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客人》——白树叶

第一章 天台的白切鸡

距离地球大剧变已经十多年。

十多年前，或许应该更往前一些，便有人预言人类的欲望伴随着科技的进步必将带来人类的灭顶之灾，即便是对人类未来最乐观的人也没有否认这一看法。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最终带来的疼痛是如此之痛，如此之深，以致让人忘记了人类是超越于动物作为食物链最顶端的生物。人类的文明伴随着文明的进化而丧失，剩下的只是行走的欲望躯壳。

或许这本来就是人类的本性，作为动物的本性，从未曾改变。

桌子摆在一栋高耸入云的大厦天台上，而白木就坐在桌子边上，双眼正紧紧盯着桌上摆着的精致的白切鸡拼盘，把这切得均匀的鸡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白切鸡毛拔得不得不说很干净，肉质看起来不得不说美好到极致，从每个毛孔中散发出来的味道引人遐想入口的美味。沙姜也切得很是均匀，沉浸在颜色气味刚刚好的花生油中。

“鸡定是现今能找到最好的鸡，调料也是我亲自寻来配制成的，而我的手艺也还没有生疏，我敢肯定就算你看到太阳下山也看不出任何毛病来的。”

坐在白木对面的老者慢慢说着，他面前摆着一副茶壶茶杯，左右拂着茶杯，杯中茶香四溢，却没有随着周遭过往劲风迅速消散。

杯子只有一个，白切鸡只有一只，筷子也只有一双，似乎他并不想去分享自己的成果，也并不想和白木分享那芬芳好茶。

“这GZ名菜白切鸡很多人都能做，但若是说谁会做，周记当属其一。我当然不是怀疑周老的手艺，只是奇怪一件事情。”

白木话说一半便截止了，周老也没有追问的意思，而是看着白木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肉，点了点生姜生油放入口中然后一脸享受。

看到食客如此表情对于下厨的人来说是极大的满足，周老自然不会错过，至于其他事都可先放在一边。

白切鸡入口即化，白木很快将一盘吃了个精光，周老的茶水却是倒不尽一般，也已经许多杯茶香下肚。

白木用筷子拨着味碟中的生姜，拿眉目去瞟了一眼周老，叹了口气。

“我看，您老的耐性比起这做白切鸡的手艺，要更胜一筹才对。”

周老笑了笑，“如果你能活到我这岁数，你的耐性也会好很多的。”

白木懒懒地往后靠去，说道，“若是我也有那么多徒子徒孙供奉伺候着，说不定我也能活得那么久，可惜我天生就是劳苦的命，活不长久的。我奇怪的是你作为水阁的阁主，日理万机的，怎么能做出这美味绝伦的菜来。”

周老笑道，“我族姓本就是本地人，这手艺自然也是辈辈传的手艺。当年祖先经历了各种乱世依旧传了下来，说什么也不能在我这断了。这管理帮会和做菜其实没什么两样，你懂得技巧，而且用心了，岂有做不好的道理。且不提这事，你西行一年有余，可有什么消息带来给我。”

白木已经眯起了眼睛，“我知道您老的白切鸡不是白吃的，我这消息相信也值得起您老的这一餐了。”

周老道，“哦？看来你这西边一行收获不小，可是修魂一族有什么大动静。”

白木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叫道，“岂止是有大动静，简直是要命的动静！”

说完瞪着周老道，“他们这次竟然.....”

周老截断白木的话，缓缓说道，“他们这次竟然要杀我这老头子对不对？”

白木愕住，“您老原来早已知道，可这消息......”

