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涯记》： 乞儿南原

第一章 乞儿南原

热闹的大街，喧嚣的人群。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争执声，跃然入耳，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只知道有个胖大叔说带他去见他娘亲。他不知道那胖大叔去了哪里，现在，他孤零零的站在人群里。

他没有害怕，他知道娘亲一定会来找到他的。

他五岁，他穿了一件缝补过好多次的小棉袄，棉袄破旧，可他细白的脸上，却绽开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他等了好久，娘亲还是没有来找他，他开始朝人流外走去，跌跌撞撞的走了一个多时辰，他终于走到了城门外，可他眼前还是没有看见娘亲的身影。

他开始慌乱，止不住眼泪，哇哇大哭起来。

走过的大妈大婶，哥哥叔叔，他们只是投来好奇的目光，只当是附近哪家的孩子顽皮走丢，除了打趣的笑笑，又自走了开去。

胖大叔……娘亲……

你们在哪里？

他越哭越伤心，伤心的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再哭。守城门的军士见他在这里哭了好久，心想或许他父母很忙，一时还未发觉孩子走丢了，才没找来，便走过去将他抱到城门墙边，告诉他一会儿就带他去找他娘亲。

他又等了好久，天黑了，城门也关了，那说要带他去找他娘亲的军士也走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带他去找娘亲。

他很害怕，害怕娘亲不要他了，害怕黑暗，害怕娘亲时常说的鬼。

他脸色苍白，四肢发抖，可他没有力气再哭，因为他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

他饥饿，害怕，他蜷着身子靠在墙边缩成一团。忽然，他想起父亲说过一句话。

“不管什么妖魔鬼怪，只要你看着它，用两个手指一指，它就会被你吓跑。”

他鼓足勇气，将头慢慢转向黑暗，他心里虽然很害怕，可他，更相信父亲。

黑暗里果然有影子晃动，他吓的大叫出声，可那晃动的影子却丝毫不见走开，他心里害怕极了，连忙像以前一样，伸出右手两指不停的向那影子指去。

果然，他这连指几下，那晃动的影子不再动了，似乎真的被他吓住。

他好高兴，稚嫩的小脸蛋上开心的笑了起来。

父亲说的都是真的耶。

忽的一阵风吹过，那黑暗里的影子又晃了起来，他连忙又用右手去指，可这次那影子却是越晃越快，他似乎感觉那影子正向他这里快速扑来，他心里好害怕，左手也抬了起来，两手一起朝那影子不停指去。嘴里跟着还在大叫。

他的叫声惊动了城楼上守夜的军士，那军士往下面一看，只当是个小叫花子在发疯，立时将手中的空酒罐子扔了下去。

“小叫花子半夜不睡觉，在这这里吵吵什么。还不滚远一些。”

那酒罐子擦着他耳边落在地上，顿时摔的粉碎，破碎的声音吓的他心里一跳，又听见有人吼骂，立刻抛开黑暗里影子，委屈的哭了起来。

城楼上的军士见他又哭又闹，大半夜的听来好是烦人，一想也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小叫花子，不如再吓吓他，赶到别处去得了。随即回楼里取来喝酒用的碗碟一个接一个，朝他身边扔去，一边恐吓他。

“小叫花子还不滚……

再不滚大爷我砸死你。”

每一个碗碟在身边落下碎开，他都吓得身子一哆嗦，一连三个过后他吓的再也待不下去了，赶紧往前面跑去。

他虽然害怕前面黑暗里的影子，却更害怕被碗碟砸在身上，他怕疼。

这一跑，因为黑暗，又心里慌乱，不及视路，一头就撞在了一颗柳树上，顿时撞了个头破血流，七荤八素的只觉天旋地转，身子一歪，昏倒了过去。

……

……

雁儿北归西风凉，

江南春色好时光。

提缰回马走塞外，

旧人心中情郎藏。

……

长笛幽幽，空山寂寥，塞北望夫山上，孤身倩影。

王朝更迭，旧土依旧。

只是不知在这望夫山上，曾经有多少痴女男儿肝肠寸断，血染漠北风沙。

仰望愁云惨淡的天空，似乎还能听见风声里，那许下的三世诺言在久久回荡。

“你生……我生……

你死……我死……

我们约定无论此去马革裹尸，还是荣归故里，三生三世，永不分离……”

