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崛起于残唐》——扣舷独笑

第一章 危局

孙欢一跤跌倒，后面无数人从身上、头上踩踏过去，惨叫一声，眼前一黑，陷入昏迷。等得他再次醒来，已是换了一个人。身边簇拥着十来个汉子，表情各异。

此身二十年经历电光石火般掠过，孙欢不由扶额咒骂：艹！我的执念不是要为一方之雄吗？怎么成了一个贼头？还是大哥方死才被十来个残兵败将默认的贼头？这老天是在玩我吧？

孙欢，二十岁，无字，人称“孙二郎”，其兄“孙大郎”孙喜，二十九岁，乃勋乡县居安乡人。两人长成后父母已亡，由孙喜当家作主。兄弟二人皆勇武有力，为乡里豪强。时值唐末，天灾频繁，官府盘剥，又连遭兵乱，百姓苦不堪言，纷纷揭竿而起。孙喜眼见再不行动，自己家将成为饥民洗劫对象，一咬牙，于本年初散家财起事，以佃户、附佣、宾客几十人为班底，大掠乡里，旬月间拉起千人之众，与其余数股起事的义军聚合，被推举为大首领，自称“飞天大将军”，残破数乡，合兵数千人，谋攻州府。州里震恐，州兵只有数百人，久不习战，皆无斗志，均州刺史吕烨龟缩府中，彷徨无计。

危难见英雄。州兵五都将之一、武当人冯行袭心雄胆豪，夷然无惧，伏兵百人于江南，自乘小舟迎接孙喜，道：“州人得良牧，无不归心，然公所从之卒大多，州人惧于剽掠，尚以为疑。不若置军江北，独与腹心轻骑俱进，行袭请为前道，告谕州人，无不服者矣。”孙喜等虽有众数千，但面对坚城，与州里是麻杆打狼两头怕，闻州里献城，甚有勇名的冯行袭又如此恭顺，皆喜出望外。孙喜遂率十几勇士护卫，乘舟渡江。上岸后，冯行袭遽然暴起，攻击孙喜，杀之，埋伏的州兵一时俱发，将余人全部斩杀当场。北岸义军愕然，又见州兵作渡江之状，顿时大骇，狂奔溃散。

孙喜勇武过人，豪爽大气，乃是数股义军公认的首领，他这一死，义军势必分崩离析。孙欢面临的局面恶劣至极，没有时间让他伤春悲秋、怨天尤人。只有绝地反击，去夺取那一线生机！

时值六月，荒郊野外，没有一丝风，树叶蔫垂，天色闷热得让人焦躁又绝望。围在孙欢身边的十来个人都是情绪低落，脸色惶然。

能再活一世，何其幸运！孙欢胸中激荡，如同一团火熊熊燃烧，拔刀在手，所幸刀没有丢掉，大声道：“诸位兄弟！大将军遇害，乃是中了狗官的奸计，并非咱们实力不如狗官！我看的清楚，冯狗害了大将军后，并没有渡江追击，他是在恐吓咱们。咱们几千人一个没少，只要再聚拢起来，劲往一处使，以州里几百人的兵力根本难以阻挡咱们！”活就活他个轰轰烈烈，干就干他个天翻地覆！

众人看着有些不太一样的孙欢，听完他的话，眼睛渐渐亮了。两个族弟孙礼和孙信崇拜地望着孙欢，振臂呼道：“二哥说的对！咱们人多，狗官根本打不过咱们，所以才使了阴谋诡计。咱们以后对狗官的话一概不信，直管拿刀砍了他们的狗头便是。”孙礼十九岁，踏实稳重，孙信十八岁，轻锐果敢，由于年纪轻，没有带兵，就在孙欢帐下听命，算是孙欢的铁杆拥趸。

身边众人有三人出身流民，赵胜、赵彦是亲兄弟，赵胜粗壮如巨石，说话瓮声瓮气，多力敢斗；赵彦高瘦如铁枪，轻捷彪悍；还有一个流民姓苏，眼睛极大，又老喜欢瞪着，因此人送外号“苏大眼”，孙欢都不知其本名。苏大眼骨架、手脚都比常人大了一号，骨节棱棱，极有威势。他们三人因为是被孙家收留，对孙欢的支持度仅次于孙礼、孙信，叫嚷道：“杀了狗官！为大将军报仇！”

沈连和马三、马四是乡里轻侠，本就是好勇斗狠、横行乡里之辈，今又从了贼，早没了退路，虽首领被杀、形势不利，态度却都很坚决，叫喊着：“打破州府，杀光狗官！”

孙欢待出身佃户的周大、周光、王七和宾客刘满都表了态，再次鼓动道：“打破了州府，咱们有吃有喝，有钱财拿，有大屋住，还有娘们睡！到时咱们散一些钱粮出去，又能招几千人，别说区区一个均州了，就是整个山南也大可去得！说不定咱们人人都能搏一个将军、刺史什么的来当当！”对这帮泥腿子说多了没用，还是实实在在的财货女人、富贵利禄的刺激来得直接。