周老道，“可这消息你得来得很隐秘，可是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的。”

白木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又坐回了椅子上。

周老接着说道，“现今分帮虽多，却分为四帮为首。两广有我水阁，东边上海滩，西边秦王修魂族，北边天山盟。这十年来为了抵御丧尸的泛滥，各自都无暇兼顾，更不可能有闲心去管他人事务。现今丧尸已经稳定，他们想要动也不足为奇，而那些所谓的誓言盟约也不过是暂缓之宜罢了。”

白木还是不说话，似乎连看都不想看周老了。

周老看了看白木，不禁摇了摇头，说道，“是我啰嗦了，我不该说这些题外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修魂一族突然生起杀我的念头，资源之争在这时候也不是不可能，但大家现在毕竟还尚且是刚缓过气来罢了，说领域资源相争还为时尚早。唯一的解释便是我体内有制魔丹的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他们要杀我便是要取走这制魔丹对不对？”

白木终于道，“不错，这也是我所猜想的。可是制魔丹藏在你体内的事情只有你我知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周老笑了笑，笑得像一只老狐狸，“以你的聪明，你肯定有了想法，只是你并不相信罢了。”

白木豁然起身，讶然道，“难道说真是您老放出的消息？这是为什么？这制魔丹如果流入乱世，后果您老可是最清楚的！不要忘记当年因为制魔丹死伤了多少人！”

周老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又给自己斟了杯茶，趁着茶香未消泯入口中后，才慢慢说道，“因为我老了，而我也像你所说，身后有很多徒子徒孙。”

“我老了。”这句话能解释很多问题，也能引导很多事情的发生，而大多的事情也都不是什么好事。

白木自然能明白周老的意思，一旦周老死去，制魔丹在他体内的效应必定让这存在他们之间的秘密不再成为秘密，到时候制魔丹也还是要流入乱世纷争，水族也将招来各方的对抗甚至导致覆灭。

与其等到那时候，周老还不如在自己还能理事的时候将此事了结，周老此时还能谈笑风生，想必已经做足了准备。

可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事情又岂有那么简单。

所以白木即便已经知道周老的意图和所处地位的无奈，心中却还是气愤不已，当年自己能得到制魔丹也不过是机缘巧合，如果再让制魔丹重现，那必将引来一场血雨腥风。不过，人类已经混到这份上了，再来几场血雨腥风也不过尔尔了。

一念至此，白木心中愤然也不觉消失，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没有制魔丹的原因，也会出现其他的因由让人互相厮杀，否则人类又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周老看着白木，眼中闪动着愧疚，说道，“当年你为了救我，将这制魔丹放入我体内，让我能在这乱世继续苟延残喘多年，我自当是感激不尽。但是我也只能说声抱歉，以我现在的地位，我不能因为这份感激而致那些跟随我多年的人不顾，希望你能理解。”

白木岂能不理解，口中却是哼了一声，愤然说道，“你不必对我心生感激，那不过是我年幼无知做的一件蠢事罢了。”

周老朗声大笑，“蠢事也罢，聪明事也罢。现在既然我已经放出消息，也再无回头路了，你还能把我怎么着？即便是天下大乱，有你白木在，相信这制魔丹也不至于落到不轨之人手上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白木瞪着周老，几乎气结，“你真是只老狐狸！而且是一只脸皮很厚的老狐狸！”

一个人气急了，最好的方法便是索性再气他一气。

于是周老接着说道，“既然你带来的消息我已经知晓，自当算不了数了，那你这顿饭钱可还有其他相抵的？”

白木反而笑了起来，说道，“男不跟女斗，少不与老争。我区区一人，又如何与你那徒孙众多的水阁相比，我哪还有什么消息可以给你。制魔丹的消息既然已经泄露，看来这天下又要乱上一阵子了，我也得找个地方地方躲得远远的，特别是你这水阁。唉，我实在不明白，明明是二十一世纪的东西，为什么偏偏要取一个古代的名字，而且你们一个个帮派取的名字也像是玄幻小说里头的名字一样可笑，也不知道谁先开的头，就连现在谁说话也都带着点古不古的语法，真是叫人不明白。”

周老默然许久，说道，“或许这不过是人对于现实抗拒的本能吧，这世界的巨变实在是已经超乎众人的想象，即便是没有变成丧尸，大多数人也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反而宁愿相信这是一场梦，一部小说，在其中装糊涂也不失为一种生存的本能。”

白木也沉吟了下来，忽然眉目一动，神秘地笑道，“想这种大道理不是我不擅长，不过我对于打苍蝇却是很在行的，特别是那种闻臭而来的苍蝇。既然我的消息算不得数，在我走之前便替你打了这只苍蝇作为饭钱好了。”

