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者的英雄实录》——朔愿
序章:初一
八月十五号清晨,风和日丽的日子。
从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身体上的困乏感冲击着大脑某个部分的阈值。背后软绵绵的床铺似是一张布满了巧克力蛋糕的陷阱,就好像只要躺下去,触手就会从不可知的部位延伸出来,把我牢牢的捆缚在上面。
但还是想睡回笼觉,深陷在柔软的陷阱里面,就算是陷阱也没有关系,想要睡觉,想抱住枕头,我有低血压,你们不能拉着我。
“初一,该起床了。”
此时此刻和我说话的家伙名字是苑苑,大大的一个人,穿着女仆装,黑白色缎带把那个色气的身体展现的淋漓尽致。苑苑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也是黑色的,我当初设计她的时候应该生活在东亚这边吧,年纪大了有些记不清楚,但是不论如何,现在我都很讨厌很讨厌她手上拿着的那个铃铛,叮铃叮铃地响起来,不让人睡得安生。
“苑苑,你再吵我会把你给拆掉。”我眯起眼睛用一只手揉着,身上的衣服不算单薄,虽然外面是大大的热天,不过我的房间有空调在,一直扇风的话,不盖上被子一定会感冒的。
“但是初一,就算你要拆掉我,你也得起来才行,不是吗?”苑苑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讨厌鬼,她知道我不会拆掉她,就算偶尔会诞生这种想法,可我现在才不到8岁,需要人来照顾,拆掉她以后还要再造一个新的。
我爬起来很孩子气地按掉了她手上的铃铛,铃铛是手摇式的,其实只要我起床苑苑就不会再摇,于是这一行为就变成单纯的表达不满的方式,我的不满,低血压是骗人的,但赖床是实话。
她是个很称职的女仆,非常,非常称职,兼任了我的监护人,除此之外还经营着一家店铺,一家小小的咖啡厅,就是我的卧室出门的那家。我们住在咖啡厅的后面,平时我去上学的时候,她就在店铺里面用那个色气的身体招揽客人。
只是喝咖啡而已。
——下次改造的时候,我要把她的胸给削平。
——这么想着,心里面恶狠狠的,像是出了口气一样。
她叫我的时候称呼初一,这的确是我的名字,姓初,单名一个一字,我现在生活的地区法律规定了人民拥有自己决定自己姓名的权力,我想想,大概是第九十九条以及另一本书的第十八条,虽然未成年人不得办理这个手续,但苑苑可是成年人,她成年的不能再成年了,八百岁总是有的,我的印象里。
“初一,你好像长高了一点。”帮我穿衣服的时候,苑苑这么说道,我应了一声,脑子里还是有些困倦,于是声音就很像是从嗓子眼里抠出来的一样,不过苑苑的听力很好,她点点头,从衣柜里面拿出来另一件相同款式,但是大了一些的裙子。
其实我上辈子是男人来着。
看她为我套上裙子的时候我这么想到,是脑子里面忽然冒出来的念头,气泡一样在血管当中穿梭,却不会让人感到多不舒服。事实上,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比如我上辈子是男人,这辈子是女人——女孩,那代表不了什么,我又不是没经历过。我是个人类,不是什么可以随时变性的怪物,苑苑才是这种怪物,只需要我的一点小小的改造。
但是我依然体会过很多次变性的待遇了。在我老去的时刻,行将朽木,通常我会在那之前就自杀以废弃掉这种虚弱不堪的身体,不过偶尔想要体会一下被人照顾的时候我也会考虑迎接那种死亡一点点迫近的感觉,坦白点说,很不好受,像是勉强运行起来生锈的钟表,每一下机械转动都如同折磨。
从那以后我变得很尊重身边人类的老人,看到他们努力生活,甚至还要发光发热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肃然起敬,因为我在大多数时候都体会不到那种死神攀附上脖子的恐惧感,死亡对我来说是最无所谓的东西,甚至要比只剩下最后一丁点连卷笔刀都放不进去的铅笔留不留下来这种问题还要无所谓的那种程度——
直说了吧,我可以保留记忆,不断的重生。
“初一,你不要乱动。”苑苑皱着眉头,穿好衣服的我果然还是想睡下去,可现在却只能坐到椅子上看她摆弄我的头发。苑苑总是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女仆,就好像她现在穿着的衣服,女仆装,在女仆咖啡厅工作穿女仆装的一定要是女仆吗?神经病,我当初给她设计思维回路的时候脑子一定有坑。
