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啖魔记》——菩提啊
第一章 古籍
人类，是一个很奇特的种族。
纵观大千世界，但凡有人类存在的时空，人类总是喜欢把他们不相信的事归为三个字，即‘不可能’，亦或是‘不存在’。
而更喜欢的，是把所有与己不同者，指责为‘恶’。
最常见的便是以自身为‘正’立足者，将所有与己不同者归为恶。更有甚者美名其曰什么替天行道，代天刑法。后世亦不乏自认见识高远者称，天何须尔等代之，却不知己身与前者皆为视己利者，不过彰显恶之本性罢了。
曾有人言，人性本恶，大佛即大魔，称人生本无善欲，所有正直、谦逊、慷慨和宽容，都不过是对己身的一种节制，是对自身本性的一种束缚，何为本性？生而带来的性情是为本性，心底的欲望才是最真实的自我。而需节制、束缚而显现的所谓善，还是真正的善吗？何为修善果？行善乃为积德，亦不过利己心作祟罢了。
“一派胡言！”
教职将手中书卷狠狠地摔在地上，怒目眼前少年道：“早和你们说过，少看这些野史杂记。不过读过几本闲书，便自以为是者何其多，就这等视野也敢著书立作擅论善恶？大佛大魔是谁都可以编排的吗？一知半解便敢胡言乱语，他知何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明何为雷霆手段菩萨心肠？他懂何为善何为罚？七德取其五，便敢与善恶、本性、修善果混为一谈，他自己知道自己在扯些什么吗？何为修善度己？岂不知渡人先需自渡？不识己身、不降己身、不变己身，何以改他人？真真是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那少年眼见先生一副横眉怒视，面庞通红的模样，就差耳鼻中冒出白烟来，连忙苦笑道：“先生莫生气，莫生气。这书卷不过是学生在图书馆中随意取来的一卷，也是见其装裱有些古韵，才闲来无事读来看看，可不是信了这上面的言语。”
那教职先生听少年说被自己丢在地上的书卷竟是图书馆的藏书，面色稍正，却还是有一丝不愉道：“还不将这书卷还回去，以后少看这类杂书。既有闲时，多去研习下现有学科和我教与你的武技。”
那少年闻言，连忙一鞠到底，顺手一抄，将那书卷拿回手中道：“尊先生教导，这就去将书卷还了。”
“嗯，去吧。”
待那少年行到门前，那教职先生又说道：“非衣，莫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才好。”
少年闻言，转身再次一鞠到底道：“不敢让先生失望，非衣自当奋力求取名次。”
“去吧。”
出得门来，却见外面早已等有几名少年，此时见了都连忙围了上来。
“韩非衣，那赵老夫子又教训你了？”一个有些白胖的少年瞪着双大眼问道。
韩非衣抚了下眉捎，摇头道：“什么赵老夫子，别胡说，要叫赵教职或是赵先生。哎，也算不得什么教训，就是期待太高些罢了。”
那白胖少年却是有些不服气道：“切，他却不将自己当做是一个小小教职呢，没事总是之乎者也，教训这个教训那个的，当自己是古之大能呢？”
韩非衣白了那小胖子一眼，也不去理他，自顾着朝前走去，一众少年又连忙跟了上来。
那小胖子还待不服气的想说些什么，却是被旁边一个长得高高壮壮的少年拉了一把道：“王沫，你少说几句，赵先生好歹也是从外面回来的人，见识自是比咱们这些原居民要广些。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像韩哥儿说的一样，他就是期待太高了，对待韩哥儿难免有些紧张罢了。”
那小胖子王沫撇撇嘴道：“却也凭白的给自己和韩非衣都平添了莫大的压力。”
韩非衣脚下不停，口中道：“多些压力也算不得什么坏事，力争上游本就是我们的目标，再说得赵先生看得起，传了不少本事却是不假的。那些有本事的人，有几个还留在这本星上的？可想要走出去，却也终是需要些真本事的！前路在望，我等仍需努力啊。”
那高壮少年却是笑道：“我们却是没有韩哥儿这等本事，能被外面回来的教职看上眼，所以啊，这想多学点本事，还是要指望韩哥儿了，哈哈。”
