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诺亚方舟》——三队萨满

001.方垚的末日

时间：

2050年，5月4日。

今天是三年二班方垚同学的葬礼。

出席的同学很多，或神情悲痛低泣不已，或神色平静嘴角冷笑。

方垚的早恋女友，十七岁的姜予，呆呆的看着眼前正对着他微笑着的黑白方垚，眼眶泛红，却没有眼泪流出。

这已经是她站在方垚遗像前的第四个小时了。

一动不动，仿佛时间静止一般。

没有人上前劝一劝她，三年二班的同学们各怀心思，场内一片寂静。

方垚是自杀。

于昨天在家服毒自杀。

重度抑郁症，整个高中三年，方垚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度过。

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就像很少有人能够真正体会抑郁症患者的痛苦一样。

在所有人，甚至包括方垚的父母都逐渐对方垚不解甚至失望的时候，只有姜予，这位认识了十多年的青梅竹马，始终不离不弃的陪伴在方垚身边。

可即便如此，方垚还是在高考完的第一天，离开了她。

没人看得到的地方，姜予的右手掌心，一张小纸条被她攥得满是裂痕。

上面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署名方垚。

这是他的遗书。

“对不起。”

远远站在场外，盯着姜予的背影怔怔看了许久的方垚，身形有些透明。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死后变成了这样一幅模样。

没有人看得到他，没有人碰得到他。

他似乎成为了鬼。

方垚想走了，今天虽然是阴天，可正午的光照还是让他浑身上下都难受不已。

可他又舍不得，他舍不得姜予。

他的父母，并没有来参加他的葬礼。

就像生前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方垚学习越来越差，生活越来越颓废一样，即便在他死后，他们仍然不解。

“死就死了吧，一个大学都考不上的儿子，有什么脸面去见方家的列祖列宗。”

方垚在化作鬼魂的第一时间，回了一趟家，家里亲戚朋友们齐聚一堂，爸爸如是说道。

整个大厅只有方垚的妈妈在低声啜泣着。

方垚沉默着走了，他漫无目的的走了好几个小时后，找到了正打算给自己办葬礼的同学们。

一路尾随着他们，方垚来到了自己的葬礼所在地，他没有在意其他同学们的任何表情。

就像生前就并不在意一样。

即便有好几个成绩不错的同学看着他的遗像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即便有好几个平时对他还不错，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的同学表情悲伤。

就像他们只是鄙夷和同情一样，方垚明白，这个班级，这个朋友圈，这个家庭，没有任何人理解他。

除了姜予。

葬礼举办的第二个小时，姜予红着眼眶从未知的地方走了过来。

没有哭泣也没有大喊，她就这么安静的看着方垚的遗像，怔怔发呆。

正如方垚的鬼魂，顶着光照的炙烤不忍离去一样。

地震了。

方垚的鬼魂没有晃动，但是他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地底传来了极为强烈的震感。

他低下头，目光似乎可以看透地面，一道正在不断扩大的巨大裂隙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方垚抬头，有些茫然的看向了远方。

那是海面。

这个城市靠海，可此刻在方垚的目光中，整座城市的海岸线，已经被高高跃起的海浪，吞噬了。

“吱吱吱！”

一阵尖细的鸟叫声，方垚偏头看去，几只落在树枝上的麻雀，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几秒后，惊慌飞走。

一道闪电没有任何征兆的轰然劈下，击落了四散的一只麻雀。

下雨了。

起风了。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一时间碎石四溅，树木摇晃。

方垚伸出手，雨滴从他的手中径直穿过，狂风也没有卷走他的身体。

“怎么了？”方垚茫然的回头。

自己的葬礼，安然无恙。

没有雨也没有风，更没有地震和海浪。

方垚狠狠摇了摇，再度回头。

一片祥和。

哭声笑声，汽车轰鸣声。

低头看去，铺满了黄纸的水泥地，以及自己透明的双脚。

看向海边的方向，重重高楼树木，遮挡住了他的目光。

“幻听幻视吗？”方垚苦涩的笑了笑，果然作为一个鬼魂的自己，还是不能在日光下，呆的太久啊。

方垚不知道自己这幅模样还能持续多久，他不想一直这样。

尽管他舍不得这个世界上的姜予，尽管他很想和姜予白头到老，可已经选择了自杀的他，到了直面事实的时候了。

“再见了，姜予，再见了，世界。”

