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影》——合上
一 乱世佳人
夜,很深。
寂寞空庭月孤桐,夏末凉风醉芍药。
金砖玉瓦下度日平生,只不过是璀璨牢笼。空有奢华其貌,剩得让人心寒,心寒到无法感受生的希望。
一对威风护卫,汉白玉雕刻石门狮子,两丈高,蔑视刍狗。玉口獠牙,咬不尽,世上豺狼恶虎。
两盏红色丝绸灯笼,高挂门楼,火芒耀眼,照不明阴沟暗渠。
青砖,红墙。
挑高四丈的门墙,注定这里,是无进无出的地方。
即墨府邸,雄踞北方,傲视人间。
多少人机关算尽,穷极一生,终换不来一职半位的虎门龙堂。多少人恨不得放弃一切,终不能迈出半步的地狱阎罗。
生在何方,我们所不能决定。如果生活仍不是我们所能决定,除了苟活,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偌大的庄园府邸,却看不到一位家丁,护卫。只见得丫头,仆人悉悉而行。
最可怕莫过于此,当你所作所为尽在他人眼中,而你又知道他人存在,恐惧将蔓延全身,举步维艰,丝毫不敢犯错。
园中有园,又一个独特的庄园,即墨萱的闺房。
萱,多奇妙的名字。萱,一种草,传说可以使人忘忧。如果草可以让人忘忧,那世上恐怕将不会有这种草了。
烛光微弱而闪烁,萱儿侧身坐在窗前,身前摆放一株睡火连。
花蕊含苞欲放,被茎叶包裹,却看得清曾淡紫色,传说这种花是格兰蒂亚最娇贵的花,每年只开七天,象征“淡薄的爱情”。
爱情,有浓度吗?什么样浓度的爱情,才称得上爱情。
一袭半透明,薄蚕丝淡绿色睡衣。
黛眉开娇含情目,绿鬓淳浓杏花唇。
清瘦腰肢,清瘦到让人怜悯,让人心痛。及笄之年,明眸虽然闪烁,却失去了少女本该有的灵动,天真,只剩无神的凝望,凝望。
凝望这毫无波澜的夜色,没有明月,更无繁星,只有一片漆黑,黑的让人恐惧,恐惧的不是黑暗,是前方的迷茫。
萱儿就这样坐着,安静,无声。任由轻风吹乱秀发,吹动衣襟,毫不理会。不知何时,萱儿每晚都会坐在窗边,遥看夜色,或雨,或风,不动纹丝。
是祈盼吗?
没有人知道她在看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有人在乎她在看什么?更没有人敢在意她在想什么?
夏末,本该留有余嚣,在这里,只剩寂静。寂静,寂静的除去窗外战战兢兢的风声,。听不到一丝鸟叫或是蝉鸣。唯有微弱的心跳,代替任何声音。
“咯吱”
微弱,微弱到不足以察觉的声音,但寂静已被打破,终被打破,或许这种声音都需要酝酿许久,才会发出。
房门被轻轻推开,小惠端着蜡烛,同样及笄的年纪,一袭粉色丫鬟服饰,珍珠玉饰,点缀衣裳。
若这套衣服在其他地方,就算是豪门千金,也少有人可以穿上。
然而这里是即墨府,却只配给丫头穿,也只能给丫头穿。
身后紧跟着一位花季丫头,紧紧的低着头,脑袋不敢妄动半寸。豆蔻的年纪,只是个孩子,一个青春年少懵懂的少女。
小心,胆怯的端着手中玉水盆,水盆有少许玫瑰花瓣。身姿有些颤抖,然而水盆中的水,却无一丝波纹。
小惠脚步轻盈,步入房门,走到萱儿身后,不敢多迈一寸,形态优雅端庄,微微鞠躬,毕恭毕敬道:
“小姐,二更天了,该睡了。”
声音很轻,很弱。唯恐多一丝音量,会打破冥冥的屏障。而屏障的打破,意味着生命的打破。
萱儿微闭双眸,长时间凝视,眼睛感到有一丝酸胀,闭目调息片刻,再睁开眼睛道:
“知道了。”
声音灵动婉转,悦耳动听。好似风拂银铃,又似玉碎银盘。却有一丝憔悴,忧伤。
萱儿缓缓起身。
娴静如桃花映水,行动似弱柳扶风。
病弱西子,姿如貂蝉,回眸转足,毫厘间,恰到分寸,柔情似水。
小惠即可上前搀扶萱儿,掌心却是向下,手缩回袖口,遮盖手臂,只用手背搀扶,不敢与萱儿有丝毫的肌肤接触。
小女孩则瞬间跪在地上,将水盆举过头顶,作为支架。
萱儿,无视,麻木,似她无情吗?无情又如何,她若有情,人间便无情。机械般,完成应有程序。
