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烽尘》——树与火焰
序章
刚刚进入九,夏的余热还未散去,但龟兹的夜却已感受到秋的寒意。已至二更,节度使府内的书房还烛光烁烁,安西节度使陆常青还在审阅着四镇上报的公文。安西节度使所辖西域四镇,东抵突厥施,西通大食,北拒吐蕃,内部还要压服各族,可谓案牍繁重,陆常青已为节度使九年,不知多少青丝被熬成了白发,陆常青也深知责任之重,不敢半点懈怠,经常像今天这般忙到深夜…
这时书房的门推开了,李氏端着碗热羹走了进来:“相公,秋夜露重,我调了碗薏米莲子羹给相公祛祛湿气。”李氏是陆常青的发妻,自嫁入陆家以来,夫妻二人恩爱有加,举案齐眉。
“辛苦夫人了。”陆常青接过薏米莲子羹,尝了一口便继续处理起公务。李氏见他桌上那一摞厚厚的公文只能苦笑着挑了挑烛芯,昏暗的室内又明亮了起来。
“哎,不知道言儿现在到没到金满洲,天气转冷,仆从有没有给他加衣服。”陆言是他们的小儿子,夫妻二人老来得子,李氏对他甚是疼爱,陆常青知道夫人的性子,只能宽慰道:
“沙陀首领的小儿子大婚,言儿只是去送些赏赐,不出半月就会回来,他还有两年就要行冠礼了,夫人不能总…”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夫妻二人的对话
“大郎,仆有要事奏。”
“进。”
推门进来的是陆常青的近卫段五,他见李氏也在,所以并未急于禀报,只是相李氏施了一礼,待李氏离开后才说道:
“大郎,沙陀反了。”
陆常青握笔的手一颤“朱邪赤心造反了?沙陀人一向恭顺,怎么会反?”
“是,沙陀羁縻传来的情报说三天前朱邪赤心亲自带兵偷袭的金满洲,金满洲应对不及已经破了。”
“哼,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你亲自去沙陀传我口谕,让他们速速退回属地再朱邪多闻的头砍下来带个我,罚牛羊各500头,战马200匹,不然——”陆常青顿了顿,像是在集聚着力量,“唐军将至。”
“是”段五应了下来却没有退下。
“还有何事?”
“大郎,算着日子小郎君已进了金满洲,但那边没有小郎君的消息。”
陆常青深深吸了口气,示意他退下,在段五准备离开时却被叫住了,段五反身回来,见陆常青低头写着什么:“将此表用信鸽发给中书省。”
他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表上的字,内容很短:“今沙陀首领朱邪赤心犯边,龟兹镇出兵,移其亲族。”
……
段五来到驿馆,将封着火漆的纸条绑在鸽子的腿上放飞。鸽子向东方飞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信鸽的技术在唐朝初期便开始出现,用信鸽代替驿马传讯还是陆常青首创,这只鸽子已经在长安与安西往返过几次,它熟练地辨明了长安的方向,振翅而飞,穿过雄壮的嘉峪关,沿着黄河而行,在金城郡转向东南,到达目的地长安后却没有下落,而是飞跃长安继续向东南飞向武当山,找了一棵松树落下。它被这里的灵气所吸引,每次执行任务都要在这里逗留半日,梳理下因疾驰而贴附在身体上的羽毛,眯着眼欣赏白鹭与山上仙人门齐飞的样子。等休息够了,才又飞落长安。
腿上的奏表被人卸下,承到中书。这张决定沙陀一族人命运的纸条,与全国各地的奏疏一起被压在了中书令的书案上,或许等到中书省根据圣人的意旨草成制敕后,估计世上早已没有沙陀族这个名字了。
是夜,龟兹镇的唐军出动了。
第一章 仙子
陆言从沉睡中醒来,从帐篷里钻出来,他揉着因长时间骑马有些肿胀的双腿提起精神再次检查了下四周的情况:筋疲力尽的队伍,一望无际的黄沙砾石,陆言不得不再一次的认清一个事实——他穿越了。穿越到了一个和唐朝极度类似的国度,自己化身成了安西节度使陆常青的小儿子,巧的是被穿越的倒霉蛋也叫陆言。想到现在的处境,陆言气就不打一处来,明明只是给沙陀送些赏赐,光明正大的差事,可“陆言”这整个西域最大的纨绔子弟却偏偏要扮成商队暗中行动,没有通知金满州的驻军。不料沙陀突袭金满州,护卫夹带着货物和陆言逃了出来,沙陀军在身后紧追不舍,等自己穿越时已经是逃亡的第二天了。
陆言舒展筋骨,就着冷水啃了几口干粮,准备继续逃亡,探马早就放了出去,观察着追兵的动向。这次沙陀犯边蓄谋已久,金满州外通向安西四镇的道路已经被封死,从金满州逃出来的人只能被追兵赶进戈壁,这些人的命运只有两种:要么在戈壁中饥渴而死,要么沦为奴隶。