话还在说着，白木已经以手为刀，闪电一般往前刺去，只见掌刀所及处凭空中消散开几缕浓黑的轻烟，轻烟未散，又是一道水雾一般的身影浮现在不远空中。

白木冲着空中的浮影冷笑一声，说道，“修魂族绝技千里追魂，敢问阁下是修魂座下的哪位护法！”

第二章 消失的子弹

浮影没有说话，在天台的劲风中很快隐去，天台边上却越上来十来个身着黑色紧身衣的蒙面人，手执着黑漆漆的机枪，背对着夕阳。

人刚踏上天台，齐齐对着白木和周老方向的机口已经开始剧烈抖动起来，伴着阵阵子弹破膛而出的声音，硝烟弥散。

白木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周老也还在自斟自饮。

黑衣人热热闹闹地打了一阵终于全都安静了下来，机枪也慢慢地垂了下去，人却开始往后退去。

方才冲着白木两人扫射的一阵扫射而出的子弹似乎也被风吹歪了，吹没了，一颗子弹也没有落在两人身上。

黑衣人已经退到了天台栏杆边上，就要往下跃去，一个冰冷而缓慢的声音却让所有人都一动不敢动了。

“都站在那里。”

声音从周老身后传出，逆着风向黑衣人传去。一个中年人也慢慢地从周老身后走出来，又慢慢地走向黑衣人。

中年人身材修长匀称，面目俊美无比，一双鹰目炯炯有神，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就像从早年偶像剧走出来的韩国明星一般。只是他那一身本裁剪得体的白色西装已经烂得像马蜂窝，这整体看过去只能说是像从早年偶像剧走出来的韩国乞丐了，而白木也是这么说的。

“张帅，你现在改乞丐风了？”

白木又坐回了椅子上，他知道这人一出来便没他什么事情了。此时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张帅，好似没见过这人似的。

张帅停下了脚步，看着白木，冷冷地说道，“我再听到你叫我这名字，我就要了你的命！”

白木脸上作夸张的震惊模样，口中也作震惊语气，“张帅，你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叫你张帅这名字！你受了什么打击了吗，张帅！可要想开点啊，张帅！你快看看我，我是白木啊，张帅！是看着你长大的白木啊，张帅！”

张帅浑身颤抖起来，身上冰冷气息也更冷。白木却是好像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已经靠着椅子闭上了眼睛。

一阵破风拳声响起后，站在天台边一动不动的黑衣人已经只剩下一个，完整的一个，其他的已经碎成了满地的残骸。

张帅就站在那完整的黑衣人面前，冷冷地看着黑衣人的眼睛。

黑衣人浑身不住地颤抖，机枪早已经落在了地上。

人在害怕的时候总会本能地先想到逃跑，可是黑衣人似乎已经丢失了这本能，甚至连眼睛也不能移开分毫，只能惊恐地迎着张帅注视着双眼。

张帅冷冷道，“很好，你毕竟知道我是谁。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不日我将登门拜访，在那之前他要先给我送来一身一模一样的西服。”

夜幕渐浓，风更冷。

白木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三步之外站着一动不动冷冷看着他的张帅，忽然笑了，说道，“你一定要和我打？”

张帅不说话。

白木又说道，“如果我不和你打你永远站在那等着？”

张帅还是不说话。

白木只好转头看向周老，说道，“周老你们水阁就没有配备一个心理医生吗？这世道不好，难免会有人心理出现问题，我看你们水阁这位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障碍问题。”

周老笑了笑，说道，“我并不觉得他有问题，反而觉得你心理有问题。”

白木道，“哦？”

周老说道，“如果你心理没问题，为什么要逼一个不能对你动手的人向你动手呢？”

白木笑着站了起来，看着张帅，说道，“或许我是真的心理有问题，要不然我怎么老是看不惯长得比我帅的人还在我面前耍酷呢。实在抱歉了，张帅，今天我并不想和你打。”

话刚说完，只听张帅闷哼一声，人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白木的拳头在那里。

白木慢慢收回拳头，笑道，“也不知道这一拳能让他躺上多久。”

周老笑道，“应该一个星期吧。”