但苑苑从来都不叫我主人,她老是叫我的名字。
初一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初,代表我是世界上第一个可以被称为“人类”的物种,一,则代表着我想起给自己取名字的时候当时的性别。
可能初零是不太好听的样子……
三百万年前,我出生在一群人猿的家庭,自然的,我的基因是突变体,是与我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都完全不同的一种存在,或许那只是一个简单的阈值,在我之前,他们叫做“人猿”,而在我之后,他们叫做“人类”。
我就是最初的人类,毫无疑问。
之后的事情我不想讲的太过详细,要知道,将基因繁衍下去这种事情是生物的本能,总而言之你们明白人类渐渐遍布了整个星球就可以了,不要管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每一次死亡以后,我的记忆都会在之后第一个出生的人类身上得到继承,一次次,一遍遍,那时的我和人猿其实也没什么两样,毕竟家庭教育是无法回避的因素。不过渐渐的,人类在荒野上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巢穴,某处的人类发现天上降下的雷霆可以点燃某种不断跳跃着的东西,在我的记忆传承到那个地方的时候,他们给我吃的那一口味道我在现在依然能够记住。
那是熟食,那是火。
我记住了那种东西,并且开始用自己的记忆在所有的人类聚集地之中传递,任何一个我到过地点的新鲜事物都会被我带到可能远隔数万里之遥的远方,可能横跨了大洋,可能翻越了沙漠,也可能只是住在同一片平原之上的隔壁……不论如何,三百万年的时光匆匆而过,除了第一口熟肉的味道以外,现在的我其实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黑历史着实太多了一些呢……
“今天也依然没有客人。”吃过早饭以后,我坐在柜台的后面写日记,这大概是我现在为数不多的几个乐趣之一,要知道,永生不灭的灵魂和不断传承的记忆意味着我能体会到无数人不能体会的那些东西。
想要学做菜,想要学网球,想要游泳,想要登山,想要看到陌生的风景……这一类的事情我却只需要按部就班的生活下去就能统统体会得到。没有人可以像我一样花400年的时间去学习这个世界上的菜肴,也没有人和我一起亲眼看着计算机是如何从庞大的房屋一般的架构变成如今这个模样,没人和我一起迎接天灾,也没人同我一样见证了奇观的毁灭。
我看见人类的力量在这广袤星球上冉冉升起,看见大秦的军势,罗马的雄兵,看见那些人嘶吼着建设人类史上壮丽岿然的奇迹,再看见它们被时间风化成沙。
我当过很多人,农夫,士兵,地主,富商,骑士,教士,或者皇帝,人类历史上所有的职业都有我的参与,我见证了拜占庭的毁灭,拿破仑的崛起,日不落帝国的雄心。现在,这个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无法再引起我的兴趣,我是冷漠的先祖,也是历史的旁观者……我应该站在高台上俯视他们,就好像某些出生比我晚,但是自诩为圣子的家伙们做的一样。
本该如此。
“初一,你收藏的番剧好像更新了。”苑苑在旁边拿着我的手机,听到她的话,我放下铅笔,优雅而自然地接过去,点开,充满愉悦的浪费掉了二十四分钟。
……好吧,想象力的确是人类值得称赞的部分,虽然我也会制作动画的相关技术,不过我可没办法创造那么多离奇的故事。
在这里透露一点吧,我喜欢听故事,非常非常喜欢。
有人活着为了满足他们的欲望,有人活着为了满足他们的理想,但我的生活却是那么的简简单单,我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罢了。
就好像现在站在我们店铺外面的那个人,他挠着头发,眼睛疲倦,看起来需要一杯咖啡。
就是这样,我看见店外的牌子摆在CLOSE的位置,于是让苑苑出去翻成了OPEN。
他走进来,胸口挂着“特缉队”的勋章,坐到座位上以后没有看菜单,而是沉闷地开口道:“给我一杯咖啡。”
“苑苑。”我说,然后坐到了他的面前,苑苑前往柜台的方向准备饮料。
“你……”男人好像有点意外,也是,毕竟我现在这个身体不过才八岁而已。
苑苑的饮料很快就准备好了,但除了咖啡以外,桌上却还放着一杯透亮的清茶。
“想喝哪一杯?”我露出微笑,“茶,还是咖啡?”
