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侠》： 莫问名

第一章 莫问名

漓朝城有座远近闻名的客栈。

客栈装修的平平无奇，与其他房子一般无二。客栈前插着根三米高的竹子，竹子顶挂着一面淡灰色的旗，旗子上用毛笔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莫问名”。莫问名便是这客栈的名字。

“莫问名”三个字是足以让江湖人浮想联翩的。莫问名本是掌柜提醒客人不要总向他打听——“你这客栈叫什么名字啊？”。后来，江湖上的人来多了，他们给出的解释是——掌柜的是告诫客人不要互相打听姓名，各吃各的，切莫多管闲事，方可相安无事。

这是江湖人行走江湖的保命信条。所以来这里吃饭的客人，从不说话，吃完结账便匆匆离开。

由于莫问名客栈这套“互不打听姓名”的规矩，江湖上的人都把这客栈当成了知己。它在江湖上的名声也便越传越大，越传越神。

莫问名客栈还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客栈有两层，第一层是间饭馆，只有八张小方桌，每桌不能超过两个人。第二层是睡房，提供给客人的却只有三间，每间也最多睡两人。

莫问名客栈的饭菜是隔壁的一家饭馆提供的，客人点的什么菜，小二给你记好，过隔壁饭馆取过来。莫问名只有这么一个小二，叫曾有生，他要在忙，你不能催，你只能静静地等。莫问名的掌柜，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叫钱进，他从不告诉客人要付多少钱。因为菜谱里每个菜都写有价格，你要自己算好，把相应的钱塞进柜台上面的一个木箱里。

他每日都只是坐在柜台后抄书，他抄完一本便放在柜台上，感兴趣的人可以免费拿去。

此时，客栈最里面，靠墙角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人。他穿着一身白衣，加上秀气的面貌，仿若一位仙人。他面前的这张桌子上只放着一碟炒花生，一壶三夜愁，还有一把普通的银白色剑。别人桌子都是摆满的大鱼大肉，唯独他拿着筷子不慌不慢地夹花生，嚼花生，一口一啜地品酒——三夜愁是江湖中最好的酒——“一壶三夜愁，三夜不复醒”。

门外涌进了四五个壮汉，身材魁梧，衣着打扮像宰猪的屠夫，进来便吆喝道：“小二的，给爷的来五坛三夜愁！”声音如雷贯耳，震的桌面都滋滋作响。

但此刻曾有生正巧不在，没人应答。五个壮汉便大摇大摆地走向柜台，吼道：“掌柜的？！店小二呢？！”

钱进不答，若无其事一般继续抄写他的书文。

其中一个壮汉便急了，哼地一声像牛叫一样，举起柜台上的钱箱，正欲把它砸了。但曾有生正巧赶回来，他手还捧着菜盘，叫道：“且慢！”。这壮汉把悬在半空中的手停住，转过身来，黑着脸道：“你就是这里的店小二？”

曾有生陪笑道：“这位客官，有话好好说，你先把这箱子放下，找位置坐好，一会就到你。”

那壮汉把箱子狠狠地拍在了柜台上，才择近地找了张桌子，却发现每张桌子只配有两把椅子，心情又不快，吼道：“小二，给爷的多搬三张椅子过来！”

曾有生才把饭菜给一桌一男一女的客人分好，回过头来道：“客官，我们这店的规矩，每桌子最多坐两人，你看这店里不正好还有五个空位吗？”

方才出面说话那壮汉，怒吼道：“你叫爷的几个分开来坐？爷的五兄弟行走江湖多年就没有分开过！你把那三张椅子给爷的搬过来，爷的要一起坐！”

曾有生道：“莫问名的规矩不能破！几位客官要想在这吃便按我们的规矩坐着，要不愿意就请几位客官离开。”

那壮汉一惊，想不到面前这么瘦小的小二口气竟敢如此坚硬，道：“你可知爷的是谁？”

曾有生面不改色，道：“莫问名客栈，从不问名。”

那壮汉一听这回答气的两眼发火，黑乎乎的手一把揪住曾有生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个混蛋，你会记住爷的是谁的！”

说完抡起左手握拳便要往这曾有生脸上砸去。

此时，曾有生后背一桌客人已经坐不住了，那男的站起身来，道：“这么好的一家客栈，你把这店小二打伤了，谁来经营？难道五位愿意给我们端茶递水？”

那壮汉岂是愿意端茶递水的人，听得这话，那火红色的眼珠便是瞪向了这开口说话的人，此人一身蓝白相间的衣服，长着一张俊秀的脸，看起来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那壮汉便料定这估计是个卖嘴的读书人，出来逞英雄，不屑地哼了哼声，举起的拳头握地咔咔响。

男子见这壮汉竟如此轻视自己，也是恼怒，喝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江湖中没本事的人似乎都喜欢问这句话，他们总自以为自己很出名，把名号吼出来便足以把敌人吓跑。其实，真正的高手从不用问这句话，因为他只要伫立在别人的面前，哪怕沉默不语，别人也能感受到他独特的气场和威风。

