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的江湖》：零

零

我奶奶一定是个奇人，在那个清晨之前只有两个人这么想。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张三。张三的依据是：一位年近古稀，白发苍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不仅独立照顾了我的衣食住行还能时常抽空揍的我鼻青脸肿；非常人可为。而我的依据则更具说服力，我曾看到奶奶在吃饭的当口忽然丢下碗筷脚尖在桌角边缘轻轻一点，就此腾空而起跃上横梁，左手一抓刚好捏住了正在偷吃腊肉的黄鼠狼。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我还记得奶奶从横梁下跃时在空中的一个身体回旋，宛若少女。饭桌前目睹整个事件发生呆若木鸡的我，时年三岁又六个月。虽说还是三岁小孩，但这件事的匪夷所思程度远远超出了周遭的一切，促使了其在心底的不可磨灭。以至于奶奶后来的多番辩解都没能动摇最初的记忆。更不可动摇的是奶奶慈祥的面孔下的和蔼可亲无微不至以及手里后发先至的擀面杖。因为奶奶存在，我从来没有因为没有父母而痛苦；反尔让整天活在父亲阴霾笼罩下的张三羡慕不已。

张三也时常感叹自己的父亲是个奇人，从他的一句口头禅就可以看得出“奇怪，那老头怎么还不死”，这可能是对“老不死”这个词的再创作使用了。其实张三的描述也不是很准确，因为在我看来他父亲一天里一半时间是“死”的。醉生梦死。而没醉的大半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也算是假死状态。唯一那没有醉生梦死也没有假死的一小段时间也在忙着和张三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唉

我有理由相信张三后来在武学造诣上远超过我并不是他比我刻苦和比我有天赋，而是他起步比较早，从小就拥有陪练。

张三作为我的朋友经常说自己没有朋友，有朋友做不了侠客，很显然他想做侠客。做侠客必然是痛苦的，痛苦在于没人能理解他们的痛苦包括他们自己。自我朝太祖开基立业至今百余年，被公认的大侠屈指可数。张三把录取率那么低的职业当成人生目标，足见其亦非常人。我想做一个人，真正的，普通的人。人；不能没有朋友。我希望全天下都是我的朋友。

这样两个迥然不同的人就这样草率而简洁的制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我们所无法预料的是当我们大摇大摆朝着自己制定的目标前行。无论路途多么坎坷曲折或一帆风顺都只是在无限逼近一个时间节点。怎么也绕不开逃不脱。在那个时间节点所有的阴谋，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所有都将烟消云散。我和我的朋友将付出生命和生命之外的一切。而这一切都是从那个清晨开始的。

以上算是序。

一

那个清晨，很美。朝阳辉映下万物生机勃发。十八年来我第一次认真打量了我生活的地方，村前的小河一如既往的平静，静到无法分辨它的流向。村子背后的山峰算不上雄伟，可其山形怪异，如同举头望天的野兽。张三此刻已经在山顶练功多时了吧？我想。张三现在练的功，我会。或者说关中地区乃至整个中原的青年男子都会，那是一套“太祖长拳”。相传太祖皇帝当年就是靠着这套武功力克强敌，统一河山。时过境迁，英雄留下了无数佳话，却也只剩下这佳话；英雄，百姓终将归于尘土。想想还有唏嘘。随之流传的“太祖长拳”也成为了强健体魄的必修项目。

力劈上阳百，群雄归心战上野

横罩哑二风，何来枭雄与争锋

直捣腰竹印，攻城掠地群英汇

三指中四承，荡尽邪魔定中原

这便是整套拳法的总决，其要旨就是尽量往人的的头上给个大穴招呼，一点也不积极健康。倒也符合战场上'我要活着你就必须死'的法则。据说总决是由一位童生出生的将军编写所以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张三此刻又在迎着清风高唱总决了吧？我又想再想，和往常一样。往常的清晨奶奶催我起床后自己才安心的回房睡觉，摧我起床是她责任，用不用功则是自己的造化。为此奶奶倒没有过多的强求。而我每次拒绝完张三上山练功的邀请后坐在门前的麦秆堆上发呆成了每天习惯性的保留节目。我会幻想张三上山后情形，幻想着他每个招式，仿佛自己也和他一起修为又进了一层。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浪费着光阴直到奶奶的呼唤才把思绪拨回到那香喷喷的油泼面上。今天，我没能等来油泼面。而是匪夷所思的开始。