第一章:茶
初一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由两个不同的层面组成,按照大家都能接受的说法,我把它们分别称之为“里世界”和“表世界”,或者换过来说,“超能世界”和“凡人世界”。
在那个名为超能的世界里,人人追求的都是形而上学的东西,比如永生或者一指头戳死四万公里以外那个孙子的法术。这个世界的存在者原本相当稀少,师傅传徒弟,父母传子女,传来传去的结果就是到最后无数强大的能力被时间消磨在无垠的长河当中,可就算这样,他们也不愿意将觉醒血脉的方法告诉其他的“凡人”,就好似他们并不是一个物种般,浑身充斥着如同刺猬一样竖起来的戒心。
而另一边的凡人世界,其基本发展的情况与我们熟悉的这个地球相差不远,人文历史以及语言文字如出一辙。但就在1889年4月20号那天,一只来源于宇宙的流亡舰队意外发现了这个生存环境良好的星球,并以殖民者的身份将一柄战旗插在了珠穆朗玛峰的顶端……
于是一场长达60年的殖民与反殖民战争就此打响,在那段可歌可泣的岁月里,科学技术和超凡力量齐头并进,战争兵器以及突破极限的强者源源不断自战场之上涌现,外星人的力量在一开始几乎占据了全面优势,但最终,它们还是败给了自己得不到补充的核心资源……
经此一役,牺牲甚大的超能世界终于将自己的秘密告知所有同族,于是,打败了入侵者,从战争中缓过神来的人类们第一次集合起整个地球的力量,他们将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家,以超凡者寡头议会制度为基本,塑造出目前这个星球上唯一的政府——繁星议会。
原本被称为“国家”的行政制度被“州”所取代,每一个州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法律文件和人文习惯,也将同时接受来自议会的领导。而在一个被称之为“东亚”的地方,有一个州,叫做“星龙州”,在这个州东南偏西的某省,有一家小店,名字叫“苑苑咖啡”。
……好吧是有点恶意卖萌的意思,但这名字是苑苑取的,和初一真的没有半毛钱关系。
咖啡厅开在市中心偏僻的巷子里面,走出大门就是被人堆放垃圾,胡涂乱画的一条小道,时不时会有打算扮演极道社团的无业游民聚集在这附近,用中二病的口吻诉说电影里面的台词,殊不知,真正的大佬往往谦虚而又低调,就比如现在把小小的身体缩在椅子上,偏过头,和对面这个男人说话的八岁的小女孩。
“茶,还是咖啡?”
平心而论,听到这句话时,郭守道的表情是非常不好看的,对他来说,在忙了一天徒劳无果的工作以后,自己急需要一点振奋精神的东西,比如咖啡、毒品、或者舰女人……
“我点的是咖啡。”他揉着眉心,只感觉自己这一天的事情糟糕透顶,该抓的人没能抓到,该喝的饮料竟然还扯上这种莫名其妙的幺蛾子。
“可你未必真的需要咖啡,要是口渴了,你也可以喝茶。”初一将左手边的清茗推过去了一些。
“呼……”郭守道站了起来,他已经受不了和一个小鬼在这说些弯弯绕绕的废话了。他走进一家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那就是要一杯咖啡,谁也不能把他的咖啡变成其他什么东西,比如说茶,或者可乐,他完全可以站起来从店里愤而离席,这是法律赋予他的权力,于是他现在就打算这么去做。
初一和苑苑都没有拦他,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定格在郭守道的背后,阳光从他的身前照射过去,照进了店里。他拉开门,停顿,忽然转过头,用类似猎人盯着猎物的眼神看向桌上的杯子,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何如此,但他现在就是想把那杯东西灌进喉咙里去。
“发生什么烦心事了么?”初一朝苑苑递了一个眼神,于是穿着女仆装的苑苑小姐主动过来抱住了她的身体,坐下以后将小姑娘放到大腿上。郭守道无视她们两个的行动,只是用冷冷的声音念道:
“你们还开不开店?”
