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手指研究笔记》——不尽意

第一章 深水城中

在黑暗精灵发起进攻的一小时前，商博良如往常一样正准备关店休息。

他将被客人们随意摆放的书籍抽出重新排列，眼看着书架渐渐恢复了应有的模样，青年的心情也逐渐好了起来。

但突如其来的寒风打断了这愉快的过程，他回头看去，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推门而入。

“啊，弗朗瓦索，真抱歉这么晚还要打扰你。”推门而入的骑士掀开全覆式的面甲，顺手拿起摆在柜台上的一杯水灌下：“主教大人有件东西想请你看看。”

望着童年好友那张完全看不出半点抱歉的脸，商博良忍不住皱了皱眉：“齐格，你知道我的规矩的。”

“好了好了，别激动，我亲爱的朋友。”骑士将一个信封递到他面前：“这次情况有些特殊，神殿答应出三倍价，这是定金。”

“再高的价钱也买不来良好的睡眠。”话虽如此，他还是顺手接过了信封。

里头总共就两张纸——一张是写满了公式化的客套、虚伪问候和隐含威胁的邀请函，另一张是价值两千金币的渥金神殿承兑汇票。

看样子是没法拒绝了，将汇票贴身收好，他做了个手势，示意骑士头前带路。

拐出他家兼小店外的巷子，两人便进入了一条灯火通明的大道，蜡烛、提灯、油灯和“不灭明焰“照亮整区的街道和商店，这里是深水城永不歇业的商业区。

与大多设立在滨海区（贵族区）的神殿不同，财富女神因为神职的关系，神殿便设在商业区的中心。

两人很快便抵达了神殿，天色已晚，今天也并非祈祷日，神殿的正门紧闭。

商博良熟门熟路的和门口的两个铁皮罐头打过招呼，便从特意留给自己的侧门溜了进去，而没有邀请函的骑士先生只能悲惨的在门外受冻了——等会他还要执行守夜和巡逻的任务。

进门之后，他却碰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地方的老熟人。

“梅瑟微，你为什么会在这？”

“你能在，为什么我不能在？”银发披肩的少女眉眼弯弯，似笑非笑的说到 ：“还是说我们学识渊博的卷宗学者先生这次怕会输给了我不成？”

熟知面前这位小姐性格商博良不愿接话，只是径直向着神殿大厅的方向走去。

“嗨，你别急着走啊，这次我们再打个赌怎么样？赌注就和以前一样，你输了的话就绕着深水城裸奔三圈？”

不过是指出了几件你家卖的假货而已，用得着这么记仇么，看着面前蹦跳的背影，他有些无奈的想到。

“商，你猜这次主教让你去鉴定的是什么东西？”和家教甚严的骑士先生喜欢叫他的前名“弗朗瓦索”不同，这位小姐却更喜欢称呼他的后名的简读“商”。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待会到了就知道了。”这话说的有些绕，但今晚被打破了生活规律的他此时已经有些疲倦，实在是不愿应付眼前这让人头疼的少女。

“商博良！”梅瑟薇回头瞪了他一眼，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好好说话！”

“好吧，那么请问善良美丽的梅瑟薇女士，是什么样的东西需要劳动您大驾光临呢？”

“你猜啊，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我就知道会这样，他扶额叹息，但仍然是老老实实的开始猜测起来。

尽管他已经活了接近六十个年头，但对精灵这类长生种来说，六十岁不过相当于人类的二十岁左右的年纪。

加上他个性天生喜静不喜动，出门冒险也只是为了收集更多的资料来填充自己的祈祷书，所以对于人情世故的理解却是远远不如面前这位二十二岁的少女。

于是当他从幽暗地域找到的奇怪矿石猜到大冰川发现的白龙蛋，再从至高森林发现的古怪植物猜到月影岛的精灵制作的奇物，最后从埃诺奥克沙漠发现的古奈瑟瑞尔遗物猜到伊马斯卡帝国的秘器时，少女终于爆发了。

“那是张卷轴，一张破破烂烂、没有任何魔法灵光、但却写满了奇怪文字的卷轴！”

很好，她总算转移注意了，这是他和少女相识几年总结出的打交道经验，虽然当他说给齐格听时，对方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终于能清净会了。

