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风云传》: 朔北的第一场雪
第一章 朔北的第一场雪
“将军,敌军溃退。”
“看到了。”北地的雪总是来得更早一些,这才九月,今年的第一场雪便下来了。细雪落在老将的白发上,似乎让佝偻的背影更苍老了些。
“传令各部,停止追击。”随着身后亲兵手中令旗的挥动,一队队还在驰骋的精锐骑兵渐渐停了下来。“各部收拢部队,清点伤亡,让后勤上来打扫战场。”扫了眼远处已经难以看清的敌军溃骑,老将脸上很自然地露出不屑,“让林楚滚过来见我。”似乎是提到这个名字,老将嘴角露出些许的笑意。
“程叔。”很快老将身后便传来掐媚的声音。“吁。吁。”看着眼前几乎从战马上滚下来小跑到自己跟前的少年,老将或许都没发现自己手中的马鞭握的更紧了。
“哎呀,程叔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眨眼又是一场大胜,小侄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啊。”听着身旁不远的亲兵偷笑声,唰的一下马鞭还是忍住没抽在少年身上,却也把身下的战马吓了一跳。“叔什么叔,你小子屁股又痒了。”一边控制着受惊的战马,手中的马鞭还是甩得嘭嘭响。
“是。朔北卫助军校尉林楚参见将军。请将军示下。”林楚端正身姿,右手握拳轻击左胸,标准的燕骑军礼配上正经下来的脸色,倒显得有几分朝气。“唉唉,我说将军大人,马鞭收一收,要打到了要打到了,哎呦......”
“别在老子面前提你那杂号校尉的名头。堂堂国侯世子,正经的统军将军不干,跑去管后勤带伙头兵,你没脸没皮不要紧,我程也还是要老脸的。”
“嘶。”脸上的鞭痕看着就疼。“将军啊,你是知道的,小人胆小见不得血。第一次上战场吓得我把肠子都吐出来了。”林楚偷偷瞄着程也手中的马鞭,脸上的血迹也不敢擦,声音却越来越低,“况且后勤也是为我军服务嘛......”
“看看这战场,万军崩腾,刀光剑影,这才是男人待的地方。你个将门子弟天天窝在灶旁像什么样子。”程也看着林楚唯唯诺诺的委屈样,鞭子却也再不忍心抽下去,“上马跟我来,有话跟你小子讲。”
“诶,来了。”林楚胡乱擦了下脸,翻身上马。瞥着那张又带上贱笑的脸,程老将军忽然觉得还是多抽几下会舒服些。
马鞭甩在战马屁股上,身旁一队亲兵立马跟上,再之后便是边喊着“等等”边叫着“驾,驾”的林楚。
“你来朔北几年了。”看到林楚跟上,程也淡淡问道。
“前年开春来的,快两年了吧。”林楚脸上露出些许落寞。
“十六岁来的?两年了啊。”看着林楚的声色,程也嘴角微翘“小子想家了吧,你小子以前在国都出了名的纨绔,来军中两年倒也安分,就是太惫懒了些。”
“在这纨绔还不得被打死......”
“你小子还不服气,我大燕以武立国,将门子弟不戍边三年不得袭爵这是当今君上亲口御定,就是怕你们这些纨绔......而你又很特别......”
“程叔......我懂。”林楚低语,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神色。
“重阳之后便是秋季朝会。”程也驻马,身后众人也纷纷停下。“校尉林楚听令。”
“末将在。”林楚端坐马上行军礼。
“令你即日启程,复返国都述职。”每年重阳后为大燕大朝会,各地官员回国都述职。而边境三卫的大将军无皇命不得离守,故每年都是由麾下将校代为参加。
“将军,这于情不合,末将卑微......”
“怎么,君上说过校尉不能代替我?”“这到没有。”
“那你废什么话。收拾好行李来府中见我。驾......”程也一骑绝尘。
挥去前方马蹄扬起的尘土,林楚无奈笑了笑,纵马赶上。
......