果然，听了孙欢的煽动性话语，众人都是两眼发光，脸色涨红，充满对未来的憧憬。

那宾客刘满三十来岁，瘦小干枯，脸长似马，乃是丰利县人，少年时读过书，有些学问，因家境败落而流荡到孙家做宾客，混口饭吃，可惜孙喜对他咬文嚼字、引经据典的做派不喜欢，一直让他跟着孙欢。孙喜起事后，刘满跟着孙欢吃香喝辣，孙欢更加粗疏无文，对刘满的话都听不大懂，使得后者只得竭力改变自己习惯，努力用白话对答。

如今刘满红着一张马脸，连声道：“将军、刺史可不敢当，不敢当，俺老刘弄个县令当当就行了，县令就行了。”

孙欢抬手止住众人道：“这冯狗用毒计害了大将军，反而让我开了窍，动起了脑筋，把以前想不明白的事都想明白了。”这是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变化，接着道：“且先别说以后的事。眼前倒有一桩难事要解决。”

刘满一向自诩是有智计谋略的，见孙欢沉吟，便接话道：“二郎是担心其他几个头领不服？”

孙欢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不错。王三麻子、吴集、常浩、胡老四他们服我大哥，未必会服我。尤其是王三麻子，自以为兵多，素来跋扈。咱们可得好好计较计较。大家有什么主意？都说来听听。”

沈连瞪大眼睛道：“王三麻子敢不服！我第一个砍了他！”

沈连二十三、四岁年纪，身材粗壮，腰圆膀宽，相貌丑陋，残忍好杀，自跟随孙喜起事后手下少数也有十几条人命。义军溃散前他是个小头目，手底下几十个兵，数量与孙欢相当，论职级算是与孙欢平级。沈连与粗猛好斗的孙欢脾胃相投，关系莫逆。江北军溃，慌乱中他与孙欢跑在一个方向。

刘满撇嘴道：“咱们就这十来个人，刚才大家伙散开时我可看到上百人跟着王三麻子跑了，你怎么砍他？”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半天，没有头绪。刘满道：“二郎觉得应该怎么办？”

孙欢道：“诸位兄弟说的都很好。我再多说几点。第一，咱们要分出几个人去收拢人手，这散在野外的人还不少，不管原来是谁的人，都给我拉过来。第二，咱们马上回东武乡，跟留守的兄弟汇合，别让人把老窝给咱占了去。第三，现在得有人去找王三麻子，说我受了伤，请他过去商量事情，支持他当新的飞天大将军，如果他推辞呢，大家还是好兄弟，如果他带着人咋咋呼呼地来呢，那我就对他不客气了。大家说怎么样？”

众人见孙欢处事明白，条理清晰，都纷纷道：“二哥（二郎）安排的对，没意见，没意见！”

第二章 邹氏

孙欢身边这十二个人分别是：

沈连，轻侠出身，有领兵经验，职务相当于队正；

马三、马四，轻侠出身，原就在孙欢手下担任火长；

孙礼、孙信，平民出身，原为孙欢亲卫；

赵胜、赵彦、苏大眼，流民出身，原为孙欢手下的伍长；

周大、周光、王七，佃户出身，原为孙欢手下普通士兵；

刘满，宾客，原为孙欢亲卫。

这十二个人以后被称为“十二元从”，际遇各有不同。

孙欢安排马三、马四和佃户周大、王七去收拢人手，安排刘满和佃户周光去麻痹王三麻子，自己则带沈连、孙礼、孙信、苏大眼、赵胜、赵彦速回东武乡。

大家听令，各自分头办事。

孙欢带着六个兄弟一溜烟跑到东武乡。这东武乡也属于武当县治下，不过是在汉江之北。孙喜等攻破东武乡，暂时驻足，整军准备渡江进攻州府武当县城。也是在这里等到的州府使者，使得孙喜被骗过江丢了性命。

路上，碰到成群结队的溃兵乱纷纷往东武乡跑。

孙欢高声叫着：“闪开、闪开！”挤出一条路来。被挤开的溃败义军见是悍勇孙二郎，只得认怂，也有人低声咒骂：“孙大郎都死球了，这个小兔崽子还嚣张什么？”

孙欢充耳不闻，挤过溃兵，来到乡亭。东武乡是个大乡，乡亭也是个大亭，约有两百多户，五百多人。孙喜等人一到，这五百多人逃走三分之一，剩下的要么被杀，要么被掳掠到军中。房屋自然是被占了。

义军在乡亭四处要道设有关卡，十来个守卡义军见是孙欢，忙搬开简陋的鹿角——就是两三棵带枝杈的树干，连声问道：“听说大将军被官兵害了，是真的吗？”

孙欢等人越过他往乡亭里跑，不回头地道：“是。”

那些守卡的义军听到，顿时骇然，议论纷纷：“刚才跑回来的兄弟说的是真的啊，这下完了，咱们可怎么办？”

孙喜作为首领，占了东武乡亭最好的一座宅院，有三进院落，比孙喜在居安乡的宅院还好。

孙欢等奔到院门，孙喜之妻邹氏已抱着三岁的女儿孙小妹跑了出来，眼圈发红，满脸凄惶，又带着些期盼，上前拉住孙欢的胳膊，急问道：“二叔，你大哥他……”