众少年也都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韩非衣也笑着道：“云海，你也用不着捧着我。如今正是咱们同学年少，奋力搏个未来的时候，我定是不会藏私不授的，争取几年以后啊，咱们都能走出本星，遨游星际。”
路旁行人，闻得这边一众少年豪言壮语，报以善意微笑者有之，报以嗤笑者亦有之。众少年却是不管那许多，只是跟着一顿起哄，闹闹哄哄间终是显出了几分少年人本色。
嘻嘻哈哈间，那高壮少年云海却不知又想到什么，忽的眉头一皱，却恰巧被韩非衣看到，便随口问道：“怎么了，云海？”
云海道：“其实，韩哥儿你借来的那书卷上，却也并非全是胡言乱语之词。比如那将与己不同者指为恶这段，你看赵先生先前那行径岂不就如那书卷上所说一般了。”
“对啊对啊！”小胖子王沫连忙接口道，反正他就是看那赵老夫子不顺眼，有人说其的不是，他肯定是要捧上一下再说的。
韩非衣闻言停下脚步，抬起手中书卷，思索道：“我们都知道不要以己度人的道理，其实，这一次的事也是差不多的，姑且称之为以式套言吧。就拿这书卷中所说的道理来说，无论它对错，它都已经摆在这里了，它就好像一个公式，我们如果先入为主，觉得它言之有理的话，那么很多人的很多话我们也都是可以将之套进这公式来分析的。如此一来，我们却也是先将人性至于恶处后，才来思考问题了，这岂不也是着了这书卷中所言。”
云海闻言若有所思道：“所以，这世间事，其实也不过是信与不信罢了。想得多了反倒是自寻烦恼了。”
“哈，所以要是不想自寻烦恼的话，还是莫要考虑那许多的好啊。”说罢，韩非衣对身旁众少年道：“我们暂且在这里分手，你们先去技场热身，我去图书馆将书卷还了便去寻你们。”
看着众少年身影走远，韩非衣习惯性的抚了下眉捎，这才转身朝着图书馆的方向缓缓行去，只不过其心神却已转到了手中的书卷上。
其实先前云海所言，未尝不是他之所思，只不过他未将心中所想道出罢了。
十六七岁的少年，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算小了，这般年纪的人一般都已有了自己的思考模式，有着自己的对错判断，若是那意志较为坚定者，更是轻易不会受他人言行所影响。
韩非衣口中说着让大家莫要以式套言，他自己却是对言行自有一番判断，让大家莫要自寻烦恼，这会儿只自己一人时却是思绪纷飞，思索的又何止是多了一些而已。
正前行间，韩非衣却忽闻路旁行人大呼小心，抬头间却愕然见到一台磁悬车正朝着自己高速驶来。
本来以韩非衣这些年在技场锻炼的身手，若是全力施为，未必不能避开这迎面撞来的磁悬车。可却不知怎地，在那一瞬间，韩非衣心底却是升起一丝若命该如此，再如何施为也是无用之功的念头。
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随即便心神警醒，却是已经失去了那最后闪躲的机会。
下一瞬间，少年的身体已经翻转着被撞出了十数米远，如同一个破布袋般‘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再望去时，少年除了手中尚紧握着一本书卷外，人却是已经没有了呼吸，一大摊红色的血液已自其身下缓缓溢了出来……
第二章 死而复生
感觉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当意识再度回归身体时，韩非衣首先感觉到的是眼皮好重，重到竟然睁不开眼。
然后是身边好凉，自己竟是仍然躺在地上？难不成刚刚那种好似许久才醒过来的感觉只是一种错觉，自己其实是刚被撞飞不久，只不过是自己的意识产生了飘忽，所以才觉得已经过了很久？
再然后，韩非衣闻到了一股恶臭味，就好像是腐烂的食物被堆砌在墙角许久没有人清理一般，让人闻之欲呕。
韩非衣感受到了身体的虚弱无力，他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呼吸，然后用力的去张开双眼。第一次，韩非衣第一次体会到，原来能够随意的睁开眼睛，竟然也是一件这么奢侈的事情。
不知努力了多久，韩非衣终于睁开了双眼，有一些黏连物，入眼处是一片黑暗。