不过终究不能束手待毙的,怎么也要想出个办法啊。陆言暗暗叹了口气,为什么其他人穿越要么锦衣玉食、妻妾成群,要么神功护体、天下无敌,而自己穿越后却深陷危机,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想到这里,陆言往身后看了眼,自从他穿越以后,身边就一直有一位戴着白色帷帽一身白衣骑着一头白驴的神秘女子,说她神秘,是因为除了陆言,没人看得到她,甚至陆言有时都很难注意到她,仿佛她是与天地一体的一般。陆言觉得自己的穿越和这个女子一定有着某种联系,说不定就是她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那么她总会有办法把自己弄回去。
“喂,这位仙子。”陆言例行的与她搭话,白衣女子如常的岿然不动,陆言锲而不舍“仙子姐姐啊…”
“阿郎,你怎么又在那儿自言自语了。”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的尝试,是段九。段九自小被带到陆家和陆言一起长大,虽名义上是陆言的贴身侍卫,但与陆言情同兄妹。这陆家小公子虽然生性顽劣,不过却对身边人特别亲近。但是就在三天前,陆言忽然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段九以为他可能是受了惊吓,等危机一过就会好起来。可两天前,陆言又开始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了起来,这着实把段九吓到了,总听老人说化外之地蛮夷之邦邪祟多,这次偏被自家公子遇上了,想着无论如何这次脱险之后要去哪个道观、寺庙给陆言求个符箓,做个法式,嗯,听说西方来的和尚念的经也不错…
“阿九早啊,”陆言还不习惯这里的说话方式,常常会冒出一些对段九来说奇怪的语言,不过这些和自言自语比起来还不算什么,已经被段九自动忽略了。
“可看到严师傅了?”陆言问,严师傅原来是碎叶军的折冲府校尉,因武艺高强,胆大心细,陆常青领安西节度使时,将他招入府内,也算是安西的老人,负责这次封赏沙陀的护卫工作。
“啊,严师傅刚刚带着几个火长跑到前面土山上去了,我带阿郎去寻他。”段九答道。太阳已经露出小半,休息了一整夜的队伍,又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开始逃亡的旅途。车队在离开金满州时还带上了不少逃离的百姓,逃亡的队伍臃肿而杂乱,陆言骑着马随着段九一路前行,一路观察着这些百姓,他们沉默的前进着,偶尔有体弱妇孺摔倒传来一阵哭叫,又马上被身边的人扶起来,继续前进。
看来这些百姓还有些纪律,一时间应该不会引发骚乱,不过他们已经到身体的极限了。走不动了啊…陆言思索,他穿越前也只才活了21岁,从未直面过死亡,所以他不敢去思考掉队了意味着什么,死亡的话题对他来说还太过沉重了。陆言转过头不去看逃亡的队伍,强迫自己往好的方向想:有段九在,至少自己不会死的。三天前陆言刚穿越过来,在他搞清楚状况后便问过段九,以她的武艺带着自己逃跑是没有问题的。那时陆言本来想一走了之的,可一想到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他便打消了独自离开的念头:读过很多网络小说,有着丰富的穿越理论基础知识的陆言总觉得事情并不会那么简单,说不定那位神秘仙子会给他发布个拯救逃亡队伍的任务什么的…
三天过去了陆言为了想出拯救逃亡队伍的方法可谓是绞尽脑汁,而神秘仙子仍然是一言不发。当陆言终于计穷的时候忽然豁然开朗:或许白衣女子只是个观察者呢?她根本不会向自己发布什么任务,自己何必跟着逃亡队伍受苦呢。于是今天一早,陆言便想去找严师傅,寻个借口让段九带着自己光明正大的跑路。
两人在山上找到了严师傅,说是土山,其实只是个小土坡,也就六七米高,严师傅坐在马上蹙着眉和几个伙长商议着什么。见陆言过来了,便拱了拱手。
“严师傅,我看队伍的阵型变了。”今早一开始,陆言注意到一辆辆运输货物的大车慢慢坠到了队伍后面“追兵要到了么?”追兵都要到了——严师傅啊,我可是赏赐沙陀的正使啊,被沙陀抓住的话,大唐的脸可丢尽了,快让我走吧。
“小郎君卓见,沙陀马快,我们这还有金满一同逃出来的流民,速度不及追兵。在下想那几车财物价值千金,如果抛下来能引起追兵的哄抢,争取些时间。不知小郎君可否同意弃了那些财物。”
“钱财乃身外之物,这些本是我朝赏赐沙陀的财物,但沙陀已叛,我想陆节帅也会同意的。不过我猜严师傅的想法不止那么简单吧?”陆节帅啊——严师傅你的上司啊,那是我爹啊,快放我走吧。
严师傅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个不学无术的小郎君居然能看出一些门道,其实这队伍中,最没有危险的就是这位陆家二公子,以他近卫段九的武艺和节度使侍卫的手段,只带陆言一人逃回龟兹非常容易。之所以现在还带着他,一是陆言自己的意思,二是他想为陆节帅历练这位小公子一番。
“小郎君有何高见?”