风儿在吹，笛声在响，塞外风沙依旧在翻卷。

小乞儿一曲尽，遥望南方，又执一曲。笛声悠扬，忽高或低，饱含思念。

小乞儿是姐姐给他取的名儿，他叫南原，今年十九岁。十四年前被姐姐救来，就一直住在望夫山上。

姐姐说发现他的时候，他穿着破旧，脸上灰头土脸的到处是血，就把他当成小叫花子了，以后十几年里一直都叫他小乞儿。

南原也不介意其他人叫他小乞儿，因为他知道若不是姐姐救了他，他就真的是小叫花子了。

在望夫山居住的十几年里，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也忘记了很多东西，不过他永远不能忘记的就是他的家乡，和五岁那年。

这首诗是刻在望夫山巅那座石像手心里的，以前经常去玩，才看来。

不过如今这望夫山上再没有一个人来望夫了，因为姐姐已经在山下设置了阵法，普通人根本不能上来。

他姐姐是仙女，会御风飞行，也会使用仙术。

他也学了一些，可还是不能和姐姐相比，姐姐说他笨，他却说是姐姐教的不对。

父亲说过，不管什么妖魔鬼怪只要一指，它就会怕的。所以他一直坚信自己那两根右手手指才是最厉害的。

姐姐常常笑他傻，他却说将来一定会证明给她看的。

只是如今，姐姐躺在冰棺里，已经三年没有再笑话过他了。

南原收起长笛，慢慢走回木屋。他只想再多看她一眼。

木屋后面有一间石室，里面寒气逼人，烟气随着南原的走动，不停翻卷，一会时间便见内里一处石台，石台上有口水晶棺。

南原轻轻抚摸着透明棺体，看着里面那熟悉的人儿，止不住的掉下眼泪，如同当年他害怕无助的时候一样。

第二章 东去蓬莱

姐姐叫兰苏，三年前去了塞外漠北，回来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又过半月，突的吐出数口鲜血，从此不醒。

南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知姐姐并未玉陨香消，遂用在他来此以前不知何时准备的水晶棺暂时存放其身躯。

这三年里，南原遍访名医，几乎用尽了姐姐留下的所有财物，还是未能让她醒来。就在他正绝望的时候，一个自称是天山派弟子的邋遢老头儿突然来到望夫山下，他告诉南原，东海蓬莱碧游宫里有一株千年奇草，此草名“云息”，叶四片两寸，无根无筋，虚生在碧游宫云息阁里，是蓬莱镇山之宝。云息草有聚魂敛气之功效，故而可以唤醒他姐姐兰苏。

那邋遢老头儿还告诉他，蓬莱的仙人都很固执，特别是现在碧游宫的主人芈翁老瞎子，更是小气的很，叫他小心些的施要，切莫惹芈翁生了气，到时别说云息草求不得半点，他这条小命也得留在碧游宫里。

俗话说，有了希望就有了动力。南原好不感激的送走邋遢老头儿后，就一直在盘算如何去蓬莱取来云息草，连续十多天的思来想去，终于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他希望那芈翁能念在他一片赤诚之心上会施舍一片云息草给他，姐姐就能醒过来了。

一想到姐姐就要醒来，他就激动的睡不着觉。

今天是他就要去东海的最后一天，他想多陪陪她，所以一直在水晶棺旁呆了一夜。

……

此去蓬莱两三千里，南原收拾好行李，将木屋门锁上，再看了看山上那尊望夫石像，径直下了山去。

塞外的风沙很大，时常不分白天黑夜的卷来，风声呜咽，似那些战死疆场的将士魂灵不得回归家乡而不甘心的在怒吼。

这是个悲凉的地方。

南原下了山就直往关隘走去，要去蓬莱，就要先进关，然后再一路往东。

最近一年多里，边关没有发生什么战事，故而守关的将士比以前松懈了很多，不过人数还是跟以往一样，两步一岗，三步一哨。

今日进城的不少，排了老长的一条队伍，大多都是农夫商旅。南原以前常和姐姐进关采购粮食，所以是有通行证的，当轮到他的时候，那军士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放他进去了。

因是边关要城，城里有很多规矩要守，比如平民进城之后不可以走大道只能走小道，所谓军机不可延误，这大道是留给驻守城里的军队走的。所以南原便直接沿内城墙小道往东门而去。

