液异常的粘稠，湖面上荡漾着一圈圈的同心波纹却又不会产生一丝丝的浪花。向这一圈圈波纹的中心看去，隐隐约约的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在湖中若隐若现。

芈彻已经彻底的被这场面震撼了，他爬了起来，呆滞了一般向湖边一步步走了过去。他一定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一定要看看湖中心到底有什么东西，即便是看完了马上就要死也值了。

刚刚走到湖边，芈彻就感到眼前一花。他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些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芒的古老篆书文字漂浮在血湖的湖面上。这些文字彼此相连，在湖面上缓缓的按照顺时针的方向转动，每转动一圈文字结合的中心点就发出一圈淡黄色的涟漪，这些文字组合就像是一个大罩子一样，笼罩在整个血湖之上。

在这个文字罩子中心的正下方，隐隐绰绰的可见一个人影在血湖之中挣扎着，对抗着，好像是溺水之人在湖水中拼命地想要抓住一把救命的稻草，又像是血湖中粘稠的血液里包裹着什么人在竭力地挣脱血湖的拉扯。

芈彻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这应该是某种结界阵法，作用大概就是抽吸整个河谷战场中尸体的血液精华，汇聚成这个血湖。不过，具体目的到底是为了镇压什么不得了的存在又或者举行什么仪式释放什么人就拿不准了。但是，不管是为了什么，直觉告诉他，这个阵法所为都是阴损至极、邪恶至极、恐怖至极，而此时自己发现了的这些种种，毫无疑问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无论如何，搞出这匪夷所思的一切的背后大人物都不是自己可以招惹的存在，自己分分钟都可能被杀人灭口。所以，明智之举是速速离开此地，越快越好。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芈彻决定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刚刚转过身，蓦然发现身后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一个中年人，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大鼻子小眼睛，秃顶，微胖，身穿宽大的青色长衫，手拿一把蒲扇轻轻摇动，似笑非笑地看着芈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