严师傅好像忽略了我的暗示啊,刚刚的重点明明是前一句啊,陆言见严师傅问了,只好再找机会暗示他,于是将这几日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们这几日只走了不到200里,沙陀兵想追的话早就追上我们了,可现在只是这样驱赶我们一是畏惧我们唐军武力,二是他们已经抓住了我们的痛脚——粮食。”
“我们的粮食本就不多,更何况还带着这些百姓。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今早我们的干粮就要见底了。沙陀就是等我们粮食耗尽,筋疲力尽时,再将我们一举拿下。我想以严师傅英明,一定料到了这些。刚刚又听段九说严师傅去山上查探,估计严师傅一定会有所动作,才来询问的。”
“哈哈哈”严师傅爽朗的笑“小郎君英明,某让队伍修整了一整夜,还将大车调到后头,正是想以车为阵与沙陀杀上一场,小小番邦,竟敢与我等对阵,还早了几百年呢。”周围几个伙长也被严师傅的笑声所感染,高声笑骂着。
“不过小郎君这趟旅途就到此结束了”严师傅的笑意收敛了,“让段九带你回去吧。小郎君机敏聪明,回去之后当收敛心性,切勿再让陆节帅费心了。”
“严师傅为何让我先逃?”陆言心花怒放,但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做出个诧异的表情看着刚刚还威风凛然的严师傅“可是怕还要保护我分心不成?我有阿九随身护卫,而且自己也学过武艺…”严师傅去一摆手打断了陆言的话。
“小郎君,虽然我方兵精剑锐,奈何敌军势大,我们是没办法全身而退的。”
“那便一起冲杀出去。”陆言语气严肃了起来,虽然想独自逃跑,但能多救一个便是一个,这是做人的本分,不然自己的良心也会不安的“我不信追兵能拦得住安西的精锐!”
可他说出的话换来的却是严师傅的苦笑。
“我们杀出去容易,不过小郎君你看看那些跟着我们的百姓,”陆言顺着严师傅的手指望去,那些逃亡的人们,虽然疲惫,但是并不绝望,他们互相扶持着,沉默的前行着,偶尔抬头看向严师傅这边,眼底会流过希冀的光,这光就像箭一样射中了陆言,让陆言一阵恍惚,以至于严师傅的话都变得缥缈起来。
“百姓跟着我们是因为百姓信任我等,百姓信任我等是因为我等是大唐的军队。小郎君,我等是大唐军人,当有守护大唐百姓之责。”
陆言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继续问道:“严师傅也说了沙陀势大,此次一战,九死一生,可能连这些百姓都救不了,甚至把自己搭进去,诸位不害怕?诸位家小尚在龟兹,若有万一,家小无人照料,诸位不会后悔?”这次陆言不再问严师傅,而是盯着几个伙长的眼睛,在他们眼神交汇中,陆言已经知道了答案。
“害怕,但大丈夫生而无悔。”
“好个生而无悔,诸将士高义,小子岂会偷生。小子愿与各位共御敌,同进退。”不等严师傅答应,陆言便调转马头,下山去了。段九连忙跟在他后面,在陆言身后看不见他的脸,但看到陆言握紧马缰的手,煞白。
……
严师傅在小土山布阵,将十二辆大车横在最外面,抵挡沙陀骑兵的冲击,五十二名骑士兵分两路,三十二人步战,步战的士兵取出准备赐给沙陀的陌刀作为主要武器,将自己的长横刀分给流民中的青壮,以补充兵力的不足。其余二十名骑士一人双马由严师傅的副手郑旅帅率领,在山下一面负责侦查,一面准备牵制敌军,使他们不敢一心攻击山上的本阵。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阿郎,阿郎,探马大都收回来了,严老师说沙陀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让阿郎赶快进车阵里面。”段九歪着头看着蹲在地上摆弄着小石子唉声叹气的陆言,陆言没搭理她又在那自言自语:“我真傻啊,还是太年轻啦,为什么就热血上头了呢…”段九看着陆言不住的摇头,看来阿郎的病又重了,忽然陆言霍的站起来,握住了自己的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自己,像要把她吞了一般,吓了她一跳,随后脸羞红了起来:
“郎…郎君您这是…”段九怯懦道,
“九儿仙子啊,一会儿打起来了你可千万离我近点,保护好我啊。”陆言拉着段九的手言语恳切,但眼神却瞟向段九身后的那一席白衣。
陆言祈祷着,那位神秘的白衣仙子不会抛下自己不管的。听到陆言的话后,段九重重的点了点头,而白衣仙子——
八风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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