路上所需干粮清水在望夫山上都准备了不少，南原只在城里走了半个时辰就出了东门。

他本想就此御风飞行，可一见人流甚多，怕引起骚乱，故而只是快步急走。

出城三十里后就是山林之地，南原窜进林间，见再无人看见，就要御风飞起。

忽闻右侧林里似有打斗之音，不时还传来骂骂咧咧的喝骂声。

南原仔细一听，方知是有两伙人在此火拼抢东西。这等事情在边关之处天天都有发生，不足稀奇，也懒得去管，就准备飞走。

忽然又有一声大叫传出。

“啊……救命啊……”

是个女子的声音，而且饱含恐惧。南原本不想去管这等彼此为了利益大打出手的匪人之事，那女子惊恐的叫声却又让他是实在不忍不救，好一番挣扎，方自决定还是去看看再说。若是那女子与两伙人无关，就救了她，若本就是其中一伙的，那就爱咋咋地了。

稍时功夫，南原就走到了声音传来处，只见十五六个光膀子大汉正提着大刀各自为阵，互相追砍，嘴里还在喝骂不休。在这些人中间，两个大汉正打着嘴仗，吹胡子瞪眼的好生滑稽。

南原走来的声音惊动了这些人，他们几乎同时停下刀兵，转头，谨慎的望了过来。

却见是一个五尺多的布衣青年，长得还算不错，于丈外站定，一个劲的瞧着此时趴在地上的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夹在打嘴仗两人的中间，手脚都被绑着，正一个劲的挣扎着。

看她打扮，竟是一个出嫁的新娘子。

那两个适才打嘴仗的大汉一瞧南原站定，看都不看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大刀一眼，只顾盯着美人，顿时火冒三丈，两人同时喝道：“哪来的野小子，活腻味了不是，敢看大爷的女人。”

南原这一瞧，已然明白了事情缘由，想是这其中一伙人劫了亲，另一伙人正好碰上，贪于女子美色想强要，前一伙不给，就打了起来。亦或者是两伙人一起劫的亲，却因新娘子的归属问题闹翻，这才打了起来的。

南原看那两人异口同声，都把红衣女子看做是自个的女人了，一时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哪种可能。就在这时，那红衣女子听见二汉话语，立刻勉强转过头来，一见来了人，顿时喜出望外，大声喊道：“英雄，快快救我。”

粉黛薄施，柳眉朱唇，当她转过脸的时候，南原已然明白这两大汉为何为了她而大动干戈了，原来，果然是个美人。

那两大汉见南原不说话，将手中大刀往石头上一拍，又道：“哎……说你呐！”

南原看这一群人都是些匪类，既然插手了，就不必对他们客气。又想去蓬莱要紧，便也懒得跟他们废话，抬起右手就是一指。

这一指可已不是当年被影子吓得瞎指咧，只见一道白光瞬间从指尖射出，那右边的大汉立刻跪倒在地，脸上露出极为痛苦之色。

左边的那大汉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那年纪轻轻的布衣青年指了一下旁边的大汉，他就跪倒下去了，再一看他两手捧着的腹部，已然鲜血狂涌，想是活不成了。

左边的大汉立时脸色煞白，手中大刀掉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响，随即两腿一曲，跪倒连连叩首，哀求道：“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啦……”

那站在外围的十五六个大汉见此，也是吓都要死不活，赶紧扔了大刀，啪啪的全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不止。

南原本想将这些人全除了去，也算是为附近百姓减了大害。可又一想世人谁不是娘生爹养的，若果真将他们全杀了，他们家中老父老母又由何人来赡养呢？

自己从小离开父母，只因当时年幼不知家住何处，这些年徒有思念，却不得见他们。

悲从心起，便软了下来，道：“你们都走吧！只是切莫再做害人之事，要是让我知道，必不会手软。”

那些个大汉一听，顿时大喜，连连拜谢后才各自奔离，转眼间走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十几把明晃晃的大刀和那已然断气倒在了地上的大汉。

红衣女子劫后余生，又见是仙人援手，好不激动。立时趴在地上连连往南原这里蹭来。

南原见她双手双脚还被捆缚着，才走上前替她解了开。红衣女子得能活动，立刻跪倒在地。

“多些仙人搭救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