作为大燕四卫的朔北卫大将军,将军府显得名不符实。或者说这种平民化的小宅院在朔北这种镇守一方的军镇来说才是常态。
才在半日前歼灭靺鞨千余骑兵的程也老将军也未在军营中坐镇,直接回到了府上。对于拥有八万精骑编制的朔北卫来说,千骑的小打小闹实在不值得大将军投入更多的精力。
“将军,助军校尉林楚奉命前来。”林楚在门外撇了撇嘴,虽然不在军中,但若不守规矩,估计还得被抽。
“进来。”推门进去书房内的程也拿着本不知道哪个前朝哪个子编纂的兵书。白昼房内并未点油灯而略显晦暗,程也大眼凑近兵书死瞄的样子让林楚死憋着笑。由于是出身将门,这些兵书林楚尚在家中时没少被强逼着看,晦涩难懂不知所云。也是为难了年过半百的程将军程老粗了。想必是远在国都的当今君上写信问候时无意提了一两句为将者当熟读兵法吧。
“咳。”可能是看出来林楚的心思,程将军略显尴尬地放下兵书,“行李备齐了吗。”
“齐备了,可以随时动身。”
“这里不在军中,有些话也能随意点跟你交待。”程也站起身走向窗边,窗外的细雪尚未停。
“你们这一辈同龄中,王太子天资卓越,才华横溢,最像君上......”程也停了停似乎有些话不好说出口,“我们大燕人人尽知你和仲家小子最合我程老粗胃口。你们两个纨绔不堪狼狈勾搭却又最知轻重,说难听点叫欺软怕硬,却比我家那痴儿好多了。”
“程叔......”“听我说完。”看着程也落寞的背影,林楚泛起一阵心酸。
“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去看看。小小年纪整天混在军中也是难为你了。回去看看你二哥,听说前阵子升任户部左侍郎了。”程也转过头面对林楚,脸上带上了笑意。二哥去年刚行冠礼吧,已是户部左侍郎了。大燕设六部,六部尚书协助君上议政,在没设相位的大燕,六部尚书已是位极人臣。而年纪轻轻升任一部二把手。林楚不禁也露出笑意。
“述职的事别担心,军务都写在奏报上,你位低权轻,军政大事轮不到你操心......有空......有空去看看你程大哥。”程也从桌上取过一小包裹,想必里面装的就是所谓的军政大事。而相比于此,林楚更在意的是程老将军的最后一句话。“我会的。”接过包裹林楚低声回到。
“今年的雪下得如此早,入冬北地要大雪漫天了,瑞雪兆丰年啊。”嘴上说着祥瑞,但从老将军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气。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林楚便被挥手赶出去了。
门外,雪打在脸上,林楚伸手轻抓住一片雪花。瑞雪兆丰年?丰的也是来年。而今年的寒冬,却不知要饿死冻死多少人。而在大雪压城前,往北的靺鞨势必大军压境,他们也需要足够的物资熬过这个冬天。似乎明白了老将军让自己此时回京述职的用意,林楚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
城外,林楚驻马回望。号称北地第一雄城的城墙在飘雪中显得更为雄伟,朔北二字高悬城门。右手握拳击左胸,林楚回身纵马南下。
第二章 回家
燕历十六年,燕文王韩威崩,王太子韩睿继位。晋、蓟、代、中山四国以燕可欺,盟而伐燕。燕王睿御驾亲征,历时三年,横扫四国,一统北地。迁都原中山国都灵寿,更名兴安,取兴盛安康之用意。——《燕史•燕武王传》
......
从朔北南下六百里便是大燕国都兴安。快马加鞭也不过四五日行程。
眼前的兴安城似乎比两年前繁华不少。林楚在城门外驻马,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潮,却生出种重到故乡交旧少的感觉。戍边两年,想必国都上下都已经把当年的纨绔之首忘得差不多了吧。自嘲一笑,林楚下马牵马进城。国都并没有禁止纵马的规定,林楚当年也曾在官道上奔驰,引得一片天怒人怨。如今却显得意兴阑珊。
“呦,我当这是谁呢。这不是堂堂忠勇侯府三公子吗。”林楚寻声望去,城门旁的墙根下倚靠着一个紫衣公子,双手交叉于胸前,脸上写不尽的嘲讽,却有几分风流,或者说......骚包?“要不是本公子认得,还以为这是哪家乞丐?”
林楚嘴角微翘,牵马缓缓走到骚包公子跟前,也并无二话,右拳握紧欺身上前。
“去你的,娘娘腔,你怎么知道老子今天回来。”林楚一拳打在仲鸣胸口,随即紧紧抱住,狠狠拍了两下后背。
“野蛮子快放手,两年没见别的没看出来,力气见长。”仲鸣挣脱开来,甩了甩双手,“喊我娘娘腔?我看你在军中两年都有龙阳之好了。离我远点。”话说的显着生疏,却主动上前取下林楚背后的行李,牵过马当先入城了。
看着前方紫色背影,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国都的风沙怎么这么大?抱怨一句,林楚赶紧追上。
“你知道的,我家老头子是兵部尚书,你要回京述职早就有快马先来兵部报备。我估摸着这两天你就该到了。只是不明白怎么朔北卫就派了你这么个歪瓜裂枣回来”仲鸣牵着马走在前,路上的行人闻风避让。“我风尘仆仆回来公干,自然比不过你这个在国都作威作福的仲家公子。”说罢二人都不禁大笑起来。闻声看见的路人知根知底的都在心中喊苦,仲阎王背后不是消失两年的林太岁吗......