“小侠，借光问道”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险些栽下草堆。慌乱中发现迎面不知何时站了个和尚，面黄肌瘦双目却炯炯有神，上唇挂着两撇莹白的胡须竟有许寸来长，随风飘扬。一手拄这一根狮头禅杖。

“大和尚无礼，哪里冒出来的大和尚，无礼。吓我，无礼之极”我有些语无伦次。其实这些年来，佛法昌盛。村里也时常有人请和尚来做法是他，面前出现个和尚我倒也不是很惊讶。

“小施主莫慌，恕老衲无礼，老衲只是想找你问个道，别无他意”

“我又不是圣人，哪里有什么道可以传你，你找错人了”

“呃，那个，小施主，贫僧的意思是找你打听点事，我人生地不熟不认识路啊！”

“说话那么费劲呢，跟个私塾先生似的，想去哪呀？”

“贫僧有位故人，多年前不辞而别，经多番打探得知其隐居在永宁村……”

我住的地方叫永宁村

怪不得听和尚说来那么熟悉。我心道老和尚不是来我们村找相好的吧。

“男的女的”我试探性的问

“故人有心不问世事，不再为名利所累，本该代其欢喜。但有一事多年悬而未决。事关重大不得不叨扰故人清雅了，盼小施主告知”

“我问你男的女的”

“事关天下苍生，上天有好生之德，佛曰……”

“唉，不说算了，不是尼姑吧，好和尚，六根不净”

“小施主责备的是，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这位故人是女的，却并非尼姑”

“不是尼姑却是菩萨，老秃驴你配称是人家故人吗？”又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差点把我再次吓的从草堆跌落。

“你，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老东西”

我假装从容的滑下草堆，转头发现了刚刚在身后说话的老头就脱口而出，同时后悔为什么要坐到秸秆堆上。那老头满脸皱纹，笑呵呵一副市侩模样。我看着他就想呵斥他两句出出气，就像在街上被欺负了就想在附近找个茶馆拿掌柜和小二撒撒气一样。

“死老头，你个……”

刚说了两字就觉眼前一花跟着脸上一阵火热就挨了清脆的两个巴掌，由于对方来的太快，当我下意识做出避让的动作时那老不死的始作俑者已经退回到刚刚他站着的位置。这更加突显了我的动作的白痴性质，而且无意识间我已流下两行热泪。可以排除情绪的成分，纯粹是脸上灼热疼痛感产生的自然反应。

“你个母猪流产的怪物”我一边擦眼泪一边在心里默念刚刚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忙活了半天才恶狠狠的瞪着老头同时极力隐藏力不从心想要移开的神态。老头丝毫不为我的气场所动，他居然转身背对着我，这是蔑视我到了何种程度？我差点又流下眼泪，这次却是因为情绪波动。

“何老三，怎么说你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为难一个小朋友算什么能耐？”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很大程度缓解了我的尴尬，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都喜欢这样的出场方式，总是先闻其声然后再莫名其妙的出现，庆幸的是无论多么诡异的事当你经历多了之后就慢慢习惯了。果然，一个女子悄然而至。女子一袭红衣，身姿婀娜。看起来年纪不轻却掩盖不住的万般的风情。女子一直走到我身边用纤细指尖轻抚了我的脸庞

“疼吗？你盯着我干什么；我好看？”

“好看”我不假思索的答道，一阵莫名的躁动搞得我脸红心跳，吓得我赶紧把头转开像是小时候偷吃邻居家红枣被奶奶逼问时一般。他们总是要吓到我的，命中注定。女子看着我的样子得意的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听到笑声的我更加抑制不住心跳的加速。

“很好，你也来了”这句是对和尚说，余光里我看到那秃馿恭敬的合十还礼，一言不发，真是个有礼貌的和尚啊！

“柳絮大师算是默认吃定这桩买卖了。虎王，你怎么说？”

原来和尚叫柳絮，市侩老头叫虎王。我还在归纳这两个名字和形象的匹配度。只听到那叫虎王的老头哈哈大笑

“嘿嘿，老秃驴得到消息，先我一步找到了这小子，自以为行事隐秘。想着奇货可居。老朽岂肯答应，顾三娘，明人不做暗事；这一路你一直跟着我当我不知吗？老朽若夜里睡觉连一个娘们的三根绣花针都避不了那也是活不到今日的”