所以“莫问名”这三个字确实有意思，因为来这客栈闹事的人，都喜欢“问名”。他们只要站在这客栈里面问“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便是最大的讽刺和打脸了。

那壮汉连听而不闻，这一拳似乎非要砸下去了，可就在那拳挥出去那一刻，那壮汉便先挨了别人一拳，这一拳正劈在那壮汉的鼻子上，砸地它鼻血流了一脸，痛地哇哇叫。

原来这一拳正是那男人砸的，他此时脸上已勾上一道得意的弧线，右手上还滴着那壮汉喷在手上的血。

另外四位壮汉见此情形皆是一惊，随即满脸怒容，双脚顿地，大喝一声，把整个客栈都摇动起来。迅速地向那男子扑去，那男子也踏前一步迎了上去。拳拳相击，以一敌四，那男子似已慢慢落了下风。

此时那把鼻血抹了一脸红的壮汉吐了口口水，道：“呸，臭小子，看爷的把你砸个稀巴烂！”说完，也是加入了那四人的围殴之中。

那男子已知硬碰硬自己定要吃亏，幸的自己身材比较娇小，行动也迅速，找到了五人间的空隙，脱身出五人的围殴圈里，一跃在门口附近那张桌子上，五人也并不迟钝，急忙转过身来，又扑向那男子。

那男子一个后空翻，落在地上，举起方才站的桌子向五人砸去，桌子碎的稀巴烂，那五人却也毫发无损。那男子便又举起身边的椅子砸去，随即跳到另一边，又是举起桌子椅子劈去，可这桌子刚举在头上，一名壮汉已是跃在半空，挥拳向他劈去。

“嘭！”地一声，桌子碎成了两半。那男子动作也敏捷，举桌子的掌迅速化拳，两手交叉将那一拳架住。可挡地住这一招劈开的拳，却已没有多余的手挡住另一名壮汉的进攻。另一壮汉冲上来，一拳打在了那男子腹上，将那男子狠狠砸飞出了墙外。那墙是木板做的，已被砸出了个大窟窿，可见其力道的恐怖。那男子已是咳咳吐血。

此时原与那男子坐在一桌的女子，飞奔着冲了过去，叫道：“师哥！”

那女子穿着淡蓝色的裙子，姿色倾城，原本便水灵灵的双眼此时打转着泪花，更显得动人。她一把蹲在了那男子身边，问道：“师哥，你怎么样？”

那男子苦笑道：“暂且死不了。”然后便是自己撑起身来，坐在地上，自嘲道：“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一面。”

那女子从腰带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瓶，从中倒出两粒红色的药丸，道：“师哥，你把这个服下吧。”

男子伸手接过药丸，咕噜地咽了下去，道：“谢谢你，千结。”

原来这女子叫千结。

千结微微一笑，道：“对不起，师哥，我帮不上忙。”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正要安慰自己的小师妹，那五位壮汉却已经排着站在了他们面前，嚣张气焰地说道：“小子，你现在该记住爷的名字啦！爷的就是江湖五猛士——练家五兄弟！”

男子桀桀笑，笑时牵动着腹部的肌肉隐隐作痛，但还是不屈地说道：“不好意思啊，我这人记性很差，什么五猛士，五恶霸，五傻帽，我都记不住……”

那壮汉不屑地哼声道：“哼！嘴巴倒挺硬，待会爷的会让你至死不忘的！”

话音刚落，这壮汉便欲挥拳跃起，砸向那男子。这时，只见眼前突然的闪过一个人影，这人一身白衣，傲然地伫立在五人面前。

而此白衣男子正是那在墙角一个人嚼花生的人。

第二章 罗十步

白衣男子像一阵风刮过来的，没有人看到他的步伐，他右手紧握那把银白色的剑，剑鞘在日光下并不反光，那是一把暗淡无光的剑鞘。

那壮汉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上下打量着，已然有了顾忌。一个速度快若闪电的人，即便不是一等一的决战高手，也一定是不容小觑的轻功王者。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那壮汉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口气稍微变得柔软，道：“不知小兄弟是什么人？爷的还是劝小兄弟莫要多管闲事。”

那白衣男子嫣然一笑，道：“嘿，你们打扰了我吃花生，我这就是在解决我自己的事。”

“打扰你吃花生？”

那壮汉脸上满是疑惑，只因方才他并没有注意到在墙角一个人吃花生的白衣男子。围观的人也是哭笑不得，世间竟有人为了不让别人打扰自己吃个花生而寻死的人？

世间的人哪会懂得打扰自己吃花生，就如同封住你的嘴，不让你吃花生一样，其实是在禁锢着自己的自由呢？

那壮汉道：“小兄弟只要肯让开，爷的一会请你吃一桌子的花生就是。”

那壮汉这话已然是在让步的意思了。刚才众人眼中蛮横无理的“恶霸”，竟在一位看起来风度翩翩，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面前让了步。

那白衣男子道：“练家五兄弟本来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好汉，只不知如今为何变得猪狗不如了？”

