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缘尘梦》——黄近秋
(一)
“欢迎光临,这里是彼方小栈,请问客人几位?”
“三位,可以给我们找一个安静一点的位置么?”
“好啊~嗯,那就这边请吧~”
“谢谢......”
听到店面门口的对话声音,店长情不自禁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并且抬起头来。新来的客人们似乎是被店长手中的工作给吸引住了,于是乎,他们便也冲着这边看了过来,视线相对,他们相视一笑,却也不做言语,人生的过路者不都是一向如此的嘛,尤其是像店长做这类工作的人,每日迎来送往,更是很早就看清了这份令人有些感涩的事情,不过啊,那又如何呢:
“日子周而复始,手艺人就该用自己的手艺去回报那些满怀希求的过路人,让他们碌碌而来,乐乐而去......”
这是小栈的前一任店主总结出的人生哲理,幼时的店长早就已经听腻了这番言谈,说得好像也有些太夸张了嘛,而且还说什么手艺人,不过就是为人膳食的伙夫罢了,尽管他喜欢这份手艺,灵性似乎也还算是说得过去,可是那时的店长对于老店主的观点还是不大认同的说。
说起来,这位老店主也不是旁人,她是如今店长的姥姥,也是“彼方小栈”的第一任店长,熟悉这里的老客都愿意亲切地称呼她为“婷子小姐”。不过姥姥的岁数越来越大了,尽管她始终放不下店里的营生,放不下那些迷恋她厨艺的食客,尽管如此,她还是会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
故而,曾经有一段时间,姥姥将店面交于了一对夫妻打理,那对夫妻就是现任店长的父母,只是店长对他们的印象并不深刻啊......
店长姓环,名字叫做羽琢,是一位只有十八岁的,有点帅气的男生。
如今,准确地说是一年前,“彼方小栈”终于交由羽琢来打理了,虽然姥姥也还会偶尔的过来帮帮忙,但是店内的大事小情几乎也都是由他来处理,一开始的时候还会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不过时间长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时至今日,不敢说自己有多么的出色吧,同时也不敢奢求姥姥的认可,但至少对于那些满怀期待走进店中的食客,羽琢也足以款待得他们“乐乐而去”了,呵呵,这又何尝不是一件令人平生成就感的事情呢?
至少于羽琢而言,这样的人生应该也不错啊~
好吧,话说到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如果你以为“彼方小栈”只是这样一个平凡而普通的食堂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而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彼方”二字。也就是说,来到这里的食客可不单单是人类,其中,光顾这里的“非人之物”也不在少数啊......
“非人之物”,顾名思义,就是一种与人类相逆的高智商生命体,世人大都会称其为妖、魔、鬼、怪,当然,也不排除会有一些厉害的神仙呢。
当然,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并非是常人所能够看得到的。
所以说,这也便是羽琢为什么没有选择继续上学的原因:
一方面是因为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使得羽琢的校园生活愈加焦灼;而在此基础之上的另一方面,则是羽琢思考了很久的事情:学校这个大环境到底适不适合这样的一个夹持在两个世界中的自己,至少在他有限的经历中,羽琢还没能碰见一位可以和他看见相似光怪陆离的同龄人。
说起羽琢对校园地不适应,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时而沉默寡言又时而莫名其妙的状态,原本就不是大多数正常人能接受的常态。按照原先老师的评价:
“羽琢好像总是活在一个被自己定义的独立环境里,很少有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里,而那少数走进去的人又很难接受他的过分热情。不过实际上,羽琢其实还是个挺不错的男生。”
因为这样的不适应,羽琢的学校生活开始变得连自己都感到有些难以接受了,甚至于影响到了周围的所有人,慢慢地被冷落,慢慢地招致排挤,陷入众矢之的。
同时,羽琢也无法埋怨什么,更何况埋怨又有什么用呢,而且他又可以去埋怨哪一个人呢,谁也没有错......