“老哥哥哪里话，妹子久闻虎王罩衣气功天下无双，昨夜里跟你闹着玩哩”

“好啊，原来是考教我来着，那烦请三娘露一手紫玉爪让老哥哥开开眼”

“我那花拳绣腿别让行家笑掉了牙，眼下你和大师要去会那武林第一美人，我是不敢瞎掺和给你们添乱的。只是你们叙完旧情借来了那宝鉴可否借我看上一日半日，我可不敢有半分贪念，就是人人都说它好，我就想看看到底怎么个好法”

听他们的对话，原先老秃驴说什么寻访故人通通是放狗屁，抢东西来了，老秃驴也真是好性子；费尽心机被人截胡到现在居然面不改色，彬彬有礼。那女子也不简单，明摆着威胁老头和老秃驴自己成事不足但败事有余还是很拿手的。看他们样子应该都是见过世面的，而且武功高强到这穷乡僻壤来找什么东西呢？还武林第一美人，说的邪乎。我听他们说的热闹忍不住就要插嘴

这毛病也不知给我招来了多少杀身之祸。

“武林第一美人，那是什么人，能带我见见么？”

“男人都一个德行，老老少少都一样”叫三娘的女子用娇嗔和幽怨的语气说到，那种媚态不同刻意的矫揉造作。这姿态配合其表情长相动作都有着高度的合理性。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很好奇。我在这住了一十八年，从没听说过这附近有什么宝贝美人，所以想请姐姐带我去看看。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这小地方也招呼不了几位，告辞，告辞。”虽然无故挨了两个巴掌，谁让技不如人，只有将来再找回场子了，眼下只有先脱离这群怪人。因为我感觉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会酝酿出一场是非。至于是什么美人宝贝肯定是道听途说，这样想想也就不怎么好奇了。

“这怂小子真是刑无忌的'种？老秃驴你不会看走眼了吧？”那市侩老头何老三往地上吐了口痰，然后用一种鄙夷的眼神打量着我。那模样使人说不出的厌恶，真想冲上去照着门牙就是一拳。

那和尚也不反驳只是狠狠的“哼”了一声，眼睛睁的圆圆，两撇小胡子微微晃动显是动了怒，名副其实吹胡子瞪眼。这还是个高傲的和尚呢。我看了和尚反应暂时抑制住了要去揍何老三的冲动，也可能是为自己不去找死找到的最好借口。“我不信，老太婆不可能什么都没交给他，喂，小子你是不是耍我们呢，我现在就来试试你，你要是还不还手，本座打死了你可怪不得人啊”

这死老头边说边朝我就走了过来，

“喂喂喂……你有病啊，你个老畜牲，我要能打过你早把你屁股撅下来放你头上了，喂喂，别过来啊。”我是真被吓到了别说边往后退。老头不知是要给我压力还是怎样没有用刚刚打我时快如鬼魅的身法而是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没错，何老三，何虎王你试试这小子。试试看我家公主有没有教他一两手“抚花指”“摧雾掌”什么的，你不用怕，如果你打死了莲花公主的传人，我和柳絮大师都是见证。百兽庄三当家何虎王更是一战成名，一定在江湖上大大的露脸。咯咯……”顾三娘一席话说的何老三面色铁青的定在当场。我内心对那风情万种的女子又增添了几分好感。而且他们好像把我当成了什么公主的传人，听语气对那个公主还十分忌惮。不禁有些得意。可我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六岁时，乡里里长请来了城里尚武门军操守备手下的一名武官到各村教授“太祖长拳”，我性格懒惰，学的一塌糊涂，现在连教拳师傅的名字都忘了哪里来的什么师承。所以对眼前的一幕更是云里雾里。

“哼，顾三娘，你是要成心和我过不去吗？三言两语就想唬住老夫，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虎王在江湖上何等样人”

“哎呦！那你倒是上啊”

“我不敢么？老妖婆被传的神乎其神，终究不过女流之辈。嘿嘿，小子，老夫现下要取你狗命给这臭婆娘看看，可怨不得我了”

“不怨你，不怨你，到时候有人找我麻烦你尽管往我头上推就是了”顾三娘不依不饶。老头气的咬牙切齿朝着我就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