方垚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的冒着阴气，光照并不强烈，可依然使得他的鬼魂开始了缓慢的消散。

好在今天万里无云，没有强光照射，剩下的时间还来得及让方垚多看几眼姜予。

他抬起脚步，缓缓朝着自己的遗像，姜予站着的地方走去。

“待会吃饭去啊，我肚子好饿，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饭。”

……

“班主任真是的，非得拉我们过来给他办个葬礼，人家爸妈都不管他，死就死了呗，一天到晚丧不拉几的，做给谁看呢？”

……

“我听说患有抑郁症的人都不正常，你们还是别乱嚼舌根了。”

……

“是啊是啊，人家方垚都自杀了，就别在背后冷嘲热讽了。”

……

“他自杀关我屁事？天天在朋友圈传播负能量，我早想拉黑他了，死了我倒落个清净。”

……

“张宇，别这么说，方垚虽然平时看着是让人听扫兴的，但人家也是情有可原，谁也不想得病不是。”

……

一路上将众人的议论收入耳中，方垚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这些议论，他生前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他走到姜予的身旁，怔怔的看着自己的遗像，半晌没有动作。

地震了。

海平面又开始升高了。

再度的幻听和幻视让方垚苦笑一声，看来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遗像，看着三年前的照片，那个还能笑出来的自己，方垚的内心更加复杂。

对他而言，三年前自己偷偷去医院检查出重度抑郁的那一天，便是他方垚的末日了。

只是这个末日，拖延了整整三年，直到高考完，他才真的解脱，决心要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可是他并不知道，他死的这一天，既是姜予的末日，也是这个地球的，末日。

真的地震了。

002. 毁灭的开始

地面发生了轻微的晃动。

这丝晃动起初并不大，只是让人有种脚麻的异样之感，葬礼内的这些同学们大多心事重重，对于这股微弱的奇怪感觉，或是未发现，或是不在意。

摆在方垚遗像旁的两根蜡烛，无风吹过，火焰却发生了轻微的摇晃。

姜予目光一凝，盯着摇晃着的火焰，怔怔出神。

“是你吗，方垚……”姜予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

她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鬼魂这种存在的。

她也坚信，方垚只是换了另外一种方式，陪伴在了她的身边，尽管她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可她莫名的坚信。

一旁的方垚摸着遗像的手一顿，成为鬼魂之后无论是听觉还是嗅觉，都灵敏了许多，方才姜予的这番低喃，清晰的落入了他的耳中。

方垚神色流露出一丝悲伤，将稍显透明的手抬起，轻轻附着在了姜予的脸上。

可是他是没有触感的。

他的手，径直穿过了姜予的脸。

暗叹一声，方垚收回手，眼前一晃。

那段幻视和幻听又出现了。

他清楚的看到城市最繁华的那条街道上，产生了剧烈的摇晃。

伴随着轰隆隆的闷响，柏油路的地面在颤动中，逐渐开始布满了无数道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缝。

刹那间，飞沙走石，建筑轰然倒塌。

电线与电杆一同断裂而下，高大的路牌也在剧烈的抖动中，从半空中狠狠砸下。

就像下一刻即将碎裂的花瓶般，一声巨响，这条街道一分为二。

一道贯穿了半个T市的巨大裂缝，取代了这条最为繁华的步行街。

一边是堆积着倒塌商铺和无数碎裂玻璃的街道，一边是尸骨遍地，鲜血铺红大地的广场。

在二者中间，一道宽约五米的巨大裂缝，将整个城市，无形撕开。

方垚的魂体骤然间剧烈颤抖起来，他的目光有些涣散，眼前的画面陡然如同世界毁灭般被撕裂。

“不！！！”一道直透人心的凄厉尖叫在方垚的耳中响起。

他猛然惊醒。

万里无云，欢声笑语。

方垚沉默。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快要消散了，所以出现了刚才的幻听和幻视，那一幅幅画面，快速在他眼前闪过。