之后一路无言，两人总算抵达了神殿大厅。

邀请他的科恩主教却是不在这，询问了执勤牧师才知道原来主教大人刚刚接到领主议会的邀请，已经去深水堡赴约了。

好在大家都已经颇为熟稔，在出示了邀请函后，对方爽快的将他带到一侧的贵宾休息室，很快一个匣子便被放到他面前。

打开一瞧，正是之前梅瑟薇提到的奇怪卷轴。

他没有急于打开卷轴阅读里面的内容，反倒是先从怀中掏出一个放大镜开始对着纸张边角观察起来。

“看出什么了么？”梅瑟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吹的他耳朵有些痒。

“不是革制类纸张、也不是恩瑟那边流行的莎草纸、倒是像夏亚那流传过来的栗什树做成的薄纸片，但”

“但表面太过光滑，而且看不出木质的纹理。”

“恩”他点了点头，梅瑟薇虽然争强好胜，但显赫的家族和常人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让她见识非凡，自己在她这个年纪可没这份学识。

“而且太一致了。”

“一致？”

“恩，我是指它的厚薄，一般纸张制作时会因为制作师傅力量的变化，导致有些地方厚薄不一，但这张卷轴，来你摸摸。”他抓过梅瑟薇的手放到卷轴上：“是不是都出奇的一样，这可真是奇怪。”

满面通红的少女此时哪有空管什么厚薄，她啊了一声手如触电般抽出，然后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却只看到了一个埋头研究的后脑勺。

商博良同样有些心绪不宁，刚才手指尖感受到的滑腻触感似乎让他变的有些奇怪，但很快热衷于探索未知的卷宗学者便抛开了杂念，他边打开卷轴边问道：“写着奇怪文字，通晓语言没起作用吗？”

话刚出口，他便知道自己问了句蠢话，要是通晓语言有用，还找他来干什么呢。

果然梅瑟薇嗤笑一声，说道：“要是通晓语言有用，我们还找你来干嘛？”

“我们，这东西是你的么？”他的注意力总是集中在不该集中的地方。

“啊，没什么，口误口误，你先看看卷轴再说。”梅瑟薇打了个哈哈，催促他赶紧干正事。

卷轴打开大概两尺长、一尺半宽，总体形状来说是规则的长方形，右下角有一个不大的三角形缺口，初步判断是撕扯造成的。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大量看不懂的文字，或者可以说是图画，但不管怎么说这些整齐排列的小方块格子肯定有其含义所在。

“梅瑟薇，统计过重复率了么？”

“啊，统计过了，结果在这。”这是商博良的父亲以前从某个奇人那学来的方法，但凡文字或者语言这种东西，某些词总会有更高的出现频率。

比如表达单独个体或者自己的象征——我，靠着这个方法他对于某些古代语和一些受到魔法灵光保护（这同样会让通晓语言失效）的卷轴有了更深刻的研究，不仅帮他迈入了三环施法者的行列，也为他提供了优渥的生活基础。

接过梅瑟薇的统计列表，他略微思考了会，然后拿出了自己的祈祷书翻阅起来。

与一般神术施法者不同，卷宗学者的力量并不来自于神或者他的信仰，而是来自于他对神秘世界的了解和探索。

同法师一样，他不能准备没有记载在他的祈祷书中的法术，也可以像学习法术一样学习别的神术，而不是等待神祇的恩赐，这也是商博良会对各种奇怪知识沉迷的缘故。

知识带来力量，力量给予尊重，他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但不意味着他喜欢被人欺负。

“商，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么！”以为他要施法试验，梅瑟薇有些生气。

“啊，不是，我只是在想，这会不会并不是一张卷轴，我想用黑暗学识试试。”

黑暗学识是卷宗学者的特殊能力，依照他对怪物的了解程度，可以让他在面对不同怪物时取得各种各样的优势。

动作更快、打的更准、伤害更高只是基础，据说随着卷宗学者的施法能力提升，他甚至能单凭口令便晕眩怪物，这可是真正意义上语言的力量。

当然把面前的卷轴当做怪物无疑有些异想天开，但他现在一天有四次施放黑暗学识的机会，用一次试试倒也无关紧要。

伴随着他一个手势，黑暗学识施放完毕，但卷轴毫无异动，他的意识里也没有得到回应，显然这次试验失败了。

他倒是毫不气馁，反而愈发对面前这卷轴感兴趣起来，他已经好几年没碰到这么神秘有趣的东西了。

他有种预感，说不定解开卷轴的秘密，他就能踏入四环施法者的行列。

到时候把自己的积蓄换成几张诸如“圣剑术”、“正义祝福”、“复仇反击”之类的神术卷轴抄抄，或许他也能学着父亲当年那样单人持剑、勇闯地城，然后救出像母亲那样温柔的女子。