离开学校的机缘就是去年秋天的那一场早有预感的病情,当时的决定是暂时休学。在那段休学的时间中,不论怎样说,羽琢还是陷入了一段低谷期,而在印象中姥姥那时什么也没有说过,只是静静地守在羽琢的身后,默默叹息,她本更愿意让羽琢成长的快乐些。
休息的这段时间里,羽琢的身体渐渐地好转起来,为了不让自己总是沉浸在忧伤的心情里,羽琢也就开始了为时两个月的个人旅行,而姥姥并没有反对,因为毕竟旅行的目的地离家并不算太远。利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羽琢渐渐地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并在那时作出了决定,也就是离开学校,给自己一个全新的开始。当然,他知道,往后的时光会更加漫无边界,甚至举步维艰,只不过,羽琢也是真的想在社会实践中学习与历练,运气好的话呢,还可以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也许还会在不经意间真正的快乐起来。
对此,姥姥仅仅是点点头,没有半点儿怨言,她也只是这样随口地和羽琢提道过:“上学这条阳关大道,能走下去当然是好事,但它未必就是为所有人量身定做的,走不好就很可能变成独木桥,所以说,并非一定要刻意走通这条道嘛。生活它也是这个样子,琐事繁多,但也确实没有什么硬性的规定,年轻人嘛,这世上的道多得很,只要你愿意走,而且肯走下去,任哪儿,也饿不死人。只不过,唯独需要记住一点,不论做什么事情,哪些人去品评你的任何行为,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也就是了,没必要为了别人的看法过度较真儿。你要知道,只有自己认为快乐,才能让你真正的快乐,一味地顺遂别人的话,反而是会伤人伤己。”
一番话的深意,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尽管现在的羽琢还不能将它们全部的吸收掉,但这样的语言至少让羽琢感受到了姥姥的支持,这对于羽琢来说才是真正迫切需要的。
有了这样的支持,羽琢也才敢放手一搏,去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过最终的结果似乎也顺从了姥姥的心意,羽琢还是选择接手了姥姥的这家“彼岸小栈”。
(一)
咝!好冷,哪里来的凉风。
一阵剧烈的灼痛感贯穿左臂,迫使着熟睡中的羽琢睁开了眼睛。凉风,余留下微弱的寒意,又刺激着羽琢迅速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时,他适才明白过来,刚刚的事情不过是一场梦啊。
如果这一切都是幻梦的话,对于羽琢而言,应当会轻松很多吧……
屋内是一片漆黑,尼龙叠纱的淡绿色窗帘遮挡住了月亮本就若离的光线。映衬在帘上的树影,一直静静地伏贴在那里,如同一道深刻凌厉的伤痕,这伤痕是鬼魅的鳞爪,也有可能是源自路边的某只野猫吧。
羽琢迷迷糊糊地抬起左臂,虽然月色暗淡,光线扭曲,但是那印烙在手腕上的淤青还是依稀可见的,就如同是被什么隔到了一般,哪怕只是细微的活动,也会使它隐隐作痛。
于是,他用冰凉的左手捂住了憔悴的睡脸,做出这样的动作,至少还能让羽琢感受到脸颊上留有的一丝温存,然后确定自己是清醒的,尽管是惶惶碌碌,如尘俗般静默在这个晦暗的深夜里。
浑身焦躁......
这时,门外响动。
听到声音,隔着帘子,羽琢情不自禁地向窗外看去,不出所料,对面屋中的灯光已经点亮了,虽然不能确定这灯光为何会在深夜亮起,但羽琢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愧意。
不知是因为怎样的缘故,羽琢最近总是会被同一个奇怪的梦所惊醒,想必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可是白天的羽琢又有过什么特别的“所思”么?
亦或者也只是因为他最近的精神状态不大好吧,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往事成风,终究一切也都会随风而去。
羽琢总会像这样宽慰自己,在他精神萎靡不振的时候。
可是白天的他又做过什么伤神的事情呢?
啊、啊,焦躁,难以自禁……
“小九儿,怎么了?”羽琢正琢磨着,门口便传来了轻声的问候。听声音就知道,门外说话的准是姥姥,不过,可能是担心羽琢并没有清醒的缘故吧,姥姥刻意地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却也足以传进屋内。
然而羽琢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是他刻意地清了清嗓子,随后又强持精神地回应道:“嗯,没事的姥姥,没......”