洗漱妥当,小惠为萱儿宽衣解带,酥胸圆润,饱满微挺,盈盈腰肢。
花开未到饱满时,人间处处才是春。
灯以熄,萱儿躺于秀床,微闭双眼,气息如兰,身体散发淡淡幽香,让人如醉,醉而放松,好似肩上千斤,消失全无。
小惠带着小女孩缓步,退出房门。
“咯吱”
房门再次被关,声音依旧微弱。
夜,无情,无情的回归寂静。
烛火以熄,萱儿闺房昏暗,唯有少许,庭前烛光,恍惚幽冥。你能听到声音,看见光明。
却生活在没有声音,没有光明的环境,会是如何。
庭院,各种的奇珍异花,稀有古木,说不出的芳香。看不到一片落叶,一朵残花。
窗外有飞蛾掠过,寻觅火光,伴随微弱羽翅煽动声。刹那,一片枝叶飞过,飞蛾双翅横空被斩,堕落空中。
风吹扶桑,枝叶婆娑,却无叶声。树梢处,不知何物倚靠树梢,如鬼魅,似幽灵。
他不敢下来,不敢踏到另一条枝叶上。他只能伫立这三寸之地,他的寰宇,只是方寸。
风在吹,没有停歇。枝叶摇摆,他随风涣散,好似透明。
大漠,很冷
皓月当空,星罗棋布。
世人说大漠无情,却可忘,大漠曾有情,曾璀璨。它的无情,又是谁人所驱。
如无有情,何来无情!
一群人,分两行,每行五人。黑夜里,一袭白衣,口戴白色面罩,手无半寸兵器。手掌惨白,没有血色,掌心覆盖好似一层薄霜,散发寒意。
无论远近,却看不清面目,更分不清男女。脚踏大漠,行进急速,却不激起飞沙。
周身一尘不染,每一脚踏出感受十分沉重,而落于沙面却只留微痕。沙石松软,风一过,便毫无足迹。
两行人行进间井然有序,每迈一步,不差分毫,行通机械。不知从何方来,去向何方,所做何事。
突然,领头人急停。所有人同步急停,行动如此一致,仿佛一人。
领头人,仰天看月,环顾四周,身体右侧行进。
所有人立即跟上。
二 三张废纸
又是大漠,依旧很冷。
然而这里很热,因为有火,烟火弥漫。
因为这里有女人,女人更胜火。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歌,有歌的地方岂能无酒。
芙蓉花蕊春宵度,花颜红唇金步摇。
粉莹莹的脸,青袅袅的身,妖妖娆娆。周身只有轻纱遮体,彤躯粉胸,时隐若显。
欲望,男人的欲望。这群欲望正被一群镖客围绕,他们将这些欲望关在其中,掌控手中。
镖客,赤裸上体,肌肉轮廓清晰,黝黑,后背均纹着一只沙漠蝎子,这是他们的象征。
沙漠里的蝎子,若无超凡的毅力,卓越的忍受力,便不可能生存下去。
常年大漠生活,诞生他们的寂寞,而这种寂寞必须用欲望才能化解。
晟晟歌舞,盏酒金杯。一行人,迷醉其中,忘却世态,忘却所有,人生得意须尽欢。哪怕只有片刻畅快,便不虚此生。
只怕人痛快,心痛苦,没了好时光。
对于生命,他们无力掌控,不知下一秒生死。选择刀口的日子,让他们如何抉择人生。
自古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今天他们不消灾,只送货。不送金银,不送珠宝,也不是女人。送的却是三张纸,三张破旧不堪的纸。
无人知道,他们送的是什么,他们也不想知道,他们只管送,接的人只管取,有人出线即可。
天当被,沙漠是床,皓月星痕便是灯光。他们无拘无束,没有避讳,什么道德,世俗。对于大漠,空空如也,不及一粒风沙。
唯有骄奢,淫荡,尽情的释放。
其中一人,玩到兴起,拉起一名女子,抱起,再重重摔在松软的风沙上。女子享受,享受这种强势,它能唤起人性最原始的欲望。这一刻,是最放松的,人才是人。
风沙起,天地混沌一片。
一切来的突然,然而他们习惯这种突然。
淫靡的日子,并没有迷失他们的本能,所有他们才活到现在。所有镖客,同一时刻,从裤腿里,掏出匕首,匕首弯弯似钩,像蝎子的尾巴,警惕四周。
因为他们眼前尽是风沙,看不到任何景象。伴随女人惊恐尖叫,他们口中发出,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暗号,互报自己的位置,及情况。