就在商博良展望自己美好生活的时候，一阵骚动传来，黑暗精灵的突袭开始了。

第二章 怒焰之下

“发生了什么？”神殿的魔法警报响个不停，商博良随手拉住一个来回奔走的牧师问道。

“啊，我也不是很清楚，弗朗瓦索先生。”这牧师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好像是港口区发生了一场暴动，一个城市哨位的巡逻小队遭到了袭击，神殿收到了求救信号。”

“暴动？领主议会最近又决定要加税了么？”这句话是对跟在自己背后的梅瑟薇说的。

“没有，商，你知道的，三个月前那件事后我们一直都还没有统一意见。”梅瑟薇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说道：“这事有些不对，今天我们刚决定要支持那位总工先生的意见。”

大概半年前码头区成立了一个名为“工会”的组织，开始深水城的统治者们只以为这不过是个名字奇怪的新黑帮。

谁知道它发展速度迅猛，很快便霸占了整片码头区，随之而来的一系列抗议、游行、罢工等事件闹的领主们焦头烂额，于是酿成了三个月前那场大祸。

“确实有些奇怪，你们不是签了那个叫什么来着。”

“‘搁置争议、共同开发、互不侵犯、和平共处五项协议’，商，为什么你总是记不住呢？”

“抱歉，你知道我对这类事情提不起兴趣。”卷宗学者喜欢研究神秘而捉摸不透的东西，这里面不包括贪得无厌的人心。

“但是你总要，哎，算了，没什么。”梅瑟薇说道一半突然泄了气，意兴阑珊的少女挥了挥手，说道：“我得先回去了，商，你也小心点，那卷轴你先留着吧，发现了什么就通知我，老规矩，你懂的。”

“恩，好的，我也要回去查查资料，你也小心点，明天见。”

“明天见。”

…………

商业区依旧灯火通明，但尚在营业的店铺已经所剩无几，行人寥寥的街道上，商博良一眼便发现了正在一家店铺门口比划着什么的好友齐格飞。

“嗨，齐格，出什么事了么？”就好像梅瑟薇习惯称呼他为“商”一样，他也喜欢叫自己这位好友前名的缩写“齐格”。

“啊，弗朗瓦索，是你啊。”骑士对着他点头致意，然后继续转头对面前的人说道：“杜松先生，今晚情况有些特殊，你还是早点关门吧，我想马上领主们也会下达宵禁令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哦，可怜的老杜松，他今天又什么都没卖出去。”虽然嘴上抱怨着，但杜松老板仍然是开始收拾起摆在外面的货物。

“别急别急。”商博良上前喊道：“老板，我想买点东西，齐格，没关系吧。”后半句却是对着骑士说的。

“时间别太久就行。”骑士耸了耸肩：“弗朗瓦索，我还要去巡逻，买完东西你就早点回家吧，今晚情况特殊。杜松先生，记得等会关店，马上就要宵禁了，城卫兵们可不会听你解释。”

说完齐格飞拉下面甲，转身离开了。

“弗朗瓦索阁下，您可真是我的救星。”生意上门，杜松老板心情大好，赶忙将商博良带进店里。

他经营的这家“稀奇古怪万事屋”离商博良开的书店并不远，卖的东西正如店名——稀奇古怪、应有尽有，但其实基本上都是些既没用又贵的东西。

譬如会自动发声的音乐盒、无论如何都不会倒下的人偶、会一直自动前行的玩具马车等等。

之所以说这些东西没用，主要还是针对售价而言，毕竟幻音术不过是个戏法，相对于音乐盒高达500金币的售价来说，实在是太贵了些。

其余物品也是类似，但这里卖的东西奇就奇在基本不散发魔法灵光，所以好奇又有钱的卷宗学者才会偶尔来光顾几次。

他今天来是想买前几天杜松先生曾提到的新货——写在白纸上毫无痕迹，但擦上特质溶液却会显出文字的笔，他希望能研究一下其中的奥秘。

说不定那张卷轴上也隐藏着这样的文字呢，他乐观的想到。

一支“欺上瞒下藏心笔”再加上一瓶“明察秋毫吐真剂”，商博良今晚刚到手的钱便转手而去，卷宗学者倒是不以为意，兴冲冲的准备回家，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始自己的研究了。

目送商博良离开的背影，杜松先生也关了店门，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方砖模样的东西，随意按了几下后开口说道：“螳螂已经上路，通知黄雀，准备收网。”

…………

商博良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正如前文所言，他的家在靠近商业区中心的一条小巷中，至于为何繁华如此的深水城商业中心会有条开了家破烂书店的小巷，这得问留给他这唯一遗产的父母。