这话一出，那壮汉恼羞成怒，手中拳头握地咔咔响。

练家五兄弟——练霸，练扬，练山，练江，练盛，以其强健的体魄，练就一身钢铁般的胸膛，更有一拳碎巨石的力道，人称“练家五兄弟，一拳破天地”！加上五人血缘间的独特默契，高度配合，作战起来，实力绝不容小觑。他们在江湖中也闯的很响的名号，五年来，练家五兄弟在江湖上惩奸除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直是人们心中的大侠。

其中最有名的要数那为了救个互不相识的年轻女子，与点兼派大弟子若鼎那一战，五人几乎是死里逃生，更不顾与点兼派结下这血海深仇。

人人谈到练家五兄弟嘴上都是敬佩之情，姓练的也都喜欢自称自己是练家五兄弟练家的人，只因为觉得自己是个姓练的人而自豪。

可就在一月前，这原本救死扶伤的五兄弟，却变得无恶不作，杀人放火。不但火烧了漓朝城最出名的善人方家，还将方家四十多人，无论老少病残一一杀尽，可算格外心狠手辣。江湖上的人把他们比作老虎，那个谈虎色变，吃人不吐骨的老虎。

那被打破了鼻子的正是五兄弟中的老大——练霸，练霸此时脸上的五官已扭成了一块，极其难看，想必是戳中了痛处，喝道：“小兄弟，你又何必急着找死呢？！”

那白衣男子还是一脸笑意，道：“人生自古谁无死？诸位要一个月以前死了，那是江湖上一个悲剧，定有无数人为诸位送葬哀悼。可诸位多活了这一个月，现在要死了，却是江湖一大快事，定有无数人拍手叫好。”

练家五兄弟越听越恼，两眼皆是胀地通红，手中那拳竟已不知是气还是怕，而微微颤抖起来。

原躺在地上的男子慢慢站起身来，挡在白衣人面前，劝道：“这位兄台，虽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这事是因我而起的，还是让我了结吧，我不会让无辜的人替我受伤的，你快退下吧。”

白衣人笑道：“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啊？”那男子不解地转过头来。

白衣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答道：“在下肖日游。”

白衣人这话一出口，却突然懊悔不已，说道：“哎呀，我竟忘了此处不能问人姓名。这位兄弟，你便当我方才什么也没说吧。”

肖日游突然觉得哭笑不得，一个人在这生死关头竟还有心情开玩笑，而且是开这么无聊而尴尬的玩笑。

那白衣人把肖日游推开，说道：“小兄弟，这里还是交给我吧，我刚说了，这已经不是你的事了，我是在解决我自家的事，他们打扰了我吃花生的雅兴。”

肖日游却固执不动，他认定这白衣人一定是在搞笑的，他不能看着一个一无所知的人为自己送死啊。但此时，千结却也把他拉在了一旁，千结劝道：“我们还是相信他吧。”

千结看着那把银白色的剑，还有白衣人那张俊秀的脸，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不但知识渊博，而且武功盖世。

白衣人向千结笑了笑，千结却是害羞地低下了头，脸颊红的像春日里的樱花。

练霸道：“这位小兄弟，何不把姓名道上？”

白衣人指了指客栈前那面在风中飘摇的旗，道：“莫问名，你们怎么可以问我名字呢？何况其实这个世界上说出一个人名字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要用嘴答，几位何不自己去寻找答案呢？说不定我已经告诉你们了。”

练家二兄弟练扬的眼睛比较好使，脑袋也转的比其他四人快。两眼只多看了那白衣人一眼，竟吓得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定住了。

练霸看此情形，似乎也恍然大悟，这一恍然大悟，五人便真的心连心一般，都恍然大悟了，都目瞪口呆地像木头人一样立在原地。

白衣人似乎早有预料，脸上依然挂着那道自信的微微上扬的弧线。

肖日游却看不懂，侧头问一旁的千结，低声道：“这人究竟什么来头？”

千结那张原本静如止水的脸，向来只有泪珠，不见阳光。如今竟也微微扬起了一道弧线，痴痴地看着那白衣人，仿若没有听见肖日游在说话。

肖日游也呆了，千结会笑？

全世界都呆呆地盯着那白衣人，他如同下凡的神仙一样令人惊奇。空气凝固了，时间也静止了。

“嘭！”

一声巨响，仿若惊雷一般的巨响，打破了这片宁静和定格的画面。

练家五兄弟竟一同跪在了这白衣人面前。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一般男儿尚且不轻易下跪，何况原本蛮横霸道的练家五兄弟？这世界上究竟有谁值得他们跪下？

练家五兄弟这五位壮汉，脸上竟挂上了泪痕，男人有泪不轻弹，除非到了伤心处。

练霸道：“我们五兄弟只求罗大侠赐我们一死。”

不再自称“爷的”，语气也饱含柔弱，此时那五个钢铁般的男人如同五位娇小的女人一样，只求一死！

“罗大侠？”肖日游疑惑道。

“嗯，罗大侠，罗十步罗大侠。”千结解释道。

“罗十步？我……”肖日游惊道，嘴上的脏话下意识地咽回了肚子。

罗十步的名头太响了！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罗十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罗十步！在他剑下从无一人得以逃生，他的剑，太快了！太狠了！太准了！

他是传奇，他是真正的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