尽管羽琢知道,姥姥已经在店里忙碌了一整天了,此时也已经是疲惫不已,而自己的躁动却惊扰了姥姥的休息,实在是不应该啊,而且这阵子他也一直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去店里帮姥姥的忙……
只是那些充斥在心中的满满自责,羽琢一丝一毫也表达不出来。遮遮掩掩,最终变成了谎言,而谎言说多了,也就成了一种习惯,有时候,就连羽琢自己都已经辨别不出言语的真假了。
不过,姥姥并没有回话,她只是默默地将房门推开,使得晚风从门外扑涌进来,款动窗帘与帘轴相互碰撞,发出“嘎拉拉”的声响。
此时间,羽琢也曾试图睁开惺忪的睡眼,然而由于门缝外的灯光逾显强烈,晃得他视线模糊,所以又下意识地用手背遮挡住了自己的大半眼眸,只留下了能够看见姥姥影子的指缝。
啊,好刺眼啊。
夹持在隙缝间的是一个被厚重衣服裹得略显臃肿的身形,与那清瘦的脸庞显得有些不大协调。
“小九儿,是不是又做噩梦了?”看样子,姥姥这一次并没有像往常一般,被羽琢的谎言给随意糊弄过去。
羽琢当下也并没能思考那么多,昏沉沉的状态让他的大脑早已停止了运作。只不过,尽管如此,羽琢还是能够从那苍老的声音当中听出来——老人家仍是在一如既往地担心着他。
只是不知为何,也不知是从何开始,羽琢便一直在逃避被别人给予这样的关怀。一想到这里,他便僵僵地移动手臂,刻意地将视线与那模糊的身形隔开。
“没,没有,没事的姥姥,我只是有些口渴了,嗯......”心中的那些不踏实,羽琢说不出口,正如他不敢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不安,尤其是同着姥姥。
他不想再给任何人平添任何麻烦。
“......那行吧,姥姥给你倒水去,你就别动弹了啊,听话,大半夜的别再着了凉。”说着,老太太便把房门大敞开,使得外面的灯光更加充实地照亮羽琢的卧房。
突进的光线使得羽琢一时间睁不开眼睛,而他也只是觉得,这灯光在某一瞬间显得异常强烈,仿佛晨曦的朝阳,使得黑夜散尽。不过这并没有使羽琢感到丝毫的不适,反而让他焦虑的心情渐渐的踏实了下来,那紧锁的眉头也跟着慢慢松弛。
霎时间,隐约听见几声浑然凄惨的厉叫,欲远似近,说不清楚,而霎时间却又消失了。
毫无抵抗之力的羽琢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在他看来,那不过只是寒风中的余音罢了,不必理会。
只是,正当羽琢想叫住姥姥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却已经走远了。强烈的光线随之黯淡了下来,如同往昔流逝的缩影一般,让人欲触而不可及。
平躺在床上的羽琢害怕再次惊动到姥姥,于是他不敢再发出一点儿多余的声音。羽琢向来不喜欢影响到其他人,可是敏感的他又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引起旁人的注意,所以羽琢讨厌这样的自己。
他不愿继续无病呻吟,决定闭上眼睛换份心思,回想那个离奇的梦。可不管他如何绞尽脑汁,脑海中残余的终究还是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不过是在给自己徒增烦恼罢了,于是他决定不再继续回忆下去。
只是在羽琢的内心深处,似乎还是在忌惮着什么,于是他便又忍不住眯睁起了略显肿胀的眼皮,一边又抬起那条受伤的左臂,将它放在了夜光下。然而那道淤青却已经消失了,就如同前两日的情况一样。
不知是何时,羽琢再次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间,老太太从门外走了进来,疼爱地凝视着羽琢的脸,轻轻地抚摸了下他那松软的头发,顺便帮他盖严了被子,最后带上了门,只在门外空留下一声苍白的叹息。
庭院中的夜色显得更加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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