“你不打算走了么?”初一问。
走?我当然想走,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这样莫名其妙的咖啡厅,开在人迹罕至的废巷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还让一个孩子玩她那无聊的游戏。
但就像是看见了白色粉末的瘾君子般,郭守道到底还是没有离开。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初一的对面,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拿那个杯子,而是带着倦怠靠在了椅背上,眯着眼睛,“我想我依然是客人。”
“所以我在一开始就问了你,茶还是咖啡。”初一说。
“咖啡。”他合上眼睛。
“这是你的选择,还是一次置气?”初一问。
郭守道露出奇怪的表情,他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个女孩的脑子好像出现了什么问题,从她身后那个女仆的表情也能看得出来,那是种丝毫不加掩饰的宠爱,她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吗?还是说,她如今时日无多?
“什么意思?”
初一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故事。”
啊……是这种很麻烦的小鬼呢。嘴上说着我想干嘛我要如何之类的话,利用大人的宠爱肆无忌惮挑衅别人的底线,像是因为哥哥不和自己玩就砸烂游戏机的小屁孩,或者蛋糕上的草莓没有留给她于是哭哭啼啼的公主病。
“听故事啊,好啊,我给你讲一个。”看在小姑娘确实很可爱的份上,郭守道说,却没想到他还未能开口,初一就用一句话抢先打断了他打算编一个童话的念想。
“我想听你昨天的故事。”
男人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带着黑眼圈的视线如刀子般戳向苑苑的位置,一只手几乎在半秒内接触到制服里面放着的手枪,而另一只手,则不着痕迹地沉入了桌子下方,指尖轻轻触及着藏在靴子里面的匕首。
“别紧张,来自特缉队的先生。”苑苑拉着初一的手,大手包裹着小手放在桌面上,以示自己没有恶意,“我们不是坏人,真的,只是想听故事而已。”
“我还没有听说过哪个坏人会自称自己是坏人的。”郭守道沉默片刻,没有把枪拿出来,“当然,除了那帮抢银行的智障……”
“其实,很多剧本里面的大BOSS,在宣扬他们危险、邪恶而且看起来很有可行性的计划的时候,也会发出类似的声明……”初一笑了笑,小指头在苑苑的掌心里挪动着,像是肉肉的棉花糖。
“可他们最后都失败了……”郭守道撇了撇嘴,“所以说这就是你们的要求,是吗?一个故事换一杯咖啡?”
初一点头,“你也可以选择换茶。”
郭守道想了想,转头看着桌上的杯子,冷哼一声,“好吧,反正已经结案了,倒不如说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本来就在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你们要是愿意听,能不花钱我也不介意。”
他应该愤而离席的,无论站在一个战士的角度或者普通人的角度上,他都应该离这家神经病一样的小店越远越好。但郭守道最终还是在心里说服了自己,他口渴了,现在的他就是想要喝一口这家店里的咖啡。
“那么……就从这里说起好了。”初一的手上拿着一块白色的平板电脑,背后的标签是全球闻名的“腐烂的苹果”。她晃动自己小小的指尖,打开“今日新闻”的“本市频道”,头版头条上写着一行骇人听闻的大字——
【惊!!!断鸣街的第三起命案!杀人凶手至今仍未伏法!受害人家属疑似遭到警方威胁,详情页面请戳下方链接。】
“请问你对这个标题有什么看法吗?来自特缉队的先生。”初一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
“哈……看法。”郭守道先生斜过眼睛,“基于政策上的一些限制,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哪些限制?”
“公职人员不能说脏话。”
“可我们只是听故事的人而已,我们不是记者,这里也不会有藏在桌子下面的窃听器之类的东西,我想你完全不用担心今天以后会有【政府高层人员对新闻工作者出口成脏,在此之前,此记者刚刚发表了如下新闻,详情请戳下方链接】……之类的消息出现在今日新闻上面。”
“woc……”郭守道按住了额头。
“初一,你吓到他了。”苑苑掐着初一的脸蛋,对他道:“抱歉,那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她只是在开玩笑。”
“你家姑娘的玩笑真是富有成人世界的阴暗面……”郭守道偏过头,终于将视线汇聚在了初一的身上,“让我想起来一些可以控制自己年龄的家伙。”
“我只是特别聪明而已。”初一撅着嘴,没有打开苑苑的手,极其恶意的卖了个萌。
“那就当做这样好了。”郭守道皱着眉,他看着仍然飘荡着香气的那杯咖啡,伸手拉下了平板上的标题。
“昨天早上,断鸣路,清洁工在垃圾箱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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