并没有惊讶或是感到奇怪，不知道在第几次努力睁开眼睛的时候，韩非衣便已经意识到了身处环境的奇怪。如果自己真的是刚刚被撞倒的话，周围不可能如此的安静，这诡异的安静和恶臭味早已说明了很多问题！
难道自己在停尸房里？那自己现在算什么？诈尸了吗？身体这冰冷的触感倒是有些像是在停尸间，可这恶臭味又是怎么回事？不是都说停尸间的尸体是冷藏的吗？
不对，这里不是什么狗屁的停尸房！
习惯了眼前的黑暗，韩非衣终于看到目前所处的环境。
他看到了，这哪里是什么停尸间，分明是一个漆黑的山洞，四周无论石壁还是地面都是暗红色。而距离他不算太远的位置有一大堆东西堆在那里，而那股恶臭的气味就是从那里飘过来的。
只不过韩非衣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却是连动一下都困难，而那一堆东西却是在他的头顶方向，他的眼角余光能够看到那里有一堆东西，可想要看清那是什么却又太过困难，毕竟，现在他就算是转转眼珠都好似需要用上全身的力气一般。
意识昏昏沉沉中，不知不觉间韩非衣竟在这诡异莫名的环境中又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间，韩非衣似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阵嗑嘞嘞、嗑嘞嘞的声音。
这声音好似咀嚼声，在这诡异的环境中不断响起。初时还不觉怎样，但听得久了却是让人头皮发麻，这嗑嘞嘞、嗑嘞嘞的声音分明就是什么东西在咀嚼进食的声音，而这声音传来的方向赫然就是自己的头顶不远。
没有什么比未知更让人恐惧，韩非衣心中紧张的要死，内心深处却又要不断的让自己放轻松，呼吸渐轻，心跳放缓。他不知道自己刚刚沉睡的时候是否发出了声音，让头顶不远处那不知是什么的存在发现了自己，又或者自己本来就是对方储存的食物，但不管如何，他在努力做着补救。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无比漫长，只有那依旧不曾停止的咀嚼声提醒着韩非衣时间的流逝。又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只有十几分钟，那咀嚼声终于停止，韩非衣悄然睁开了一丝眼缝，他看到了一个身形矮小的血红色身影缓缓自身旁走过，就好似完全没有看到他一般摇晃着走远，口中偶尔还会发出一些好似嘿呦嘿呦的声音，渐渐远至不可闻。
韩非衣确定那血红色的东西已经走远了，虽然他并不确定那方向是通往山洞的深处还是洞外。
他开始尝试活动自己的身体，却感觉似有很大的阻力阻滞着自己的行动，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清楚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犹豫，也许下一刻那血红色的身影就会再次返回山洞，这一次它就会发现自己，并决定尝尝自己这道菜是否可口……
他并不想给对方这个机会，于是他拼命的让自己动起来。
一次又一次的拼尽全力，终于……
“扑啦啦……”
好似水袋破裂的声音响起，韩非衣头皮一紧，连忙停止动作，半饷无声后，韩非衣确认刚刚那声音应该是自己造成的。可到底是怎么造成的，自己却偏偏不得而知，如果能有足够的力气操控自己的身体就好了。
心中想着，韩非衣下意识的抬手抚了下眉捎……
……
看着暗红色宛如婴孩大小的手掌，以及手中那一层好似黏膜状的东西，韩非衣心底巨浪翻滚，这一瞬间，之前的所有疑惑不解全部如泡沫般破碎……
摇晃着站了起来，看了看自己这和之前所见那小怪物如出一辙的身体，以及地上那好似破裂的黏膜一般的东西，韩非衣心下恍然，之前的自己就是在这膜衣之中吗？这算是什么？破巢而出的新生怪物吗？
我是怪物？
看着自己暗红色的肌肤，好似新生婴孩般的五短身材，韩非衣欲哭无泪，却又无可奈何。
真他妈的日了狗！
从没听说过被车撞会被撞成这幅鬼模样的。
