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天动》——三界雨

第一章 青山湖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江南风景何处寻，青山湖旁绿水醺。

青山湖没有青山，湖中间没有，湖边上也没有。

青山湖之所以叫青山湖，是因为这里住着一人，他叫杨青山。

昔日科举状元，在丹国进攻之时以学士之身与乾帝请命出征。杨青山一袭青衣一心赤诚奔向边疆，在据说险些被第一次见到的血腥战争场面吓吐的同时，于军帐之中运筹帷幄指挥作战。战场上军士们口口相传着年轻的青衫儒生稳坐于帐内木凳，一道道军令接连发出使得接令官们往来不停的景象。这位儒生不仅为国胜了最为惊世骇俗、以少胜多的一仗，更是自此打响了南乾名将“不倒青山”杨青山的名声远扬的第一炮。

从此这位名将为雄踞南方的乾王朝在十年内打了八场胜仗，虽是有大有小，却使得南乾王朝对江南的统治牢固了许多。此时众人以为春风得意的杨青山却是急流勇退，将兵权尽数交回给了乾帝。领了乾帝以他命名赏与他的江南富饶之地－青山湖，在此地隐居下来，一住就是三十年。他乘吃茶观景的闲暇时间，在以风流侠客多如狗，儒生道士遍地走闻名的江南，一手将青山湖杨家打造成了与士子院八斗阁齐名的南方江湖圣地。

现在，杨青山要死了。

杨家主并不是被他那“臭名昭著”的儿子杨渭南气死的，自然也不会是以还未知天命的年纪老死的。但是他要死，便有他要死的道理。

此刻他正端坐在杨家堂中椅子上，一如当初坐在军帐里的凳子上，唯一的区别是腿没有当时抖得那么厉害。他盯着身前堆着笑的朝内有名的大太监，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我都走了这么久了，看来还是没甚大用。”

太监笑的更灿烂了，摇着头说：“奴家这次来只是孤身一人试一试杨家主的高超武艺...”

“不过是功高盖主四字。没想到我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了青山湖，到确实是个长眠的好地方。”打断了太监的话，作为极有可能是杨家上下包括家奴在内唯一一位什么武功也没修习的人，杨家主淡定地将刚刚写好的几封信递给了丫鬟。

“第一封信给渭南，其余的给信吏看着地方送。”

杨青山与太监一起等着丫鬟走出了屋子，他起身穿好了青衫，拿起了一把未曾开过刃的青铁剑。

“回去后与乾帝说，青山未悔抗北丹，不为帝皇只为南。”一边对太监说着话，杨青山一边端详着剑，随即自嘲了一句当年的小儒生变成老家主，不穷了却还是这么酸。

“来吧!”

杨家主提着剑，已经有些吃力地对着太监招了招手，做出准备好的架势。

太监动了。

猛踏地面、衣袍震动，一阵气浪从衣缝间隙喷出，两人间的几尺距离瞬息缩短，若是之前的丫鬟仍然在侧，定全然不知脸上爬了半边皱纹的太监拥有如此高强的武功。

杨青山将岁月侵蚀下微弯着的背挺的笔直，看着冲向自己的太监，全然不顾已将两边脸颊挂的生疼的掌风，猛然举起手中青剑，用尽全身的力气，深深插入身前的地板中。

“喀嚓”

一声响后

青山湖没有了青山，青衫不倒。

绿水洲仍飘着绿水，少年抬头。

第二章 绿水洲

绿水洲旁到处都是绿水。甚至可以说，是因为整个青山湖的湖水全是绿莹莹的，所以湖中一片小洲才被叫做绿水洲。

此刻青山湖少主杨渭南正蹲在洲边的堤岸尽头，歪头眯眼仰头看着从远处飞来的一行大雁，背后扛着一把被漆成绿黄色，题着“芽黄”二字的精良木弓和一个箭袋，袋中尽是一捆捆打磨光滑的石箭。

杨少主自小以来就有着昭著的臭名，不是因为霸道纨绔，更不是因为什么好色如痴荒淫无度，唯一使得人人对他谈之色变的原因是——他太好射了。

作为堂堂一武学圣地的少主，却没少被人讽为贪生怕死之辈，一出生就深深收到武学圣地气息熏陶的杨渭南自幼精通各类武学，然而十八般兵器中却唯爱弓箭一样。若是用他天天挂在嘴上的话说，那就是“老头子一直和我说的，战场之上保命最为要紧。擅弓者，能攻易躲，何乐而不为之呢？”

这一番说辞也不是没有什么道理，但寻常人喜欢弓箭也罢，等所有人都知道了杨少主是个箭痴的时候已经晚了。

人人都知武痴、剑痴为何物，但箭痴这一说在江南不仅是渭南少主首创，还已经成为一种只有一个人得且不会传染的疾病。

据杨府的佣人透露，少主在刚开头学箭略有小成的一段时间里，几乎是看一物射一物。在绿水洲旁的小城镇里，每当他出现在街上，不管是民居前的三两灯笼亦或是街头叫卖的几串糖果，都会不定时收到石箭的光顾。

有许多只是听闻了此事的人并没有严肃看待，只是当为茶余饭后笑料尔。然而，当你夜晚惊醒，打开窗口时，花费几个白天打理的整整齐齐排成一条直线的花草全都干净利落地被打碎在地上，每一堆残骸上都插有一支石箭，这已经变化为一种范围性的灾害了。幸好杨家老爷不仅是南乾的大功臣，还对外界人人向往的绿水洲围很是照顾，不然洲中群众险些联名上杨府对公子进行抗议。纵是如此，杨老爷还是将这位好箭如痴的少爷关入绿水洲边以青葱竹林围绕的芦苇荡中以示警告，同时供他练习。

此刻，正纳闷着老爷为什么要写信而不是亲自与公子说的侍女阿绿迈着细小的碎步来到洲旁，轻轻将信交给了等雁经过的公子杨渭南。

箭痴撕开信封，蹲着举信过头，看信的同时仍不忘揣摩着雁群的路线。目光贴着雁群划入书信，他眉睫一抖，一双长久望远所成的鹰眼陡然失神。

起身，极快地扭动着脖子，咔咔声响起。

一手拨开芦苇，一手越过左肩拿“芽黄”

五枝石箭出箭囊。

“噔”

连响五次合为一声。

“阿绿，备马，追太监。”

箭响过后一瞬。

人字坠绿水洲旁，一行大雁上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