这条小巷向来不点灯火，如今已是接近午夜，绵长的小巷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商博良倒是不以为意，这条路他已经走了五十六年，就连哪块石板缺个角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可谓是真真意义上的闭着眼也能找到家。

但很快他便察觉出了不对，尽管卷宗学者不像牧师一样需要和上神沟通，但追寻着神术本源的他们同样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力，所以商博良很快感觉到了自己面前某块石板的异样。

一个陷阱，无法判断是什么类型，但无论如何，这都不说不上是善意的提醒。

他摸了摸自己左手食指上的戒指，伴随着一个单字激发口令，塔盾大小的力场碟出现了他面前。

这个决定救了他的命，凶狠的弯刀从阴影中劈下，却和隐形的护盾撞了个正着，虽然护盾术几乎是一触就破，但总算给商博良争取到了足够的反应时间。

他就地一滚，弯刀擦着头皮斩在了石板上，溅起的碎屑打的他面颊生疼。

不急多想，他捏碎了右手的第三枚袖扣——得益于梅瑟薇小姐的财富，这类法术小饰品他一向很多。

身体一轻，脚底抹油让他速度至少快了一倍，无论是什么类型的施法者，距离等于生命。

拉开距离后他总算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法术，三只天界犬应召唤而来，将他面前的通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袭击者的弯刀卷起了一阵利刃风暴，三条可怜的狗儿还没扑到他身前便被送回了自己的天界老家。

但这已经足够，商博良左手红光一闪，一发目盲术直射向那可怕的家伙，然后他撕开一张幻音术卷轴，仓皇的脚步声向着他身后跑去。

他本人却是脚下一蹬，跳上了巷边不算太高的围墙，就在他准备为今晚的袭击划上句号的时候，弯刀精准的命中了他的前胸。

这时他才注意到袭击者那张隐藏在宽大斗篷下的黑脸，一个该死的卓尔，这是商博良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然而双方都没注意到的是，他刚买的那瓶“明察秋毫吐真剂”同样被打碎了，紫色的液体混合着血液流下，慢慢浸润了他怀中那张奇怪的卷轴。

…………

热，酷热，让人难以忍受的酷热。

红，赤红，满眼尽是扭曲的赤红。

这是商博良醒来时的第一感受，他下意识的对自己施放了忍受环境，体感恢复舒适的同时他意识到有些不对。

他的法术列表居然完全恢复了，不仅是今早冒着严寒出门调查时用去的忍受环境，还包括半夜遭到袭击时的怪物召唤术和目盲术都完好的存在于他意识里的神术列表中。

哦，对了，还有袭击，这时大脑终于完全恢复了清醒，想到那个可怕的卓尔袭击者，他迅速戒备了起来，这时他才注意到已经大变的环境。

头顶厚重的岩壁代替了繁星点点的天空，脚下黝黑的泥土代替了整齐有序的方石板路，环顾四周，地底蒸腾起的雾气带来酷热的同时还给环境染上了一抹赤红，

面前只有一条蜿蜒向前的通路，举目眺望，能隐约看见远方密密麻麻的扭曲黑影。

商博良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卷宗学者经年的研究生涯让他对各种奇闻怪事都有所了解，眼前的情况虽然诡异，但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

商博良在狂奔，今夜他似乎和被追杀这个词很有缘，只不过追击者从一个可怕的黑皮卓尔，变成了一头可怕的黑皮狗儿。

除了物种上的差别，两者对他来说区别不大，反正都打不过。

他是在一条起伏不定的岩浆河中遇见这怪物的，当时他正沉迷于研究面前奔流岩浆出现的规律，突然一个巨大漆黑的身影便向着他扑来。

这怪物几乎和商博良一般高，体长超过八尺，壮硕的像一只小罗斯兽（这是一种毛茸茸和水牛差不多的生物）。

它如上文所言长了狗头狗身狗尾巴，两排漆黑的倒刺沿着背脊对称生长，半张的嘴里露出两排细密尖锐的牙齿，偶有唾液滴下，便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凹坑。

不知道是腐蚀还是高温呢，商博良居然还有心思研究这些。

这怪物的速度极快，若不是靠着存量不少的脚底抹油袖扣和黑暗学识的特殊能力，他早就命丧狗吻之下了。

但现在也差不多了，两者已经你追我赶了大概十分钟时间，卷宗学者算不上好的体力已经快要见底。

就在他即将绝望的时候，一道寒光闪过，那狗儿呜咽一声，头和身子便分了家。

商博良回头一看，正好看见白色背影长剑回鞘的动作，他赶忙上前道谢。

“让·弗朗瓦索·商博良，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听到这话，那人愣了两秒，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头说道：“哈，你是个新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