原以为是好运没有被撞死，如今想来，之前自己定是已经死了，那么现在这幅身体算是什么呢？异世重生？借壳还魂？自己不会重生到了一个满是鬼怪的世界来了吧？
忽然想起之前头顶方向的那一堆东西，刚刚那血红色的小怪物似乎也是在哪里嗑嘞嘞的吃着什么东西。想到吃的东西，韩非衣立时感到腹中一股饥饿感传来。
那边莫不是有什么吃的？
心中想着，韩非衣便转身朝着那边走去。离了那膜衣之后，身体的行动上倒是再没有什么阻滞感了。
待走得近了，看清了眼前之物后，韩非衣却是瞬间脸色大变，连连后退数步，啪的一声四肢着地，跪在地上哇哇干呕起来。
那堆积在角落的那里是什么食物，分明是一具已经被啃食了大半的腐烂女尸，而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味正是自这尸体上散发出来的，想是这尸体在这里的时日已是不短了。
擦拭了下嘴角，强忍着胃中不适，韩非衣又仔细查看了一番这具残破女尸。别说，这一番观察，还真叫他看出了什么。
从保存尚算完整的部位和身体构造来看，这女尸应属人类无疑。
如此一来，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当是也有人类存在的，而非自己所猜测的什么魔物世界。但是记忆中的星空大千世界中，却从未听说过有似那血红色婴孩般的怪物存在的世界，难道说自己所处的，是一处尚未被探索到的世界？
可若是如此的话，这女尸又是怎么来的？是本土遗民？又或是刚刚探索到这世界，却还未完全占领，所以并未向外发出通告之地？
韩非衣不清楚，凭他那仅有的一点星际知识，也是难以做出判断。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人类存在总是好事，强过自己一人在这陌生世界中游荡。
不，不对……
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模样，韩非衣心中又不禁泛起一分苦涩。就自己目前的状况来看，有人类存在，对自己而言还真未必是什么好事。
在女尸更往里一些的位置，韩非衣发现了一套尚算平整的石桌和石椅。
石桌上有一把很是粗糙的石质匕首，石椅边上还有一个皮质大包，韩非衣翻看了一下，里面是一些衣物。从材质上来看，有些像是厚麻布，做工有些粗糙。
更往里一些的地方，是一堆好似干草的东西被厚厚的编织在一起，摸上去倒是有些柔软，想来是类似床铺，用来休息的。床铺的一角是一堆很是粗糙的瓶瓶罐罐，看样子竟也是用石头掏成的。
这一边显然是这山洞的尽头，那么刚刚那血红色怪物走的方向应该是就是洞口了。
种种迹象都表明，之前有人在这里生活过。再看看那残破的女尸，不用猜也知道这里之前的主人是谁了。
来不及去思考这死去的女人为什么会一个人生活在这深洞之中，韩非衣连忙走到那堆瓶瓶罐罐处翻找了起来。虽然挣脱了那膜衣的束缚，身体却依旧没有多少力气，仅仅这么片刻功夫，他却是更加饿了。
虽说他现在外表和那血红色的小怪物看起来一模一样，可要让他学那怪物般去以人肉为食，他却是万万做不到的。不过想来那女人既然独自一人在这里过活，应该是会备着一些吃食的。
运气尚算不错，除了几个密封的石罐外，韩非衣找到了一些不知是何原料做成的饼子，试着咬了一口，入口有些干涩，味道不怎么好，却是可吃的。
胡乱的填饱了肚子，身体渐渐感觉有了些力气，偏偏饥饿感却是没有减退多少。可看看已经有些鼓起的小肚子，却是早已吃的有些涨了。
难道这饥饿感的源头却并非是缺乏食物吗？心中想着，再次望向那女尸，一股想要进食的欲望再度汹涌袭来，韩非衣心下一惊，连忙转过头去。
难不成自己转生成了怪物一般的模样之后，竟是连带着心底的欲望也变得似那怪物一般了不成？韩非衣心底惊恐，思绪不宁间，却是忽然想起了死前所看那书卷上……
何为本性？生而带来的性情，是为本性，心底的欲望，才是最真实的自我。
生而带来……
真实的自我吗？我已非我，如今，我已是魔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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