太真实了。

方垚看向这条偏僻街道外的一棵银杏树，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加个不停。

似是有所感应，在方垚看向它们的同时，这几只麻雀也同时将目光，投注在了方垚的身上。

一道细微的扑腾声，麻雀惊散，眨眼间，热闹无比的银杏树变得空荡荡。

“它们能看到我？”方垚缓缓走出，来到这棵银杏树下，怔怔看着刚才那几只麻雀停留的地方，陷入了深思。

地面晃动更加剧烈了。

方垚的遗像颤抖了一下，从台子上径直摔落。

“砰！”

一声闷响，好在台子并不高，加上遗像的玻璃是由樟木嵌着，所以这一落地，并没有出现玻璃碎裂的场面。

没人关注方垚的遗像，更没有人发现刚才的这一异状。

姜予默默的将方垚的遗像从地上捡起，仔细擦了擦上面的灰尘之后，将其郑重的放回了原处。

她感受到地震了。

早在火焰发生摇晃时，她就察觉到了异常。

她将掌心中的纸条小心翼翼的摊开，看着上面别别扭扭的对不起三个小字，半晌无言，虽然她也一直没有说过话。

收起这张纸条，姜予颤抖着双手拿起方垚的遗像，将其捧在胸口，转身离去。

“诶，姜予，你怎么走了？”

众同学依然没有察觉到地面的动静，只是对于姜予的离去，有些不解。

姜予没有回答他们，就像她并不想告知同学们已经地震了一样。

震感并不大，也就代表地震的等级并不高。

她没有闲心，也没有必要在这个心情悲伤的时刻，去和他们提及此事。

她从来不是个博爱的人。

“姜予，我们知道你很难过，可你也别把方垚的遗像带走啊，这葬礼该怎么办下去？”有同学不爽了。

姜予停下脚步，抽了抽鼻子后，轻声开口：

“不办了，大家都散了吧。”

闻言，三年二班的同学齐齐一愣，随后将目光同时转移到姜予的背影上。

有人开口说道：

“你说不办就不办？你以为你谁啊？真当和方垚早恋了几年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这个声音姜予并不陌生，谢兴，班级里成绩靠前的几个学霸之一。

由于瞧不起方垚，所以顺带着对于长相尚可，却一心维护方垚的姜予，也看不顺眼。

姜予没有和他争论，而是继续向前走去。

方垚生前对她说过，对付傻逼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去理他，把他当成狗吠就行了。

谢兴眉头紧锁，还欲说话，却见班主任已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谢兴，别说了。”

谢兴转过身，看着神色复杂的班主任，面色一急：

“不是，班主任，这姜予把方垚的遗像拿走了，葬礼还怎么办下去？”

出乎他的意料，年过半百的班主任坚决的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就没有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一个仪式而已。”

地面震动的频率已经足够让人清晰察觉。

“咦，是不是地震了，我怎么感觉脚底下有点麻啊？”有同学察觉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这句话顿时如同往平静的油锅中浇入了一盆冷水，三年二班骤然炸开了锅。

“我操，真的地震了，你们看，那边台子都晃起来了！！”有人指向了曾经摆放着方垚遗像的台子。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台子上的两根蜡烛，不断的在摇晃，随时有熄灭的迹象，而整个台子，则是在轻微的颤动。

幅度并不大，却足以让所有同学看得清清楚楚。

沉默了片刻。

……

“地震了！！快跑快跑！”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众人立刻四散而逃。

几位对方垚心怀同情的同学在迟疑了片刻后，也不再逗留，惊慌着赶紧离开了这里。

不到两分钟，曾经挤满了人的小广场，便只剩下了走到街道尽头的姜予和始终留在原地的班主任两个人。

“唉……”班主任一道长叹，看了一眼停驻的姜予，又看了一眼人走茶凉的葬礼后，也摇着头走了。

他没有阻拦其他同学的离去，也没有顶着地震继续帮方垚办这里葬礼的意图。

提议帮方垚举办这个葬礼已是他作为一个班主任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班主任的离去没有让姜予回过头来，其他所有同学的离去，皆是如此。

“呵呵。”轻笑一声，姜予把胸口方垚的遗像攥得更紧了些，开始往家里走去。

而一直安静看着这一切的方垚，沉默着跟在了姜予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