白木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他的坏习惯还没有改，如果他花在练功的时间能比得上他花在打扮装帅的时间，那就不必遭这种罪了，希望这次他能长点记性吧。”

打了别人还怪别人没有好好练功，除了白木谁还能做得出这种事情，说出这种话来。

周老自然无言以对，转开了话题说道，“对这些锦衣人你有什么看法。”

白木托着腮，沉吟着说道，“他们不是修魂一族的人，应该是某个杀手组织的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山西母老虎的手下才对，这母老虎不至于和修魂一族勾搭在一块，却不知为何这些杀手会和修魂一族的护法一起来杀你。”

周老朗声大笑，指着白木说道，“你这小滑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花花肠子。”

白木道，“哦？我能有什么花花肠子，我帮您老分析形势呢，您老怎么说我滑头起来了？”

周老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一年和那小丫头的事情？她要是来到我这，还要向我扣头叫叔公，又怎么可能派人来杀我，而且就那几杆小玩具她还不敢在我面前摆弄。她杀我是假，杀你才是真，你的屁股自己擦不干净，还要赖给我不成？”

白木打了个哈哈，说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老人家的啊，那母老虎也是可恶，有什么事情来找我说清楚就行，在您老面前摆这种阵仗，差点惊吓到您老人家，您老还真是得管教管教她才对，毕竟她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的，就只有您能说说她了。”

周老说道，“说你是小滑头你还真赖上来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你们年轻人自己去解决，什么父母双亡，什么孤苦无依，你也少在我面前寒碜她！”

白木拍拍嘴，说道，“好的，就听您老的，不和她一般见识就是了。”

周老失笑地指着白木，“你啊，我懒得说你了，就一顽猴！”

白木也不好意思再胡闹，转而说道，“他们虽不是修魂一族的人，但是方才那人却定是修魂一族门下的护法，看来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您老可有什么安排？”

周老神色骤寒，说道，“我足足准备了一年，等的就是他们动手，他不动还好，一动我便让他引火烧身，死无葬身之地！既然他出手便是座下护法，这大礼我岂能不收，这般来了便别想这么轻易回去！”

白木神色也渐为凝重，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没有来由的恩怨相争，权力地位领域的征伐。在这乱世，这种征伐没有是非对错，却是周老这样的人必须做的事情，即便你不想做，别人也迟早会逼着你去做的。

白木没有再追问，两人也都沉默了下来。白木认识周老多年，周老也对白木了解透彻，彼此之间有些话还是不宜说得太多，问得太多，以免造成彼此的困扰。

夜色早已经降临，笼罩了整个天台，白木两人彼此都看不清对方了。

在这种时候，相信在那些黑暗深处定是隐藏着不少周老的精锐门徒，却谁也没有送上来一盏点亮这黑夜的灯。

或许他们认为周老在黑暗中更能利于对他的保护，或许是他们也知道只有在黑暗中，在彼此看不到对方的时候，有些话才好说出口。

是白木先打破了这沉默。

“我要走了，周老。”

周老只是轻声嗯了一声，不是挽留，也没有问去处归期。

白木知道周老已经明白他的心思，这时候他不应该走，却是要走，他不会参与任何帮派纷争，周老也不会勉强他。

只要周老还活着，制魔丹就不会有事情，万一周老死了，制魔丹一定会安然无恙交得到白木手中。白木相信周老，周老也定不负这信任，这信任他们已经不必说出口。

白木长吁了口气，站了起来，看向浓浓的夜色，笑着大声道，“希望我回来的时候，您老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周老沉默着，终于说道，“能让我用心做这道菜的人也只有你了，也希望我还能有机会再给你做。”

白木坚定地说道，“一定有机会的！”

周老笑了起来，说道，“那我等你回来，替我告诉老龙王，别死在我前面了，他还欠我一斤上好的乌龙茶。”

白木笑道，“看来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老人家，我的确是想要去拜访一下老龙王，我有些问题必须当面问他。”

周老道，“我明白，你去吧。”

白木在黑暗中点点头，说道，“那您老保重！帮我转达张帅一句话，说我打赌他那身西装肯定收不到货了，别人不喜欢他这样的小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