......
“先回家看看吧。你走后偌大的侯府都是你二哥在打理。又时逢大朝会,各部忙的不可开交,想必你二哥也得到你回来的消息却无暇去接你。”
眼前的侯府朱红大门紧闭,略显破旧的忠勇侯牌匾却依然威严。林楚接过行李牵过马,又锤了一下仲鸣,“我知道,整个国都就你最闲。”
“哈哈哈,那是当然。明天我在醉乡楼给你整一桌为你接风洗尘。”仲鸣挥挥手转身离去。看着他的背影,林楚发现以前从未觉得他如此的......骚气?
摇了摇头,林楚牵马上前扣门。
“诶,来了来了。”苍老的声音传来,片刻,大门缓缓打开。
眼前的老人直直瞧着门前的林楚,“刘叔,不认得我了?”
“哎呦,真是小世子。你看我这老头子。快来人呦,小世子回府了。”看着热情地把自己拉入府内,还不忘喊人的老人,林楚觉得这就是家的感觉?
府中依旧显得冷清而干净。纷至沓来的仆人也不过十几个。俱是老人,有男有女,都是早年随林楚父亲的老兵,或老或残,从军中退下后带着老伴留在侯府做事。看待林楚就如自家子侄,而林家也始终没把这些老人当作仆人。无论在哪个将门世家,对老兵不尊敬的子弟从来少不了吃鞭子。
“二哥不在府中吗?”好不容易应付过去热情的老人家们,身边只剩下了刘叔。刘叔是侯府的总管,虽说府中本没有几个人,但总管就是总管,二哥不在时,家里事务都由刘叔打理。
“二公子好些天没回府了。这段时间都住在府衙。”刘叔叫林楚为世子,叫林楚二哥林枫为二公子。林枫虽现为家中主事,但从小偏好文,以文官晋身,这也注定了世袭罔替的忠勇侯爵轮不到林枫承袭。林楚两年后行冠礼便要袭爵。这也是林楚未行冠礼便被扔到朔北戍边的缘由。大燕将门子弟无三年戍边不可袭爵。
已从仲鸣口中得知此事的林楚也未多问,“这两年,府中可还安好?”
“您知道的,我们侯府甚少有人拜访。二公子为官做人刚正不阿,在官场上少与人往来。”二哥这是在避讳结党营私?我们林家现况还有啥可避讳……林楚没有多想,静静听刘叔继续讲下去,“每年君上都会派内务卿送赏赐来,还有就是仲家和程家都会时常派人照拂一二。”
刘叔陪着林楚缓缓走入正堂,正厅上方悬挂一匾上书“忠勇义烈”四字。看到林楚好奇,刘叔笑着解释,“这是君上去年除夕派内务送到府上的,君上亲书可是莫大的荣誉啊……”字倒是恢弘大气,这人老了还是喜欢念旧啊。
不再听刘老的滔滔不绝,林楚掀开右边的帘子走入侧室。这间侧室与正厅虽一帘之隔,却是旁人禁止入内的。只是如今侯府也几无旁人来访就是。
侧室不大,只有一张方桌。桌上两排灵位。
林楚点燃三炷香,祭拜完毕便退出去了,只是整个人却显得更沉默了。
“小世子,三天后就是重阳了……”刘叔在旁忍不住提醒到。
“刘叔,我十八了,不小啦。”林楚笑着走了出去。却又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我知道的,重阳那天我会去祭拜爹娘……和大哥。”短短的一句话,却再也听不出任何笑意。
刘叔看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背影,还是忍不住老泪涕零。
……
侯府不大,在这里生长了十六年的林楚也不至于因为离家两年便不记得路。虽然刘叔没跟着,林楚还是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的房间。
推门进去,房间的摆设和自己离去时一样,却打扫得很干净。走到书架前,一书架的书摆放地整整齐齐。随意抽出一本翻翻,看着是兵法战略,林楚便没了兴趣,嘲弄地笑笑,将书放了回去。
林楚坐到书桌前,双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呆住了。
回过神来,忽然看见桌上的一本已显陈旧的本子。想了想记起好像是小时候自己记事的本子。二哥这么恶趣味还把我的日记找出来偷看?林楚笑着如是想到。
也忘了自己曾经写了些什么,好奇心驱使下林楚翻开来。第一页用稚嫩的笔触写着一句诗,“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呵,哪个大才子作的诗,到是好句。”林楚烦躁地合上本子走出屋子。毕竟与朔北隔着六百里地,朔北的雪似乎还没飘到国都。眯着眼看着天上的太阳,虽然有点寒意却远没有朔北的寒冷。原来曾经自己也有过宏图壮志啊。六岁?七岁?呵……
阳光照在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身上,说不出的温暖和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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