孙欢黯然道：“大哥中了狗官奸计，被害了。”

邹氏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身子摇摇欲坠，眼泪迸射，惶然道：“那可怎么办？”邹氏年方二十一岁，小户人家出身，丽色闻于乡里，其父慑于孙喜威名，被迫嫁女。始入孙家时，邹氏常暗中抹泪，后生了孩子，又见孙喜虽然霸道，但对妻女还算不错，也慢慢把心放在丈夫身上。丈夫起事做贼，邹氏本就心中惴惴，如今丈夫一死，自己和女儿失了倚靠，心中怎不凄惶！

孙欢见邹氏两靥含愁，梨花带雨，白色小衫，绿色衣裙，凸显出高挑丰腴的身材，娉娉袅袅，凸凹有致，甚是动人，不由心中一热。噫！此身压抑着的对美嫂的情感如怒潮般袭来。

孙欢目光一闪，又压制了下去，现在岂是顾及儿女私情之时耶？

他沉声道：“大嫂休要发愁，还有我在。日后我必为大哥报仇！”先不管邹氏，自去孙喜屋内将他珍藏的几把好刀取来，递给沈连、孙信、孙礼、苏大眼、赵胜、赵彦六人，使得人手一把，叮嘱一番，让他们速召留在乡亭的孙喜部属，要求不管能找到多少，都务必在半刻钟内回来。孙喜义军未立军营，都是散住在原居民屋中。不过大体上还是按照来源不同，扎堆而居。孙喜留守的部属大概有百人左右，应该都在这繁华里。

孙欢找了块布，将自己右臂缠上，弄了个活结，吊在脖子里，然后搬了一张马扎，坐在院子里正屋门前，刀横在膝上，皱眉沉思。

根据此身记忆，黄巢刚刚死于狼虎谷。自己对唐末历史虽然不熟，但初中历史有学过的黄巢起义的开始与结束的年代还是记得，那么今年就是公元884年，距离公元907年唐亡还有二十多年。

天下具体的形势，不论是此身，还是穿越而来的孙欢，都一概不知。此身倒还是知道均州刺史叫吕烨，州兵五将为冯行袭、钱晖、罗开山、谢真、刘石，均州有三县，州府所在地为武当县，还有勋乡和丰利二县。

邹氏抱着女儿躲进后宅，透过窗户望着抱刀兀坐的孙欢，突然觉得有点看不懂这个小叔子了。以前这个身材壮实、一脸凶悍的小叔子偷偷摸摸的目光自己很熟悉，也能看出那目光中的情感和欲望，有些反感和厌恶，也有些骄傲，不料今日一见，觉得变了太多，目光中仍旧藏着情感，但更多了一些炽热、冷漠、残酷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召集孙喜留守部属的沈连六人陆续回来，孙欢一直坐着，闭目沉思，不起身，也不开口，对众人或愤怒、或悲伤、或质疑的嘈杂声恍如未闻，仿佛身处另外一个世界。直到六人中最后一个赵彦来到，六人共带回来三十多名精壮汉子，孙欢才睁眼起身，来回扫视这三十多人的双眼，也不说话，直到这些人都闭上了口。孙欢本就凶悍，身手虽未必一定胜过场上所有人，但也名列前茅，如今带着阴沉杀气和高深莫测，让众人皆心中忌惮。即便是号称勇武仅次于孙喜的徐子灏，也慢慢收声不言。

孙欢在众人安静下来，沉声道：“大将军被害！我发誓必破州府、擒杀冯行袭，为大将军报仇！诸位是何意见？”

沉默几息，沈连、孙礼、孙信等六人见众人不应，忙在后大吼响应：“为大将军报仇！”孙欢心中不怿：如果是刘满在，在自己话音方落就会呼应了，哪里还会迟疑！

三十多留守之人，互相观瞧对方神色，判断场上形势。孙喜的族兄孙勇率先大喊：“为大将军报仇！”徐子灏、田从义、刘子然等人也跟着喊起来。

孙欢举臂喊道：“打破州府！尽取钱粮！”

孙信、沈连、赵胜等跟着喊：“打破州府！尽取钱粮！”

这口号喊到众人心里，大家也跟着喊道：“打破州府！尽取钱粮！”声音渐渐整齐起来，士气顿时一变。

孙欢见众人初服，又将敌我形势分析了一遍，众皆叹服，以最为勇武的徐子灏带头，承认了孙欢的领导地位。

徐子灏本年二十六岁，身材高大，肩宽膀阔，一脸络腮胡须，形象威猛，是孙喜手下七大首领之一，今日吃坏了肚子，就没跟着孙喜渡河，与孙勇、田从义、刘子然等人留守后方。徐子灏甚有威名，他先低了头，认可孙欢的领导，对众人心理转变起了不小的作用。孙欢给徐子灏打上了“可以一用”的标签。

手下有了这三四十个人手，孙欢心中渐定。第一步，踏实地迈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