他们感受到生命的威胁。一场大战,此刻,即将爆发。
风沙落,又回归平静。
很平静,只有皓月,星空。
大漠吞噬了这一切,看不到男人,女人。没有火光,唯有风沙闪烁寒光,却片刻即逝。
一切又如从前。
这里仿佛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漠。
还有黑暗,无尽的黑暗。
日,又明了。
春去秋来寒暑往,光阴似箭无所藏。
它既是公平,又如此自私,公平到它不会在乎你的贫富贵贱,地位身份,它所给予的永远都是平等的。
却又自私到,它不会为你多释放,一寸光阴,多停留片刻。
古往今来,多少人想将它,掌控手中,到头来,只留得枯灯白骨。
天刚明,泛着白光。即墨府邸,此时已是各司其位,各做其事。所有人,匆匆忙忙,却不失条理,井然有序。
人向来羡慕他人成功,却看不到,他人成功所为之付出了什么。
即墨人皇,以无人知道他的原名,只尊称人皇。即墨府邸掌舵人,萱儿的父亲。人如其名,天地之间,位及人皇。
手握生杀大权,掌管即墨府,上上下下尽千口人性命,甚至跟他毫不相干人的生死。
一言生,一言死。
当权利,无限增长时,人的欲望也无尽增长。没有人不希望自己可以俯视众生,将终生视作蝼蚁。
此时,即墨人皇端坐在密室厅,手持绝密文件观看。衣冠楚楚,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却如同一个文弱学者。
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却曾斩杀千人头颅。
看人,断不能只看其貌。殊不知,越完美的皮囊,越是在掩饰丑陋的灵魂。
如无天大事件,即墨人皇绝不会参与,对于他,现在任何事情,都毫无意义,不足以为之动容。
看后,即墨人皇将文件烧毁,仿佛没有事情发生,没有丝毫反应。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情绪产生波澜。一切事物是如此渺小,怎么可能掀起波澜。
你会为一只蝼蚁死去,而痛哭流涕吗?
即墨人皇在思考,冷逸站在一旁,无声等待。这种等待,不知会持续多久,而对于他早已习惯这种等待。
剑眉星眸,飘逸宁人,如风。有一种境界,是洒脱。一种活在规则中,却仍可以自在洒脱的人。
大隐,隐于市。
冷逸就是这样的人,他虽听命,却活的洒脱。如在牢笼中的洒脱算不得洒脱,那天地间,便无洒脱,天地便是牢笼。
我们生来洒脱,空空两手,何有千斤。人性洒脱,便是洒脱,可以控制躯体,却控制不住灵魂。
即墨人皇思考的很快,这种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沉稳说道:
“这件事,你待命,叫冷冥来”
冷逸立刻回道:“是”
说罢,便离去。没有假意的告别,虚有的询问。唯有,你下令,我便去做就是,一切自然妥当。
因为他知道,即墨人皇只说一句话。他的一句话,便将所有话,包含其中。
看似,简单的结果。往往越经历,复杂的过程。
大道至简。
繁琐过后的觉醒,便是致简。
风平。
注定,今日是个好天气。
已近午时。
即墨府邸,一切如常。
古道长亭,即墨府百米长亭,侍女并成两排,端着美酒佳肴,金樽玉盏,徐徐从厨房向长亭走来。
膳厅围坐,夫人,小妾。
厅前,舞女舞动长袖折腰舞,乐师伴乐,美人,美乐。
清歌红裳舞珠袖,桃花美酒扇底风。
夫人,雍容华贵,光鲜亮丽,小妾如花映水,似柳扶风。
自命天生的高贵,目睹凡人的卑微。
繁华背后,必将由垃圾堆积。有多繁华,便有多肮胀。
萱儿,并没有走出房门。自从母亲死后,她便不在家族吃饭,不参与家族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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